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谁言寸草报春辉

  我头顶一摊水草在太阳下晒婴儿,被灌了大量水藻的东岳帝君早已翻白厥过去了,傻傻看着他青紫的小脸,我深感此次行动又是一场空,肚子里的水太多,总也挤压不干净,幸好那些真龙天子的御林军只懂得包围醉幸楼前院,我潜水十里后终于可以找个干净的地方把他大敞开怀抱晾鸡鸡。

“你若再不醒,我就直接把你丢回水里,再与太上老君准备第一百五十八次拯救行动。”我长叹,才离开天庭不过一刻钟,又要收拾行装准备下一站,其实作为当事人的我,也身心疲惫。

被看出我当真下了狠心,东岳帝君果然急速苏醒过来,虽然这一世不知未来如何,总好过又要堕入轮回转世之苦,三百六十行,他已做了一半,再轮回怕是要有更艰巨的工作等待他,例如第九十八次,他不幸被我在司命星君的司命簿上画错了一笔,投到凡间做了小倌,被各种老男人垂涎的他还来不及皈依我门就被蹂躏致死,其状实在惨不忍赌。

我又叹口气只好对他揖手,“东岳帝君,别来无恙乎,我们又有一百多年不见了,此次你转世可当真慢了些,等得好不心焦。不过幸好有我在,放心,此生,我将做你的师傅,日日夜夜陪伴你,尽快指导你尽快回到天庭,重享万民香火,你意下如何?”

东岳帝君吐了奶沫眉目依旧淡定,我的话看上去很乱,但听起来更乱,于是他终于不负重望的对我又闭上了眼睛,居然被我讲睡过去。可见学道成仙,已经不再是当今市面上流行的趋势,连个奶娃娃也不能哄骗,我实在没有脸面去见太上老君,还不如带着东岳帝君一头撞死在这潭旁。

正准备找个顺眼的地方寻短见,田埂走来两位采茶归来的农妇,远远见地上瘫开一坨白肉,目光再往我身上瞟,一身落汤鸡的标准打扮,不由啧啧咋了两下嘴,以能声播万里的嗓音私下偷偷交流:

“这男人是谁?怎么还有个娃娃?”

“莫不是娘子与人私奔了,留下了个孩子?”

“不,我觉得可能是野种吧?你看他,只敞开孩子的怀都不给包一下,势必是要冻死这个野种的架势。”

“啧啧,能容许娘子生下野种,相比也是因为自己不能人道。”

“也是,不能人道就只能吃哑巴亏,有什么办法呢,我看他细皮嫩肉,没准还好那口……“

“哪口?”

“和男人那个……”

“呜呼,难怪生不出儿子来!”

乡野民妇总是集智慧于一身的,她们才是最好的白话本写手,乍一看一男人一婴儿竟都能编出从妻子私奔到不能人道最终男男相恋的伦理大悲剧来,为保住我的名节,实在不得不开口,捂住嘴咳嗽一声:“这位妈妈,你有奶吗?”

啪啪两脚,我又滚落水潭。

神仙做成我这样,真是憋屈。

我不过是想给东岳帝君讨口奶喝,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民心不古。

所幸我身后并不是粪池,可见我做狐狸时积攒下了不少的人品和德行,如今用来,还算顺手,只是不知道这人品到底何时用完,千万别东岳帝君还没死,我先走一步,届时是他助我回了天庭,而非我助他了。

深夜,我冒死潜回醉幸楼,迎接我的居然不止是昙花,还有老鸨和一干醉幸楼头牌。我无奈干笑将全身湿嗒嗒的东岳帝君捧过去:“若是我不逃,孩子就死了。”

老鸨子年轻时必然也是美艳的,如今桃花眼因为红妆太重坠成了三角眼,向上翻了翻我,“一吊钱,做还是不做?”

我自认命,将衣襟从左拉到右,敞开内里朴实而又平板的胸部:“做,但每日接客人数要有限制,否则我没时间教他读书写字。”

老鸨翻翻白眼,再抑制不住吐了一地,身后保镖和美人们也是各有妊娠初期症状,待她们吐完,我才明白或许是自己误解了老鸨的意思:“您的意思,我做舞妓?”

