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阙

  五月,謇宁王兵败晖州,率残部投奔胥州承惠王,与康平郡王、储安侯、信远侯、武烈侯、承德侯、靖安侯会合。豫章王大军出三关,夺四城,直插中原心腹。

  六月,謇宁王勤王大军集齐麾下二十五万兵马,分三路夹击反扑,础州告急。豫章王平定彭泽之乱,斩彭泽刺史,各州郡忌惮豫章王军威,皆归降。

  七月初三,础州终告失守,武烈侯率麾下先锋长驱直入,截断入京必经之路。七月初五,豫章王左翼大军奇袭黄壤道,鏖战四天三夜,武烈侯兵败战死。

  七月初九,豫章王右翼大军攻陷西麓关,伏击康平郡王部众于鬼雾谷,征虏将军奇袭謇宁王后方大营,生擒靖安侯、信远侯,重伤康平郡王。

  七月十一,豫章王亲率中军进逼新津郡,与承惠王大军狭路相逢,血战怒风谷。謇宁王分兵脱身,屯兵临梁关下。承惠王大败,只身弃城逃遁,残部倒戈归降,豫章王挥师追击。

  七月十五,謇宁王与豫章王两军对峙于京师咽喉——临梁关下。

  临梁关距离京城不过三百余里,已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

  抵达临梁关的次日,探子飞马传来消息。

  二殿下子律纵火焚宫,于宫门伏击武卫将军。乔装禁卫逃出皇城,连夜执皇上密诏投奔謇宁王军中。密诏称,王氏与豫章王谋逆,矫诏逼宫,帝室危殆。诏令废皇后王氏为庶人,命储君子澹即位。武卫将军王栩遇刺身亡。

  消息传来,我正在萧綦身侧忙碌,亲手整理案上堆作小山一般的文书军帖。

  听到子律焚宫时,我怔怔地回身抬头,忘了将手中那叠书简搁下。

  那一句“武卫将军王栩遇刺身亡”,我听来竟不似真的……他在说什么?我的叔父,统领禁中的武卫将军王栩死了?我茫然回眸看萧綦,他亦定定地望着我。

  那传讯的军士还跪在地上,萧綦头也未回,唇角绷紧,淡淡说了声,“知道了,退下。”

  僵然放下那叠书简,有一册滑落在地上,我缓缓俯身去捡。甫伸出手,却被萧綦紧紧攥住。他起身拥住我,双臂坚定有力,不许我挣扎退开。

  我茫然地望着他,喃喃道:“不是真的,他们弄错了,叔父怎么会死……叔父……”那笑容爽朗,美髯飘拂的身影自眼前掠过,自小将我托在臂弯,带我骑马,手把手教我射箭的叔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我们已经来了,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只差最后一步!

  “是,武卫将军殉难了。”萧綦凝望着我,目光肃杀,隐有歉疚痛心,“我终究来迟一步!”

  我立足不稳,软软地倚靠着他,身子向下滑坠,却连一声哽咽都发不出声。

  萧綦揽紧了我,一言不发,身子绷得僵硬。

  过了良久,他在我耳边一字字说道:“阿妩,我答应你,必以子律的人头祭奠武卫将军!”

  子律——我一震,如被冰雪侵入周身,怎么会是子律?

  太子哥哥子隆、二殿下子律、三殿下子澹……这三个截然不同的少年,曾与我一起度过了十余年漫长而美好的宫闱岁月。论血缘,太子哥哥与我最近;论情分,子澹与我最亲;唯独子律,却是那样孤独沉默的一个少年,与谁都不亲厚。

  太子身份尊贵,子澹生母又有殊宠,唯独子律却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婕妤所出,生母早早病死,幼年即由太后代为抚育。外祖母对自幼体弱多病的子律怜恤有加,照顾无微不至,一直到他成年之后,身边还总有侍从寸步不离地守候,寝殿里终年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就在哥哥成婚的那年,子律大病一场,病愈后对每个人都变得冷若冰霜,甚至对我也再无笑颜。那时我尚年幼懵懂,只觉子律哥哥不肯和我玩了……那一年,发生了许多悲伤的事,嫂嫂出嫁半年便病逝了,到秋天又失去了外祖母,哥哥亦离京去了江南。

  太后薨逝之后,子律越发沉默冷淡,终日埋头书卷,足不出户,身子也时好时坏。

  我竟不太记得他的容颜。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依稀在我大婚前夕——他从东华殿侧门转出,手握一册古旧书卷,青衣广袖,纶巾束发,立在那一树浅紫深碧的木芙蓉下,对我淡淡一笑,仿若寒潭上掠过一道微澜,旋即归于宁静。

  一整夜,我手足冰凉,不住颤抖,即使被萧綦抱在怀中,仍没有半分暖意。

  萧綦披衣起身便要传召医侍。

  我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黯然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陪着我就好。”

  他的目光透过我的双眸直抵心底,仿佛洞察一切,“悲伤的时候便哭出来,不要强笑。”

