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含光现在大概已经熟悉桂思阳的做派了,也没打算和他争辩。只道,“还是我来付钱吧,上回请你帮忙,还没谢你呢。”

桂思阳笑道,“我请你看电影,你请我吃饭好了。这样也算是你还过情了。”

这孩子多会顺杆儿往上爬啊……含光有点无语,看了下时间,道,“我得回去吃晚饭的,不然我请你吃零食吧。我在电视上看到,人们看电影时候都喜欢吃点爆米花。”

桂思阳看了她一眼,没有吭气,过了一会才问道,“在慈幼局长大是什么感觉?”

含光也知道自己的生活在桂树同学眼里估计是非常凄惨落魄的,哪怕她自己在一般同龄人里算是薄有身家,也不能阻挡他们对自己施放怜悯:两边过的日子的确也是太不一样了。就说一点吧,桂树每年评出的奖学金那都是一千元起的,还只算是意思意思,钱少意义重。桂思阳等人根本都不会把一千元这样的小钱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能理解慈幼局这样连看电影都难得的生活环境?

但她又觉得挺好,真的,确实挺好。慈幼局不管怎么说,总是孤儿很好的出路了,总比为求一口饭吃,卖身进富贵人家做侍女的好。

“挺自由的。”她很认真地回答桂思阳,“吃得饱穿得暖,也能上学……没你想得那么可怜啦。”

桂思阳笑了,“我又没把你想得很可怜。”

两人电梯里出来,一路走向买票柜台,桂思阳一边走一边说,“有时候我是有点羡慕你。”

含光诧异道,“羡慕我什么?”

“你虽然没什么钱,但生活也相对简单啊。”桂思阳耸了耸肩,“你的日子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简单、最自在的一个。”

“你和我很熟吗?”含光反问道,“你又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有眼睛会观察啊。”桂思阳买了两张电影票,“还有半小时开场……你请我吃冰淇淋吧。”

说了要含光请客,他也真老实不客气,含光白了他一眼道,“没钱,吃冰棍吧。”

“没钱你说请我吃饭?”桂思阳的丹凤眼就眯起来了。

“请你吃肉夹馍那也是吃饭啊。”含光嘀咕了一下,拿出钱包来翻了翻,见大概还够请桂思阳吃顿冰淇淋的,便说,“走吧,去吃冰淇淋,吃完了下个月喝西北风。”

“你们下个月就发零用钱了,何至于喝西北风?”桂思阳不为所动。含光笑道,“你对我们慈幼局的生活够了解的啊,这几年新发的零用钱都知道。”

其实说起来她也不是很缺钱就是了,除了零用钱以外,杨老师平时都经常会给她买这买那的,还有现在已经回了北京的李年,临走的时候也是给含光手里塞了五百,任含光怎么说都不要。若非杨老师阻止,她都要直接给含光买手机了。就是现在也经常给含光打电话的,两个人虽然分隔两地,却还是亲热得很。

更牛的是秦教授,老人家也不知怎么歪了歪嘴皮子,反正等含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是西安府某个慈善基金的受益人了,每学期都有两百元的助学金可以拿。由于吃住不花钱,作为孩子本人的零花钱,一学期两百元对一般家庭来说都是够用的。只是今日出门她没打算花钱,就只随便带了点零碎而已。“这就是我们生活不简单的地方了啊。”桂思阳叹了口气,“慈幼局的事,我不当回事都会有人来和我说的。”

都已经让桂思阳帮着出面散布谣言了,再假装和李局管的家事毫无关系未免矫情,没问刘德瑜,是因为这多少有点背后探人隐私的意思,含光对桂思阳抬了抬眉毛,“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局管那么大一个人了,就只顾着和你个孩子置气吗?”

桂思阳大人一样地长出一口气,耸肩道,“这也不能全怪她……反正,我是腻味得快不行了。你等着瞧吧,等我考上大学以后,我就远远地再也不回来,就在北京安家落户。”

说着又露出痞笑,举拳轻击了一下含光的肩膀,“到时候就免不得要靠你照应了!”

有秦教授在,含光在北京也不能说是毫无根基——她现在反倒是释然了,要说桂思阳对她一无所求,就是看重她的能力才这么帮她,含光未免会有点弄虚作假货不对板的心虚感,若是他要想给未来铺铺路,攀一下秦教授这条线的话,她反而是安心得多了。

“等我能考去北京再说吧。”含光也没装傻,拿了冰淇淋,继续和桂思阳聊着,她多少有些好奇地问,“你说你们家的日子过得复杂,我看刘德瑜家不就挺简单的么?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老三,挺受宠的,难道这样的人家很难得啊?”

