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秦川晚上到了我的酒店。

  我打开门,他径直冲了进来,紧紧抱住了我。

  在他怀里我一下子就哭了,说不清是因为地震来临的害怕,还是因为他来临的动容。秦川轻轻拍着我的头,我们拥抱了很久,就在我将要起身的时候,他贴着我耳边说:“乔乔,你别动,听我说,这些话今天不说,我就要憋一辈子了。”

  “嗯。”我轻声答应。

  “谢乔,下午地震的时候我在商场里,我想给你选个礼物,小愉跟我说你去了四川,这几天就要回来了,我想到时去机场接你,给你个惊喜。北京有震感,很突然地晃了晃,售货员尖叫着蹲在柜台下面,商场的人都跑了出来,街上站了好多人。一会儿有人说是四川的汶川地震了,7级多。我一听就惊住了,赶紧给你打电话,结果打过去是暂时无法接通。你知道么,当时我的心就往下一坠,整个人都空了。后来那一个小时我没干别的,就一直一直给你拨电话,拨到后来我都看不清手机键盘的数字了,满脑子都是你。

  “我想起我们小时候,你总跟着我屁股后头满胡同地跑,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你的小花裙子和羊角辫。我想起咱们玩三个字,你不小心说了‘我爱你’憋红了脸看着我,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又害羞又觉得高兴,那感觉太怪了,怪得我干脆恼羞成怒生了气,好几天我都不敢去找你,因为一见到你脸就发烧,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可我不懂为什么。我想起上初中,我在你们校门口站着,就想能时不时地看你一眼,可你那时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只有当你从我身边路过的时候,我会故意大笑几声或是大声咳嗽,希望你能看过来一下。看到你被人欺负,我当时就想把那人给拆了。后来我们天天在一块儿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我也知道你喜欢小船哥,每次看你眉飞色舞提到他,我都觉得心里闷闷的,可我不懂为什么。我想起高中时,我出事那次,我被我爸和我妈关在家里,为了能给你打一个电话,我把我们家门都踹破了。我始终没联系上你,我知道自己事情闹大了,我妈骂我不管不顾,是,我是不管不顾,我就是想见你。最后我几乎相当于被我爸绑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在半空中我很想你,可我不懂为什么。我想起你上大学,你终于在QQ上回了我的信,我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我每天都给你发短信,给你宿舍打电话,似乎知道你在干吗就是和吃饭睡觉一样必须做的事。圣诞节的时候,我听到你在电话里哭的声音,立刻就订了回北京的机票。宝嘉跟我吵,说为什么要为一个好朋友做到这种程度,她哭闹的时候我翻到了箱子底的一张照片,那是咱俩中学时的合影,在学校里,我像哥们一样揽着你的肩膀,你傻笑着比着V字。那张照片是出国前我自己装在箱子里的,因为怕压坏了,所以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好多塑料袋。我看到那张照片,看到我蹩脚包的那些塑料袋,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乔乔,那时我懂了,为什么那么喜欢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不管在哪里都想向着你的方向。因为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

  秦川抱着我的胳膊紧了紧,好像怕我溜掉似的,我轻轻抓住他的背,他又缓缓地讲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上海?我姐结婚那次,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醒来,我看着阳光把你的脸庞照亮,我觉得我的生命也一起亮了。我那天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乔乔,我说过的,我们在一起吧。后来宝嘉自杀,我赶回加拿大,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了杨澄的女朋友。我们就这么错过了,真奇怪,明明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明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明明我们比谁都互相了解,可是其中却有小船哥,有孙泰,有杨澄,有刘雯雯,有宝嘉,有王莹,有那么多七七八八的人加进来,偏偏就是我们两个不在一起,就好像彼此绝缘一样。可是不是那样啊!根本不是那样啊!我敢说,我比你所有喜欢过的男孩都更喜欢你!喜欢到以为即使你在别人身边我也能安静地当你好朋友的程度!我真是个大傻叉,如果不在一起,就应该从你身边消失才对,不然只会越来越喜欢你。我住到你们学校旁边,承包食堂的摊位,陪你上完全不懂在讲什么的古文课,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还能坚定地陪着你的理由,虽然不是男朋友也能一直出现在你左右的理由。那时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你,我有个很蠢的念头,就想确定你回了宿舍,总担心杨澄会把你带出去。那次我们喝醉酒,我醒来听王莹说杨澄和你一起去了友谊宾馆,我疯了一样跑到酒店去,直到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出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呵呵,我以为那样就不算失去你,却还没弄明白,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得到过你。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好像你男朋友的位置总是有人,好朋友的位置总是空缺,于是我就自觉地退后一步,老实地蹲在那个习惯的位子上。习惯了隔着伸手够不到的距离保护你,习惯了在相爱的界限之外看着你,习惯了谈起你只说是发小是最重要的朋友。可是这些,都只是因为我习惯了爱你。我就想说这些,地震的时候我心都凉了,我想即使活着的时候没在一起,死我也要告诉你,谢乔,我爱你。”

  眼泪已经把我的眼睛都糊住了,鼻涕也流了出来,大概蹭到了秦川的肩膀上,可是我不管,只是肆意地哭着,仿佛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爱都哭出来给他看。倒扣在桌子上的矿泉水瓶突然掉在了地上,又来了一阵余震,秦川立刻把我扑倒在了身下,余震并不厉害,只晃了一分钟,我抬头看着他,他也望着我,然后就吻了下来,细细碎碎地、深情款款地吻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黑暗中我摸到了他手背的一小块凸起,我知道,那是一块经年的烟疤。

  “我爱你。”

  我最终这么回答。

《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