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婶将陶罐放到桌上,李晓香以麦秆沾了稍许凝脂,沈松仪伸出掌心,李晓香提醒道:“姑娘,掌心纹路太多,姑娘还是以手背试之。”
沈松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翻过手背来,“我这还是第一次用凝脂,还请李公子莫要笑话。”
“无妨,其实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麦秆在沈松仪的手背上一点,凝脂便滑落,沈松仪以指腹将其晕开,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道:“果真与香脂铺中卖的面脂有所不同。”
“姑娘喜欢吗?”
沈松仪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甜杏仁油她不是没有用过,这罐东西看起来比普通的甜杏仁油要浓厚一些,没想到用在手上却似水一般化开。
“喜欢。”沈松仪不似柳凝烟那般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李晓香也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对这款凝脂的喜爱。
“姑娘且闻一闻,这气味可中意?”
沈松仪抬起手,在鼻间闭上眼睛细细品闻,“这香味浓淡恰到好处。浓一分厚重,淡一分就失了气味。不知道这凝脂需得多少银两?”
李晓香淡声道:“姑娘觉得五十文如何?”
“五十文?明月斋中的桂花面脂需得八十文,公子确定五十文便将这凝脂让与我吗?”
李晓香囧了,她是不是得谢谢沈松仪将竞争对手的价格情况如此诚实地说出来?
“五十文便可。”
其实五十文已经是李晓香抬过价之后的价格了。这罐凝脂所用的底油是甜杏仁油,比起柳凝烟所用的山茶花籽油的成本已经少了不少。再加上其他的辅料并不复杂,李晓香本来打算卖个三十几文便差不多了。但又想到货品一旦定了价,日后再想要提价,很可能会引起客人们的不悦,不如从最初就将价格定得高一些,给升级配方留有余地。
沈松仪让玉心付了钱,一直捧着凝脂,爱不释手。李晓香怕她舍不得用,特意告诉她天气太热,一罐凝脂保留的时间不过整月,沈松仪使用时不需要太过计算。
“沈姑娘,上回你对江婶说也想买些香露,江婶问姑娘想要怎样的,姑娘只道沉稳内敛。这样形容,制香人是无法明白姑娘想要怎样的香露。”
沈松仪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怎样的香露。李公子,前些日子我本有幸在韩将军的寿宴上一舞助兴,为了能让韩将军高兴,我特意买了一百多辆银子才只得一钱的龙骨香,谁知道龙骨香的气味太过明显,宾客们只闻龙骨香不见我的舞姿……”
为了让韩将军高兴?
李晓香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说这个沈松仪爱慕韩钊?
见李晓香低了头,沈松仪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李晓香猜中了,与其遮掩不如坦白。
“李公子,我确实爱慕韩将军。但这只是水中鱼对飞鸟的追逐,最终必然成空。韩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眼中早就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我只想每次在韩将军面前起舞时,能在他的眼中、心底留下最完美的印象。而非那一日……”
而非那一日的喧宾夺主。
说到这里,江婶与李晓香不由得动容,叹出一口气来。又是一个痴情女子……
“沈姑娘,也就是说你想要取悦的只是韩将军一人,而非天下人,对吗?”李晓香十分认真地问。
“正是。”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李晓香忽然觉得沈松仪比起柳凝烟可爱了数百倍。
“既然是为了让韩将军喜欢,那么我就必须知道韩将军的喜好,他是个怎样的人。”
“……韩将军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内敛少语,看似冷漠却是个细心之人。”
李晓香仰着脑袋想了想,好似前几日带兵荡平了碎石街的便是这个韩钊,至此都城便少了一处藏污纳垢之所,百姓们无一不拍手称赞。这样的男人应当是有担当又十分实干的,沈松仪钦慕这样的男人,虽然她的感情没什么回报,但比起那些巴望着嫁入侯门世家的女子来说,沈松仪的品味也反映出她自己的品性。
“我大约明白了。”李晓香起身,“姑娘需要的香露,须得过些时日才能送来。香露的气味不能轻浮,也不能过分厚重让人觉得沉闷。须得张弛有度。今日天色不早,我与江婶需赶回清水乡,需得与姑娘告别了。”
“这便要走了?可是我招待不周?”
