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巨大的水晶灯映着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突然有点困惑,这分明是北京,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然而却有着那么一拨人,他们在繁华的中心,在奢靡的顶端,在同一个时空里,过着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他们的北京和我的北京不是一个城市,那是一个平行世界,我在这一边,千喜却跑去了那一边。我深吸了一口气,记忆中北京星空下那种清新的味道没有了,我闻到了高级古龙水和昂贵脂粉的气息,腻得想一口吐出来。

  我站在路边打车,旁边有一个从天上人间出来的姑娘,她一看就是酒喝了不少,摇摇晃晃的,时不时干呕两下。可能是不愿载醉鬼,一辆出租越过她停到我面前。我想起刚才的制服女孩,微微动了点恻隐之心,拉开车门转身说:“你先上吧。”

  姑娘睁开蒙眬而又水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踉跄着上了车,连句谢谢都没说。那张娇俏的脸很快就混入了北京的夜色里转瞬无踪,不知会驶向哪里。晚风微凉,我无奈地抱起肩膀,半天没有出租过来,就在我有点后悔地想不知多久才能再打到车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无比熟悉的白色A4。

  秦川的车。

  我几乎屏住气走了过去,车里没人,我给他打电话,没接。望望天上人间的霓虹灯牌,再看看眼前我能倒背如流的车牌,我一脚就踹了上去。警报器很灵,响声大作,不久保安就走了出来,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努力控制着怒气,“把车主叫出来吧!不来我直接砸车了。”

  从天上人间里走出来的秦川气势汹汹的,一副谁敢惹老子的样子。直到他看清了车边的我,才一下子泄了气,手忙脚乱细声细语地说:“乔乔,你……你怎么啦?”

  “秦川秦始皇,你够有本事的啊,敢背着我到天上人间找小姐了。”我冷哼一声。

  “哎呀,不是,我找什么小姐啊,我是……”

  “你是不是刚才一直在里面?”

  “是……”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不是不接,是没听见,他们都在唱歌……”

  “还唱歌!”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好好玩,再见!”

  我果断地转身就走,秦川忙一把拉住我:“乔乔你别走,你听我说啊!”

  “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你滚去唱歌啊!”

  “还唱个屁啊!谢乔!你等等!”

  “趁我还没有操刀砍你之前,离我越远越好!”

  “我真不是来这玩的!我姐也在啊!”

  “我奶奶还在呢!你当我傻子啊!”我忍不住大吼,可回过头我却愣住了,一身素衣的秦茜正黑着脸走到我们背后,还不等秦川有什么反应,她就一脚踹在了秦川腰上。

  “姐!你干吗!踹这里真的会死人啊!”

  “谁让你把乔乔带到这种地方的!”

  “谁会带她来这儿啊!”秦川突然反应过来,紧紧抓住我问,“对啊,谢乔!你怎么在这儿!?”

  “秦……秦茜姐,你怎么也在?”我结结巴巴的。

  “都快12点了!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快说!”秦川扯着嗓门嚷嚷。

  “你管我!”

  “谢乔!”

  吵闹了半天我才弄明白秦川和秦茜确实是来这里谈生意的,天上人间的老板是秦茜的客户,据说之前跟一辉就认识,这次在他们店里订了一批价值上百万的家具。

  秦茜对他们的家族企业进行了革新,开发了一个叫拉索的副牌,专做奢侈品家居。这还是她和姚阿姨去迪拜度假的时候偶然想到的主意,她们住在七星级的帆船酒店,秦茜留意到那里的陈设都华美精致,晚宴时就问了一直向她大献殷勤的酒店经理,这都是什么品牌的家具。经理告诉她是意大利的顶级品牌ColomboStile,意味历史和权力,举世无双独一无二。她动了心,假期回来就订机票飞了意大利,托关系约见了法拉利家族的二儿子。那位二世祖瞬间倾倒在了东方美人的神秘气质之下,忙前跑后地帮忙联系ColomboStile的老板。不过那个老板对中国并不以为然,一点不在意秦茜的代理请求,对庞大的中国内地市场也根本不感兴趣。秦茜想约他见面,他高傲地说正在拉斯维加斯,没空回意大利,要是想谈就到赌城找他。秦茜一根筋的性格再次爆发,干脆飞到了拉斯维加斯,按秦川的话说,她和那位老板的见面就是一部电影。秦茜找到他的酒店,连约了三天都被那老板放鸽子。第四天,她直接穿着黑色礼服进了赌场的VIP厅,意大利老板一见秦茜惊为天人,于是她成了全亚洲唯一拥有那个品牌代理权的商人,合同期限永远……

  我听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原来全世界都在看脸,所以秦茜天生注定了会一直赢。秦川说这次天上人间订的就是这个意大利牌子的沙发,是一单大买卖,老板今天特意请秦茜,他不放心就跟着来了,没想到恰巧被我撞见。

  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讲了千喜的事,讲我们的分歧,讲我涌上心头的伤心难过。

  “你也不要怪千喜,她一个小女孩,在那么虎狼的圈子里,总要变得坚硬一些,有的事可能也是不得不。人要走的路,是不一样的。”秦川一手开车,一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怪她,我只是……担心小船哥。”

  “你不会还对小船哥不死心吧?”

  “你神经病呀!”

  “开玩笑……说真的,你不要明天看到新闻就迫不及待地给小船哥打电话,他那时应该不想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哪怕只是关心和问候。”

  “哦……”

  “千喜……应该不会去美国了。”秦川淡淡地下了定论。

  我望着窗外,夜晚的北京空荡荡的,整座城市犹自沉静美好,似乎所有繁华喧嚣都与它无关,痴迷其中的不过是人们的妄念罢了。

  “喂,还有——”秦川突然说。

  “什么?”

  “下次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有我陪着。”

  “切。”我假装不屑地扭过头。

  “说,知,道,了!”

  秦川一把揽住我的脖子,霸道地吻了上来,时间刚刚够一个红灯。

《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