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对纪饥文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放心吧,我和晓哓是朋友,所以不会做出你们担心的事情。她不会成为报道中的典型,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的全部事情,我不会随便猜测就下结论写报道。”
纪凯文也点点头:“姑父一直想约你吃顿饭。”
方竹站起身来:“不用了,我最近挺忙的。关于史密夫的报道,你们不用放在心上,正好是选题需要,所以才这么写的。我也很感谢你们,特地来提点我,不过没亊,写报道总是会得罪这样那样的人,我会应付好的。”
纪凯文从随身的公文包内拿出一只信封,信封上头没有任何字迹,她递到方竹面前:“我也是念新闻的,知道江湖规矩,不管怎么说,那个报道给我们打了广告。”
方竹盯着那只信封,她能意料到那只信封里装的是润笔费,她甚至在想,如果那晚的何之轩向自己递出这只信封会是什么情形?可又晒笑,如今纪凯文约自己商谈的目的同何之轩又有什么两样?她递信封同何之轩递信封又有什么两样?
这个想法如同利剑,一把刺穿她心头的防罩,她甚至恨自己会有这么犀利的结论。
方竹还是把信封推回到了纪凯文面前:“你不用客气,这报道不是你们事先约稿的,如果下次有合适的合作机会再说吧!”她站起身来,“我还得回去赶稿子,下回有机会再聊吧?”
纪凯文没有强求,姿态优雅地收好了信封:“好的,方竹,很高兴和你谈这番话。”
方竹笑了笑,返身的刹那,她明白自己一脸的笑容已经迅速僵硬,凡乎是动作仓皇地出了咖啡馆,钻进了马路上的人山人海。
街边的百货橱窗十分明亮,照亮熙攘路人,好像想让每个人都无所遁形,方竹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
这么多的陌生人和她擦肩而过,速度快得让她的脑壳犯晕。原来她这么害怕面对陌生的人,更加害怕面对熟悉的陌生人。
前头十字路口红灯亮了起来,方竹在街头站好,看到交通灯那上空一轮明月挂在黑夜里,兀自黑白分明。
一切就是这样巧。
顺着月亮往下看,对面停着的那辆车那样扎眼,是她看了一眼就记得那么那么牢的奥迪A4.
交通灯一个轮回结束,对面的车河淌了过来,方竹立在原地未动,她冷冷地看着那辆宝马(应该是奥迪?)迎面而来,经由自己走过的路而去,停在了咖啡馆的门口。咖啡馆内有熟悉的窈窕身影走出来,很快钻进了奥迪车内,那车载着车内的人很快消失在这条路的彼端。
交通灯又是一个轮回,方竹仍在原地没有动,有路人怪异地盯着她瞧,但也只是瞧瞧,很快路人还是匆匆走着路人的路。
方竹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从马路的这头挪动到马路的那头,再仰头看向明月,明月仍在前方。她想,连月亮都不断往前行,自己怎么能够还让自己固守原地?
想一想,头又轰轰地疼起来。手机在包里振了起来,把她震醒过来,她掏出手机一看,是报社娱乐版主编的来电,而且一连打了两回,不知是什么公事,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心思接这公事电话。
是的,她在原地,仍旧不曾走出来。
这一回,她就任性一次,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然而,头疼事件总是一桩跟着一桩出现。
就在次日,方竹外访结束才回的报社,遇着娱乐版的同事,对方玩笑一句:“小方,你最近频频到我们这儿赚外快啊!”
方竹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对方正好手里握着今日出版的报纸,把报纸往她面前一展,方竹大吃一惊——那页面用了四分之一的篇幅报道了选秀热门选手携疑似圈外女友的女孩看演唱会的新闻。刊登在报道前的照片清晰可辨俊俏选手的面容,他的圈外绯闻女友半张脸若隐若现,但是熟人一眼就能辨出,那不是杨筱光是谁?
