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 12

  海有很多种颜色。近岸区的碧绿,远海区的蔚蓝,要是海洋中有红藻群栖,还会呈现出火烧似的朱红。但所有的海洋在夜晚都是黑色的。

  酒会已经离开我们老远,沿海岸线丛生的热带树将它隔断在我们身后,隐隐只透出一点儿光和缥缈的钢琴声。钢琴师终于放弃了印度舞曲,开始弹奏一些欢快的欧洲小民谣。

  我和聂亦并肩而行,我将鞋子提在手上,脚下的白沙又细又软。走了一阵我就笑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怎么会在这里碰到。”

  这寂静的海滩只有我们两个人,怎样说话都像是私语,晚风将他的声音带到我耳边:“早知道你在这里。”

  我奇道:“你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深蓝·蔚蓝》上一期刊登了你在这里的两幅作品。”

  聂亦有看杂志的习惯,且兴趣广泛,上到天文中至地理下到海洋无一不包揽。

  想起昨晚那只镯子,我恍然:“所以那只镯子是你从国内特地带来给我的?”了解到这一点却更加茫然,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送我只镯子?”

  他答:“那是奶奶给你的,十七号你生日,她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惊讶:“奶奶不是刚动了手术没多久还在休养中吗?”

  他点头:“伯母有和你说起奶奶的状况?”

  我叹气说:“不是我妈主动跟我说的,我妈现在整个对你们家的意见都很大。咱们分开得挺匆忙,那时候我没想起来你急着找个未婚妻是为了让奶奶安心进手术室,后来想起这一茬,挺担心万一奶奶不喜欢简兮不肯进手术室怎么办,就从我妈那儿旁敲侧击了下。”

  他沉默了三秒,说:“伯母那边怎么挽回,确实是个问题。”

  我说:“嗐,尽量不碰面就好了,反正以后你和我妈也不太会有什么交集。”

  他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想知道奶奶的情况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你有我的号码。”

  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把他的号码给搞丢了,胡乱编借口道:“这怎么行,照八点档的剧情,你就该误会我是对你余情未了,借口找你通话说是探问奶奶,其实只为了听听你的声音。”编到后来竟然觉得这借口挺靠谱儿,忍不住笑道:“可不能让这样的误会发生。”

  他看我一眼:“余情未了?如果非要误会余情未了,我大概只可能误会你对潜水器余情未了。”

  我半真半假。“咦?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想想说:“还真是,好大一笔钱。”

  他停下脚步,看了我一会儿,眼中竟然有丝戏谑,他伸手:“手机给我。”

  我说:“嗯?”疑惑地把手机递给他。

  他划开屏保,边往手机里存号码边道:“以后记得经常备份通信录,这样就算手机丢了也不会遗失重要号码,要是不会,让你助理帮你备份。”

  我愣了。

  他把手机还给我:“

  刚才那个余情未了的借口是现编的?”称赞我:“编得不错。”

  我说:“……聂亦你知道我手机丢了还让我给你打电话,你……等等,我手机弄丢了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云淡风轻地就把童桐给卖了:“昨晚你助理告诉我的。”

  我含恨说:“回去我就把她给开了。”

  他说:“正好我那儿还缺一个助理。”

  我说:“你秘书室的人已经够多了,请那么多助理你浪费不浪费?就不能学学我,统共就一个生活助理,多么节省。”

  他了然:“所以你才常常丢手机?”

  我假意生气:“别再刺激我了啊。”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翘起来。看到聂亦我就忍不住觉得开心,和他的每一句谈话可能事后回想都再平凡不过,可此时却觉得它们统统都那么有意思。

  前面棕榈树下有张双人躺椅,他回头看我:“去那儿坐坐?”

