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不知道在锅里呆了多少天,锅里越来越烫,她的壳已经渐渐隔不住热量。她只有用体内的储水一点一点给壳降温,但水越来越少了,她越来越虚弱。第五天那条公鸣蛇过来看过她一次,穿着淳于临的身体,河蚌希望他再靠近一点,但他对河蚌明显很忌惮,并不靠近。
许多内修都有最后保命或者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技,有的甚至不靠法术催动,它是条极为谨慎的蛇,不会让河蚌有这个机会。它对这个河蚌可谓是恨之入骨,二人仇怨源自三百余年前,河蚌重伤逃出江府,路遇借气而孵化出来的鸣蛇,鸣蛇将其带到长岗山。
当时封印还非常完整,公鸣蛇看中她的岁数和天水灵精,一心想收为己用,遂以上古血脉保住其性命,也与之订下神魔契约,令河蚌替他培养法身一具,助其脱困。神魔契约是一种非常严肃的交易凭证,限制三界神魔,一旦生效,必须完成。
河蚌签了,公鸣蛇很放心,就放她走了。
本来一切都十分美好,然河蚌走出长岗山就杀了它好不容易才借气孵化的小鸣蛇,再无音讯。鸣蛇悖然大怒,也曾奇怪有着神魔契约,这货为什么还能出尔反尔,后来有一天它闲着无事,和母蛇仔细研究了那份契约,发现上面没写生效日期。= =
也就是说河蚌答应替它培养法身,可没说多少年,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反正没有期限。
公鸣蛇丢尽了面子,自此便将河蚌恨了个牙痒痒,是以一旦再有蛇卵孵化成功,他总想找到这个河蚌一雪前耻。如今这个河蚌落到他手里,哪里讨得到好去?
只是如今河蚌体内有风、水灵精,它也畏惧甚深,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其困在泥中,耗尽其体内储水,令其垂危。届时不管是要两颗灵精还是她的性命,还不都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河蚌到最后哭都不敢哭了,体内水份越来越少,她瘦成了干巴巴的一团。这世间有万种刑罚皆可称为残酷,但对于水生物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渴死更恐怖。河蚌连话也说不出来,四千多年,当初她的师兄放弃她自己逃命时,她都不曾这般绝望过。她缩在壳里,偶尔呻吟几声,不再动弹。
容尘子找得快要疯了,李家集和凌霞镇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人到底在哪里?
他最近几日滴水未进,叶甜又着急又心疼:“师哥,你先喝点水吧。即使找到她,我们同鸣蛇还有一场苦战。你若倒下了,鸣蛇谁去对付?”
容尘子听不进这些,道理他都懂,然心中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她那么娇嫩,又贪吃又贪玩,平时少喂一点点都是要喊饿的,也经不得累,走几步路就要人抱。为了对付鸣蛇,一路上也没怎么喂她,上顿还是在李家集吃的橙子。他开始惧怕去想,心若刀绞一般。
江浩然也在令人四处找寻,不论之前做过什么,至少他对河蚌也曾有几分真心。对于寻找河蚌的事,江家还是比较上心,现今河蚌集齐了两颗灵精,且风、水相辅相成,若再假以时日,必能问鼎术法颠峰。且如遇她虚弱,或可将风、水灵精取回也说不定……
东海那边龙王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也派了几个海族过来。有了海族的支持,容尘子以水脉之气探寻地气,终于找出了一些线索——鸣蛇在地底,而且这个地底,赫然就是长岗山。
无数年月的封印,谁能想到这条蛇将长岗山之下都快挖空了?急中生乱,当时众人见它突然消失,只道是遁走,又见河蚌失踪,顿时就添了几分惶急。却不想这封印之内,河蚌水遁尚且不能,它如何遁得走?
位置确定,片刻也不能再耽搁,诸人匆忙挖开一条通道。
长岗山地底当真已经空了一大块,通道接通了鸣蛇所挖出来的空洞,然入内却只觉得如入迷宫。一个洞连着另一个洞,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江浩然走在最前面,容尘子本已十分焦虑,然动作没他快,只得跟在后面。叶甜居中,庄少衾随后,后面还跟了行止真人、迦业大师等道宗和江家的人。
洞穴无休无止,容尘子心忧如焚,挡过江浩然,以元神试探。在情况不明时妄动元神是十分冒险的行为,但他也顾不得了。那河蚌最是胆小的,又怕黑,晚上跟自己睡在一处都是要点盏壁灯的,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鸣蛇也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快,那时候它在看河蚌,锅里的河蚌已经渐渐被耗干了,连每日里降低蚌壳温度的水都匀不出来了。灵精依附主人生气存活,若真要杀了她再取,只怕毁了两件天下至宝。只是不耗到最后,又担心她尚藏有杀招。鸣蛇犹豫了一阵,缓缓走近河蚌。河蚌开口时声音嘶哑,像锈坏的铁器互相摩擦:“你想要风、水灵精吗?”
