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去把阁楼那间放画的地方打扫干净就可以。”欧利文点了点头,继续吃东西。
戴维石化,他又自讨苦吃了。
打开那间阁楼,灰尘的味道迎面而来,害戴维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听尼奥说,这间阁楼里存放着的都是欧利文从前练习时画的画,全部都是临摹世界名画,像是什么《向日葵》、《呐喊》、《花边女工》……
虽然只是临摹而已,戴维已经能够感受到欧利文精湛的画技了。
终于,他翻找到了那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到底是因为原作太深邃还是因为欧利文的情感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漠然,黑色的背景将少女的双目衬托得就像是时光深处的明灯,她侧过身时的那一瞥,百转千回似有无数话语。少女的耳环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整幅画的主色调是冷色的,但是少女的神态与眼眸使得画面中流露出一种向往和纯洁的情感。
戴维忘记了呼吸。
在欧利文模仿《朝圣者》的时候,戴维说过因为他并不相信神的存在,所以他无法模仿原作者虔诚的情感。
那么这幅画呢?
欧利文也曾经拥有那样纯粹的情感吗?
也许是被这幅画所蕴含的情感所打动,戴维将整间阁楼清理的很干净,他希望那位戴着珍珠耳环的少女能够在这个淡泊的小天地里不被尘世沾染,不理会世事沧桑,永远恬静。
由于霍顿的那些收藏卖出的价格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出许多,这也使得他对戴维更加信任。
某一天,霍顿问戴维:“霍夫兰先生,您觉得我的外孙女洁奈特怎么样啊?”
戴维不傻,他当然明白霍顿的弦外之音。
“洁奈特是我这几年所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美好的。”
但是永远没有人能超过露比。
“那么,你喜欢她吗?”霍顿握住戴维的手。
“很少有男人会不为她心动。”
“如果洁奈特以后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霍顿闭上眼睛,但是以戴维的直觉,霍顿真正担心的不是洁奈特以后由谁来照顾,而是他如何能让戴维一直通过自己的人脉帮他把那些画卖出去。
“不过洁奈特最关心的还是您,只要您还活着,她就会一直开心快乐了。”
“呵呵,医生已经帮我联系到了肾脏和肝脏……”霍顿露出烦恼的表情,“但是心脏的价格却昂贵得超出了我的预料。”
戴维沉默了。
霍顿假意笑了笑,“别担心,我的朋友。”
通讯器里再度响起尼奥的调笑声:“嘿,我的朋友,你知道霍顿的意思是什么吗?他是要你和洁奈特在一起,成了他的家人,他才会与你分享那个秘密。”
若是从前,戴维是很乐意同洁奈特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的。但是现在不同,欺骗洁奈特就像是在欺骗他自己。
但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就是洁奈特主动说要和他订婚。
尼奥在通讯器里再度兴奋了起来:“哦,兄弟!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好运气的人了!”
但是戴维却很认真地问她:“你确定吗?洁奈特,我们认识并不久,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戴维。你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但是内心深处却多愁善感。”
洁奈特的评语让戴维愣住了。
“对不起,洁奈特……我不能和你订婚。”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可以让眼前的这个女孩受伤。
尼奥沮丧的声音在戴维耳际响起:“天啊戴维,你疯了吧!这女孩自己送上门你干嘛要拒绝!”
“戴维,我知道你害怕我是因为一时冲动才要和你订婚的。事实上我也并不是真的要和你结婚,我只是希望你帮帮我。你知道外公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我想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这样他才会安心的养病,如果真的他不行了,我也不想他留下任何遗憾……”
戴维听到洁奈特的解释,有些喜出望外,如果不是真的订婚,戴维的内疚感减轻了许多:“好吧,洁奈特。如果是为了让霍顿先生放心,我想我可以。”
通讯器里传来尼奥的欢呼声。
与洁奈特共进晚餐之后回到别墅,尼奥和欧利文都在客厅里。
尼奥将一只纸折的小船漂在剩下的玉米浓汤上,而欧利文则翻阅着今天的晚报。
“我要一千美金。”戴维来到欧利文面前。
“要来做什么。”对方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报纸。
“买订婚戒指。”戴维对洁奈特怀有内疚之情,就算是假的订婚,他也希望能给洁奈特一个戒指。
“你疯了吧……”尼奥看向戴维,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我没疯,当我预支我的薪水。”
“预支薪水?”欧利文总算抬起脸来,慢条斯理地折起报纸,“你知不知道你的薪水是多少?就来向我预支?”