又是一顿奔涌不息滔滔喷发,我站在酸腐气息中摆摆手:“我只是想做孩子的教习,倒没有那么多要求,给五百钱,管饭就成。”

老鸨子终于受不了,将我丢到昙花身边:“要不是她求了我,你以为我让你在醉幸楼免费看美女听音乐?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教孩子。现在考验你的文学功力时候到了,先给孩子起个名字!这名字必须要能展我醉幸楼风采,扬我醉幸楼美名,凡有藩国大使路过,但听闻孩子的名字也会入内光顾醉幸楼。”

这要求,除非在孩子脑门上挂颗碗大的夜明珠或许能够做到。

我纠结了一下,“孩子姓什么?”怎想一句话不对,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打,正所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落魄的神仙不如妓,我被打得耐不住心理发狠,你等老子有法术的,将你们都变成鸡吃了。当然,这只是心里发狠,飞升成神仙后,鸡我已经是不碰了的,最多吃吃鱼,喝些桃花酿,还总是醉,醉了就怀念在狐狸洞里的美好生活,有徒子徒孙,有山猫野兽的朋友,还有一个黑衣背影,料峭风中故作冷静自持状。

那背影使得我一惊,又被人揍了一拳使得我大恸,欲哭无泪的我连忙架住保镖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狂叫:“那叫发达吧!发达,发达,发之远达。”

如此使人意味深长的名字着实惊艳了老鸨,发达,发之远达,甚是符合她对名字的审美要求以及对财务状况的未来预期,来醉幸楼嫖妓的人都发达了,她们自然也就跟着发达。

于是老鸨大喜,朝门外大喊:“行,就叫发达了,以后发达就是我儿子,谁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娘捏断龟孙肋骨。”

我回头瞧瞧还在病床躺卧的昙花,一缕目光含情恰朝我扫来,令我全身一颤,老鸨豪迈完毕立刻扑过去将昙花抱在怀里,如同丈夫一般将昙花搂在怀里:“从今以后,咱们好好抚养他。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老鸨的话使得昙花脉脉眼神又瞟了我,被这暧昧眼神望住,我已七窍丢了三窍,连说也不会话了。

天宝,果然是个放荡不羁的年代,男女关系混乱如此,令我一介神仙不得不妨,我拎过发达连身边的保镖也对我另眼相看,可想未来日子在醉幸楼嫖资倒是省了。

我迈步准备出门,忽听得昙花一阵紧张:“你要去哪里?”

我委实不是一个爽快的神仙,更不是一个能将性别角色游离的神仙。当年常听娘亲说,狐狸本性应该是男女通吃,即便身为女也应该魅惑所有人,包括同性。奈何我是个死心眼的狐狸,只觉得男人是好吃的糕饼,女人就算了,她有的我全有,我有的她未必有,还有什么乍见就想扑上去的诱惑力呢。

我纠结得一塌糊涂,头也不回向前走去,以及豪放的吼了一句:“老子尿尿!”

发达五岁时,已经学会偷鸡摸狗的勾当。纵使我发挥罕见的耐心教导他即便是偷鸡也要先跟鸡说对不起,即使摸狗也要先念一声无上太乙天尊,他却总不肯听我的。

最让人发指的还是发达偷来的鸡总是让我拔毛,摸来的狗必是让我帮忙勒死,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天晓得,我哪里会这些!即便做狐狸时,我也只管一口咬死,何尝处理过毛皮!

我暴跳如雷不肯做,发达就会用很东岳帝君的目光看着我,“你不是要做我师父么,师者授业解惑也,有教无类,你若不教我拔毛,我如何能学得会?学不会自然下次还得师父来拔,所以还不如现在替我拔了吧。”

我语塞,再次确定这叫发达的东岳帝君,变了性,从过分低调到过分高调,不过用了百余年时光。莫不是上一次猪婆龙咬了他的头?

发达天资聪颖引得昙花欣慰,发达姓叶,她却姓刘,老鸨儿姓方,这混乱的一家经常让我面临窘境。这厢昙花刚刚塞我两块乳糕,那里老鸨儿就能因为发达默写不出字来打我屁股,滚出去的乳糕被发达拣去一口一个吞掉,再回头说:他好思念爹亲。

再在醉幸楼待下去,不是精神错乱,就是骨断筋折,我觉得前者可能性比较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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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达七岁时,认识的字超过了隔壁董秀才毕生所学,董秀才自视甚高一生所学全凭除夕夜张贴的春联展现,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横批:西北。他颇觉得这副春联能体现自己高风亮节的学识与气度,又能点明那些大善人们在路过施舍些钱财,此招屡试不爽,这副春联连贴了十几年,董秀才家几乎成了平安坊的小富。

偏在这年大年初一清早起来,见春联上又打了两块补丁,上联:二三四五全有,下联:六七八九不缺,横批:吾是西北。

尽管我狠狠揍了发达这天才,但董秀才还是被气得中风了,前几年大善人们送的东西,刚好可以拿来治病。

面对如此聪慧的东岳帝君,我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可怕的是,我发现随着东岳帝君渐渐长大,他越发对男女之事有了好奇。青楼出生青楼成长,这本不奇怪,关键是发达总问一些让人高怀远目的的问题,我觉得凭借自己浅薄的男女知识快要抵抗不住了他的刨根问底了。

发达:师父,为何有些男人喜欢同时与几个阿姨来玩?

我想了想:就像你喜欢同时吃米饭,包子和面条一样,你吃了米饭,惦记包子,吃了包子,惦记面条,得都摆上来,心才会有所满足。

发达:那能吃得完吗?

