因为快期末考试了, 叶粼对夏致的辅导也从刷题变成了抓重点题。
夏致有些不明白地问:“为什么每次月考,我都会觉得你押题押的那么准?”
“因为研究了。”叶粼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认真点听题。这次你要是考进了年级前五十名,之前我说带你去Q大寒假集训的事情不但作数, 我还让你参加排位赛。”
夏致心念一动,抬起眼来看着叶粼:“真的?”
Q大游泳队的排位赛,和高校联赛基本就是一个水平的。
夏致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高水平的比赛了。
“真的。”
叶粼脸上的浅笑没有之前那么慵懒悠哉了, 这也给了夏致压力。
夏致耐着心,将叶粼特别勾出来的题型都做了一遍,当做完最后一题的时候,叶粼开口道:“明天天气挺好的, 下午我们去把照拍了吧。”
“什么照?”
夏致这才想起来, 叶粼指的是穿着校服一起拍照的事。
之前自己脚心有伤,没拍成。
“嗯,我想想什么照……结婚照?”叶粼仰着头, 斜着眼睛看着夏致。
那懒洋洋又有些狡黠的笑, 有着属于叶粼式的柔和,又隐隐带着某种暗示。
夏致直接捞过卷子,盖在叶粼的头上:“你慢慢照!”
叶粼把卷子拿下来, 摸了摸夏致的笔迹:“你身边有谁拍照好的么?”
“卿浼吧……就是他什么都爱美颜一下,不自然。而且他应该出不来。”
听说他那位家教一板一眼的, 也不怎的岑卿浼就吃那一套, 被管的死死的。
“那我们就借他一个小时。”叶粼眯着眼睛笑了笑, “好久没穿校服了, 真怀念啊。”
夏致本来对岑卿浼担任摄影师是不抱任何期待的,但叶粼就拿着手机跟那位家教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话,对方竟然同意了?
夏致找了另一套干净的校服递给叶粼。
叶粼脱掉了外面的夹克,里面是烟灰色的羊绒衫。
这是陈芳华特地去织的,当时在店里给夏致量肩宽的时候,陈芳华还说要不要把肩膀放窄一点,毕竟叶粼看起来比较斯文。
夏致在心里呵呵,叶粼也就是看起来斯文而已……
在夏致的再三劝说下,陈芳华用夏致的肩宽给叶粼也订了一件羊绒衫。事实证明,夏致的判断是正确的,叶粼穿上之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最气人的是……还是那副斯文的样子。
现在,叶粼穿上了夏致的校服,他拉上了拉链,然后拎起衣领在鼻间闻了闻。
夏致不满地说:“刚洗的,没味儿!”
“可我喜欢有味道的啊。”叶粼笑着回答。
夏致无语地送了个白眼给他:“你可以去吃个烤串儿,回来就有味儿了。”
又看了一会儿,夏致不爽地说:“都是校服,怎么穿你身上就浓浓的优等生气质?全世界的高等学府都在向你敞开怀抱的文酸感。”
“那你知道你穿着校服,在我眼里是怎样的吗?”
叶粼抱着胳膊,靠着书桌,低下头正好能看见夏致的发旋。
“怎样的?”夏致仰起头来。
“又明亮,又有力量。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你身上都会有。”
“呵呵……那你还老招惹我?”
“招惹你,就是为了看那些我喜欢的东西啊。”
“神经。”
天气越来越冷,就算是穿着校服,外面也套着羽绒服。
夏致戴上手套和围巾,和叶粼一起坐公交车去学校。
车上有暖气,夏致松了围巾,和叶粼并肩坐在车上。
车上仍旧有零星的几个学生,估计是去上补习班的。
如果不是因为叶粼,夏致估摸着自己现在也在补习班里睡觉呢。
这样一想,他忽然很感激叶粼,至少叶粼让他的时间变得很有效率。
短短的三个月,让自己做了很多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高三,看着痛苦,但也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真正长大之后,再去努力追逐什么,可能都不如高三和高考之间的关系那么单纯了。
“谢谢。”夏致轻轻说了一声。
叶粼听没有听见并不重要,夏致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冬日的暖阳透过车窗玻璃,落在叶粼的肩头,光线里还有无数的尘粒在飞舞。
叶粼的睫毛和鼻尖上都像是挂着光晕,从夹克的衣领间,夏致看到了校服的领子。
他没来由得开始想象,当叶粼高三的时候,他是也这样乘公交车上下学吗?