鸣蛇见她还能说话,不由顿足脚步,再不敢上前——它没有江浩然那么好的刀功,能够取过灵精还保河蚌不死。它对河蚌恨之入骨,一心要好好折磨她一番。如今也是懊悔,早知她能撑这么久,就该当初趁她昏迷时取出风、水灵精,管她死活!
他恨恨离开,河蚌在壳里,她咬破自己的手腕,吮着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原来咬手腕真的很痛,她小脸皱成一团却流不出眼泪。
容尘子一行人来到大殿时,距离河蚌被鸣蛇抓走已经过去了近十一天。眼前的山洞视线突然开阔,也不再需要火把了。诸人随容尘子进去,见这个山底洞穴长约丈余,呈圆形,半径三丈有余。里面有简单的摆设,还是鸣蛇夺了淳于临的身体之后不得不依照人类习惯添置的一些桌椅。
一身红衣的淳于临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面色淡然,毫不惊慌:“汝等个个修为不凡,实是吾复元之补丸。”
它被囚已久,功体较之从前已经衰弱了许多,若在世间逗留时日过长,难免要被神界发觉。是以当务之急,自然是恢复功体要紧。
进来的一众人也不是被吓大的,都没什么表示。容尘子和江浩然最急的自然不是它玩什么把戏:“鸣蛇,你将盼盼怎么样了?!”
鸣蛇翘起二郎腿,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那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它咬牙切齿,语声中承载着满满的愤怒,“哼,还不够本座塞牙缝。”
容尘子双手紧拳,一字一顿:“你把她吃了?”
鸣蛇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蓦然起身:“少废话,让本座给你们这些黄口小儿一点颜色瞧瞧!”它手一挥,众人才看清,原来殿内光明的原因,是四周有数十条小鸣蛇在喷着火焰照明。而黑暗中还隐着无数条,这时候均睁开第三只眼,恶狠狠地瞪向中央诸人。
那条归降于河蚌的鸣蛇自一进来开始就挤到这个蛇中间,它确实是有些怕老主人,这会儿也就恬不知耻地作无间道了。
容尘子等人开始杀蛇,但是蛇皮太韧,他们没有内修,杀蛇实在太慢。蛇群争先抢后地迎上来,很快将诸人都包围在中央,远远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似乎已经被蛇群掩埋。
三眼蛇自然不敢上前,它出世已久,吞食了无数魂魄。假扮刘沁芳的时候又学了很多人类的习性——包括贪生怕死。所以这会儿它在尾端作跃跃欲试状,只是怕公鸣蛇看出异样。
容尘子等人与小鸣蛇纠缠了一个多时辰,再这样下去,铁人也会累趴下的。
三眼蛇有些急了,它在外围爬来爬去,犹豫了半天,最后趁其它蛇不备,它开始趁乱胡咬。其他蛇智商有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按主人的命令办事。三眼蛇大多有毒液,但都储在毒牙里,如果注入体内,照样受不住。是以这条蛇就开始一路将毒液喷到诸蛇眼睛里,或者张大的嘴里。
蛇群一片混乱,容尘子和江浩然意不在杀蛇,俱都突围而出,一心找寻河蚌。
山底又冷又暗,容尘子继续以元神探路,江浩然跟在他身后。突然他浑身一凛,快步向西边的洞口钻进去,幽暗的地底洞穴中,他先摸到一块衣角,然后是捆仙索。他浑身都在颤抖,蓦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黑暗中的人儿,那长发与衣裳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用力吻着她的额头:“小何?”
江浩然也扑上来,先将捆仙索扯断。他的武器就是一双手,当真是切金断玉。黑暗中的河蚌无声无息,似乎已然昏迷。容尘子急忙将她抱起来,摸摸呼吸和心跳仍在,他运功助她调息,觉得她功体损耗实在太大,内息竟然空空如也。
他心疼地说不出话,内息运行了一个周天,河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扯着容尘子的衣袖,语声妖媚:“知观,你来啦?”
