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关止把酒杯递过去:“术业有专攻,刘董,谢您好意。”

刘先达走了以后,坐在蓝宁身边的王凤却低声同关止说:“你二哥讲,人家是想高薪聘你去当营销副总,好过你跟那个岳平川开个皮包公司胡混。你爷爷老说你开的那个公司没什么实体生意,就靠磨嘴皮子骗钱,真是!”

说完还不满地瞟了蓝宁一眼。

蓝宁很无辜,也很无奈。有那么点障碍,总归去不掉。

幸好有人拉她去闲聊,蓝宁才对关止发牢骚:“我就知道你妈又赖我头上。”

关止嚼着花生米,眼风带笑,斜斜扫她,又不是真生气的样子,叱她:“小气鬼。”

台上司仪开始组织拍卖程序,一件一件展示拍卖品。民间名家精工细作的工艺品,各种地方特色被糅台在此处,东南西北,全部是中华大地的中国风。

司仪一件件介绍,每件都有各自的历史典故,在座各位更像是受了一场民族艺术的熏陶。这场完美解说背后的准备工作不可谓不足。

司仪还宣布,所得善款将全数捐献给灾区的希望小学。

中国制造的产品为中国人购买,最后用于中国最需要的地方,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富贵的观众捐赠踊跃,谢东顺拔了一个头筹,将第一件拍品拍下,启动而后的人们踊跃购买。

间中还有小节目,是王凤费心准备好的。

舞台上已经按她的指挥摆好了家什,林秀等几位初出茅庐的皮影戏演员也准备好了。皮影戏就要开场,将会承接一个特别的贺寿环节。

关家自然是这个环节当仁不让的主角,因而蓝宁也紧张,她也偷偷溜去了后台,看到预备操作的林秀给自己打了个V字手势,心内放宽。

一个浪荡才子泛舟艳遇开场,爱情就这样开始,不分贵贱,不畏权势,也没有时间限制。

蓝宁安心了,她想,这个演出会很特别。

但更后头竟然有人在铿锵的伴奏下头交谈。

她听到王凤的声音意外认真又坚持。

她在对一个人说:“庆国,我想过了,我们这么过着也没意思,离婚吧!”

前头的戏台子上才子佳人初相遇,然后才子为了佳人摔碎所有的艺术品。

蓝宁听到关庆国的声音迟疑着,讲:“你——到底想什么呢?开什么玩笑?”

王凤讲:“关止已经结婚了,我也没什么心愿,下半辈子有了靠,我们俩就不必混赖着过日子了。”

蓝宁对自己叹息了一声,偷偷又退开了去,坐回了原位,正见关止往父亲坐的空位方向转头过来。

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专注看起皮影戏来。

他的前头是关山同邵雪瓯,两位老人也看得正入迷,尤其是邵雪瓯,眼波流动,隐隐然带些许感触。她的眼望住台上的皮影戏,而关山的眼望住她。

蓝宁呆怔片刻,就有了极大的感触。

台上才子佳人,终于成全了连理,大学生们幼嫩的表演因为纯真,因为质朴,赢得满堂掌声。

邵雪瓯掏出了手绢,印了一印眼角。

她被感动了。

这是王凤辛苦所得,也是关山心之所系。这么劳师动众,来这么多人,费这么大场面,也许成全的不仅仅是场面上那些人等的需要,还有这一段陈年的公案。

这还不是压轴的。

皮影戏幕落,一场好缘分在折子戏里圆满,林秀满头汗,朝着蓝宁比了一个V手势,蓝宁赞许微笑,也向林秀身边的张星宇使眼色鼓励。他们出色表演结束了,她很满意。

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

司仪风度翩翩地走上台前,全场灯瞎,一束追光灯打到他的身上,他含笑指挥后台开始放映一部纪录片。

这是八十年代拍的纪录片,记录紫砂壶的手工作坊,最简陋的器具,制作出最精美的艺术品,享誉全国,乃至世界。

司仪说:“1930年,宜兴紫砂茶壶在比利时列日世博会上获得银牌奖,中国制造震惊世界。”