会在路边吃早点吗?会迟到火急火燎吗?
“我高三的时候在市郊的校区,我的父母商量着离婚。为了不让我发觉他们的感情破裂,就让我住校。但其实我已经发现了,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叶粼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日光一轮一轮地掠过他的侧脸。
夏致曾经尽量不去提起叶粼的父母离婚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一次他主动开口了,心里面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你的爸妈从来没有一起给你打过电话?”夏致开口道。
叶粼转过头来,目光里带着惊讶:“诶?你怎么知道?”
“我想象那个场景。你寄宿了,和爸妈的接触就只剩下电话。”
“是啊。”叶粼向后,靠着椅背,“其实比起貌合神离,他们离婚了,我反而会更轻松。”
“嗯。”
夏致的手就放在座位边,而叶粼的那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两人的小指隔着校裤碰在一起。
“小致,你知道这个时候你该干什么吗?”叶粼侧过脸,半开玩笑地看着他。
“干什么?”
“你应该握紧我的手安慰我啊。”
夏致无语了,“那你怎么不安慰我呢?我初三的时候老爸没了。”
“好,我安慰你。”
叶粼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夏致的手。
“诶,我不要!肉麻死了!滚滚滚!”夏致用力想要甩开他。
“下了这辆车,我以后都不安慰你了哦。”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轻微的疼痛之后变成了满溢的无处安放的心跳。
夏致缓慢地弯起了手指,扣紧了对方。
叶粼的手指,甚至于他指节的弧度,夏致第一次感受的这么清楚。
高一的时候,夏致坐公交上课,他跟岑卿浼说过,不明白那些男同学和女同学,为什么要在公交上紧紧抱着对方,或者拉着对方的手。
岑卿浼的回答是,因为像这样“我不需要这个世界,只想感受你”的冲动,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就再不会有了。
夏致的十八岁,坐在公交车里,没有可以拥抱在一起感受彼此呼吸心跳的对象,只有叶粼。
强大的,偶尔脆弱的叶粼。
他们下了车,又将围巾绕在了脖子上,戴上手套,来到校门口。
岑卿浼也到了,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
“喂!全天下都再也找不出比你们俩更无聊的人了!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们还有心情跑出来照相!”岑卿浼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
“往往无聊的事情最有意思。”叶粼拍了拍岑卿浼的肩膀,“要不先照一个我们学校的校门口?”
“赶紧的!有什么pose摆起来,冷死我了!”
岑卿浼不爱锻炼身体素质一般,一到了冬天比别人提前穿了秋衣秋裤不说,夏致只是在校服外面套了大衣,岑卿浼是大衣里套羽绒服。
夏致站在铁门前,揣着口袋,叶粼抬手搂着他的肩膀。
岑卿浼抬起相机看了看,叹了口气:“我说阿致,我最近没给你找麻烦,你能别摆出一副要揍我的样子么?笑一下可以么?”
夏致尽力勾起嘴角。
没办法,他这个人不擅长假笑,一旦不笑脸上又是生人勿进的表情。
岑卿浼敷衍着照了两张,没递给夏致,先给了叶粼,然后原地踏步搓手指。
叶粼看了一眼,调侃说:“小致,这如果是婚纱照的话,你一定是被我抢来的压寨夫人,心不甘情不愿,巴不得找机会被窝里戳死我。”
“哈哈哈哈!”岑卿浼立刻笑了起来。
夏致想看,但是叶粼把相机还给了岑卿浼,还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岑卿浼立刻会意,端着相机一副调整焦距的样子。
叶粼给夏致整了整衣领:“还是穿的有些多,照出来的样子有点肿。”
趁着夏致毫无防备,叶粼的手忽然伸进了夏致的大衣里,捏住了他的腰。
“唔……放手!你给我放手!放手呀!”
叶粼掐着夏致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夏致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叶粼低着头看着夏致笑得直不起腰,就听见快门咔嚓咔嚓响了好多遍。
“诶!就该是这样嘛!原来阿致你的腰怕痒啊!”
岑卿浼挪开相机,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叶粼终于松开了夏致,把相机拿过来看了一下,画面上的夏致笑得很开心,还有一张是叶粼几乎扣着腰把夏致抱起来了,夏致低着头,脑袋就压在叶粼的胸口上。
“小岑啊,夏致的腰只有我能掐。其他人要是动了,我是会打击报复的。”
叶粼用非常温和的语调对岑卿浼说,目光却直落落地看进岑卿浼的眼睛里。
岑卿浼那一刻动弹不得,直到叶粼把相机摁回给他:“照的不错,我们进学校里吧。”
学校里空荡荡的,三个人就这么溜哒着。
岑卿浼担心夏致会想去操场,那样他的鼻涕流下来都得冻在脸上了,于是抢先提议说:“我们进教室里照吧!高考倒计时的背景可不能错过啊!”