方竹抢过报纸仔细地把报道看了一遍。虽然报道的字里行间并没有对选秀选手有任何诋毁的意思,但炒作意味却十分浓厚,且对杨筱光这位疑似新人圈外女友的真实身份做了一番揣测。
这篇报道不止是出现得十分奇怪,目的也十分奇怪。方竹的头又嗡的一声大了。
同事见方竹行动怪异,不禁问:“有什么问题吗?”
方竹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这篇鬼报道关我屁事!”可是面对不明就里的同事,还是将此话暂且吞下,她问:“你们老编在吗?”
对方答:“刚回来。”
方竹握着报纸便直奔娱乐版主编办公室,对方刚好在喝茶,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笑眯眯道:“小方,我这两天正找你呢!”
方竹把报纸往对方桌上一摊,口气毕竟还是不能修饰得太好:“领导,我可不记得写过这个稿子。”
对方从抽屉里拿了一只信封出来,递到方竹面前。不过两日,就两次见着这刺眼的信封,方竹按住太阳穴,拼命把胸中的浊气压下去。
对方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也讶异起来,问:“你不是接过‘孔雀’的代理公司的活儿吗?”
方竹忍不住说:“我什么时候接过他们代理公司的活儿?”
对方露出一副“你就不要骗我”的表情,说:“前几天写史密夫的那稿子不是你发的?当年‘孔雀’向史密夫他东家回购品牌的官司可是轰动业内的,大伙儿都晓得史密夫从此和‘孔雀’不对付。你那稿子倾向性这么明显,别跟我说其中没有别的内情。”
方竹顿时哑口无言。
这让她怎么解释才好?本该坦荡的事情被他人说得这样市侩。其实她大可回一句:“你这么说纯属扯淡,我同‘孔雀’有什么干系?”但是到底底气不足,立场不稳,她确实带了别有内情的私心,被人戳破后,其情之难堪,令她绝难解释清楚。
对方见方竹不语,自然自认自己一语中的,且续道:“这回有别的公司,是对方把稿子发我们娱乐版,指名道姓同我讲跟你是谈好的,我昨天找了你好几次,你又不接电话,对方催的急,我们就先发了。怎么,你和客户闹矛盾了?”
方竹终于忍不住瞠目拍案:“这是胡扯!”
对方被她惊到,忙作安抚:“小方,你不要激动。”
方竹霍然立直,把面前的信封又推了过去,把声音放得尽量平缓,说道:“老编,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和‘孔雀’那儿没有任何发稿联系,上一回的稿子纯属我做选题的时候碰了个巧。也许他们是卖我这个面子,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也不是娱乐记者,跨界搞这样的三产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老编,您看您方便的话,帮我把这个信封交还给他们吧?多谢您,麻烦您。”
她一字一句把话讲清楚讲完整,再朝对方微微鞠一躬,缓步退出了对方的办公室。
不过才几分钟的对话,对她而言,仿佛是经历了一场令她精疲力尽的战役。这莫名的事件和奇怪的矛盾令她头大如斗,心脏突突突急促地跳动着——她在害怕。方竹走到茶水间,寻了把椅子坐下来,整个人靠着椅背支撑着。
是的,她在害怕。她在怕什么呢?这一切事件都同何之轩有关。方竹甩头,她是怕,真的同他有关。
可是,他有必要这样做吗?
方竹咬着唇摇摇头,发出这样奇怪的稿子,对‘孔雀’本身的营销计划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方竹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报纸摊到台面上,又把报道看了一遍。
适当的媒体曝光对娱乐圈新人来说,并不是坏事,甚至很多新人会亲自放料兼派红包让记者写稿。‘孔雀’或者‘君远’或者这位新人所属的经纪公司采用这样的做法都可以说是无可厚非,但是,被曝光的无疑还有杨筱光这位圈外人,这样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方竹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她轻轻敲击桌面,把所有的线索理了一遍——新人还未大红,充其量只能算个热门,读者以及粉丝们对新人的圈外绯闻女友不会维持很大的兴趣,如果要炒作个人绯闻提升人气,该寻个圈内女艺人配合才是,除非……她挺了挺腰,想,杨筱光可是‘君远’的员工,何之轩可是操盘这一次‘孔雀’新产品营销的项目,这报道将新人和‘君远’莫名地就联系在一起……几乎是立刻地,方竹拿起手机,翻出前几日通电话的电话记录,翻出那个陌生的号码。那个号码虽然陌生,可是自从接了一次,她就能记住号码是属于谁的。她摁了通话键,可是又立刻挂断了。
她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此时打电话给何之轩能讲什么呢?询问他?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她在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方竹把手机拿来起来,手机想起来了,屏幕上亮起来的是她刚才不敢拨出去的号码。
她迟疑着把手机接了起来,那头的背景声音听起来十分嘈杂。
“方竹?”何之轩唤她。方竹笑,他是这么了解她一举一动的人,明白着她的一言一行,她莫名就有些安慰了。她问:“方便讲话吗?”
