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爱的人

毕竟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含光也不记得当时写‘班长,你好漂亮’的那个人笔迹有什么特征,不过这个人也没留下多少让人误会的空间。因为这封信还是以‘李同学,你好漂亮’开头的。

整封信十分简单,不超过三十字,‘李同学,你好漂亮,从入学那天我就注意你了。我想和你做朋友,能给我这个机会吗?我是认真的,请你考虑。’

当然也没有落款或是什么的,含光吃过午饭后回到座位上发现的这张纸条,从理论上讲,任何一个晚于她离开的同学都有机会把纸条放在她的座位上。而且因为她走得比较早,所以三十个同学里起码一半男同学那都是有嫌疑的。

刘德瑜看了纸条就笑得很厉害,上完课两人结伴去厕所,她还问含光呢,“你打算怎么办?”

含光很淡然,“不都早说过了吗,现在以读书为重。”

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帮她,而是请她帮自己一个忙,这个道理,从古至今都是颠扑不破。帮含光给桂思阳传了话以后,刘德瑜和含光说话也不忌讳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别说什么以读书为重了,你要能嫁给我们班的同学,我觉得是比读到大学毕业都合算啊。”

这倒是实话,按含光的出身,班上同学对她来说都是土豪,嫁哪一个都不算是辱没她了。

含光笑了,“你怎么不说我在大学里能嫁到更好的啊?”

“说不定到大学里,人多了就显不出来你了呢,”刘德瑜吐了一下舌头。

“别忘了我和你说的呀,女人能赚钱比什么都重要。”含光悠然道,“在大学里找不到了我还能自己谋生,这时候谈恋爱,万一没成了我怎么办?就这样出去做工么?”

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含光虽然不聪明,但这点道理还是看得明白的。其实刘德瑜和她也只是说笑罢了,她也认可含光的看法,“就是的,现在还小呢,谈什么这个。读书都来不及,谁有心思理他。”

不过,小女孩毕竟总是好奇的,下午放学的时候,刘德瑜又和含光讨论,“你说,是我们班的谁呢?”

含光读了一自习课的生物,现在满脑子还是细胞壁和细胞液,闻言很茫然,“啊,你说什么?”

刘德瑜啧了一声,冲她挤眉弄眼的,生怕一边的于元正没注意道,“你知道的,就是那封信——”

“什么信啊?”于元正这时候倒是挺灵敏的,一下就好奇起来了。“有人给你写信了?”

“那叫什么信呀。”含光白了刘德瑜一眼,却也不想对于元正说谎。“……就是有人给递了小纸条。”

于元正一听反而是释然了,“哦,这个呀,我们班也有人递的。和小学时候一样,都是递小纸条什么的——你没收到过?”

含光倒是吃惊了,“一张也没有。”

于元正又问刘德瑜,“嗯?难道你也没吗?”

刘德瑜脸有点红,不答反问,“难道你收到过啊?”

“我就是收过啊。”于元正说,“好几个女同学给我递纸条呢,我都没理,怪忙的,谁要和她们一道玩啊。”

两个女孩子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偷偷地笑了:男孩子比女孩子成熟得晚的也有,这位明显就是还没开窍的。

“嗯,可能是他们胆小,都没有人来敢和你递纸条的。”于元正看了含光几眼,也是找到理由了。“怎么样,你打算搭理人家吗?没事多交几个朋友也挺好的。”

“……我读书那么忙,哪有空交朋友。”含光决定不戳破于元正纯洁的误会了,她抽了抽嘴角,又回答刘德瑜道,“我们班十七个男孩子,起码十个都是他这样的……要么就是剩下那七个里有谁在作怪了。”

刘德瑜看了于元正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了,不过,因为已经走出校门,也只好和两人分手,明日再继续八卦。

“什么叫和我这样的呀。”于元正不依起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分明学习上挺机灵的,平时为人处事也很到位,可有时候冒傻气起来,真是和五六岁一样都没开窍的。含光也觉得很有意思,笑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呀,就是和你一样一心学习的。”

“骗我呢吧。”于元正将信将疑地拿眼睛去扫含光。

夕阳西下,才开春的日子,大家虽然卸了皮草斗篷,但都还穿戴着披风,含光披着一件玄青色的缎面披风,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面孔映着日光,莹莹生辉,于元正一眼看过去,竟是有些呆了——有种他也说不清楚的感觉,悄悄地浮上了心头,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却觉得这……这种感觉,像是连着肉一样,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在拉着他的心似的,这一处还没有被人接触过的嫩肉,特别的敏感,被手指尖一拂,便已经是颤抖了起来。