我纠结了一下:听过饿死的,没听过撑死的,许是能吃完。

发达:师父,那为何男人总喜欢亲阿姨?

我又想了想:你喜欢吃蜜枣糕吧,如果一个人嘴里也有蜜枣糕的味道,你是不是也想亲她呢?

发达唔了一声,猝不及防吧唧一下亲在我的嘴唇上。

我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糟糕,理论没教明白,实践倒是先行一步了。

发达亲罢犹觉得不过瘾,又亲了一口:“师父,你吃枣糕了吧?”

我颓然松口气,暗自拍了拍胸口,幸好是自己一早吃了枣糕,否则又要指导他不要往好男风方向倾斜。我一把拎过发达的领子,脸色扳起:“记住,日后不许随意亲女子,否则女子会为你神伤的。”

“那男人呢?”发达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忧伤了一下:“最好也不好了,师父经不起惊吓。”

发达呵呵一笑:“好,那日后我只亲师父。”

原本已经平息的心跳又急急敲打起来,正好昙花入内,我怕被看出自己教唆未及弱冠的发达好男风一事,连忙赧然推开发达:“混账,不许拿师父取笑。”

趁他跌落至极,我掉头准备逃走,刚转出发达的房间,就听得后脚进入的昙花撕心裂肺的呼喊:“要了亲命了,发达怎么摔破了头!”

我的脚步赶忙收回,再扑回屋子,只见发达小脸惨白,额头突突冒血。

东岳帝君,此生生得果然皮肉脆弱,随便动一根手指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我佯装自己无责连忙参与营救,醉幸楼上下顿时忙碌得一塌糊涂。在这个小小帝国里,他是世子,是皇太子,是未来的继承人,所以没有人不在乎他。

包括我在内。

于是那一日醒来,发达拉了我的手说:“师父,我梦见升天了。”昙花只以为他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嚎啕大哭,唯独是我,脸色越发冰冷。

时间所剩不多了,我必须加速影响他诚心向道,否则这一世又要浪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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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深夜,不要问我为什么事情总发生在深夜,事实上,在醉幸楼,白天总是寂寞无聊的,牡丹芍药水仙甚至连有了孩子的昙花都在睡觉,能走动的雌性,唯有墙上一直雄赳赳气昂的猫而已。只有夜里,此处才洋溢了勃勃生机,仿佛吸食了曼陀罗的女子将抹胸都丢了去,男人们可以随意进出,随意寻找快活。

笙歌艳舞之中,因为桃花已至的昙花歇工,偷偷在自己的房间请我吃饭,名义上感谢我七年来对发达无微不至堪比父亲的照顾,私底下是想跟我密谋怎么才能逃出醉幸楼。可怜这女子,与男人相好时,总是被骗,于是有了叶发达。与女人相好时,总是想逃,于是有了我。回归传统返璞归真的她又恋上了我,总是想做一对寻常夫妻,于是,情感便不再收敛,放任千里,每一日与我相见,单一个目光瞥过来就能轻易让人了解她心中苦闷,以及小小心事。

“你只消说一句,敢不敢带我走?”昙花目光率真而又放荡,唐女多情总比那磨磨唧唧吟诵诗经的汉女好太多,面对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的盛年昙花,我非常没出息的缄默了。

昙花见我不语便急了,“你为何总不与我说句心里话?我见你待发达犹如亲生,我便要以身相许,你为何不应?”

我颤巍巍以袍袖遮住脸,咧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昙花背后早早伫立一身红裳,一双犀利眼睛直直朝我瞪过来,阴森森丢过来一句话:“你再说一遍。”

这一声好似地狱催命符咒,咣当一声砸在我和昙花面前,昙花听得身子一坠险些跌倒在地,我是绯闻男主角自然也不能表现太过强硬,符合剧情连忙抱头鼠窜,出门正让五大三粗的保镖们抱个正着。

不是我太没有担当,我本是一介女狐狸,要担当做甚。实在是之前被老鸨儿打怕了,单是一句话,足以让我身子软酥掉,眼看几位大哥颇有将我就地正法的架势,我连忙掐诀念咒,腾一股白雾将众人迷上,一把抱起昙花,揪住还在一旁睡得死猪的发达。

这东岳帝君也真是要命,他娘亲跟男人私奔,他不管,他娘亲和男人要被打死了,他睡觉,再睡一会儿,天亮起来就只能罩上丧衣给亲娘和野爹带孝了。

两个人在怀,我赶忙撒丫子借法术逃跑,纵然法术再不济,对付几个凡人还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的,只是昙花紧紧搂住我的胸怀,发达圈住我的双腿,任凭我再如何仙风道骨,也终还是像个拖家带口的莽夫,一路连滚带爬逃得好不狼狈。

《我是一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