“可以。”
“是的,这篇报道不是我写的,但是是你们公司里的人委托我们报社发的。”
“我知道。”
“那就好。”方竹一转念,问,“是不是你在你们公司有些不妥?”言毕,她又后悔心直口快。他是那种绝不将自己的难处同她分担的人,也才会造成过往的重重误会。
果然何之轩还是没有正面答她,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方竹说:“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你们公司的同事这样做,我想总是有些缘故的。选我作发稿对象这事情做得很奇怪。”
何之轩那头的背景声音听起来安静了很多,他说:“方竹,我们公司香港总部董事会成员有更替,我从香港调来上海分公司时间很短,但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董事会成员更替产生的问题。”
方竹怔住。
何之轩的坦率,让她一下子无所适从,她不知如何作答。
“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些让你感到困惑的麻烦,我会解决的,你安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最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想了想,唤:“何之轩,这些事情,你不用给我交代的。”
他清楚地说:“我想你知道。”
他清楚的交道,在她心头撩起波澜,阵阵击打,无法停歇。或许自君归来之后,那掠去的波澜就从未停止震荡。
不平静的那个是她。
方竹将手机关上。
已经过去的,她无法挽回;即将到来的,她无法预计。最后她还是得在原地,不管经过多少的风浪,多少的波折。
这样的想法教她认命。
手机又响了起来,杨筱光在那头急急火火地嚷:“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人家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为旧情人插朋友两刀。”方竹无奈摇头,老友单纯,是点火就炸的炮仗。何之轩不这样,处理一切情况都游刃有余,只是除了那一回……她又想岔了。她敛回心神,老友如此发飙,她也有些苦恼。
何之轩坦诚地同她说了这事情背后的隐情,事关他目前任职公司的内务。报道中提到了杨筱光,自然背后那种种办公室纠葛也会和杨筱光有些干系。按照杨筱光不够沉得住气的性格,想必何之轩也不会让她凭本能冲动行事。
如果今日的事件是有人存心而为,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阴谋了,难保在今日事件之后不会有其后的一系列手段。职场之内、市场之内,运用媒体暗箱操作恶性竞争的事件不胜枚举。她既不想杨筱光受到牵连,更不想何之轩因此为难。
念及此,方竹一转念,同杨筱光这样解释:“稿子是娱乐版的主编亲自拿来发的,说有人给了他这条新闻,说我们报社就同我相熟,可以署我的名,让我赚这个红包。那主编看有卖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发了,今早发刊了才同我说的。”
“他们太不负责任了,太没有人权了!”杨筱光愤慨。
方竹继续说:“娱乐版主编认为这是一个顺水人情,我最近写选秀的娱评稿子多,他认为无伤大雅,而且这应该是业内炒作,不是我们报纸发,也会是其他报纸发,所以还不如我们先发了。”
把事实隐瞒一半袒露一半,并非方竹的本意。可是,她若是如实讲出何之轩同她说的那些话,好友又是事件中被无辜牵连的人,于公于私在情绪上都会有影响,平白就会生出不快,这又何苦来哉?
于是方竹决定还是不同杨筱光把这件事讲得太明报。她转眼望到报纸上好友同选秀新人并肩的照片,内心微微一动,想要问些什么,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那头的杨筱光还是气呼呼的,可见真的是气得不轻,直报怨:“你们做记者的,怎么可以这样?”