戴维撇过脸去,“你到底给不给吧。”
反正他没钱,破罐子破摔。
“我可以预支一千元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能在这里做一千个俯卧撑,我就马上给你现金。”欧利文身体前倾,仰起头,明明俯视的那个人才是最有心里优越感的,但是戴维却感觉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再加上欧利文嘴角的那一抹笑,戴维更加确定对方看不起自己了。
愤怒从心底涌上来,“做就做!”
戴维一下子趴在地上,真的做起了俯卧撑。
前面三十个做的很轻松,但越是到后面他就越是感觉辛苦。
到六十个的时候,他的双臂和肩膀已经在颤抖了。
“如果不行,就算了吧。”欧利文打开报纸挡在眼前。
“谁说……我不行的了!我还能起来!”
戴维撑起自己,勉强又做了十个。
餐桌边的尼奥走了过来,在戴维身边蹲下,“嘿,一千美金而已,你把你九十块钱给我,我保准三天之内炒股变成一千块。”
戴维就像没有听见尼奥的话,整张脸都憋红了,摇摇晃晃做着俯卧撑。
就算累死……也不能让那家伙瞧不起。
“喂,戴维……你又不怎么锻炼身体,一千个俯卧撑明摆着就是他在为难你……”
但是偏偏这一次戴维固执的可以,明明没有力气撑起自己了,却死都不肯放弃。
尼奥无奈地看向欧利文,“嘿,就算你看他不顺眼,差不多就好了,一千块钱嘛。”
欧利文压低报纸,望了一眼戴维的头顶说:“还剩下八百九十个。”
砰地一下,戴维倒在了地上。
尼奥赶紧拿着报纸给他扇风:“算了啦,就趴着休息一下,别理会那个神经病了!”
偏偏欧利文就是不让戴维好过,凉飕飕来一句:“还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就上楼回画室了。”
“谁说我起不来——”戴维低吼了一声,慢悠悠又撑了起来。
尼奥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们能不要再斗下去了吗?很无聊诶!”
就这样,戴维艰难地做了十二个之后,趴回了地上。
他喘着气,心脏跳的很快,脑袋也有些发晕。
“还起得来吗?”欧利文淡淡地问。
戴维想要撑起自己,身体却沉重得连呼吸都疲惫。
就连太阳穴的要爆裂开了,他还是没办法把自己撑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能到此为止吗!”尼奥吼了出来,来这栋别墅这么就,尼奥一向遇到什么事情都笑得很开心,从来没见他这样发火过。
欧利文将报纸放下,“那我上楼了。”
戴维动弹不得,但是心中却懊丧无比。
“嘿,兄弟,对不起啦……欧利文已经走了。”尼奥蹲下来,用手指杵了杵戴维的脑袋。
“我的……一千块……”戴维的喉头哽咽了起来。
尼奥将他扛上肩膀,拍了拍他的背,“好吧好吧,一千块而已,我借给你行了吧?”
把戴维扔在床上,尼奥叹了一口气:“一会儿能动了就洗个澡吧。”
几分钟之后,尼奥上楼来到欧利文的画室,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
“什么事。”欧利文坐在原地,凝视着那幅未完的作品。
“我说一千块钱而已,你不想给他就算了,不用去耍那个笨瓜吧。”尼奥抱着胳膊,想要从老朋友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但是他的一切都是沉静的,唯一的色彩就是双眼里那幅画的倒影。
“我不喜欢把钱用在没有必要的地方。”
“哦……”尼奥失笑,“那么买一匹几百万的马就不算把钱花在没必要的地方了?”
