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情何以堪
“陵王殿下你又想做什么?”谢玉只觉一口气弊着吐不出来直想作。
宇文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反而把视线移到了岳秀泽脸上静静道:“岳叔我已经按承诺让你先完成心愿挑战了现在该轮到我出场了吧?”
“喂”卓青遥怒道“我爹刚刚受伤你想趁人之危吗?要出场找我!”
“哎呀误会误会“宇文暄双手连摇道“我说的出场可不是比武在场各位我打得过谁啊?我只是觉得接下来的一幕卓庄主最好还是留下来看一看比较好。”
谢玉冷哼了一声拂袖道:“真是荒诞可笑卓兄不用理他养伤要紧。”
梅长苏却在此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嘴道:“景睿我送你的护心丹给你爹服一粒吧。”
“啊?”萧景睿不由一愣。伤在手腕上的外伤吃护心丹有用吗?
梅长苏直视着卓鼎风的眼睛叹道:“一身修为断去之痛在心不在手。卓庄主终有不舍之情难平气血只怕对身体不利。今夜还未结束庄主还要多珍重才是。”
他刚说了前半句萧景睿便飞奔向摆放礼品的桌案前取药所以对那后半句竟没听见只忙着喂药递水服侍父亲将护心丹服下。
宇文暄在一旁也不着急静静地看他们忙完方才回身拉了拉旁边一人轻轻抚着她的背心推到身前柔声道:“念念你不就是为了他才来的吗?去吧没关系我在这里。”
从一开始念念就紧依在宇文暄的身边穿着楚地的曲裾长裙带了一顶垂纱女帽从头到尾未一言。此时被推到萧景睿面前后少女仍然默默无声只是从她头部抬起的角度可以看出这位念念姑娘正在凝望着萧景睿的脸。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连最爱开玩笑的言豫津不知怎么的都心里跳跳的没敢出言调侃。
萧景睿被看得极不自在脑中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除了前日一战外跟这位念念姑娘还有什么别的联系等了半日不见她开口说话只好自己清了清嗓子问道:“念……念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念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手慢慢地解着垂纱女帽系在下巴处的丝带因为手指在抖解了好久也没有完全解开。
梅长苏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地将头侧向了一边。
纱帽最终还是被解下被主人缓缓丢落在地上。富丽画堂内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少女微微扬起的脸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声音四起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眼只看了一眼萧景睿的心口处就如同被打进了粗粗的楔子阻住了所有的血液回流整张脸苍白如纸如同冰人般呆呆僵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在旁观者的眼中就仿佛是同样的一个模子印出了两张脸一张添了英气棱角给了男人另一张加上些娇媚与柔和的线条给了女孩。
可是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如出一辙的唇形……当然这世上也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得非常相象的情况生但宇文暄打破沉默的一句话却断绝了人们最后一丝妄想。
“这是在下的堂妹娴玳郡主宇文念是我叔父晟王宇文霖之女……”
主座上突然传来异响大家回头看时却是莅阳长公主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地昏晕了过去她的贴身侍女们慌慌张张地扶着一面呼喊一面灌水抚胸。
宇文暄的声音仿佛并没有被这一幕所干扰依然残忍地在厅上回荡着:“叔父二十多年前在贵国为质子时多蒙长公主照看所以舍妹这次来也有代父向公主拜谢之意。念念去跟长公主叩头。”
宇文念目中含泪缓缓前行两步朝向莅阳长公主双膝跪下叩了三下方立起身形再次转过头来凝望着萧景睿眸中期盼之意甚浓。
然而萧景睿此时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见她看不见厅上二十多年的父母家人看不到任何东西就好似孤身飘在幽冥虚空一切的感觉都停止了只剩了茫然剩了撕裂般的痛剩了让人崩溃的迷失。
小时候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卓家的孩子还是谢家的孩子。后来长大了他渐渐地开始接受自己既是卓家的孩子又是谢家的孩子。那两对父母那一群兄弟姐妹那是他最最重要的家人他爱着他们也被他们所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上苍会冷酷地告诉他他二十多年来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和泡沫……
莅阳长公主悠悠醒来散乱的鬓被冷汗粘在颊边眼下一片青白之色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侍女将热茶递到她嘴边她推开不喝撑起了软的身子向阶下伸出颤颤的手声音嘶哑地叫道:“睿儿睿儿到娘这里来快过来……”
萧景睿呆呆地将视线转过去呆呆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足下却如同浇铸了一般挪不动一丝一毫。
“睿儿!睿儿!”莅阳公主越着急挣扎着想要起来双膝却抖动地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在嬷嬷和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阶下爬去口中喃喃地说着“你别怕还有娘娘在这里……”