“我看你是怕冷吧!守门的大爷都没你穿的多。”
夏致直接拆穿了岑卿浼,但还是顺了他的意走向教学楼。
能这样并肩和叶粼一起走在学校里,夏致觉得自己和叶粼之间的时差好像没有了。
他的高三,也是叶粼的高三。
当他们路过老槐树,就听见头顶上传来小声的可怜兮兮的猫叫。
夏致和叶粼一起抬头,看见一只小花猫就趴在枝头,浑身都在抖动着,可怜的要命。
叶粼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小猫身上的花色,该不会是妙言的下的小崽子吧?”
妙言是一只流浪猫,一直生活在这个校园里,学生们偶尔会留点吃的给它。一开始学校还会碾它,怕它挠伤了学生家长会有意见。后来学生们抗议,有学生家长是流浪猫保护站的,就给妙言打了针,从此以后妙言就留在学校了,渐渐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对啊,这只是妙言生的。你读高一的时候,妙言就在了吗?”
“嗯,它那个时候很凶,不是人人都能摸它的毛的。但是我可以。”叶粼笑着说。
“那成啊,你张开怀抱,让这只小猫跳下来啊。”
“它那么胆小,不敢的。”叶粼伸出手臂,果然那只小猫也只是晃了晃,树枝一发出声音,它就吓的立刻趴下。
夏致揣着口袋看看四周,想找找扫落叶的大扫帚,这时候身边传来一声“喵——”。
心里头没来由颤了一下,是叶粼在学猫叫。
轻轻的,还有那么点撒娇的意思。
夏致知道叶粼骨子里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温文,他有很多面,比如他的坏心眼,比如他有时候就喜欢看别人被折腾的没耐心的样子,但这样拉长的带着劝哄的声音,夏致还是第一次听见。
“诶,它还是不下来。”
叶粼的声音恢复原样了,夏致心里却有了期待。
想听他再学一次猫叫。
“喵——”叶粼又叫了一声。
比刚才的声音拉得更长,像是一道柔软的弦,嵌进了夏致的心脏,滑动的那一刻,痒到想抓却不知道抓哪儿。
岑卿浼也跟着“喵喵”叫了两声,可是它只是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树下的人。
“阿致,要不你去拿那个大扫帚来接它下来吧。”岑卿浼说。
“不要,你为什么不去?”
夏致知道,自己本来是要去的,可是他现在不想去了。他想看着叶粼哄那只小猫。
“不用拿扫帚了。简单的很。”
“啊?你要怎么弄它下来……”
夏致的疑问刚到嘴边,叶粼在他的面前低下身来,圈住了夏致的腿,一下子就将他给抱起来了。
失去平衡的夏致,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抱住了叶粼的脖子。
“这样高度就够了。”
夏致低下头,看见的是叶粼仰视自己的眼睛。
“喂,赶紧把那只小崽子拎下来。”
叶粼的臂力很足,将夏致抱起来竟然颤都没颤一下。
就是这双手臂,拨开一切阻碍,激流勇进。
夏致伸长手臂,距离小猫的位置仅半臂之遥。
小猫犹豫着,伸了伸爪子想跳下来,但又把爪子给缩回去了。
“唉,这没用的小东西……”
夏致心想到这个地步,不可能更高了。
这时候,抱着夏致的叶粼又轻轻地“喵”了起来。
和刚才撒娇的的声音不同,带着一丝男人的成熟,莫名让人感觉安全。
夏致单手摁在了叶粼的头顶,又伸长了腰,手指离那只小猫更近了。
“小东西……再不下来我可就撑不住了……”
夏致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毛衣和秋衣向上而起,露出了微微的一小截腰。
他的大衣正好挡住了叶粼半个侧脸。
叶粼的呼吸,叶粼的目光,都被这件大衣给拘住了,密不透风。
就在小猫终于跳到了夏致手中的瞬间,夏致的腰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叶粼失去了平衡向后推了好几步,夏致摇晃着,将小猫收回怀里来。
而叶粼一个转身,夏致还以为自己要摔下来,却没想到后背被压在了树干上。
头顶的枝桠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几片凋零的枯叶落了下来。
叶粼仍旧保持圈着夏致的姿势,但是夏致的双脚还点不到地面。叶粼一点一点将夏致放了下来,夏致离那双眼睛也越来越近,直到平视。
空气很冷,可夏致在叶粼的眼睛里却感受到了某种热度。
他的双手就撑在夏致的腰侧,那种热度陡然上升,叶粼侧过了脸,可视线却丝毫没有从夏致的眼睛偏离的意思,他一点一点靠近,夏致的呼吸被某种力量扣在了喉间,他的心脏在颤动着。
那双眼睛里是某种毫无遮掩的执着,是专横跋扈的入侵。
