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宸点了点头,“且不说请来的人是否靠得住。你们还得多花一份工钱。这一个月下来,就不止一两银子了。你们可得考量清楚,值不值当。”
“这也是我和江婶担心的地方。但娘亲决意以下,要订下这铺子。”
“如果每一个决定都稳稳当当,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李宿宸的手指掠过李晓香的鼻尖,“你这几个月挣了不少吧!倘若赁钱不够了,我这边还能帮你撑一撑。”
“你愿意帮我?”李晓香仰着脑袋,顿然觉得李宿宸不仅帅气,简直高大上!
“我不是愿意帮你,只是入伙而已。”李宿宸拍在李晓香的脑门上。
“入伙?所以你相信我能挣钱咯?”
“你不能挣钱,我买弥迦酒给你做什么?就那点弥迦酒还花费了我八十文呢!”
“还你就是,外加分红!”李晓香朝天翻了个白眼。
楚府内,楚溪正在书房里看着这个月的账本。逢顺望着楚溪,发觉自家公子认真起来,那架势还真是不一般。
听府中人议论起,大半年前,楚氏银楼的账目出了些问题。而账本得十分懂行的人才看得懂。楚厚风与银楼里几个最得力的账房先生看了一个月的账本,才初见问题端倪。
为了锻炼楚溪,楚厚风也将他带入了账房。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楚溪用一种新的记账方式,花了整整半个月誊抄账本,却在一日之内找到了症结所在,令所有人惊叹不已。
从那一日起,楚氏银楼改用楚溪的记账方式。而楚溪也逐渐掌握楚氏银楼中的决断权。
当楚溪放下账本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公子,陆家的马掌事前来拜访!”
楚溪揉了揉眼角,示意逢顺奉茶,“请马掌事入内!”
门开了,马掌事十分恭敬的入内。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虽然年轻,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更不用说楚家与陆家的关系。
“楚公子。”马掌事来到楚溪面前,十分有礼地鞠了一躬。
“马掌事客气了。请坐。”
“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贡米之事。”
楚溪低下头来,唇上噙起一抹笑。逢顺将茶水奉上,楚溪便对他推了推手,逢顺退出了书房。
“马掌事有话请直说。”
“原本楚公子推荐了金记米铺与我家少主,而金记最初送来的一千石米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我们又向金记进了三千石米。”
“怎么,这三千石米有何问题?”楚溪托起茶杯,以茶盖掠过杯口。
马掌事细细端看着楚溪的神色,也不知是否该说下去。
“在下也多次听陆毓提及马掌事。知道马掌事做事缜密周到,是陆家最得力最信任之人。我与陆毓的关系,马掌事是知道的。无论马掌事对金记米铺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金记米铺的最后五百石米……在下带了一些来,楚公子请看。”
马掌事将一只巴掌大的麻袋送到楚溪的桌上,退下身去,不再多言。
楚溪将手指嵌入米中,取了一小把,眯着眼睛细细端详起来。
这些米,大多色泽明亮,颗粒饱满。但其中却混杂着一些泛黄且略小的米粒。楚溪将它们一一挑了出来。
“马掌事的意思可是金记米铺在上等米中混入了少许劣等米充数?”
楚溪方才还和煦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甚至压迫感十足。
这架势简直与陆家的当家陆承云有的一拼。
马掌事的额上渗出冷汗来。因为他不知道楚溪此刻到底怎么想的。
他是气愤金三顺胆大包天竟然敢在贡米中掺入劣等米,还是责怪自己不过小小一个掌事怎么不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公子……劣等米倒不至于。只是不够贡米的质地罢了。”
“哼!”楚溪勾起唇角,笑容中寒意如冷锋,“劣等米就是劣等米。这若是呈入宫中,被人看出来了,不止陆家,多少人得受牵连?”
“楚公子的意思是……”
“就请马掌事看在楚某的面子上,暂且不要声张。待楚某会一会这位胆大包天的金老板再说。”
马掌事抬起头来,对上楚溪的眸子。他阅人无数,自信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此刻,他在楚溪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兴奋甚至雀跃。就似一只埋伏多时的野兽,终于等来了一口咬断猎物脖颈的时机。
“那……楚公子……在下先行告辞了。”
“多谢马掌事亲自告知楚某此事。楚某送马掌事。”
待到马掌事离去,逢顺入来收拾茶杯。
此时的楚溪打开窗子,双手撑着窗台一跃而起,坐了上去。
侧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如霜的月光流泻在他的侧脸上,最是唇角上那一抹调笑,简直勾魂夺魄。
逢顺完全看傻了,整个人定在那里。
倒是楚溪敲了敲窗棂,扬声道:“逢顺,你被人施了定身术了?”
