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黛宁在这边轻松惬意,那头的陈景只能养几天伤。他吃了药,身体恢复需要一定时间。

白天,房子空空荡荡,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树叶飘落的声音。

陈景闭上眼,咳嗽了一声。他又成了一个人,这样没什么不好。

手机铃声响起,陈景看见上面闪烁的“陈怜星”三个字,接起来。

“陈景,你上次给我的钱,只够买舞台剧的衣服。”她抱怨道,“可是我那个角色,还需要一双鞋子,你再给我打点钱过来!”

陈景没说话,眸中浓郁的黑交错。

陈怜星没有听见他的回答,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并非那么好惹,他十来岁提着刀坐在家门口的魄力,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胆寒。

陈怜星只好放低姿态,说道:“你知道的,我为了这出舞台剧准备了很久。小时候爸爸在家,还送我去舞蹈班和唱团学习,他肯定也很希望看见我完成这出舞台剧。”

陈景压住咳嗽:“你妈妈,病情,恶化了。”他只要不说长句子,便不会结巴,只不过声音依旧沙哑。

陈怜星有点儿意外,她咬牙道:“我改天会抽空去看她的,可是……现在大家都等着我呢,拜托你,我总不能让所有人失望吧。”

陈景冷冷问她:“要多少。”

陈怜星心中一喜:“不多,鞋子只要六百块。你不用像上次那样来我学校,打在我卡里就行。”她一心要钱,也没听出陈景的声音压抑,有不对劲的地方。

陈怜星本就只顾着自己,躺在医院的亲妈,陈怜星没觉得陈景能救活。陈景每个月赚那么多,基本全砸在陈母身上,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骨髓,以至于陈怜星每个月从陈景那里得到的生活费也不多。

陈怜星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挂掉电话。

陈景坐起来,穿衣服出门。今天周末,他答应了那位纪小姐的雇佣。他唇色尚且带着几分苍白,可这种疼痛,陈景能忍住。

他出门前路过晾衣绳,上面的衣服还没收下来,却已经干了,在阳光下投出剪影。

衣服被那娇气包晾得乱七八糟,陈景却看了好一会儿。

他承认,今天之前,他渴望陈怜星的亲情,像曾经那样,让他感受到自己并非异类,感受活着的温度。

可是此刻,他突然才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了。

一种厌倦心烦的情绪涌上来,陈怜星认不认他,有什么关系?

纪恬想到今天可以见到陈景,还能和他一起逛街,从早上就开始打扮。

纪恬也算个相当有衣品的人,她的五官不算特别出挑,但胜在气质清雅,一头长发半束起来,在脑后别一个星星发卡,她再用心化一个淡妆,整个人看起来瞬间漂亮好几个级别。

她之前当然想过把陈景是“言家大少爷”的事说出去,但一来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二来,她在赵屿身上吃过亏。

三年前自己和赵屿身份对等,结果赵屿爱上了纪家大小姐纪黛宁。尽管纪黛宁的结局和书中一样,还是死了,但纪恬想起自己逃命的苦日子,至今恨得牙痒痒。

别人穿进书里,成为皇后、贵妃,或者千金小姐、豪门团宠。只有她像只地沟里的老鼠般活了三年!那三年的时光,偶尔还会在噩梦里重现。

纪恬好不容易有了个好身份,这次一定要拿下陈景。纪家不可靠,破产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掂量之下,纪恬顾不得刷纪老爷子和纪墨珏的好感,千里迢迢跑来凤鸣。

现在攻略陈景有个好处,他接触的圈子不算高端,她这样有身份又漂亮的千金,只要温柔体贴些,很容易让陈景倾心。

温柔漂亮千金和流落在外的大少爷,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相处起来,都极其般配。

纪恬想的一切都没错,只漏了一点,更早之前,陈景见过最好看最有气质的女人确实是她,但现在,论起漂亮,谁也比不上那个黄昏,陈景在蛋糕店捡到的少女。

见陈景准时抵达,纪恬笑道:“我们出发吧。”

陈景没有异议。

两人一同上车,纪恬暗暗打量这位书中的二号气运子。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衬衫,结实的肌理让他把衣服穿出一种高级感,三年前纪恬认识赵屿时,赵屿还带着几分少年气,但陈景不同,他剑眉薄唇,目光有种烟灰般的冷淡。

纪恬的心理年龄偏成熟,当然更喜欢这样成熟冷酷的男人。

陈景的坐姿极其端正,纪恬没法学纪黛宁那般没脸没皮软骨头,只好也一起坐得端端正正。

“陈景,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陈景点头。

纪恬笑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是陈怜星的哥哥,那场话剧我也参加,今天就是去挑衣服的。”

陈景没讲话,目光落在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上。

纪恬看不出他什么心思,只好试探地开口道:“怜星似乎不太理解你,她最近和我关系还不错,需要我帮你劝劝怜星吗?”

