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父女重逢

在洛照江的生辰盛宴上,云澈派人将一名女子送到了丞相府。这名女子一身青色罗裙被洗的泛白,双眼中是民间女子的质朴,她战战兢兢,何时见过这样丰盛的酒宴如此富丽堂皇的房子,这里的一切要将她的双目撑开,她只能惶恐地低下头来。宾客们见到这名女子竟然是被卢顺领进来的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凌子悦执起酒樽的动作顿住,眉头也缓缓蹙起。坐在她身侧的张书谋也不解道:“这女子是谁?今天是丞相生辰,陛下身边的卢公公为何要领着一名村妇来到丞相府中……莫不是陛下有何旨意?”

主宾席上满面红光的洛照江表情缓缓僵住。他起身迎了过去,眼神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但凌子悦却看得清楚。

那是惊恐,是怀疑,更有几分惶惶不安。

又或是某种预兆。

“这不是卢公公吗?请坐!请坐!”洛照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啊,今日是丞相大人的寿辰,老奴先在此恭贺丞相大人了!老奴来这儿,也是奉陛下旨意为丞相您送上一件贺礼!”

“贺礼?竟然是陛下的旨意?”洛照江的目光掠过卢公公的肩膀,只见到那村妇却不见任何宫人端着什么赏赐。

卢公公侧身,笑道:“陛下知道丞相大人年轻时曾有一个女儿,后来发生旱灾,在逃荒途中不慎弄丢了还在襁褓中的幼女。这些年丞相只怕一直想要找回女儿却又漫无目的,可女儿若找不到,则无法一家团聚心有遗憾。陛下派人经过多方打听寻访,终于将丞相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

整个寿宴骤然宁静下来,随即郎中令起身向洛照江鞠了一躬道:“恭喜丞相大人一家团聚!”

紧接着,其他宾客们纷纷起身道喜。

反倒是洛照江愣在远处,盯着那村妇,良久才喃语道:“这……真是老夫失散多年的女儿?”

凌子悦另一侧的庄浔意味深长地一笑,他是个思维敏捷的人,颔首覆于凌子悦耳边轻声道:“下官怎么觉着丞相大人并不觉欣喜呢?”

“莫要胡说。失散这么多年骤然重聚,心有怀疑是难免的。”凌子悦略微扬起下巴,她不知道这村妇是否真的是洛照江失散多年的女儿,也不知道洛照江是否寻找过这个女儿,但是云澈将这个女人找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洛照江的这段过往绝不仅仅是为了让洛照江一家团聚。

“丞相大人不信?丞相大人可记得她胳膊上那个枫叶形状的胎记?”

卢顺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宫人便小心翼翼将那村妇的衣袖撩起,果然见到她的小臂上有一块浅红色状似枫叶的胎记。

洛照江的眼睛缓缓睁大,一个吞咽的动作之后便是颤抖的眉头还有终于见到爱女的喜极而泣。

“我的女儿……这……这真是我的女儿……让为父看看……女儿啊……”

洛照江上前想要抱住女儿却又如何接近,反倒是那女子大哭一声一把将洛照江抱住,眼泪横流。

父女团聚的情境霎时令人唏嘘感慨。

凌子悦的眉头却蹙的更紧了,她觉得洛照江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而当天夜晚,洛照江静坐于案前,手指用力地按着眼角。寿宴的喧嚣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一片宁静中隐隐透露出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暗自涌动,随即洛照江骤然起身将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推落地上。

“丞相大人,有贵客到访。”家仆隔着房门禀报。

“不见!就说老夫要睡了!”

“大人……这贵客……您不得不见啊……”

洛照江微微一愣,忽然明白来者是谁了。他用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整理衣冠,命仆从进来将摔落在地的东西收起。

此时,一名妇人穿着深色的斗篷缓缓行了进来。

“全都给我退下!”

所有仆从都离开了屋子,将房门合上,只剩下洛照江与那妇人。

洛照江急急上前,压低嗓音道:“姐姐,你疯了吗?这个时候怎么能贸然出宫来我这里!”

妇人将斗篷缓缓摘下,任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就是当朝洛太后。

“我怎么能不来?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陛下找到了……找到了她……照江,真的是她吗?真的是那个孩子吗?”