  今晚是个星夜,天上群星浩繁,星光散落在海洋上,令海波泛起银光。海风轻柔,摇晃着南国的棕榈,以夜为幕,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漂亮得简直能和安徒生笔下人鱼公主出现的海夜有一拼。

  我们在藤制躺椅上躺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我偏头去看聂亦,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我干脆侧躺,用手背垫着脸颊,睁大了眼睛认真看他。我们相隔不过一只手掌的距离,但星光朦胧,他的五官其实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我想过聂亦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直到现在才确定,他只是嫌酒会太吵,想出来安静一阵子。我学他闭上眼睛,只听到海水拂岸的絮语,心绪宁和,渐渐有睡意来袭。睡梦中感到有人帮我整理头发,替我将滑下来的刘海别到耳后。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睁眼一看,聂亦不知去哪儿了,躺椅上只剩我一个人。

  我立刻就慌了。

  这里是V岛最偏僻的一角,没盖房子,当然也没有灯,没有人。我说过我怕黑,这是句大实话。虽然并非那种睡觉都必须开灯的黑暗恐惧症患者,但也有会让我怕得呼吸不畅的情况存在,比如说深夜、暴露的大自然、一个人。

  寒意几乎在瞬间顺着脚趾爬上来,冷汗也渗出额头。好在智商没去度假,我一边自个儿给自个儿打气拼命深呼吸,一边摸索着找手机。手指刚触到手机屏,静夜里突然传来什么声音,我吓得两条腿立刻就软了,正在大气都不敢出的当口上,聂亦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睡好了?”

  我缓了好半天,问他:“你去哪儿了?我睡了多久?”声音有些含混,听起来就像是没睡醒还犯迷糊。

  他俯身将一瓶苏打水放到我脸旁,道:“没多久,大概半小时,我去拿了点儿喝的。”

  我被凉得龇了一下牙,伸手接过水,手却在抖。

  他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问我:“怎么了?”

  我掩饰地喝了口水,说:“没什么啊。”

  他伸手探了探我额头:“全是冷汗。”

  我说:“刚才做了个噩梦。”

  他在躺椅上坐下来:“什么噩梦,吓成这样?”

  我坐在他旁边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含糊说:“记不住了,反正挺可怕的。”看他躺下去调整好姿势继续闭眼休息,喝完水我也自觉地躺下去。但再也不觉得这静夜令人心安,风的声音和海的声音陡然叫人觉得阴森。

  我忍不住找聂亦说话,我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老电影,有个场景也是在海边,男主角把女主角从海边的小酒馆里带出去,两人在海里裸泳,正谈人生谈理想谈爱情的当口,小偷把他们脱在岸上的衣服偷走了……”

  他说:“嗯,看过。”

  我又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是二十世纪的老歌了,叫《海上花》,所有和海有关的歌我最喜欢这一首,是这么唱的,‘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

  他说:“听过。”

  我又说:“还有一本有关海洋的书,讲捕杀白鲸……”

  他握住我的手。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

  他仍然闭着眼睛:“还在害怕?”

  我愣了,嘴硬道:“没有。”

  他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看我:“你紧张的时候爱重复做一个动作,害怕的时候会变成一个话痨。”

  我倍感惊奇:“……你怎么知道?”

  他答:“水园和伯母见面那次,听伯母说起过。”

  我立刻警觉:“我妈还和你说我什么来着?”

  他说:“小时候……”

  我赶紧说:“我小时候没为漂亮小男生打过架。”

  他看着我。

  我也紧张地看着他。

  我说:“也没有为他们买过玫瑰花。”

  他说:“真的没有偷偷拿钱给他们买过玫瑰花?”

  我说:“真的。”

  他说:“伯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硬着头皮说:“好、好吧,是送过玫瑰花,但真的没有偷偷拿钱,都、都是我的压岁钱。”

  他说:“哦,压岁钱。”

  我讪讪:“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又生气:“我妈真是专注卖女二十年,怎么会和你讲这些?”

  他答:“伯母没和我说过什么,都是你主动跟我说的。”

  我说:“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

  他坦然:“我说伯母可不是那么说的,伯母的确没那么和我说过,她说你小时候又乖又听话。”

  我愣了好一会儿,大悟道:“聂亦,你这是欺负我今天智商没上线吧!”

  他笑:“不然呢?”他偏着头,笑意并不明显,只在嘴角隐现,但显得整张脸都柔和起来,莫名少了很多距离感。

  回头想想,我也觉得好笑,直叹气道:“又不是小学生,起这种争执真是辜负这么好的风景,我们应该边看星星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才对啊,换个频道好了。”

  他单手枕着头:“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我不在行。”

  我无奈:“怎么办,那就只剩下看星星这个选项了。”

  他突然开口:“会不会看星座?”