陈景摇头,他的名片上写过,他言语不便,请见谅,所以即便不讲话,也很正常。

陈景知道,陈怜星的思想哪里是几句话能纠正过来的?他只要还是个结巴,陈怜星就会嫌他丢人。

以前陈景总对她抱有期待,可是黛宁被他赶走后,再想起陈怜星,那股期盼慢慢冷却,只让人恍惚。

两人来到购物街,纪恬进去试衣服,陈景在外面等她。

这边是女装区,陈景身形修长,不言不语的冷酷模样,让许多女孩子忍不住看过来。

《雨季玫瑰》是现代舞台剧,纪恬试了条暖黄色曳地长裙,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拎起裙摆走到陈景面前:“陈景,你觉得这条裙子好看么?”

纪恬笑盈盈望着他,陈景皱眉,神情冷凝。他是来保护纪恬安全的,并非陪她逛街。

纪恬也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没坚持让他回答。

纪家有钱,纪恬便也大方:“那我就买了。”她刷卡结账,陈景恪尽职守,帮纪恬拎起购物袋。

纪恬一路买过去,专门穿显示自己细腰的衣裙,她看出陈景并不是会和女人调情的男人,不再问他的想法,顶多去他面前晃一圈。

陈景的伤没有休息好,内脏搅碎一般痛,纪恬哪怕再美,陈景也没有心思欣赏。

纪恬发现陈景偶尔会皱眉,她以为男人都不耐烦陪着女人逛街,于是体贴道:“街对面有家咖啡厅,我们过去坐坐。”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纪恬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里补完妆,给自己的人发短信:“按原计划进行。”

纪恬当然不甘心和陈景逛两个小时街,女人和男人有牵扯,用金钱来交易是最低等的方式。

她读过这本书,知道陈景习惯担当保护者的角色,却很少有人保护他,陈怜星就是一只愚蠢的吸血虫,只知道向陈景索取。如果自己能保护陈景一次,对他来说,肯定很有意义。

纪恬往外看,陈景坐在窗边,她掐算着时间,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拿着啤酒瓶走进来,纪恬眼睛一亮,整理好裙摆往陈景身边走。

醉汉路过他们时,猛然拿起藏起来的电击棒朝陈景砸过来。陈景背对着醉汉,纪恬惊呼道:“小心。”

她扑到陈景身上,想替他挡住醉汉的伤害。陈景眉目凌厉,把纪恬往旁边一拉,他动作迅疾,毫不犹豫反手向后格挡。

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醉汉手腕一痛,片刻晃神,陈景已经到了他身边,手腕一转成爪,冷厉带风,扣住他的脖子。

醉汉反应过来,袭击的工具已经不见,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拿走的!

陈景颠了颠手中夺过来的电击棒,冷冷看着他,醉汉一抖,有种被猛兽凝视的错觉。

醉汉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没挡伤成功,完好坐在旁边凳子上的纪恬:“……”

她知道气运子的武力值高,这才选择让人偷袭,但没想到不出半分钟,这人就被陈景制服,别说伤害陈景,现在吓得腿都在抖。

黛宁没见识到陈景的身手,现在纪恬见识到了。

纪恬心里暗骂没用的东西,她走过去担忧地问陈景:“你没事吧?”

醉汉还在结结巴巴辩解,纪恬本以为陈景会追究,没想到他只是松了手,一副倦怠不耐的模样。

醉汉忙不迭跑远。

陈景没心情计较,这样的人他见了太多,特别是陈继睿入狱之后,总有人想伤害陈家。

他在狼群中长大,很小就会跟着狼母捕猎,后来陈继睿看他敏捷,特地送他去学格斗。某些东西,早就印在骨血中。

陈景听声音就知道身后不对劲,如果不是纪恬突然扑过来,他很轻松就可以解决掉身后那人。

陈景当然不会指责纪恬,他看她一眼,第一次见奋不顾身救人的女孩,对方还是个千金小姐。

哪怕纪恬刚刚的举动只能给他添乱。

陈景不需要别人怀疑他的能力,他接下的任务,哪怕受着伤,依旧能完成得很好。

他抬手把电击棒扔进垃圾桶,纪恬笑得腼腆:“不好意思,我也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反应过来,差点给你添麻烦了。”