洛照江蹙着眉,点了点头。

洛太后倒抽一口气,差点没站稳身子,还好洛照江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情?陛下……陛下是不是连当年我与你的事情也知道了?”洛照江时刻关注着门外的情况,声音压的极低,就怕隔墙有耳。

“……这还用问,陛下如果不知道你与我的事情,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刚入宫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那个孩子她好不好,做母亲的这么狠心抛弃了她,她会不会恨我,以后我与这个孩子还有没有相见的一日。可是如今……我只盼着她从没有存在过!”洛太后的拳头握紧。

“姐姐,那孩子也是我的,我又何尝没想念过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存在足以让你我二人身败名裂!这世上知道姐姐你其实是洛家养女的人不多。当年弟弟我也是真心想要带着姐姐你离开洛家远走高飞,可……可造化弄人,我也没想到会被那老东西发现我们之间的事情!”

“得了吧,我若真跟着你远走高飞,你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一张嘴,成日里游手好闲,只知道豪赌,跟着你,我早就饿死了!”

“那是那是,若当初你我真的离开洛家,今日也不会有这般的荣华富贵……”洛照江笑着安抚洛太后。

洛太后沉默不语,整个屋子冷静下来。

良久,洛照江吸了一口气道:“姐姐……陛下将她找出来到底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还不清楚明白吗?你在朝中如此嚣张,三公九卿几乎都被你的人占了,陛下心中能舒服吗?”

“可不是姐姐你提醒说不要给凌子悦留下空位,若他扶摇直上我这个丞相只怕做不了多久吗?”

“可陛下如今对你我都起了戒心!他这次将这孩子找出来……还送到你的府上,他能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他是警告你,你与当朝太后有染,无论是我入宫前还是入宫之后,你都是忤逆大罪,应诛九族!你若不安分,陛下随时能揭穿你!”洛太后的眼神阴蛰的可怕。

洛照江仰面,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来,“陛下这也是在警告姐姐你这个太后,太后不洁,若天下知道姐姐你入宫之前就曾经生有子女,他日只怕无法与先帝合葬!太后若失德,陛下也无需再顺从太后的任何旨意!”

“陛下这步棋……走的真狠啊……他也不想想,我这个太后失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陛下不会揭穿这件事,你依旧是太后,我也依旧是丞相。这是他要我们知道……我们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他都知道。只要陛下狠下手来,洛氏一门只怕被族诛,陛下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他的手腕比从前要厉害多了……洛照江佩服啊……”

“这主意……是不是凌子悦给他出的?”洛太后骤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洛照江的双眼,瞧的他背脊一片阴凉。

“什……什么……凌子悦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事情?陛下也不可能听凌子悦这么一说就要至自己的母亲与舅舅于死地啊!”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比起我这个亲生母亲你这个舅舅,陛下更信任凌子悦!我与你才是陛下最应该仰仗的人,血浓于水啊!可陛下从不曾真正信任过你这个舅舅!”洛太后狠狠戳在洛照江的胸膛上。

“可这也不能断定,就是凌子悦给陛下煽风啊!区区一个凌子悦就能让陛下转过矛头来对付自己的母亲舅舅了吗?”

洛太后咬牙切齿,“其实你心中清楚的很。当年镇国公主逼着陛下罢了你的官职,又将矛头指向凌子悦,凌子悦既没有向王人杰陈卢那样逼得自杀也没有弄到丢官那么落魄,回府思过而已!是因为什么?陛下知道他的政策会引来镇国公主不满,他刻意不让凌子悦参与进来就是为了保住他。陛下对你可曾这般用心?凌子悦的马车规制高过战车,正是因为陛下的恩宠才能让他当年在刺客手中死里逃生!再看看云恒候府,他的兄长伯父都是侯爵,于朝廷毫无建树可年年陛下都有赏赐,爱屋及乌何等隆宠?再说说现在,从御史大夫到郎中令,都是你的人,可是您觉着安心了吗?”

“……”洛照江沉默着眯起眼睛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你推举的郎中令乃至御史大夫就没有痛脚了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洛太后话中有话,洛照江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如若哪一天陛下要拔擢凌子悦了,哪怕郎中令的位置已经有人了,云澈要这个位置空出来也不过挥一挥手的事情。

更有甚于,他这个丞相之位……

“依姐姐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