容尘子关心则乱,紧紧抱住她:“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
江浩然用力将容尘子扯开,上前紧拥住河蚌,他的目的与容尘子又不同:“盼盼,待此间事了,随我回江家,可好?”他语声急切,“我保证,我绝对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姨妈她们……你以后不同她们见面就是。我另外为你修葺你最喜欢的水晶宫,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河蚌靠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容尘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外间情况如何还不敢确定,现今必须出去与众人汇合。江浩然一马当先抱了河蚌,容尘子在前面引领。他以元神探路,浑身每个毛孔都能感知周围情况。因感知不需视觉,便完全不受光亮影响。
公鸣蛇站在一口铁锅前,锅里的河蚌确实衰弱,但还没有死亡的迹象。他有些犹豫,不敢冒然下手,又恐她真的死了,风、水灵精被白白毁却。他在锅前站了许久,里面河蚌哑着声音道:“你想要风、水灵精,为什么不自己来拿?”
公鸣蛇冷冷一笑,并不受她所激:“早晚是我的东西,我又何必着急?”
河蚌强撑着和他说话,妖的规则里,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虚弱之态,就是提前自己的死期。她只有一时虚弱一时又强打精神,让公鸣蛇分不清到底她到底是何情况。时间紧急,鸣蛇找的这口锅也不过是从李家集随手顺来的,要融穿它的蚌壳几乎不可能。但是土克水,在这样的环境里,土下加火,她肉身脆弱,自然生不如死。
河蚌咬牙撑着,她不想死,她想活。
然似乎想到什么,她突然问:“外面是容尘子来了么?”公鸣蛇冷冷一哼,她心下疑惑,“那你如何还在这里?”
公鸣蛇双手环胸,悠然道:“你猜?”
河蚌心下几转,突然惊怖欲绝:“你……”
殿外的嘈杂打斗之声不绝于耳,但鸣蛇一拨一拨,似乎无休无止。河蚌紧紧缩成一团,壳里越来越热,她逼迫自己同鸣蛇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已经连汗都流不出来。她体内的水分已经全部流失,壳中似火炉,她连哭都早已没有了眼泪。
这里离大殿相隔不远,她想打开壳看一下周围情况,然而如果打开壳……也许光凭热浪已经足以将自己烧焦了吧?
大殿里,江浩然抱着河蚌不松手,容尘子只有上前抵挡鸣蛇。大殿虽然宽大,但也容不下这么多的蛇。火焰与毒液在狭小的空间里纵横交错。飞剑和法器穿插其间,使得这一场本应恢宏的场面显得混乱。江浩然避在角落里,他怀中河蚌奄奄一息。借着乍起的火光,江浩然拨开她额前的长发。
殿内太过嘈杂,他说的话河蚌也听不见。他便省下了言语,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丹药,正要喂到河蚌嘴里,突然他神色一凛。河蚌抽了他别在腰间的锥形刃,一锥刺入他的胸口。
江浩然一脸愕然,他眼神迷茫:“盼盼,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他有一双足以切金断玉的手,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她。大殿中火焰明暗不定,他神色哀伤:“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盼盼,千年余啊,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可你连应付一下都不肯。也许我也做错了很多事,但是盼盼,我是真的爱你啊……”
他腰间的血越流越多,却不忍呼喊——她在里面一定受了很多苦,这时候若惊动旁人,江家的人如何肯放过她?
周围全无人发现异象。河蚌持着锥形刃杀进蛇群,渐渐向容尘子靠拢。
河蚌在锅里,可是她的耳力何等敏锐?江浩然的那双手虽不比内修,然却也是不可小窥的。相处千年,她早已够从混乱的打斗声中分辨中他金手之音。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手?容尘子虽在,却为什么总是不能平心静气?道家讲究中正安舒,临敌时心神不定,不是大忌吗?
当初她确实到过长岗山,就在峰顶那汪山泉旁边,有人同她立下神魔契约。神识交流之中,她只看到黑色的翅膀。李家集与她形貌如一的水妖,是借了气的鸣蛇吗?她努力挣扎,容尘子那么笨,他肯定会上当的!