夏致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念想。
叶粼微微张开了唇,仿佛要以最温柔的姿态,狠狠地咬下来,嵌进去,给予夏致最深的疼痛和极致的感触。
“喵……”
小猫从夏致的怀里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看着叶粼。
叶粼缓缓露出了笑容,原本凝滞的时间忽然飞速地流动了起来。
他低下头,一直“喵喵”地开始逗那只小猫。
小猫一伸爪子,叶粼就向后一缩脖子,弯着唇线笑了。
“你刚才那么看着我,我还以为你要咬我。”夏致说。
“那你让我咬吗?”叶粼的双手揣在口袋里,和刚才摁在夏致的腰侧随时将他控制在自己范围内的样子判若两人。
“废话,当然不让。”
夏致拎着小猫的脖子,将它扔给了叶粼。
叶粼折了折猫耳朵,就将它给放了。
岑卿浼挂着相机,追上了夏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刚才拍了好多照片呢!特别自然——我觉得以后我考不上大学,也有活路!”
“什么活路?当摄影师么?”
“当什么摄影师啊!我要开婚纱影楼!”岑卿浼充满豪情壮志地说。
“你刚才都拍了些什么鬼!”
夏致把相机拿过来一看,是叶粼将自己抱起来的样子,两个人都很有少年气。夏致看着小猫,而叶粼也仰着头,他看着的是夏致。
以及还有一张,是叶粼的脸埋进了夏致大衣里的样子。
莫名地,夏致想起了腰上那一顺独特的触感,神经被电流攀附而上,夏致颤了一下,就听见叶粼的声音传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好,粼哥,我们到高三8班等你!在四楼哦!”
“我知道。”
夏致看着叶粼的背影,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步伐,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上厕所快一点!中午还要回去吃饭!”
叶粼只是抬起手来挥了挥。
他走进洗手间,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刚才忍到手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他来开了自己半长款的夹克衫,咬着牙呼出了一口气。
夏致坐在课桌上,两条腿放在前排的座椅上,揣着口袋等了快五分钟,叶粼还是没上来。
周末学校拉了电闸,岑卿浼开不了教室里那台不怎么管用的空调,只能在座位间跑步取暖。
“哎呀,粼哥怎么还没上来?他是找不到我们在哪儿吗?”
夏致打了个电话给叶粼,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之后,夏致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粼哥没接?”岑卿浼问。
“没,再等会儿。”
过了一分多钟,夏致蹙起了眉头,又拨了一遍叶粼的电话。
对方还是没接。
“粼哥是不是在上大的?”岑卿浼凑过来问。
“如果是上大的,学校厕所里又不放卫生纸,他早就打电话让我们给他送纸了。”
“他不好意思?毕竟上厕所没带纸什么的,特别损神格?”
“那我带卫生纸下去找他。”
“你可从来不带卫生纸的。”岑卿浼白了夏致一眼。
谁知道夏致大剌剌走到前排姚敏的座位,直接从他的抽屉里拿了一卷纸出来:“这不就是纸吗?”
岑卿浼乐了:“对,姚敏的就是我们大家的!”
夏致带着那卷纸下了楼,走到了叶粼进去的那个厕所前。
门是关上的,夏致用脚踢了一下,竟然没开。
可是他亲眼见到叶粼进去了,那就是叶粼锁了门?他果然还在里面。
“粼哥,你该不会是晕倒在厕所里了,所以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吧。”夏致凉凉地说。
“我一会儿就好了,你上去等我。”
叶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回音,以及一种夏致从没有听过的压抑。
“你不用纸吗?”夏致又问。
“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叶粼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要冷淡许多。
“那你快点!”
夏致又踢了厕所门一脚,单手扣着卷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