这个时候先恢复镇定的人竟是卓鼎风。二十多年来他早就有景睿可能不是自己亲子的准备而当下这个结果最震撼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又都在萧景睿和谢玉身上他反而可以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感觉。
所以最先拍着萧景睿的肩膀将他向莅阳公主那边推行的人就是他。
梅长苏就在这时看了角落中的宫羽一眼。这一眼是信号也是命令。当然沉浸在震惊气氛中的厅堂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寒气如冰决绝如铁的眼神。
除了宫羽。
宫羽将手里抱着的琴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前行几步来到烛光下突然仰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此时笑无异于在紧绷的弓弦上割了一刀每个人都吓了一跳把惊诧至极的目光转了过来。
“宫姑娘你……”言豫津回头刚看了她一眼身体随即僵住。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宫羽似乎已经不是他平时所认识的那个温婉女子。虽然她仍是柳腰娉婷仍是雪肤花容可同样的身体内却散出了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如天女之怒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谢侯爷”宫羽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这个府第的男主人字字清晰地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了原来是因为先父办事不力受命去杀害令夫人的私生子却只杀了卓家的孩子没有完成你的委托……”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厅上几乎所有人。谢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吼一声抓起跌落在地上的天泉剑一剑便向宫羽劈去。
谢玉本也是武道高手这一剑由怒而气势如雷可是弱不胜衣的宫羽却纤腰微摆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象一缕烟一般闪避无痕。
夏冬不由失声道:“夜半来袭游丝无力……杀手相思是你何人?”
“正是先父。”宫羽应答之间已连避数招谢玉急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召唤一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宫羽而去与两支判官笔的攻势同时还出了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煨毒蓝光。
宫羽甩袖如云仍是应对自如卷走三柄飞刀之后拨下银钗正准备格挡那枚透骨钉一柄峨眉刺横空斜来将毒钉震飞一个身影随即挡在了她身前大家一看出手的竟是卓夫人。
“你继续说谁杀了我的孩子?”卓夫人眸中一片血红语声之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柔娴雅。
“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卓鼎风喝止住妻子全身轻颤地转向谢玉“谢兄请让宫姑娘说完她若是胡言乱语我先不会放过她!”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看看萧公子的脸就知道了”宫羽说出的话直扎人的心肺“大家谁都不能否认他有杀婴的动机吧?当年死去的婴儿全身遍无伤痕只有眉心一点红我说的可对?谢侯爷那时候还年轻做事不象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杀手组织的领也还活着卓庄主若要见他只怕还可以知道更多的细节呢。又或者……现在直接问一下长公主殿下吧当初殿下明知丈夫试图杀害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能当面质问他个中苦楚自是煎熬。不过还好虽然那时候听你倾诉的姐妹已不在但幸而还有知情的嬷嬷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莅阳公主心如刀割呻吟一声捂住了脸似乎已被这突然袭来的风雨击垮毫无抵御之力。她的随身嬷嬷扶着她的身子也早已泪流满面。
“真是一派胡言!”谢玉眉间涌出煞气手一挥“来人!将此妖女就地格杀!”
他一声令下谢府的武士们立即蜂涌而上直奔宫羽而去卓鼎风呆立当场反而是卓夫人执刃咬牙叫了一声:“遥儿!怡儿!”
卓青怡闻唤立即冲向母亲卓青遥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惊呆的妻子抱到厅角的柱子后放下一晃身也来到父母身边。言豫津看了看宫羽一把拉住萧景睿的胳膊先把依然僵立的好友推到梅长苏身边自己随即纵身护在了宫羽之前。
谢玉此时已面沉如水眼中杀意大盛。
对他来说宫羽自然是非杀不可的但卓谢两家今夜失和只怕也在所难免就算卓鼎风不会立即翻脸不认人但杀子的嫌隙非同小可一桩儿女姻亲是否保得准卓鼎风一定不会背叛谢玉实在觉得毫无把握。想到卓鼎风多年来替自己网罗江湖高手行朝中不能行之事知道的实在太多若是现在让他就这样离去无异于是送到誉王手上的一桩大礼只怕以后再也掌控不住他的动向徒留后患让人旦夕难安。而且届时誉王也一定会尽力护他若有异动再想除掉就难了。可如果趁他此刻还在自己府中狠下心破釜沉舟绝了后患搅混一池春水大家到御前空口执辩再扯上党争的背景只怕还有一线生机。
念及此处他心中已是铁板一块。
“飞英队围住!调强弩手来援!”
