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老板有老板的难处

  利用元旦三天的假期,拉拉好好休养生息了一番。
  拉拉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准备好了一月五号的面试,她像箭搭在一张拉满的弓上,只等时辰一到就"嗖"地窜出去,把麦大卫从马上射下来。但是到了一月四号那天下午,小猎忽然来电话说,麦大卫急性阑尾炎开刀住院,面试的事情只得PENDING(待定)了。
  拉拉顿时觉得一脚踏空,浑身憋足了的劲都跟着散了,还不敢散得太彻底,因为PENDING这种事情总之有点说不准,反正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全都吊在了半空中。其实"猎豹"和陈杰的无奈,不输给拉拉。人生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怨不得。都等着吧,好在阑尾炎只是小手术。
  DB美国地产总监罗斯前一天忙到很晚,因为圣诞前夕就开始放大假,他的邮件已经积压了不少,一早乘着喝咖啡的工夫,罗斯打开OUTLOOK收邮件。
  有一封邮件是杜拉拉来的,罗斯知道她多半是实在有事儿需要说个究竟才会发邮件,就挑出来先回复了。不料"噔"的一声,那头飞快地又回了过来。
  因为工作性质,罗斯对时差就像一日三餐,再稔熟不过,他习惯了当天发出邮件,最快翌日才能收到对方答复——除非预先预定,双方一般不同时在线。罗斯有些诧异,随即打开杜拉拉的邮件,除了公事上的应答,杜拉拉在最后顺嘴问了句:你这会儿在哪儿呢?你那里几点了?
  杜拉拉本来是无意一问,罗斯倒觉出她话里自然而然带着关心,老老实实真心实意。美国佬也是人,虽然没有意大利佬热烈奔放,却自有美式的随意亲切。罗斯回邮件说自己在家里,这边是早上几点。言毕,他随手打了个笑脸。这一打笑脸,OUTLOOK就被弄成了MSN的味道。
  拉拉果然又回复说:那你比我晚十三个小时。IT禁用MSN,没办法。
  罗斯听她说不能用MSN,知道她还在办公室,就催促她:抓紧下班吧,你那儿都晚上9点了。
  麦琪悄没声儿地摸到周酒意边上,在地毯上行走本来也没多大动静,她的蹑手蹑脚主要是为了强调自己身怀秘密。周酒意最近指甲有点不好,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款安利维生素的说明书,想着怎么给自己补补,麦琪冷不丁影子似的飘过来,周酒意着实被吓了一跳,她对麦琪的卖弄虚悬不太满意,便没好气地拖长了声音道:"干吗呀,这么兴奋?打了鸡血似的!”
  麦琪沉浸在掌握秘密的兴奋中,没有计较周酒意用词的血腥,压低嗓门报告道:"拉拉在前台和一个老外热烈拥抱!那老外对她也特别亲热!他俩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来回贴脸!”
  周酒意取笑说:"又没人跟你贴脸,你激动啥!”
  麦琪挥了一下手制止周酒意打岔,继续热心地描述目击情形:"那老外有四十来岁,个子好高,有一米九呢,拉拉踮着脚才能和人家贴到脸!”
  周酒意听了麦琪这话猛然醒悟,她扯了一下麦琪的手,低声道:"那人是罗斯!美国总部的地产总监。”
  她这一说,麦琪也马上想起,前几天齐浩天的助理吕贝卡就张罗着要挑个好饭馆订位,说是美国总部要来人,齐浩天要请吃饭。
  麦琪纳闷了:"拉拉和罗斯怎么这么熟?”
  周酒意启发麦琪:"这你还不明白,地产部是干吗的?专管DB全球的物业呀!我听吕贝卡说,当年拉拉主持上海办装修的时候,罗斯对她不要太满意了哦,他可是在那时候的总裁何好德面前大大夸奖过拉拉,夸得言之有物发自肺腑,完全不是打官腔!”