逢顺这才回过神来。
“公子心情不错?方才马掌事出去之时明明面色不大好……”
“我当然心情好。明日就拔了大毒瘤。虽然他本就成不了气候,可他竟然与本公子争抢心头最爱!本公子忍了这么久,总算得了机会出这口气!”
逢顺肩头一颤。完了完了,他家公子这是要算计谁了?只是他家公子的心头最爱到底是什么?
当然,这个问题逢顺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
心情大好,楚溪美美地睡上一觉。翌日,他又早早起了身。
他穿了一身低调的青色长衫,别了帽冠,腰间挂上玉牌,捋了捋额前的发,那叫神清气爽啊!
“公子,今日去哪儿啊?”
“金记米铺。”楚溪掸了掸衣袖,出了门。
金记米铺的总号就在重阳街上。重阳街算是都城中最宽的一条街市之一。能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那都是都城中有些名号的富贾。
楚溪的马车刚在金记米铺停下,眼尖的小二就知道来者身份不一般。还没等楚溪下了马车,小二就冲入后堂,报知了掌柜。
掌柜亲自迎了出来,见楚溪衣着虽然低调,但有点眼力劲儿的都看得出他帽冠的做工,腰间的玉珏均非凡品。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这里是总号,时常有各地的米商前来商谈合作之事。掌柜没有见过楚溪,将他当成外地的米商了。
“在下姓楚,单名一个溪字。”楚溪勾起唇角。
掌柜傻了眼,这是哪里来的翩翩公子,周身上下都没有商贾的铜钱味道。
“……楚溪……”一旁的小二默念起楚溪的名字,恍然大悟拽住掌柜的衣袖,“掌柜……快……快去请东家来!”
“东家……请东家来做什么?”
“这位只怕是楚氏银楼的楚溪公子啊!”
掌柜顿然惊醒,赶紧将楚溪请入内堂,招呼着奉上最好的茶,又匆匆去请金三顺。
当金三顺得知楚溪到来,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你说什么……”
他的两房妾氏如今正在为对方领的月银比自己多而大吵大闹,已经发展到互相扯对方头发的地步了。
金三顺猛地一声怒吼:“别吵了谁还闹腾,老子休了她!”
两房妾氏愣住了。从前金三顺就是个和稀泥的。
二夫人闹了,就给二夫人多送点东西,晚上就上二夫人那里过夜。三夫人闹了,就给三夫人多送点东西,晚上去三夫人房里呆着。
若是两个小妾都闹到他这里来了,他就只好大放血,送的比平日里更多。
这便是金三顺的中庸之道。所以两房妾氏何曾见过金三顺发这么大的火。
“走!不能让贵客久等!”
这是天大的运势啊!楚溪竟然亲临他的米铺了!
金三顺一面走一面整理自己的穿戴,三番五次地确认自己衣着是否得体。
两房小妾在一旁看着,都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个狐狸精,这会儿要去约见呢!
来到米铺的后堂,金三顺瞬间变脸。原本紧张的神色此刻堆满了笑意。
“楚公子您竟然来了!失礼失礼!本该是金某上楚府拜望公子,多谢公子一直以来的照拂!”
楚溪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目光冰冷地瞥过金三顺身后的掌柜和小二。
金三顺心里咯噔一声,转身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直到整个内堂都空了,楚溪这才不紧不慢地托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个……楚公子……”
楚溪轻哼一声,未曾抬眼,“你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金某……不知。请楚公子示下。”
此刻的金三顺,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躬下身来时,背脊也湿透了。
“金老板,你可知道贡米是呈送入宫中的?哪怕是被筛下来的,也是会被送去各个王爷、世子府中?”楚溪字字掷地有声,落在金三顺的心头。
“……这……自然是知道的。”
金三顺明白,自己往贡米中掺次等米的事,只怕已经被人知晓了。
“这袋米,是陆家亲自送到楚某府上的。取自你送来的贡米。你告诉楚某,这里面每一粒米,都是上等米吗?”