可是她出不去,她更加凝神去听,只听见打斗声中隐约一个女声:“知观……”
河蚌打开壳,热浪滔天。它伸出斧足,已快融化的锅面顿时发出一声哧响。细嫩的足紧紧粘在锅上,几乎瞬间就发出熟肉的香气,河蚌很用力地爬,斧足很快就焦了,浓烟都只一瞬便散了。她痛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可是不行,只有一步一步向锅沿爬。
原来这就是痛,通红的锅面贴着她的身体,原本细嫩的双足早已面目全非,那样的痛楚,令这只四千多年的妖恨不得不曾存在过。锅沿终于近在眼前了,她眼里含着眼花,却不能滴落——一滴也舍不得。
锅沿的火太大,她闭上眼睛从上面翻下来,落地的时候听到双脚碎裂的声音。她动用了体内储着的元精,再次幻化成人形。可是她站不起来了,那一双腿,已经完全毁了。她爬两步就想哭,可是壳里一滴水都没有了。她的嗓子,也再说不出话。
她只有用力地向室外爬,室内有一条三眼蛇看守,它看见这个河蚌在往上爬,看着她的血肉一点一点地粘在锅上,很快化为黑灰。可是她真的爬出来了。
只是这时候的她,是那么虚弱。即使这条普通的三眼蛇也再不怕她。它缓缓爬近,尾巴一卷就将她拖到跟前,它紧紧卷起河蚌,想将她扔回锅里。双腿被蛇尾紧紧绞住,河蚌几近绝望。可是不能回去,他们都会死的……容尘子也会死的。
她取出法杖,没有水,无法催动术法。但是她还有血。她用法杖在腕上狠狠一割,数十日未曾进食,血也流得不多。她再用力割了一道,里面方才流出淡淡一缕。法杖沾了血,散发出腥红的光芒。三眼蛇只觉得眼前一片全是红色,那艳丽的色泽已经如刀一般劈进了它的身体。
它紧紧地绞住河蚌,却再没有力气将她扔回锅里。白色黄花的蛇身在地上不甘地扭动了一阵,终于断了气。可是河蚌还被它死死绞住,她爬不动了,连外面的响动都有些听不清了。她将头低下去,很想睡一觉。但是不能睡,如果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她知道要爬出去。
用了半天力,腿纹丝不动。她嘶着嗓子哭了一阵,缓缓举起手中的法杖。杖头蛇口暗藏斧状寒精,锋利无比,她按下机括,一下一下砸着双腿。血依旧不多,她呵护倍至的双腿也已经焦枯。她砸到最后,又想放声大哭,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哭给谁听呢?
最后一杖下去,她终于能够往前爬了,因为她的双腿已经不在身上了。
脑子里似有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她强撑起神识,拼命爬出土室。外面阴影里躺着一个人,红衣黑发,容颜皎皎。河蚌爬过他身边,细细地看他。三百六十余年的朝暮相伴,他熟悉得像是凌霞海域每一场潮汐退涨。
鸣蛇许是回了自己的肉身。河蚌在旁边逗留,最后她爬上去,趴在他身上,没有一滴眼泪,她的声音也不再娇脆,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词汇,只能哽咽着道:“淳于临,人家好疼……”
眼前的淳于临睡得熟极了。以前夜间,就算他睡着再熟,只要轻轻叫他一声,他都会醒来。只要她不开心,她就会给她讲笑话,给她做吃的。他说她的蚌壳,是整个东海海族里最漂亮的。
河蚌在他胸口趴了很久,最后终于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四千多年啊,师父、师妹、师兄,还有他,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她,独自去了。
她从他身上爬下来,滚落到地上,她真不愿死。如果连她也死了,那些美好或者凄凉的聚散,那些曾经深爱过她的人们,还有谁去记得呢?
可生命又哪有永无止境呢?
她必须勇敢,迎接这场起灭循环。
她爬到门口,又回头望,阴影里淳于临安静地沉睡着,仿佛闭上眼,还能看见他温柔如初的笑容。
淳于临,其实我的蚌壳是整个东海海族里最难看的,我知道。
打斗声越来越近,河蚌双手早已鲜血淋漓。殿内的鸣蛇已经被除了大半,蛇尸堆积如山。那条上古鸣蛇背生四骥,正与众人冷冷对恃。江家人已经发现了江浩然的异常,容尘子一眼看见了从鸣蛇身后爬出的河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河蚌,身材热辣,言语娇俏。比起她,这时候爬出来的河蚌简直像个肮脏的死尸。
可是容尘子一眼就看出来那才是她。尽管脸上一片血污,她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干净、明亮。那种隐忍的痛苦之中甚至略带了一丝得意,好像在插着双腰大声嚷:“格老子的,臭鸣蛇,老子还是爬出来了吧!”