屏幕上开始出现一张紫砂壶的图片,泥色纯正,骨髂匀亭,通身的海水波浪纹,壶底摆出龙尾成壶柄,龙身隐于滔滔海水间,壶盖是祥云。壶盖内钤阳文楷书“大亨”瓜子形印。

如此傲岸而且高贵的艺术品影像,让在座所有人眼前一亮,很有点被震慑的感觉。在座也有行家,言语之间,透露出艺术品身价,更加有人啧啧轻叹起来。

蓝宁用手捂住胸口,莫名激荡,莫名兴奋。她回头,偷偷觑邵雪瓯,她同她有同样的动作。

司仪将屏幕停在艺术品正面展示的那一幕,拍了三下手。

一位身着唐装的英俊侍者手捧银盘走出来,聚光灯打在银盘上,银盘上盖着红盖头,在聚光灯下被揭开。

实实在在闻名不如见面,这只久经沧桑,见证历史,颠沛流离的紫砂茶壶,静静卧在银盘上,仿佛看尽世态的老者,最终用从容的姿势,面对人间百态。

泥色、骨骼、纹络,无一不彰显着名家的超绝技艺。尤其波涛之间的潜伏龙身,像鼓舞了憧憬和希望,在世间笑傲,并且还将一往无前。

底下的观众开始骚动,不明所以,因此更增期待。

司仪介绍:“这只‘混蒙顿开’为清代制壶名家邵大事后期作品,解放前流落日本,由日本友人山田武治的叔祖父收藏。今年是世博年,为了表达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之情,山田武治先生亲自飞来中国,将这份流落已久的艺术品——完璧归赵。”

观众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宴席之间,有位西装革履,双鬓微斑的老人站起来,向人群恭敬鞠了一躬,然后走到侍者面前,捧过银盘,转一个身,正是面对了邵雪瓯的那个方向。

司仪庄严而认真地宣布:“下面,有请‘混蒙顿开’收藏者的后人——邵雪瓯女士!”

邵雪瓯很茫茫然地站了起来,呆若木鸡,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急转直下的结果,将她一贯的泰然自若全部打乱。

关家所有的人,都惊异,面色不定,有疑惑有不解有莫名。

只有关止适时走到她的面前来,对她讲:“奶奶,我陪你上台把东西拿回来。”

蓝宁走到关止身边,给他一个疑问的眼色,他没复她。

这个转变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意识到这也许同关山有关系。

在座所有的人里,只有他有这个心力,以及这个能力,为邵雪瓯做这么一件原先看起来如此难办的事情。

只是,他哪里来的千把万,将这只国宝买下?

蓝宁又偷偷看一眼关山。

其实邵雪瓯也看着关山。

关山把胳膊搁在桌面上头,神态板正的,又有些不太在乎。老人让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一如往常。

日本友人山田武治向司仪表示有话要说,于是话筒到了他的手里,他会说生硬的中文,只有简单的两句。

“很荣幸能够把中国的国宝送回家,恭请国宝主人。”

他的态度诚恳而且卑恭,感染观众齐鼓掌,为他迎接国宝的主人。

在如雷的掌声中,蓝宁几乎是立刻就原谅了她原先心里无法原谅的一切,包括严宥然的报导,以及那一个让她不情愿沾惹的展览。

关山轻轻推了一把邵雪瓯,笑着催促她:“快去吧!”

邵雪瓯百感交集地点点头,跟着关止走到台上,从山田武治手里头接过这份尊责的生日礼物。司仪将话筒放到了她的面前,她还看到台下小辈们把准备好的生曰蛋糕揭开了盖子,蓝宁同王凤预备点燃蜡烛。

邵雪瓯的眼有些湿润,她捧着沉重的国宝,想要开口讲话,然而开口的却是一声惊呼:“老关!”