方竹对好友确有些愧疚的,真心实意道:“真抱歉,阿光。”她顿一顿,叹了口气,说“自从做了记者,我想要一切凭自己的实力。这些年来,我起早贪黑,抢新闻做报道,还要进修课程。我不吸烟,不喝酒,不吸毒,我不收红包做软文,也不挂靠广告部捞外快。我想要光明正大、公平公正干这行,可千防万防,还会出这样的事,不管怎样,我的名字挂在这篇报道旁边,是我对不住你。”
她这样一说,那头的杨筱光反而抱歉起来:“唉!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算我们倒霉呗!”
方竹闻言更为愧疚,说道:“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吧!”她又望一眼报纸,“叫上莫北?”
杨筱光没有反对。
只是晚上饭局气氛仍旧凝重,此次风波对方竹也好,对杨筱光也好,均有不小的影响。看着老友颇为消沉的模样,方竹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和盘托出所以内情的做法是正确的。
幸好将莫北交到现场调和气氛,同杨筱光玩笑几句,冲淡不少暗淡情绪。杨筱光大而化之的性格也是方竹的安慰,餐毕之后,她拍拍肚子,大呼:“愉快的晚餐,体贴的朋友,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大伙儿放轻松。”
方竹这才把一颗心结结实实放下来。
莫北驱车将两个女孩送回家,先下车的是杨筱光,在她下车后,方竹才试探地同莫北说:“我这个媒人还算合格吧?”
莫北托一托眼镜,说:“八字的一撇得问她。”
方竹有几分失望:“你们真不在状态。”
莫北说:“我们是合适的相亲对象,但确实缺点油。”
方竹说:“那你得加油。”
莫北说:“方竹,你介绍得不错,我在尝试。这样的女孩,耿直又可爱,一张白纸,自惭形秽的那个倒是我。”
方竹点头,认同莫北对杨筱光的看法,可是她说:“莫北你不要这样讲。”
莫北耸一耸肩:“我这个人的好处在于往事随风,我把灰尘擦干净,过去也就过去了。前几天约了田西夫妇吃了一顿饭,往后她儿子得叫我干爹。”他又问,“你今天约我过来,不单单是要探探我和啊光的进展吧?”
莫北一贯察事入微,方竹只得点头:“今早我们报纸发了一篇报道,照片上有阿光。这事情和他们公司有点关系,和她没什么关系。”
莫北笑:“就猜到你不省油。那报纸上的报道对我没什么影响,这是阿光的工作。”
方竹把心放了下来。
莫北说:“倒是你,为这亊情操了不少心吧?这报道不是你写的吧?我多少听阿光讲过她单位里的一些情况,何之轩新官上任,有些情况纯属必然。”
方竹又把心提起来,苦笑:“你们可真够了解我的情况的。”
莫北说:“这亊情我不来问你,早晚你表哥也会来问你。”
方竹叹口气,看莫北是要认真追问的态度,就简明扼要地把何之轩同她讲的亊情简述了一遍。莫北听完以后,点点头:“他那边的工作看起来也不轻松,只有杨筱光这种性格的人才会在那种复杂的环境里还只顾着埋头做事。”
“这不正是她可爱的地方吗?”