而李含光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她又被他逗得抿着嘴乐了起来。

她的笑是很矜持的,就像是水面上的一点涟漪,荡开了一圈、两圈,杏眼弯了起来,像是每个月最初几天的月牙儿——李含光生得不能说非常美,这一点于元正一直都是明白的,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许许多多比她更漂亮的女明星。

但,和那些女明星比起来,站在他身边的李含光,是如此的神秘,如此的矜持,又是如此的秀雅……她仿佛是从千万年的时光里走出来的一样,虽然站在热闹的街头,于车流中穿行,可看她的神态、她的步态,却好像是走在……走在千百年前的宫殿里。

这句话是他在杂志上看到的,评述的是苏州古典园林中最为有名的百芳园。‘虽然经过了二百余年的岁月,但夕阳下的百芳园,依然能令人感受到二百余年前它盛放的风姿,落日余晖下起伏凝固的线条,像是一首静止的歌,吟唱着超越时代的美感。’

他一直觉得国文是一门很难掌握的学科,虽然知识点可以死记硬背,但语感却没法培养。桂树中学的国文老师也曾说过,有些感情没有体会过,很难与书本形成通感。于元正现在就忽然间明白了那篇文章的意思,现在的李含光,就让他想到了那间还未真正亲临游览过的江南名园,让于元正感到了一种超越了时代的美感。

“就是骗你的。”李含光闪了他一眼,笑得更厉害了。

于元正忽然没法和她斗嘴,他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很厉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愿把这样的一面在含光跟前表露,只好咬着牙苦苦地忍耐着,不愿让她瞧出什么异样。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等着于屠夫的宝马在重重车流中开到路边。李含光过了一会,才告诉他。“一般给人递纸条,都不仅仅是想做朋友的。你在慈恩小学,可是回绝了好几个很大胆的追求者。”

追求、恋爱、结婚……于元正虽然不是电视小孩,但也不至于连这些偶像剧里常演的情节都不明白,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烧红了。吃吃艾艾的,居然说不出话来。李含光被他逗得直笑,见于屠夫车开来了,便先开门上了车。

于屠夫自然留意到了儿子的不对,“怎么了小正,魂不守舍的,别人给你气受了?”

“不是,不是。”于元正心跳如擂鼓,在心底拼命地回想着给他递纸条的那几个女生,一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回答。

含光笑得更厉害了,“于叔叔,元正是忽然发现他从前被人追求的事儿了。”

“什么被人追求。”于屠夫有点不明白了。

于元正在含光的笑声里硬着头皮说明了原委,因是过去的事了,于屠夫也没说什么,反而和含光一起笑了几声。

“你不也收了纸条吗。”于元正有点不忿,便揭发含光。于屠夫听说,也是饶有兴致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含光一眼,“哦?可有这个事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含光笑了一下,“反正我又不会答应,心思都得放在学习上呢——再说,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呢,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于元正现在对那个不知名的追求者就很有兴趣了。“我听刘德瑜说,什么十个、七个的,是什么意思啊?”

“哎,总是要猜猜是谁的嘛……”含光被两父子的八卦热火搞得很无奈,“我们班十七个男生,十个都和今天以前的元正一样,没开窍呢。平时觉得比较成熟的也就是七个,我看也就是在那七个男生里了——指不定就是柳子昭的好朋友卫京,特地写来整我的呢。”

柳子昭是谁,于元正和于屠夫都是清楚的,桂树不许谈恋爱的规定他们父子俩当然也明白——于元正把校规手册拿回家的那天晚上,于屠夫和韩氏挑灯夜战看了一晚上,现在都是桂树校规专家了。柳子昭的好朋友来整含光,说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于屠夫唔了一声,“还是专心读书,这样的纸条,连名字都不敢留的,的确别管就好。”

车子很快就到了地头,含光先下车进了慈幼局,于屠夫带着儿子继续往家里开。

开了一会儿,于屠夫扫了儿子一眼。

“含光有志气,”他平平淡淡,唠家常一般地说,“这女孩子志向大啊,以后是肯定要考大学的,我看她这几年都不会考虑这事。”

于元正唔唔了几声,看起来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于屠夫笑了一下,也没继续往下说,只道,“元正,你也要努力,可别被她给抛在后头了。”

就是想要追求,也得先把追求的资格给挣出来再说。若是到时候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是一片真心,也没有表白的余地了。

于元正也不知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他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不过,自那以后,的确也很少出去玩耍,每逢周末,都是很自觉地给自己加功课。第一学年的期中考,虽然第一还是被含光攫取,但期末考的第一名,就被于元正收入囊中。

《盛世反穿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