  我摇头:“你会?这么多星星,太乱了,怎么看得出哪些星星是属于哪个星座?”

  我们相握的手被他抬起来指向星空:“南半球最惹眼的星座是南十字座,那就是,看到那四颗亮星没有,组成一个十字架。但丁的《神曲》里描绘过这个星座,‘把我的心神贯注在另外一极上,我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见过的四颗星。’找到南十字座,它附近的星座就很好找了。那上面就是人马座,人马座旁边是天蝎座。”

  我说:“日本的神思者有一首《南十字星》,是指南十字座中的哪颗星星吗?”

  他摇头:“南十字星就是南十字座,可能在日本是那个叫法,就像人马座在日本被称为射手座一样。”

  我好奇:“天蝎座上面那几颗星星呢,连起来像个正方形一样的那几颗?”

  他提醒我:“还有个尾巴你没算上,那是天秤座。”

  我平躺着偏头靠过去:“哪一颗是那个尾巴?”

  正碰上他靠过来指给我看,头就这么撞在一起,我赶紧侧身坐起来看他的头,手碰上去问他:“撞疼没有?”

  他垂着眼睫:“你是不是拿错台本了?”

  我说:“欸?”

  他笑:“这一句难道不该是我的台词?”

  他一笑我就觉得他格外平易近人,简直让我什么动作都敢给他招呼上去,我大胆地伸手摸他的脸,严肃地跟他说:“我皮糙肉厚撞不疼,当然是你比较金贵。”

  他看我的手:“再摸就要给钱了。”

  他躺着,我侧坐着,身高优势让我胆儿肥得不行,我大胆地将手移到他眉毛,再是鬓角,心中激动,脸上却要装出十足的痞气,我说:“要钱是没有的,可以把手机当给你,或者你要摸回来也是可以的。”

  他抬眼:“当我不敢是不是?”

  星光都被我挡在身后,我的左手依然和他的右手交握,似乎从握上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忘了这件事,至少我假装自己忘记了。头发散下来落到他胸口,只看清他的眼睛,漂亮得像是星子降临。意识到想吻他的时候我赶紧从藤椅上跳了下去,才发现相握良久的左手全是汗。

  我力持镇定,拿起藤椅旁的苏打水喝了一口,跟他说:“闹了这么久开心多了吧?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坐起来,向我伸手,我会意地将另一瓶水递给他,他边开瓶盖边道:“今晚我没有不开心。”

  我说:“不是简兮让你不开心了吗?”

  他想了想:“算不上不开心。”皱了皱眉:“只是讨厌而已。”

  我若有所思。

  他看我:“你在想什么?”

  我其实只是在想,今天晚上有这样两个小时,说不定已经够我回忆一辈子。

  我提着鞋子转身,自顾自走在前面,笑道:“没想什么,就是单纯觉得高兴,人高兴的时候总是觉得时光飞逝。”我将手做出一个扑棱翅膀的飞鸟形状,边让它飞边给它配音:“Howtimeflies。”

  回到酒会已经差不多十二点,刚走过一个用花枝搭起来的月亮门,就有男士迎上来找聂亦攀谈,开口就是听不懂的冷门生物学词汇,他们站到月亮门外找了个安静处交谈,我识趣地退到一边,从依旧孜孜不倦服务的服务生手中取了杯香槟,踱到月亮门处研究它旁边搭起的一排树篱笆。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我正好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完,整个酒会突然静下来。我才想起此前说过这个点有烟花表演。不过就是场烟花表演,大家突然这么安静,科学家的世界果然还是存在着一套我们平凡人搞不懂的规则秩序。

  我看到不远处的童桐,打算过去和她会合,葛兰太太突然翩翩而来,表情欣喜地看着我:“别动。”因现场太过安静,这声“别动”显得格外洪亮大声。

  我吓了一跳,手指向自己:“您是和我说话?”

  她愉快地笑:“这游戏已经连续三年没玩儿成功了,都怪我们的客人太固定,所有的女士都留了个心眼,凡是举行酒会,午夜十二点时绝不靠近这里。”

  我莫名其妙:“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玄机?”

  她眼睛发亮,指向月亮门的正中:“你看那是什么?”