莫北又笑:“你很爱护朋友。”
方竹也笑:“你们也是,你们一直这么照顾我。”
隔了一会儿,莫北说:“你真是上辈子欠了何之轩的,为他想得这么多。”
方竹默默低头,把话贫开:“你们真是上辈子欠了我爸的。”她抬起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刚进报社那会儿,你和表哥没少去打招呼,让我轻松不少。”
“多大的事,记得这么淸.这事情不就像你为杨筱光考虑的那些吗,朋友之间计较什么呢?”莫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回去看看你爸,往后我们就轻松了。”
“我好像一直在麻烦你们照顾着,这样说起来,我根本没有独立过。”方竹仍是坚持着顾左右而言他。
“又别扭了。”莫北正色起来,"这两年你爸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前几天从北京回来以后就住了医院。“方竹轻轻搓了搓手,指节骨泛白,她咬咬唇,忍住不说话。
莫北说:“凡事都得有个什么结果吧!一家人老这么耗着没意思。”
方竹夜里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夜还爬起来喝了一杯凉水。
石库门里的邻居小男孩又调皮,他的妈妈半夜起来喝骂,男孩哇哇大哭,在黑夜里,能量惊人。
方竹把自己嫌在床上,抱着膝盖。
她小时候挨父亲的揍,从来不哭。父亲揍她的原因,无外乎她没有完成应该完成的功课,或者他安排的补习或兴趣班。他安排的一切,都命令她照顿得踏踏实实。
幼时记忆中的父亲,甚至没有自己所唾弃的李润那样对待女儿时应有的温柔。
还有一件事情,她一直存在心底。
初三的时候,她因为贪看动画片荒废了功课,模拟考试成绩不算很理想。但她心里琢磨,这成绩还算过得去,下半学年能够赶上去。
但父亲觉得过不去,甚至担心她因此考不上已评为市重点的本校高中部。
方竹觉得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一直是十项全能的好学生,父亲根本就不了解学校里的评分制度,只管看表面的分数。
最后父亲还是用了一个极端的办法,保她免除所有障碍进了高中。她的名字上了学校的直升名单,她替下的名额是那一年参加市作文大赛拿奖的好友林暖暖的。
这件事情让她自我愧疚和自我不齿了很久,可又无可奈何。父亲为她安排的轨道,她必须不偏不倚地走下去。这是父亲的期望,也是母亲的期望,她没有理由,更没有勇气来违背。
但是在考大学的时候,她平生头一回有了想要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欲望。父亲是希望她能够去考军校或者军医大,以便今后在他熟悉的领域为女儿安排好之后的道路。
但方竹不,她填报了师大的新闻系,在让父亲过目之前,就把志愿表交了。交了以后,惴惴不安了很久,不知父亲会如何向她发难。然而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父亲的意思,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而父亲妥协了。
她第二次忤逆父亲,就是同何之轩结婚。她知道这一次父亲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她无疑是挑战了父亲的底线。
其时二十二岁的方竹莫名就有一种叛逆后的扬扬得意,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让她心内有一股气恼无处可泄,便变本加厉地做出自己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的事情。
这样的冲动近乎是一种成长——自以为是的成长。这是方竹在很多年后,为自己下的结论。在那个时候,她没有这么冷静的头脑来分析自已的情绪,判断自己的道路。
当时的她同何之轩拿了结婚证以后,根本是坚持着不去正式通知父亲。
一直到表哥徐斯亲自来寻到她,令她直面这个现实。
徐斯见到她劈头就骂:“疯得家都不回了,你可真够好样的。”
方竹拧着说:“哪里是我家?以后欢迎你来我的新家。”
徐斯朝她冷笑,笑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且一语就中的了:“难道你想让别人以为你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表哥徐斯口里的这个“别人”指的是何之轩的父母。
何之轩的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又找了个当地的女人结婚,夫妻俩一直没有再生孩子,家中经济条件虽然非常一般,但是对独生子何之轩还是寄予了相当高的厚望。
承载了父亲和后母厚望以及亲母遗愿的何之轩,凭着髙考重新回到生母出生的城市,正该是大刀阔斧劈开一条全新人生之路的时候,方竹闯入了他的生活。
方竹在很久之后也曾想过,自己当时冲动的决定是不是为当时尚年轻的何之轩带来了百上加斤的负重。但是何之轩从来没有同她讲起过这些。
他是在和她领证的那个下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父母,他和父母亲说了很多话。她一直没仔细听,一个人在床上铺床单。刚买好的蚕丝被,又轻又软,抱在怀里,都是轻松的,可是花了她一个月实习工资呢!虽然轻软,但也是沉重负担。
何之轩放下电话,过来轻轻抱住她,吻她的颈。他说:“我爸爸想要来看看我们,他希望请你爸爸吃顿饭。”
方竹心烦意乱,说:“他会不会怪我们?”
何之轩认真瞅着她,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