“当然不是,姑娘莫要多心。下回再来飞宣阁,定要为姑娘带来心满意足的香露。”
临走之前,沈松仪与玉心将点心包入油纸,捆好了让李晓香带回家去。
两人出了飞宣阁,江婶才开口问李晓香,“柳姑娘与沈姑娘所用的香露必须不同,晓香,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然是有的,婶子莫要担心。”
李晓香与江婶行走在回去清水乡的路上,越是远离都城,路上的景色便越是单调。
她们沿着山路前行,李晓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抬着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经意瞥见在路边长于石缝间只有人肩膀那么高的杜松时,愣住了。
江婶以为李晓香饿了,打开纸包取出点心,送到李晓香的面前,“丫头,吃点点心吧!这里还有水。”
李晓香却仍旧发愣,江婶的手掌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道:“这丫头是怎么了?犯了癔症?”
李晓香这才回过神来,“婶子,一路上这样的松树有多少?”
“隔上几步就有,晓香……莫不是这松树也有用处?”与李晓香待了这么久,江婶对她的了解也比从前深了。几乎只要李晓香盯着什么花花草草发呆,就是盘算着怎么用它来做凝脂香露。
“这是杜松!好东西啊!”李晓香起身,来到杜松下,拎着衣摆,将松针间的果实采下来,“将杜松的果实晒干之后,可蒸出精油。杜松精油散味不如青柚与柑橘那么快,但也不似末药与广藿香持久缓慢,可用作香露的基香。而且它的香味清新明净,还带着几分暖意,很适合沈姑娘啊!”
“别用衣裳兜着,放这里来!”江婶赶紧上前,将之前用来装瓶瓶罐罐的布袋打开,李晓香把采来的松果一一倒进去。
一株杜松结的果实并不多,但既然江婶说一路上还能遇上不少杜松,李晓香就只取了松针间成熟了的果实。她们一路行走一路采摘,结果到了晚饭时间才回到了家。
当李晓香回到清水乡,遥遥望见王氏就守在家门前,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温暖。可入了房门,再对上李明义那张冷冰冰的脸,李晓香不由得咋舌。
“女儿家,不过放你出一趟家门就这般没有分寸!日头都没了才回家,你可知道你母亲心中有多不安!”
李明义就坐在李晓香的对面,在他的气压之下,李晓香连饭都不知道如何咽下去。
“好啦好啦,香儿这不是回来了吗?从都城到清水乡,靠的是一双腿,累了在路边多歇息一会儿可不就回来迟了吗?”
李明义微微叹了口气,“就你护着她。”
李晓香是真的饿了,一顿饭下来也没顾上想其他。吃完了晚饭,李晓香帮着王氏洗碗刷锅,然后将一个钱袋塞给了王氏。
“娘,这是这些日子我与江婶卖凝脂和香露挣来的钱。我留下了一些,想着在都城里若是遇上什么好东西得花些钱银,钱袋里的这些,娘亲便替女儿存着吧。若是需要什么,添补什么,娘亲拿去用便是。”
王氏露出一抹浅笑,“香儿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她擦了擦手,接过钱袋时愣住了,打开一看,里面有百余钱。
“香儿,这些钱都是你与江婶制凝脂香露卖来的钱?”
“是呀。在飞宣阁里,我们做的凝脂便宜的卖五十文,再好一些的能卖八十文。再加上江婶在集市里摆摊卖的普通凝脂,一个月百余文差不多啊!江婶说,下个月估摸着要做更多凝脂,不然不购卖呢!还得再去买些陶罐来!”李晓香并没有注意到王氏的表情,而是一门心思擦碗。
王氏心中却有了想法。自己一张鸳鸯锦的帕子,得绣上十天半个月,赚来的不过三、四十文。也许在李明义看来,做绣工制衫缝衣是体面活,江婶这样走街串巷还得去飞宣阁这样的风月场所卖小东西实在难看,但生活光体面是不够的。
明年,李宿宸就要去乡试了,他们家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以李宿宸的学识,考个秀才轻而易举,可到了会试的时候,这几十两银子哪里有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李晓香也是要嫁人的,可嫁人之后没点像样的嫁妆,不知会不会受夫家的冷眼。
这些都是得细细计算的。
“晓香,现在你每日还要去十方药坊,制作凝脂的岂不是只得江婶一人?”
“是啊,女儿出点子,江婶出劳力。江婶比女儿累多了,所以每次赚回来的钱,出去买陶罐还有底油的本钱,女儿只收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归了江婶了。下个月,只怕江婶要更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