  我抬头,一眼看到正中的花环。

  我骇笑:“该不是槲寄生花环吧,这个岛哪里来的槲寄生?再说又不是圣诞节。”西方是有这种风俗,圣诞节时若有女孩子站在槲寄生下,附近的男子可去吻她。

  她笑眯眯:“的确是槲寄生,我从英国大老远带来,虽然不是圣诞节,但V岛有传统,每年酒会十二点,要是有女士站在槲寄生树下,就可以得到来自最近的男士的一个吻。”

  我后退一步,说:“不会吧。”赶紧看离我最近的男人是谁,就看到淳于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正站在我左前方几步的地方笑。

  我心如死灰地说:“唯少,你不是吧。”

  淳于唯模特走T台一样走过来:“都是熟人,聂非非同志,大方一点儿。”说着就要亲过来,我赶紧拿香槟杯子挡过去,他捂着鼻子音带哭腔。“非非姐,怎么什么东西到你手里都能变得这么有杀伤力?”

  人们哄堂大笑,葛兰太太安慰他:“你知道每次我们玩儿这个游戏,那些想要一亲芳泽的男士总是不太顺利,小伙子,有点儿娱乐精神。”

  淳于唯道:“那到底有没有谁成功过?”

  葛兰太太和他眨眼睛:“这就要看男士们到底有多努力了。”

  淳于唯想了想,对我说:“非非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人的最大优点就是有毅力?”

  人群一阵欢呼,我挑眉看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人的最大优点是空手道……”道字还没落地就被人拉了过去,我说:“喂,你……”等看清行凶者的脸,接下来的话被我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聂亦的脸靠过来,接着是嘴唇。

  与其说我是愣住了,不如说我是惊呆了。

  他微微俯着上身,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我的空杯子。他的嘴唇擦过我的嘴唇,我们都顿了一下,然后他的嘴唇覆上我的。

  我闻到刺柏的香味。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两只手都环上他的颈项,他的嘴唇抚弄着我的,而我完全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客人们欢呼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良久,他放开我,淳于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

  其实我也够呆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我第一句话竟然是:“聂亦你拿我杯子做什么?”

  他极其镇静地回答我:“我可是看到了你怎么拿它当凶器。”

  葛兰太太迎过来道:“Yee你这样可不地道,游戏是有规定的,她应该得到离她最近的男士的亲吻。”

  聂亦将杯子放到一旁的长桌上道:“我的确离她最近,Mike可以做证。”

  刚才拉他出去聊专业问题的Mike站在月亮门外举杯朝葛兰太太致意,从头到脚的科学家风范:“据我目测那位先生离Yee的女友2米,而Yee离她只有0.6米,只不过我们被篱笆挡住了你们没看见,哈哈哈。”

  葛兰太太遗憾地耸肩:“Yee你怎么总是交好运?”话音刚落,砰砰几声,天空有大朵烟花散开。人群被吸引住,纷纷望向天空的繁华夜景。

  混乱中挤过来的宁致远说:“我要给那位科学家结尾那个‘哈哈哈’点个赞,对了,他在哈哈哈什么?”

  淳于唯道:“你不只想给那个‘哈哈哈’点赞吧?”

  宁致远笑眯眯:“五千刀,不许耍赖啊。”

  童桐过来给我打小报告:“他们刚才打赌,宁致远说如果唯少今晚能亲到你他就给唯少五千刀,亲不到唯少就给他五千刀。”

  我犀利地看她:“你怎么不来提前通知我一声,连你都背叛我?”

  她可怜兮兮:“他们说要是我敢搞砸了他们的打赌他们不会饶了我,他们两个蛇蝎心肠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非非姐你不一样,你比较善良。”

  聂亦走过来,拎着两瓶苏打水,他真是对苏打水情有独钟。

  淳于唯没皮没脸,自来熟地凑过去:“喂,帅哥,刚才是你吻到了非非。”他指着宁致远:“你帮我付他五千刀。”

  高智商的人就是这点好,和他说话不用解释前因后果,仅凭只言片语就能秒懂,聂亦打量淳于唯,又打量宁致远,道:“这么贵?”

  我气愤:“哪里贵?”