二十一

关山在慈善晚宴上头昏倒了,有救护车迅速抵达,送往二军大的附属医院,关家相熟的主任医生通知——关山的肠癌已是晚期。

关家一下兵荒马乱了,不是因为老人病重难以援手,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小辈知道老人得了癌症。尤其主任医生凝重地讲:“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邵雪瓯站在最前面,听完这一句话,转过身来对众人讲:“你们都回去吧,陪夜的事情会有妥善的安排,大家不要耽误工作。”

各家长辈自当各有表现,尽孝尽力,都分属应当。轮到关止同蓝宁这一对最小的,反倒无事。

王凤让他们先回去,关止往关山病房门前站了一阵,伯父辈们还是陪着邵雪瓯在病房内的外厅听着医生的告诫。

关冕过来唤关止离去,关止摇摇头。

关冕讲:“老大已经走了,这里有爸妈他们,我们白天再来。”

关止突然问关冕:“爷爷什么时候得病的?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关冕脸有悲伤之色,拍一拍关止肩膀:“咱们家老爷子你还不了解?根本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人,刚才大夫讲了,他老早就来看过毛病,可他竟然没说——”

关冕突然哽咽了,一个大男人,捶了关止两下肩膀,被关止握住手。

“咱小时候,他揍起人来那么有力气。”

蓝宁别一个头,这里的走廊十分安静,是能够欣赏窗外美好月色的环境,可她的心,七上八下,让她无法欣赏出这月色是否美好。

她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由关止兄弟两人互相倾泄悲伤。

隔了一会儿,蓝宁问护士要了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们兄弟俩,可是关止手下一滑,杯子跌落到地上,水流到病房门前的地毯上头,湿痕恰似泪痕。

关止皱着眉头,眼睛忽而红了,对她讲一声:“对不起。”

蓝宁弯腰捡起了杯子,对他们兄弟俩说:“我们先回去吧!”又渴盼问一声,“好吗?”

这一夜蓝宁根本没有睡着,她劝说关止兄弟俩回家,回家以后关止格外沉默,似有满腹心事,就是没有同她讲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讲话,当关止不再嬉皮笑脸,蓝宁忽而恐慌。

这恐慌是猝然的,就像关山的病,排山倒海压过来,原本该是期盼的圆满的心一下被压垮。

蓝宁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里自己不甚精神面孔发呆。

关止此刻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他房间里没亮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蓝宁把脸洗完以后,走进了关止的房间,黑暗里,关止似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她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了,她想,她在于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这才是最困难的问题。

蓝宁摇摇头,退出了关止的房内,为他关好房门。

其实里头的关止翻了一个身,将手臂枕在脑袋底下,望着蓝宁轻手轻脚的模样,宽慰地笑了—下。

“时间维度”礼拜一上午的项目例会照常进行。

信息部的头头将—份调研报告作了—个汇报,是关于全市菜市场产品分类的调研。这份调研蓝宁并没有公开,只是和罗曼私下沟通以后,向信息部下达的指令。信息部用了两周时间完成了这份报告。

蓝宁代表信息部,将调研目的明确重申。

“这一次我们的对手都很强,他们在渠道策划上一定各出奇谋,以祈夺魁,所以—一”蓝宁顿了一顿,看向罗大年,他的表情是鼓励她说下去的,她就继续说下去,‘我们也应该有更具吸引力的方案。”

罗曼为蓝宁打开他们精心制作好的PPT,他们将方案言简意赅地用图形表达,方案重心并非建议“利华美洁”针对分销商抑或终端客户再做促销,而是直接建议其在市民菜篮子生活密切相关的菜场建议点对点的销售模式——建立调味品连锁店。

这个创意一提出来,根本不出蓝宁所料,几位企划和销售就炸开了锅,不待她继续讲下去,他们便纷纷议论开来。

“‘利华美洁’从来不做终端生意,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模式?”

“这形同要他们为此投资一大笔钱去开店,他们肯接受吗?”