欧利文调整了一下画板的角度,似乎要全身心投入到画布上了。
尼奥摇了摇头,下楼回到戴维的房间,他还是像滩烂泥一样。
从皮夹里抽出一叠钞票,尼奥趟到戴维身边,将钞票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去把澡洗了,我就把钱给你。”
“但是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霍顿朝着戴维别有深意的一笑。
他当然明白霍顿的意思,那就是黑市。
一想到霍顿想要将这幅巨作卖给那些不懂艺术的庸俗者,戴维感到莫名的心痛。
回到别墅,三人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一起讨论后面的步骤。
“鉴定碳酸铅的仪器我可以联系到人运到霍顿那里去。”欧利文说。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在鉴定过程中把那幅画掉包?”戴维焦急地问。
“当然不是,你以为在演《飞天大盗》呢?我们可没有那样的技术。”尼奥一副好笑的样子。但是想起前几天他在房间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戴维不想理睬他。
“好吧,那么黑市交易呢?欧利文,你真的认识那种客户吗?”戴维抓了抓脑袋,烦恼的不得了。
“那就为霍顿排演一个黑市交易。”欧利文轻扯唇角,眼角眉梢流露出恶魔的气息。
“排演?”戴维懵了,他真的不知道欧利文在想些什么。
“多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按照我设计的剧本,一步一步演下去就好了。”欧利文放下杯子,起身似乎准备回到他的房间。
戴维握紧杯子,他有一种挫败感。
明明自己已经被欧利文拖下水了,但是却总也读不懂这个人的想法,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枚棋子,不该有任何想法,只是任人摆布……
“嘿,戴维,还有巧克力蛋糕,你吃不吃?”尼奥靠过来,想要用肩膀去蹭戴维。
低着头的戴维没有睁眼看他,只是一字一句地回答:“尼奥,你每天宅在家里不做运动,又吃那么多的甜食,小心三十岁之前发胖、四十岁之前秃顶、五十岁并发糖尿病外加肥胖。”
“……你不用学欧利文这么毒舌吧……”
戴维摸了摸脑袋,在霍顿与欧利文之间斡旋,真是麻烦!
几天之后,欧利文真的联系到了仪器,并且被运送到了霍顿家。
当仪器的检测结果证实,这幅画的颜料属于三百四十五年之前,再根据绘画的技巧与风格,戴维用惊喜无比的语气抱住霍顿,“天啊,这真的是维米尔的作品!”
霍顿拍了拍戴维的背,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是啊,它是真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将它卖出去。”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它是大师最得意的作品,它与蒙娜丽莎起名,我们必须给它找个体面的收藏者……”戴维缓缓坐了下去,耳朵里是尼奥的提示声。
“告诉他在下个星期,卢克教堂将会举办一场地下拍卖会,参与的都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只是被拍卖的藏品都是非正规途径得来的。”
戴维将地下拍卖会的事情告知了霍顿,但是他们不能如此轻率地将这幅画卖出去。他们商量了雇佣人手来保护这幅画,同时还必须将仪器运到拍卖现场向众多买家证明这幅画的年代。
只是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霍顿告诉戴维,他只要负责联系一些出得起价的买家并且疏通地下拍卖会的主办者,其他的事情霍顿会自己处理。
半夜两点多种,戴维才回到了别墅,但是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帮助霍顿将那幅画卖给黑市?戴维有一种惶恐而内疚的感觉,《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不仅仅是艺术品,它还沉淀着维米尔对画中少女的爱慕,因为这幅画而延续了三百多年。
戴维第一次有了一种寝食难安的感觉。
不顾现在已经是深夜,戴维来到了三楼欧利文的房间,他刚想要敲门,却发现隔壁的画室的门缝透露出灯光,难道欧利文还没有睡?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
戴维推门而入,看见欧利文坐在画室的中央,他的背脊是挺直的,端着调色盘,画笔却是拎在手指间,看起来似乎不知道如何下笔。
酸涩的味道蔓延开来,戴维忽然想到了什么。
维米尔虽然英年早逝,活着的时候他的作品也没有得到认同,但是他有画中的少女陪伴在身边。但是欧利文却是一个人。