  淳于唯也帮腔:“不贵不贵,那是她初吻。”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

  聂亦看了我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十块人民币递给宁致远:“不好意思,只有这么多。”

  宁致远惊叹:“差好多……”

  聂亦面不改色:“我穷。”

  宁致远再次惊叹:“有钱人也兴这样赖账?”

  聂亦喝了口水:“我真的穷。”

  淳于唯不忍再看下去,道:“我先走一步。”

  宁致远一把抓住他:“差点儿被你搞混了,明明是我跟你打赌,为什么我要找第三方收账?”恶狠狠道:“五千刀,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淳于唯凄然道:“我也穷。”

  宁致远狞笑:“你耍这招对我没用,你的收入我可是清楚得很。”

  两人拉扯着越走越远。过九点就雷打不动再不进食的童桐则假装突然对餐台发生了浓厚兴趣。

  我看着慢慢喝水的聂亦,这次换我问他:“你在想什么?”

  正好有颗特别巨大的烟花在我们头顶爆炸,彩色的光乍现又消失,却始终停留在他眼睛里,他说:“Timeflies,时光飞逝。”

  我怔了很久,三十秒后才下定决心,我说:“聂亦,我们谈谈。”

  他放低声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你的脑子用来揣摩逻辑谈话没有一点儿问题,但我是想和你谈感情的事。”

  他点头:“你说。”

  我说:“聂亦,其实老早我就想问你,除了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苯基乙胺、脑下垂体后叶激素,从非生物的角度来看,你觉得爱情是什么东西?”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我爷爷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背叛过我奶奶。我父母的结合也不是因为爱情。谢仑娶郑氏的小姐是一场商业联姻。聂因喜欢简兮结果把自己搞得像个疯子。简兮说她爱我,从小到大做的事就是让我不断感觉不回报她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他总结:“我没有见过什么好的爱情。”

  我一时有点儿蒙。

  他道:“你问完了,现在换我来问你。”

  又一个烟花爆开。他望着天空的烟花。“两个月前你说得没错,我身边的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把你卷进来是我不对,不过这些事我快处理完了,再次见到你,我依然觉得我们很合适。不,”他缓缓道,“这个阶段,我觉得我们最合适,会是彼此最好的家人,我依然希望能和你结婚,你愿不愿意?”

  我按捺住心中的波澜,问他:“你说这个阶段,这个阶段是什么阶段?”

  他答:“你把潜水器看得比爱情更加重要的阶段。”

  我说:“聂亦……”

  他打断我的话:“可能有一天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聪明、有钱、性格好、忠贞,还爱你,那时候你可以离开我。”

  我说:“为什么?”

  他像是在思索,过了两秒,开口道:“非非,你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这个阶段我们在一起会最好,你也会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更多,你也值得。”

  我说:“如果我有了想要更多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由你来给我呢?”

  他答:“也许有一天我想给你,你却不想要。我承认我不太喜欢谈论爱情这个话题,也不想过多研究它,但它的确不简单,施者和受者都那么合适,这种情况很少见。”

  我说:“这些话很难懂。”

  他看着我:“你在哭?”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和他开玩笑:“你说这些话太难懂,我被难哭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所以,你不愿意?”

  我走过去主动拥抱他,说:“当然愿意,聂亦,我当然愿意和你结婚。你说得对,我们会是彼此最好的家人,我们要不离不弃,好好在一起。”

  很久之后,康素萝问过我,你觉得那时候聂亦有没有一点儿喜欢你?

  就算是在我们婚后,我也从没问过聂亦那个问题,我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也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爱上我。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我们未来会怎样,那一刻我只是感到非常幸福。我们的心脏贴得非常近,我在心底悄悄和他说:“聂亦,我给你的,一定会是非常好、非常好的爱情。”

  我从没有像那样喜欢过一个人,他的一切我都喜欢。他说我很好,我值得更好的,我却想聂亦你不知道我是为谁才变得这么好,如果我真的有这么好,那么我值得的人只有你。

  我一直记得当我们相拥时天空的那朵烟花,星空中乍然出现的花,像在荼蘼时节才盛开的六月菊,因是花事终了时才盛开,所以格外艳丽。

  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六月菊的花语原来是别离。

《四幕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