她笑着扬起法杖,容尘子与她对视,唇际在笑,眼睛却在流泪。他闭上眼睛,回身拥住身边的假河蚌,在锥形刃刺出的片刻突然出拳,以寸劲将她的掩体连同胸口的蛇身一并打碎。皮下连肌肉都碎成血沫,肌肤却丝毫不损。公鸣蛇未看出异样,它扇动四骥,正欲喷火。
河蚌举起法杖,腥红的光线照亮了大殿,鸣蛇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它也吃了一惊,忙不迭甩尾将它卷起来。它卷得那么用力,整个身体都盘在了一起。“小何!”容尘子凄厉地呼喊,河蚌已无法回应。她的每一寸骨骼都被蛇身的力量绞碎,但是没有血,没有一滴血。
她闭上眼睛,不愿自己的死相太难看。鸣蛇还要想风、水灵精,那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它将河蚌卷到身前,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中露出惊恐之色。河蚌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一片血雾。
横飞的血肉布满了整个大厅,隐约还有法杖的碎片。千年的河蚌,谁知道她壳里储着多少珍珠?全部爆炸开来,即使是公鸣蛇这般上古的神兽,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它的蛇身被炸得四处都是洞,内脏外溢,其景越发狰狞可怖。他疯狂地想要找到河蚌的残肢再将她撕成碎片,然后他遇到了同样疯狂的容尘子。这已经不再是一正一邪的较量,容尘子目眦欲裂,用尽身上所有金色的符咒,什么道法、什么天纲、什么伦常?
他眼中只剩这漫天血雨。记忆里伊人笑靥如花,语声娇娇脆脆:“知观,我不骗你……我喜欢你。”
为什么一句喜欢,要用这样多的血泪才能证明?为什么最温馨甜蜜的表白,一定要临到最后、无法挽回之时,才去相信?
江浩然在角落里找到河蚌的身体,那柔嫩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她的瞳孔已经全然失了焦距,那声音又沙又哑,像铁器相刮。这是一只最是爱美的妖怪,四千多年来最狼狈脏污的时刻。可她却笑着,她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还是笑着:“当我还有真心的时候,总是遇不到对我真心的人。后来终于遇到了,又被嫌弃没有真心了。”
江浩然想替她捂一下伤口,但她身上的伤真的太多了。他只有看着那柔美的身躯散裂破碎,河蚌还在喘息,但是身体……渐渐感觉不到痛了。
那条绿底墨纹的三眼蛇也缓缓爬到她身边,看着河蚌的伤势,它瞪着眼睛一言不发。河蚌浅笑:“容尘子……能够打赢鸣蛇吧?”
江浩然握着她的手,将脸贴在她耳边,三眼蛇看看场况,低头转播:“能。”
“那就好……那就好。”她吃力地贴近三眼蛇,唇瓣微动,说了什么,江浩然没听清。尔后她贴近江浩然耳边,声若梦呓:“江浩然,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
江浩然静默许久,缓缓松开她的手,那皓腕无声垂落。
一片金光倾泄,鸣蛇的肉身无法再支撑,它无法控制自己喷出的火焰,附近的小鸣蛇都受他所波及,开始着了火。没有河蚌控水,地下的温度高得可怕,一些修为差的水族早已坚持不住,晕倒在地上。鸣蛇魂魄离体,化作一道金光,遁离大殿。对付魂魄是容尘子的专长,他剑如流光,一剑刺穿了鸣蛇金色的魂魄。他惨叫一声,仍然逃入山底洞穴。
容尘子追过去,叶甜不放心,急忙去扯庄少衾。庄少衾看着角落里河蚌破碎的尸身,若有所思:“你觉不觉这场景有点眼熟?”
叶甜已经急得直跺脚:“什么时候了你还站在这里?师哥追过去了!”
庄少衾在地上找来找去,叶甜快急哭了——你不去我去!
庄少衾也没有理会——容尘子这时候简直是魔化状态,受了伤的鸣蛇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大殿里满地的残肢血肉,鸣蛇巨大的身体被抛在一边,连背上四翼都被罡风所伤,四处都是缺口。庄少衾走近鸣蛇,四处查看也不见异样。鸣蛇的第三只眼,传说有通阴阳之能,这时候紧紧地闭着。
他伸手一触,那蛇眼竟然流出血来。庄少衾轻吁一口气,难怪鸣蛇力量突然不济,原来是中间蛇眼受伤。他轻轻剥开青灰色长满细鳞片的薄膜,下面的眼珠已经全部破碎,只看到淋漓的鲜血和一个黑色的物体。
庄少衾扯了一块衣角,隔着手扯出那块东西,蛇眼中的血如泉喷涌,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