“没有一家4A会建议让‘利华美洁’从事他们经验范围以外的业务吧?”

蓝宁没有开口讲话,她坐了下来,容这些同事讨论了一个痛快。

他们讲的都很有一套道理,都是他们从事这一行多年的经验,都不可以说有错,而且都是站在公司的立场发表的见解。

她能够理解,也能体会。因为她的提案确实冒险。罗大年用手指敲着台面,显然也是在思索。

罗曼在这个适当的时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议论的声音稍停,蓝宁定一个神,调整了一个神态,是神气地,充满了信心地,她继续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口吻笑着讲:“当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把目光放在篮子里的时候,我们看到篮子外面,也许可以采到更好的蘑菇。”

大家的表情不一,有好奇有思索有不解有不屑。

罗大年也转头看向了蓝宁他也有好奇和思索。他在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由蓝宁控制。

蓝宁笑着又站起身,将原先的PPT关闭,又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

这是一间调味品连锁店的盈亏平衡国,这张平衡图下,是渠道建设的基本盈亏平衡国。

所有人都噤声了。

因为两张图对比很明显,成本孰优孰劣,盈利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蓝宁的确是做足了功课,连罗大年都大出意外,他是真的好奇了,认真地听蓝宁接下去讲。

有比较自然就会有鉴别。新的业务有风险,但是成本利润一对比,未必没有吸引力。而我们的客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扩大市场份额,增长利润,至于用何种手段,则是取决于利润的多寡。”

她用了一个轻松的疑问语气,“对不对?”

罗大年突然开口问:“就理论上而言,没错。但是我们的计划胜在创意,第一轮的竟标就提出这个概念,会不会让4A们借鉴了去?”

蓝宁自信地笑了一笑。

她对罗大年讲:“罗总,在中国市场打拼这么多年,外企最看不惯我们的就是低成本竞争,不是吗?”

罗大年哈哈笑起来,他摸摸自己的“地中海”:“国人戮战商海,赤膊战是最让敌人害怕的。”

蓝宁忽而面上一红,发觉先前的那一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但确实是不合时宜。

罗曼补充讲:“成本优势以及方案优势,是我们的两翼。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会有好成绩。”

罗大年只是笑,笑容奠测,蓝宁多了几分闹不明白的苦恼。她想她并不太了解罗大年。

会后,罗大年把蓝宁叫住。他突然对她讲:“你真有时维的冒险精神。”

口气竟然暗含赞赏,蓝宁是听了出来的,便也谦虚了:“这一行不是做技术,拼的是软实力,软实力有时候也要看运气。”

罗大年含笑注视她:“蓝宁,你就赌赌运气,我去堵堵人家营销总监。”

蓝宁又惊又喜地“哎呀”叫出声,她又变回学生一般,问罗大年:“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

罗大年讲:“以前很多人不相信时维的想法,但事实证明,他很多地方做对了。他给谢东顺做了跨出国门的策划,也支持刘先达力排众议接受国外融资,所以十年以后,这些企业都在行业内独占鳌头。”

听到罗大年说出这样的话,蓝宁的眼神黯了一黯。

罗大年还在感叹:“十年了,足够一个轮回的变化。”

“也许变化并不算太好。”蓝宁讲。

罗大年点头。

蓝宁将电脑关上,拔出拷贝资料的U盘,轻轻放到罗大年的面前。

罗大年接了过来,很慎重地夹进了笔记本中。

在这天下午的时候,蓝宁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关止。

最近由于关山病情的恶化,让关家人仰马翻,三房的长辈轮番尽职照看,却不约而同不令小辈帮手。

王凤对蓝宁讲:“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爷爷这边有人,你们有空过来看看就成了。”她在那之后就再没提过离婚的事情,很是帮了关庆国一把。

而关止最近常常去探病,一坐就是老半天,她不加班的时候也会跟着去。

这天看来是不太可能加班了,所以蓝宁想要打一个电话给关止,同他约个时间在医院碰头。

《愿爱如初,温暖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