陈景摇头,纪恬毕竟是好心。

纪恬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受伤,让陈景在医院陪着自己,好好培养感情,现在计划落空,也已经过了约定雇佣的三个小时,纵然遗憾,纪恬还是结了工资,与陈景告别。

她不必急,和陈怜星成为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陈景。

纪恬坐车走远了,陈景往墙上一靠,有几分犯困,干脆摸了支烟出来抽。

他身体状态透支得厉害,歇了会儿才打车回暗巷。

暗巷臭名昭著,司机不敢开车进去,在街道口把陈景放下,陈景自己走进去。天色黑下来,暗巷里十分活跃。

陈景走过的地方,混混们赶紧避让开。

哪怕他是个少言寡语的结巴,整条暗巷没人敢惹他。别处都亮着灯,只有陈景的家,一片昏暗。

他到家门口,胸口一阵难受,陈景缓了缓,摸钥匙准备开门。

陈景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眯眼往最暗的光影里看过去。

一丛富贵竹后,团着一个小身影,默默看着他。灯影在远处交错,无数繁杂笑闹声让暗巷喧嚣无比,而安静的黑暗中只有他们。

没想到一下子被他发现,少女轻声喊:“哥哥。”

陈景看见她在这里,眉头皱得死紧,像看一个天大的麻烦那样看着她。

黛宁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从自己兜兜里拿出一个小钱包,献宝一般说:“哥哥你身上痛,别去赚钱啦,我知道你要给你妈妈治病,我也可以帮你赚钱。”

小钱包还绣着精致的梨花,少女从地上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把钱包塞他手里。

里面鼓鼓的,借着远处的光,陈景看见里面好多张百元大钞。他心里莫名特别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淤青在痛,还是别的原因。

她仰起小脸,自豪道:“我会唱民谣,隔壁那条街新开了一家茶餐厅,我去唱了三天歌,老板发了很多工资呢。”

怪不得她嗓音有点儿哑。

陈景垂眸看她。

黛宁卷发细软,像小动物般可爱。她怕他误会,后退一步,认真说:“我不是来求你收留的哦,我能养活自己!”

黛宁明白陈景不喜欢她留在这里,没心没肺乐呵呵道:“哥哥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她被伤害过,却并没有怨他,哪怕调皮捣蛋,可是一有好东西,就会想与他分享。

黛宁转身,自觉回去茶餐厅。

陈景抬手,握住她肩膀,黛宁疑惑地偏头,问他怎么啦。

今夜没有月光,那些笑闹声,一瞬变得很近很近。

黛宁第一次听见陈景出声讲话。

“不用走。”

黛宁心想,长这么一张好脸,声音真的好难听哦。

黛宁又回到了陈怜星的房间,只不过这次,她不用再睡乱糟糟的床。

陈景拿出被褥,给她铺好床。黛宁知道他承认了自己,高兴得不行。

“以后这是我的房间啦?”

陈景点头。

黛宁像只小猫一样凑过来:“那你就是我哥哥对吗?”她十分爱笑,整个人灵气满满。

陈景沉默片刻,再次点头。

算了,既然赶不走,就是多个人吃饭的事。假如她实在不听话,他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扔掉。

陈景给她收拾好房间离开,黛宁懒洋洋往床上一躺,清清嗓子:“糖吃多了,嗓子好疼。”这两天在邱谷南的照顾下黛宁十分快活,简直乐不思蜀,一点都不想回来。

青团没法吐槽,还唱民谣,纪黛宁怎么不说去扭秧歌卖艺呢?

黛宁目的达成,睡得香甜。隔壁的陈景却睡不着。

他拿出那个绣花钱包,里面两千三百元,是黛宁这几天赚来的所有钱。

陈景单手枕着,把玩了钱包好一会儿,起身拿出一个珍藏很久的木箱子,将它打开。

里面有几张认字的卡片,还有孩子才会用的小算盘。这些东西是他才来陈家时,陈继睿教他说话,六岁的陈怜星送的。

他留了很多年,尽管陈怜星或许早就不记得。

也或许,在当年的陈怜星心中,他这个狼哥哥,只是个新奇的玩具。毕竟这么多年,他到每个地方皆不容他,甚至现在,他也是暗巷里所有人眼中不合群的存在。

陈景把陈怜星的东西拿出来,将黛宁的钱包放进去,合拢上锁。

他以为自己多了个负担睡不着,可是出乎意料,陈景睡得很好,一觉天明。

《宁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