楚溪将那只麻袋扔到了桌面上。
金三顺咽下口水,颤着手指解开布袋,抓起一把里面的米。
他是很清楚这里面米到底怎么样的。可他真的没敢掺入太多,完全是到最后无法按照陆家约定的期限交出足够的上等米,但贡米的价格实在太诱人,他这才铤而走险,掺入了少许。但哪怕是这少许,也不是次等米,只是比最上等的米略逊一些的好米啊!
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金三顺此时别说开口说话了,就是心跳都快停了。
“你以为宫中是如何筛选贡米的?那是一粒一粒筛的!若是被宫里发现你的米有问题,运气好,你就到天牢里待着!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是欺君!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楚溪此话一出,金三顺差点没跪在地上。
以他金三顺现在的地位和能耐,还真没人有闲工夫将他这事儿往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上靠。但楚溪心里气啊!
他还没机会登门拜望他未来的岳父岳母呢,这该死的金三顺不但上门提亲,还时不时跑到那丫头面前刷存在感,他楚溪巴不得他满门抄斩呢!
等等,这“满门”要是把傻丫头也算进去了,那就不值当了。
“楚公子!冤枉啊真是冤枉啊!金某真不知道这米里面怎么会掺有次等米!兴许是米铺里的掌柜、伙计为了偷工减料给换了!金某真对此毫不知情!”
楚溪的表情仍旧森冷。
“不知情?你知不知道陆家已经打算把你送交大理寺了!昨夜亲自来告诉我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给我个交代,要我与你撇清关系!”
这事儿闹大了!
金三顺不管三七二十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在楚溪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道:“楚公子!你要救救我呀!救救我!”
楚溪傻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阵仗。我说三顺,你跪的也太快了吧!爷爷我话还没放完呢!
“救你?我如何救得?陆家做事,一向遵循法度,帮理不帮亲!就是我的脸,也不肯卖!这件事没牵扯到我楚溪头上,已经是万幸了!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将你我联系起来,不止我楚溪,就连我楚氏银楼的百年名号都要蒙羞!”
楚溪一脚将金三顺踹开,看见他就神烦!
谁知道这家伙重的很,猛地扑倒在楚溪的腿上,差点没将他的腿扑折了。
楚溪在心里冒冷汗,心想我勒个去,这金三顺到底吃什么长的!怎么这么重!
“楚公子啊!我金三顺真是个实在商人!这辈子没做过坑蒙之事!贡米这么大的事情,金某怎么可能掺假!定是有人要陷害于我!楚公子,贡米从出了我金记米铺的仓门到陆家,一路上也经了不少人的手……无论是谁要做手脚,都是轻而易举啊!楚公子,你要为金某做主啊!”
楚溪微微一愣,没想到金三顺没被自己唬住,脑子还转得挺快!果然无奸不商啊!
“做什么主?我楚家是开银楼的,不是开衙门的!”
“就算看在晓香的份上……若是我这个表叔出了事儿……她铁定得哭死啊!从小到大,我可是最疼她的啊!”
楚溪憋着一口气,就差没狂笑出声。李晓香会哭死?这死丫头笑死还差不多!
既然金三顺提到了李晓香,他自然顺着这杆子往下爬了。
“好吧……看在李姑娘的份上……这事若是闹大了,只怕她夜夜不得安稳。金三顺,此事必须在陆家告知大理寺的苏大人之前压下来。”
金三顺一听,整个人顿时舒了一口气。
“公子且说,金某定当遵从!”
“这一点,就是你必得将这五百石贡米于明日之前凑齐。”
“这是自然。”金三顺赶紧点头。楚溪怕是要给他找个门路将掺了假的米换出来。
“第二,我们要在陆家将此事报知大理寺之前,将这些米换出来。既然如此,必得买通看守贡米的主事。上上下下一班人等,花费自然不少。金老板,相信你拎得清现在的状况,不会再捅出其他篓子来吧?”
楚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金三顺心中颤然,咽下口水,用力应承。
“此事楚某已不方便出手。陆伯伯的性子,楚某了解得很。若是楚某亲自替你求情,陆承云只怕更加气恼,还会怀疑是楚某收受了你的好处。所以楚某只能派出府中掌事,私下为你联络陆家的米仓主事。”
“金某明白!楚公子此番大恩大德,金某永世难忘!楚公子就是金某的再生父母!”