一听要出动弩手谢绮立即嘶声大叫了一声“父亲”便要向场中扑来被谢玉示意手下拉住谢弼此时已经完全昏了头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兄”卓鼎风心寒入骨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妖女惑众按律当立即处死你若要护她我不得不公事公办!”
卓鼎风本意只是想听宫羽把话说完查明当年之事后再做决定哪里是想要护她听谢玉这样一说便知他起了狠毒之心一时气得浑身抖。旁观的夏冬看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谢侯爷你当我和蒙大统领不在吗?夙夜杀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谢玉牙根紧咬面色铁青。他知道在夏蒙二人面前杀卓鼎风并不明智但若是此刻不杀可以想象卓鼎风出门后就会被誉王严密保护起来再无动手的机会。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尽管怎么做都不是万全之策但终究要做个抉择。
“本朝祖制有令凡涉巫妖者立杀。这个妖女在我侯府以乐惑人已引人迷乱夏大人请你不必多管闲事。”谢玉一面将夏冬冷冷地封回去一面指挥手下围成个半扇形将厅堂出口尽数封住。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厅上这群人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夏冬和蒙挚最为棘手。一来这二人本就不一定杀得了二来以他们的身份杀死在自己府中也是桩麻烦事所以谢玉已做好了被他们脱身而去的准备。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仓猝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先把一切能灭的口全都灭了再跟夏蒙二人到皇帝面前各执一词赌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皇帝会信谁。若是那人回来也偏帮自己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死里逃生。
“谢侯爷有话好说何必定要见血呢?”蒙挚见谢玉大有下狠手之意也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我与夏大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请你三思。”
谢玉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府第两位却待怎样?御前辩理我随你们去可是妖女和被她魅惑的党羽只怕你们救不了。”
蒙挚眉尖一跳心知他也不全是虚张声势一品军侯镇府有常兵八百其中枪手五百已难对付更何况等强弩手赶到四周一围放箭个人的武技再高也最多自保而已想要护住卓家满门只怕有心无力。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
可此时的梅长苏却正在看着莅阳公主。
面对这一片混嚣莅阳公主神态狂乱努力踩着虚软的步子挪动似乎只是一心想赶到萧景睿的身边去。
“莅阳”谢玉也凝视着她柔声哄道“你不要管我不会伤害景睿这些年要杀他我早就杀了所以你放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莅阳公主看着结缡二十多年的丈夫只觉心痛如裂柔肠寸断一时间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谢玉的目光又转向了宇文暄后者耸了耸肩道:“你不伤念念看重的人我就不趟这淌混水多事多嘴说到底关我什么事呢。”
谢玉阴冷地笑了笑道:“好陵王殿下的这个人情我一定会领的。”说着他的目光又在厅中扫视了一圈在梅长苏身上刻意停留得久了些似乎正在打算把这位最让人头疼的敌方谋士趁乱一锅给煮了。
蒙挚不由有些着急挺身挡在梅长苏前面偏了偏头问他:“飞流哪里去了?”
梅长苏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总算有人问飞流到哪里去了其实我一直等着谢侯爷问呢可惜您好象是忘了我还带了个小朋友过来。“
谢玉心头刚刚一沉已有个参将打扮的人奔了过来禀道:“侯爷不好了强弩队的所有弓弦都被人给割了无法……”
“混帐!”谢玉一脚将他踹倒“备用弓呢?”
“也……也……”
谢玉正满头火星之时梅长苏却柔声道:“飞流你回来了好不好玩?”
“好玩!”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进入霖铃阁的少年已依在了苏哥哥的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剑拔弩张。
谢玉怒极反而平静下来仰天大笑道:“苏哲你以为没有弩手我就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吗?对于宁国府的实力您这位麒麟大才子只怕还是低估了。”
“也许吧”梅长苏静静道“今夜侯爷想要流血我又怎么拦得住。万事有因必有果今天这一切都是侯爷你种下的因所带来的这个果你再怎么挣扎最终也只能吞下去。”
谢玉负手在后傲然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本侯是不信天道的人更大的风浪也见过今日这场面你以为击得倒本侯么?”
“我知道。”梅长苏点头道“侯爷是不敬天道不知仁义的人当然是什么事都敢做但苏某比不得侯爷一向胆小怕事所以今天敢上侯爷的门事先总还是做了一点准备的。誉王殿下已整了府兵在门外静候要是一直等不到我出来只怕他会忍不住冲进来相救……”
谢玉狐疑道:“你以为本侯会信?为了你个小小谋士誉王肯兵攻一品侯府?”
梅长苏笑得月白风清语调轻松之极:“单为我当然没这个面子但要是顺便可以把侯爷您从朝堂上踩下去您看誉王肯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