  麦琪张圆了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周酒意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周酒意猜得不错,和杜拉拉热烈拥抱的,正是罗斯。就失意的杜拉拉而言,拥抱之所以热烈,除了和对方是旧好,还有点失散多时重新找到了组织的意思。罗斯作为一个大活人的出现,触动了她心中那一段过去了的好日子。
  拉拉这一拥抱带出了压抑的感情,罗斯也就在正常的高兴之外有了额外的察觉,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和情感竟都马上做出了回应,这一来,两人互相迎合得真挚默契,贴脸的回合就比寻常略多了些。
  齐浩天请罗斯吃午饭,曲络绎作陪,此外还有杜拉拉同去。
  杜拉拉得以列席,是因为罗斯这次来的目的,正是为了商谈上海办即将面临的又一次装修项目,她责无旁贷。拉拉想到这一点,有些恍惚,岁月果然如白驹过隙,上海办的固定资产都要完成一轮折旧了。
  齐浩天请客的所在是上海滩一家有名的西餐馆,除了食物和档次,还因为时不时有些主流名人光顾。餐馆门口那条街上有的是旧租界留下来的老房子,邻居是欧洲某国驻上海领事馆。上海再大再塞车,这条街上总要静谧从容地飘落着法国梧桐,一任时光悉悉簌簌地流去。
  大家坐定后,罗斯微笑道:"拉拉你帮我点吧,我不了解这儿,全听你的。”
  拉拉有点窘,这儿太奢侈,这么说吧,如果你只有一千万资产,不来也罢,免得招人讪笑——她没有来过这儿,而正如组织发展经理朱启东对她的评价,所谓"奢侈",是后天嫁接给她的,她即使学会了关于奢侈品的种种见识,也永远缺乏热爱奢侈品的天分。
  拉拉为难地向老板曲络绎求助道:"ROY,这儿我也不熟。"最终由曲络绎替罗斯做主点了。拉拉不好意思抄袭曲络绎,只得从TOSTARTWITH和MAINCOURSE中,挑凭着菜名就能大致猜出内容的菜式点了两样。
  侍应生报完每位客人点的菜名,曲络绎关心地问拉拉:"不要甜品吗?他们的甜品很好。”
  拉拉有点发窘,推托说:"我在控制饮食,不吃甜品。"她忽然想起当年王伟请她泡吧,人家问要黑啤还是白啤,她就答不上来。拉拉不由得对自己感到很奇怪,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既不认得酒也不认得菜,一点进步都没有。
  罗斯和曲络绎都是美国佬,齐浩天虽然是比利时人,却是在美国接受的高等教育,英语讲得比母语还母语,三个男人心情不错地聊了起来,所讲的英语和他们平日里跟拉拉们讲的那种不太一样,似乎动听了许多,明显也难懂了不少,也许那才是真正的英语。
  这天天气难得的好,他们坐在餐馆前的户外享受冬天的阳光和精致的食物。
  拉拉正把一口汤往嘴里送,冷不防罗斯回身用真正的英语问了她一个问题,拉拉吃了一惊,差点噎住,狼狈地说"IBEGYOURPARDON"(没听清,请再说一遍)。"PARDON"过两回后,拉拉就不敢专心吃饭了。
  当天下午,回到办公室后,罗斯和齐浩天、曲络绎三人关起门来大致讨论了DB上海新办公室的计划,罗斯忽然问了曲络绎一个问题:"ROY,杜拉拉在未来一年的稳定性怎么样?”
  曲络绎本来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总下意识地觉得行政经理杜拉拉变动与否"不是问题",冷不丁被罗斯一问,他含糊应付道:"目前杜拉拉的团队工作负荷和工作难度都属于正常,理论上说是人员相对稳定的阶段。”
  罗斯却不这么认为,他隐约感到杜拉拉的拥抱里含着一点委屈一点消沉,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换作一个平庸的,委屈消沉点也还罢了,可这个是能干的,中国经济的势头又这么好,哪儿不缺人才呢!保不齐就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了,眼下可正在要用人的当口。
  罗斯不好太过问曲络绎团队的人事问题,但又不能不说——当年玫瑰不作为,可是让罗斯颇伤了几个月的脑筋。苦于怎么也推动不了强大的玫瑰,不得已,罗斯曾给时任DB中国总裁的何好德和HR总监李斯特写邮件提出项目中的种种不当,直到DB中国改换杜拉拉负责项目,他才算放下心来。
  罗斯想了想,问齐浩天和曲络绎是否知道玫瑰?两人都不很了解。
  罗斯解释说,玫瑰是杜拉拉的前任,在DB中国上一轮的装修项目中,"SHEDIDNOTHING(她啥事儿都没做)",罗斯加重语气强调自己对玫瑰的不满。
  三言两语介绍了当时的被动局面后,罗斯直截了当地总结后来不得已临时指派杜拉拉匆忙上阵的结果:"WEWERELUCKY.SHEDIDANEXCELLENTJOB."(我们走运,她把活干得很漂亮)。
  齐浩天和曲络绎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罗斯为什么要强调保留杜拉拉,他们很明白,而只要他们真想保留一个人,他们有的是办法。
  曲络绎先谢过罗斯让他知道以前的故事,然后说正好要做年终绩效评估了,会马上利用这个机会和杜拉拉沟通,了解一下她需要些什么支持,保证她有充足的资源。
  如果说开始罗斯只是隐约觉察杜拉拉情绪不高,这时候他已经直觉到根源多半在曲络绎身上,等曲络绎说过场面上的话,罗斯嘴上谢谢曲络绎的支持,眼里却闪过一丝不解,齐浩天在一旁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齐浩天和罗斯本来就比较熟,他想了想,觉得罗斯毕竟是美国总部的人,给他个闷葫芦不太合适;况且,一年多前,岱西曾群发邮件向DB亚太告状,闹得王伟一案无人不知,想必罗斯多少有所耳闻——于是,齐浩天索性主动向罗斯约略介绍了一下王伟离开的事儿,最后他说:"岱西离开前,曾宣称王伟和杜拉拉关系不一般——这令曲络绎对杜拉拉的重用程度不得不有所保留,我认为曲络绎的担忧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罗斯确实听说过王伟离开的事儿,只是没料到杜拉拉居然牵涉在内!对他而言,这真是个大冷门。罗斯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惊讶之余问齐浩天:"王伟是主动辞职的吗?”