如此省下一大番恭维话。
楚溪一脸沉重地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金三顺,楚某做不了的你的再生父母。这回你是生还是死,全凭你自己。”
话落下,楚溪起身,冷然离去。
金三顺仍旧跪在原处,心底忐忑不安之余,他知道自己陷入一个怎样的危机。这一次哪怕千金散尽,他也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将总号的掌柜唤了进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嘱咐掌事,无论花费多少银两,必须在明日之前准备妥当。
今日李晓香在药坊中明显心不在焉。
她很想知道母亲与张氏谈得怎样,这店铺是否能盘下来?照看店铺的人到哪里去找?母亲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眉目?
还有那位金表叔,跪求他不要再来刷存在感了……
忙了半天,终于到了晌午。李晓香正和柳大夫以及柳熙之吃午饭呢,柳大夫竟然十分严肃地考了一遍李晓香对药材的理解和记忆。
还好柳熙之平日里讲解的十分详尽,李晓香的记性也不差。她的回答让柳大夫频频点头。
柳大夫又说了一些将药材搭配起来的方子,点拨李晓香如何用药。虽然浅显,李晓香却获益良多,脑子里也酝酿出不少新的美容配方。
就在这个时候,路嫂入来了,“柳大夫!柳大夫!楚公子来了!”
“快请他进来!路嫂,劳烦再添一副碗筷!”
柳大夫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为人也清高不擅辞令,对都城中的豪门富户向来不甚关系。可是不知道楚溪到底给柳大夫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除了医经药典,他最期盼的就是与楚溪对弈。
李晓香却囧了。现在金三顺暂时没有出现,轮到楚溪来狂刷存在感了。
这是要闹哪样啊?
柳熙之对父亲十分敬重,对父亲的友人自然也不怠慢。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迎接楚溪。
楚溪信步而来,脸上挂着的笑容那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简直一都城大好青年。李晓香却在腹议,大哥,我们正吃饭呢!
有你这时候上门拜望的吗?不知道你身份的还以为你是来蹭饭的呢!
楚溪与柳大夫寒暄了几句,侧了侧脑袋,他身后的逢顺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打开一看,里边儿竟然是一只红油桂花鸡,以及一瓶花雕酒。
这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都合了柳大夫的胃口。
“今日路过寿仙阁,想起路嫂提起过,柳大夫就好这两样,于是买了来。还好你们才刚开始吃,在下没来迟。”
李晓香看着红焖桂花鸡不住地流口水。这些日子虽然王氏为李晓香开小灶加餐,但李明义一向秉承勤俭持家的作风,饭桌上的荤菜从不会超过一盘。她最近又长了些个头,肚子里也总觉得少了些油水。
楚溪还在与柳大夫谈论前几日的对弈,他们两没动筷子,李晓香与柳熙之只得闷头吃其他饭菜。李晓香那个郁闷啊,能看不能吃算什么?
一抬头,李晓香就瞥见楚溪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顿时有种心脏被狠狠推了一把的感觉。
我的老天,这算抛媚眼吗?你对一个小孩抛媚眼你不觉得罪过吗?
“柳大夫,咱们开了花雕酒喝上一小杯吧。花雕配红焖桂花鸡才是一等一的美味啊。”
柳大夫点了点头,“就饮一杯。午后还得为百姓们看病。”
楚溪点了点头,亲自替柳大夫斟酒。待到柳大夫夹了第一筷子,楚溪夹了第二筷,李晓香与柳熙之这才将筷子伸向那盘红焖鸡。
李晓香想要夹下鸡腿肉,但她一直不是使筷子的好手。鸡肉还没离开盘子便又落了回去。
楚溪心中狂笑。傻丫头活了两辈子,使筷子的本事还没见长。上一世两家人一起在海鲜酒楼吃饭,上来了蒜蓉粉丝蒸扇贝。她第一筷子夹扇贝,没夹稳,落在转桌上了。粉丝掉了出来,扇贝还在。第二次夹的时候,又没稳,扇贝直接翻过来扣在盘子里了。
楚溪刚提起筷子打算帮她夹,谁知道有人捷足先登。柳熙之直接将那一块肌肉夹入了李晓香的碗中。
“谢谢师兄!”李晓香眯着眼睛朝柳熙之笑着,那叫一个甜。
爷爷的,那只鸡是我买给你吃的好不好!你谢谁呢!
“师妹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