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1997年,香港要回归了。和回归日期一起日益临近的,是我的生理期。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姨妈”都这样,对比它之后每次的来势汹汹,它最初出现的时候是那么悄无声息,以至于最先发现的竟然不是我本人,而是秦川。

  我是在校门口兴高采烈地跟秦川和大龙聊天时,突然被秦川拉住的,他不由分说脱了他的格子衬衫,上前两步把我紧紧裹在了里面。

  “你干吗?”我莫名其妙。

  “你快把衬衫系腰上!”他很不自然地说。

  “为什么?我不!”我以为是他不怀好意的恶作剧,不配合地挣扎。

  “你快点!”秦川急了,干脆自己来帮我挡。

  “哎哟,我不系!屁帘儿似的多难看啊!”

  “你!”

  “我什么我!”

  “你……你来那个了!”

  “哪个?”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大龙看我们嘀嘀咕咕的,跟上来问:“老大,怎么了?”

  “你去买冰棍去!不对!买汽水!不冰的!”秦川气急败坏地支开大龙。

  “你到底要干吗?”我看大龙走远,抱着手问。

  “你不会没有过呢吧?”秦川涨红了脸。

  “什么没有过啊!”

  “就是那个!你们女的每月来的那个!”

  我一下蒙住,猛然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了。那时我隐隐约约知道女孩都会有月经初潮,上体育课时总会有一两个女生举手说不舒服,那节课就可以休息。刘雯雯就是一个,每每举手,她都带着一股骄傲的神秘。但具体月经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懂,我们家里人有着中国式家庭传统的羞怯,大人不会给孩子细讲这些,而学校的生理卫生课也都是在男生的一片窃笑中将这部分知识匆匆带过。我从来没为初潮的到来做过准备,压根没想到它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随意。

  我像稻草人一样干巴巴地站在原地,紧紧裹着秦川的衬衫,他脚蹭着地,不自在地说:“裤子沾上了,你先用衬衫遮着,去……去买卫生巾吧。”

  “卫生巾”三个字让我俩一起红了脸,我转身奔去小卖部,正碰上买了汽水出来的大龙,他笑呵呵地说:“乔乔,老大又让你买什么?我帮你买?”

  “不用!”我没好气地答。

  最终秦川的衬衫帮我度过了初潮的小小危机,而把衬衫还给他时,我没说谢谢,反倒小声嘀咕了句流氓,把他气得大骂我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反唇相讥他什么都懂,他则嘲笑我居然连这都不懂。不管怎么说,这事被他这么清楚地知道,还是挺丢人的。

  男孩女孩会长成少男少女,然后再变成男人女人,这是发生一切故事的前提。秦川变粗了嗓子,而我则开始每个月迎接一次“大姨妈”,我们渐渐不同,悄悄萌发着重要的变化,变成彼此不熟悉的样子,却又更加地想相互接近。

  香港回归是件空前的大事,整个灯花中学初中部都参加了回归当晚的庆祝表演活动,初二的任务是到天安门广场跳集体舞,全年级的同学几乎都参与了彩排,只有极少数特殊体形或是学习极差的人被排除在外,而我则是其中之一。

  我既不是特殊体形,学习也不算差,但是在上交的学生名单里,作为文艺委员的刘雯雯就是没把我的名字写上去。她没问班主任的意见也没问我的意见,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把我给忽略了,当然,事后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只有我自己愤愤地跟秦川抱怨,可他却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天天在日头下面晒着跳什么《掀起你的盖头来》才真该抗议呢。

  7月1日那天同学们早早就去学校集合了,我一个人闷在院子里陪着小愉一起数喇叭花的花籽。小愉是我小叔的女儿,是秦川他们搬走那年出生的,整比我小了一轮。她大舌头,从小喊不准我的名字,总把“乔乔姐姐”喊成“乔乔仔仔”。闷热的天气,不能去天安门看热闹,又被小屁孩追着喊“乔乔仔仔”,实在令我心烦得不得了。

  正郁闷着,院门忽然打开了一道缝,一个捏着鼻子细声细气的声音传了进来:“乔乔仔仔,出来玩!”

  是秦川。

  他知道自己不被我奶奶待见,只要遇见我奶奶总会被数落几句,要么说他头发长,要么说他衣服邋遢,有好几次还差点被老太太闻出身上的烟味。所以他每回找我连院门都不敢进,都要先观察地形,确认没有我奶奶在周围转悠,才敢叫我。

  我正闲极无聊,看见他来了,迅速把小愉抱回屋里,转身就往外跑。奶奶刚包了饺子,从厨房出来差点被我撞一趔趄,气得她大声喊:“又野去了!小心长安街戒严你回不来家!”

  我也不理她,出了院门一巴掌拍到秦川身上,“走吧!上哪儿玩去。”

  “跳舞去呀!”秦川揽着站在一旁帮忙推车的大龙。

《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