  齐浩天回忆说:"主动的——不过,就算他不辞职,他的离开,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当时他和公司的合同还有半年就到期,假如他不肯马上走人,合同到期后我们也不会和他续签——毕竟费用管理方面他难辞其咎,和岱西的关系尤其影响不好,他留下来,对公司对客户对团队都不好——当时有人向当地检查院匿名检举王伟下面的一个大区经理邱杰克,这事十成十是岱西干的,检察院把邱杰克弄进去将近20个小时才放人,幸亏没有牵连到客户,否则公司就被动了,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往来呀!可以说,王伟不走,这事儿就没个完。”
  罗斯赞同地点点头道:"明智的辞职。”
  齐浩天也笑道:"是啊,走得还算有绅士风度。他自己是做到总监级别的,应该能够理解管理者的职责。王伟一辞职,岱西没什么好再闹的了,大家不为难,下面的人也有心思做销售。”
  罗斯试探道:"王伟离开一年了,和我们有什么不愉快吗?”
  齐浩天解释说:"正面的不愉快倒没有,王伟离开DB后的最初大半年一点消息没有,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不过,大约就在两三个月前,听说他又露面了,和邱杰克一起开了家公司,他们做的产品和我们有点竞争,还拉了我们几个人过去。当然,这些人多半也是在我们这里干得不太好的——但总之,有忌讳的。毕竟他在DB曾服务多年,那样不愉快地离开,心有怨意是人之常情。”
  罗斯理解地点点头,回到关心的话题上:"杜拉拉现在和王伟是否还保持亲密关系?”
  齐浩天没有关心杜拉拉的现状,一时说不上来,他把脸转向曲络绎。曲络绎起先一直没有讲话,这时候见齐浩天示意他回答,才开口:"搞不清楚——毕竟这是她的私事,不好问。她仍然未婚,没听说有公开的约会对象。李斯特走前和我提过,杜拉拉很想在HR上发展——坦率说,她的工作表现没什么令人不满意的,但一来她在HR上根底较浅,二来,她和王伟的关系我们不能确定,总还是有忌讳的——我不方便给她机会在HR上做得太深,只有让她仍旧做着行政经理,李斯特原先分配她负责部分普通岗位的招聘,我给她保留了这部分职责。”
  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罗斯不好再多说什么,不然就是不知趣了。况且,易地而处,罗斯觉得要是换了自己是曲络绎,杜拉拉既没有结婚、恋爱对象又不明朗,和王伟有关系的嫌疑就洗脱不了,做老板的恐怕也不好有两样的处理。
  罗斯想,和王伟恋爱不是杜拉拉的错;转念又一想,冷藏杜拉拉也不是曲络绎的错——前者是人权所在,后者是职责所在。
  罗斯唯有诚心诚意地对曲络绎感慨道:"FULLYUNDERSTAND(完全理解)。”
  走之前,罗斯又认真地提出一种可能性,他说:"王伟离开DB已经一年多了,这个时间不算短啊,如果杜拉拉和他还保持着亲密关系,以他们的年龄,按中国人的习惯,是不是多半该结婚了?至少会有密切往来?那就很难掩人耳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见一点动静-会不会他们确实曾经亲密,而今已形同路人劳燕分飞?”
  曲络绎"呃"了一声,耸耸肩道:"也有可能。”
  齐浩天向来没把杜拉拉的事情太当回事儿,即使他听说了她跟王伟可能有关系。毕竟只是个小小的行政经理,轮不到她在齐浩天纷繁的大脑里占地儿。
  直到上年末,齐浩天到广州巡查市场,杜拉拉的聪明得体给他留下了不错的私人印象。后来,齐浩天回到上海见着曲络绎,想起杜拉拉是向他报告的,就顺便对他赞扬了杜拉拉几句,意思是个可造之材,算是关于杜拉拉的一种表态。
  叫罗斯这么一提,齐浩天又想起一个多月前的广州之行。等送走罗斯,齐浩天就再次对曲络绎表态说:"杜拉拉还行,她这个级别,知道的东西有限,在一定范围内用这个人,估计问题不大。”
  曲络绎应承说:"回头我想想怎么用好她。”

《杜拉拉3-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