“哪家不都有哪家的问题吗。”桂思阳道,“瑜瑜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也挺沉,不然,她干嘛想考去北京啊?”

阳阳、瑜瑜……含光有点肉麻,不禁吐槽道,“这都十三岁了啊,放在古代你可以成亲了的,还这么叫会不会有点太稚气了?”

“噢噢,倒是叫习惯了。”桂思阳摸了摸后脑勺,也傻笑了几声。“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小时候,一般的小朋友也不爱和我玩,就瑜瑜还搭理我几分。”

他也没细说,吃了一口冰淇淋,遂扬起一抹坏笑,调戏含光道,“介意这个,你是吃醋了吗?”

……够直接的啊?这孩子,以后再长大一点,在花丛里一定是无往而不利。

含光瞅了桂思阳一眼,却是无动于衷地道,“谢谢啊,聊天而已,别想歪了。都说了多少次了,现阶段最要紧是学习。”

桂思阳哼了一声,悻悻然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我也是要考国子监的,考不上可没人会帮我运作。”

“不对啊。”也不能怪含光对上层社会很好奇,她毕竟是上层社会出身。“就你们家的身份,还不能为你运作一个国子监大学的出身?”

桂思阳面上闪过一丝狼狈,他沉吟了一下,倒是说了实话。

“我虽然是婚生子,但没进宗谱。桂家的资源我没法用……就是姓桂都是我爹费了很大劲争取来的,我爹要把我运作进去,得自己出面跑,要花好多钱和好多人情……”

他垂下头拨弄了一下勺子,低声道,“我想给我爹争争气,自己考进去。”

“啊,那你母亲……”含光迟疑道。

“癌症去世了。”桂思阳冷笑了一下,“不然,继母怎么进的门?”

含光这才算是有点明白了,她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想想,又添了一句,“你继母也不大容易。”

“生了个儿子呢。”桂思阳漠然道,“不然,更有她好受了。她受了几年白眼,没这个儿子,连慈幼局的局管都没得当。”

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说到这事,倒是和成年人一样冷漠而淡然,含光有几分无语,想了想也同意道,“虽然慈幼局什么都没有,但起码是要比你的生活简单一些。你们有钱人家里,估计个个都比八点档电视剧精彩。”

电视剧虽然好看,可活在伦理片里就有点那什么了。桂思阳叹了口气,看了看表,“电影快开场了,进去吧。”

“这什么片子啊。”某人到现在对影片内容都没什么了解。

“哦,翻拍的《金玉儿女传之魂牵梦萦》。”桂思阳倒是很熟悉这些事儿。“主演的是成如意,美得惊人吧?都说《金玉儿女传》非得她来演不可。对了,你看过这本书吗?国文教材里好像还没出现呢。不过选读百本著作里有,应该是看过的吧?名气大得很,啥秦国小说成就第一什么的。”

……何止看过,这本书的作者还是她三姐的公公。含光又有点那种前世和后世交融的晕眩感了。她沉默了一下才说,“勉强也能算是看过吧,就是很早以前看的,都记不清了。”

“噢。”桂思阳倒是被她镇住了:都记不清了,足证起码是三四年前看的。“我也就是四五年级的时候才慢慢看得懂文言文的。”

“《金玉儿女传》是白话体小说啊。”含光道,“别露怯了,下次要不懂装懂,起码也做点功课。”

这两人和说相声似的,倒是惹得周围人有几个窃笑了起来,桂思阳怔了一下,气得捣含光一拳,“笑话我?嗯?”

含光也被他逗乐了,“你这个样子,国文以后怎么考高分啊?”

两个小学霸说了一会学习,电影开场,便也都静默了下来。在一片黑暗中看着成如意扮演的玉玲珑,从一片秋水中缓缓地行走了出来。

在她那个时代,含光根本无法想象,竟还有这样的一种娱乐方式,可以如此全方位地颠覆人的感官。这和电视有几分相似,但投入感却是完全不同。熟悉的情节化作了画面,一个个在纸上活跃的角色,化作了轻言浅笑的生动人物……

如果不是成如意给她的似曾相识感实在是太重,含光本会再入戏一点的,可这个人实在是让她不断地有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含光到后来完全都出戏了,在椅子里挪来挪去的,完全就是一直在想成如意到底长得像是她前世见过的谁——和强迫症似的,虽然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但不想起来她难受得慌。

她没入戏,一边的桂思阳好像看得也不太专心,他好像是感觉到了含光的挪动,在一边也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便侧过身子,仿佛是不经意地捉住了含光的手。

《盛世反穿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