“我今天亲眼见到了那幅画。”戴维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怎么了?”欧利文缓缓抬起头来,戴维曾经觉得欧利文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但是绝对算不上是美男子,只是此刻,他沉静的表情让他的五官变得极具美感,脆弱而隐约。
“你不会真的让霍顿把那幅画卖出去吧?”戴维不想再去揣摩欧利文的心思,他只想知道答案。
“知道它价值连城,所以舍不得让霍顿贱卖……还是经过这几天的熏陶,你真的培养出了对艺术的尊重?”欧利文的侧脸转变了角度,背景就是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让戴维的眼前展开了那少女似笑非笑的回眸,猜不透是忧伤还是其他更加微妙的情思。
“因为维米尔的情感,你也曾经有过不是吗?那种憧憬,想要飞出世俗的条框,挣扎着想要去拥有的爱情,与任何本能的欲望无关,我从你临摹的那幅画里就看出来了……”戴维闭上嘴,他这才想起自己所说的应该是属于欧利文的隐私,属于他的过去。欧利文将那幅画放在阁楼里,很明显就是不想在回忆起那个过去。
“把爱情寄托在画布上是可悲的,因为那代表你在现实中抓不住它。”意外地,欧利文的脸上没有愠怒或者鄙夷的表情,“你对艺术鉴定方面很有天赋,戴维。因为你能从一模一样的画上分辨出不同的情感。”
这是欧利文第一次对戴维所做的正面肯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戴维开心不起来。
“你放心,霍顿不可能把那幅画卖给任何人。”欧利文放下调色盘,看向戴维。
“那……那就好了,很晚了,我去睡觉了。”戴维刚想要转身,欧利文忽然叫住了他。
“戴维。”
“嗯?”
“把画室打扫一下,地上的颜料擦干净。”
“哈?什么?”戴维崩溃,现在都几点了,还要我擦画室的地板?这个地板有什么好擦的吗?今天擦了明天就脏了!
一周之后,戴维最紧张的日子来临了。
他先开车来到霍顿的家门口,看着他竟然请了专业的保全公司来护送这幅画去教堂,只不过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护送霍顿捐献给教堂的某座雕像。
他们来到了教堂里,戴维向神父出示了一张请帖,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走过来,用扫描器扫描了请帖上的编码之后,领着戴维还有霍顿来到了教堂的地下室。
任谁都没有想过这座名不见经传的教堂下面竟然会有如此宽广的空间。石阶座位呈圆形,中央有个陈列台。
霍顿抱着那幅画,身体略微颤抖,看起来非常紧张。
不停有人进来,当然也携带着不同的作品,有些人看起来并不像上流人士,反而像是某些黑社会的头目。
霍顿靠向戴维,小声问道:“为什么我觉得来到这里的并不都是收藏家?”
戴维在心底吸了一口气,其实他比霍顿更加紧张这幅画的安全,“别小看那些黑社会和军火商,他们比正经商人还要有钱,而且不是存在什么流动资产,他们给得起现金!”
“那万一他们……起了歹意……”
“别怕,现场还有许多有脸面的人士,如果你的画作在这里被其他人抢走,那么那个强盗以后就再别想出现在任何拍卖会上了。”这个理由是戴维瞎编的,该死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需要尼奥提示的时候,这个家伙偏偏那么安静!
为了让霍顿安心,戴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戴着单边眼镜,穿着白色西装的老者,“看到没有,那个人就是鉴定家协会的名誉主席詹金斯•科林,连他都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谁知道那位老者竟然回过头来看到了戴维,并且摸了摸胡子对戴维笑了笑。
霍顿似乎安心了许多。
拍卖会开始了。
第一个作品是一个小型雕像,竞价到了25万。然后是来自中国的青花瓷,竞拍的人此起彼伏,最后成交价竟然也有差不多一百万。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东西都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让霍顿心中暗喜,当自己的这幅画拿出来,一定会震惊全场,当然,他的起拍价值是五千万,全场最高。
终于在热烈的竞拍之后,来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
当主持人念出作品名称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让霍顿的心情更加的高涨。
戴维拍了拍他的后背,“镇定,霍顿先生。过分激动对您的身体不好。”
“谢谢你的提醒戴维,等到我们把画卖出去一定要开红酒庆祝!”霍顿颤抖着抱着画框走向台去。
当掌声停下来,霍顿才缓缓揭开画框上的布,少女侧目的倩影呈现在众人面前,刚才那位老者竟然也托着眼镜站了起来,脸上是惊讶之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