  而我始终没有哭出来,只觉空茫无力,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寒冷。

  叔父死了,我失去一位亲人,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

  叔父,那样宠我的叔父。

  帐中灯烛已熄灭,外面鸦鸣声声,催人心惊。

  我静静地躺在萧綦怀中,从他身上汲取到仅有的温暖。

  “怎么会是子律……”黑暗中,我茫然睁大眼睛,紧握住萧綦的手。

  他却没有回答,仿佛已经睡着。

  我不能相信,竟是子律害死了叔父,不能相信那文秀孤绝的少年也会卷入这一场皇权生死的争夺。或许早该料到这结果,只是不曾想到,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竟是如此惨烈。

  连子律也是如此,那么他呢,我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他又会如何。

  周身泛起寒意,不敢闭眼,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子澹,看见满身血污的叔父。

  我不管萧綦是否已经睡着,径直喃喃对他说着幼时往事,说着叔父,说着记忆里模糊的子律。

  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目光幽深,“旧人已矣,什么皇子公主,都同你没有干系了!”

  他不容我再开口,俯身吻了下来……唇齿间灼热痴缠,呼吸温暖,渐渐驱散了眼前黑暗。

  夜里我不住惊醒,每次醒来,都有他在身边抱紧我。

  黑暗里,我们静静相依,无声已胜千言。

  子律的出逃,皇上的密诏,令謇宁王师出有名,给了我们措手不及的一击。

  然而到了眼下刀兵相见的地步,一道圣旨又岂能挡住萧綦的步伐,成王败寇才是至理。

  说什么诏令天下,讨逆勤王——天下过半的兵马都在萧綦手上,敢于追随皇室,对抗萧綦的州郡也已败的败,降的降,仅剩承惠王和謇宁王两名老将,还在抵死顽抗。其余寥寥几支藩镇兵马,心知皇室大势已去,螳臂安可挡车,索性明哲保身,只作壁上观。

  储君远在皇陵,受人所制,传位子澹不过是一句空谈。或者说,这不过是皇上最后的反抗——他拼尽力气也不愿让姑姑称心遂意,不愿让太子的皇位坐得安稳。

  结发之妻,嫡亲之子,帝王家一朝反目终究是这般下场。

  姑姑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半路杀出的子律。这道密诏一经传出,将来太子的帝位便永远蒙上了洗不去的污点,纵然他日如何圣明治世,也无可能光彩无瑕。

  纵有密诏,也挽回不了謇宁王兵败如山倒的颓局。

  八月初三,距我十九岁生辰十天之际,萧綦大破临梁关。

  謇宁王身受七处重伤,死战力竭而亡。

  子律与承惠王率其余残部,不足五万人,沿江逃遁,南下投奔建章王。

  萧綦厚殓謇宁王尸身,命他麾下降将扶灵,三军举哀。

  这位忠勇的亲王,以自己的生命捍卫了皇族最后的尊严。

  萧綦说,能赢得敌人的尊敬,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我不懂得军人的荣耀,但我明白,能够敬重敌人的将军,也必赢得天下人敬重。

  次日,大军长驱直入,在距京城四十里外驻扎。

  姑姑懿旨传到,命萧綦退兵三百里,不得携带兵马入朝觐见。

  萧綦以“后宫不得干政,懿旨不达六军”为由,拒不接旨。

  僵持两日后,父亲终于出面斡旋,说服姑姑,向萧綦低头妥协。

  八月初八,从朝陽门至大营,四十里甬道皆以净水洒道,黄沙铺地,禁卫军沿途列仗,持节侍立,所经之处,庶民一概回避。太子亲率文武百官,出朝陽门,郊迎豫章王入京,自王公以下官员,皆列道跪迎。

  三千铁骑精卫再一次浩浩荡荡踏入朝陽门。

  沿路帅旗高扬,旌徽招展,所过之处,百官俯首。

  萧綦卸下染满征尘的战甲,以亲王服色入朝。我亲手为他穿戴上九章蟠龙缬金朝服,纹龙通天冠,以七星辉月剑换下那柄寒意慑人的古旧长剑。自大婚后,我亦再次换上王妃的朝服,朱衣紫绶、九钿双佩,乘马车,携仪仗,随他马踏天阙。

  一身战甲,一身朝服,从边塞长空,到九天宫阙,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从马车里凝望他傲岸身影,我知道,从这天开始,那个英雄盖世的大将军,才真正成为了权倾天下的豫章王。

  当日在楼阁之上远眺他凯旋英姿,为他赫赫军威所慑,甚至不敢抬目直视。

  而今天,我却成为豫章王妃,与他并肩齐驾,一同踏入九重天阙。

  这至高无上的皇城,是我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我曾无数次从天阙上探首张望,好奇于尘世的缤纷。未曾想到,终有一日,我将登临这高高的宫门,以征服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太子哥哥金冠黄袍,神采张扬跳脱,一如往日。他身后是我紫袍玉带,风度轩昂的父亲,连哥哥也已身着银青光禄大夫服色,越发风神秀彻,朗如玉树。

  我的至亲,在这样的境地,以这样隆重煊赫的方式,与我相见。

  父亲与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露出淡淡微笑,鬓角银丝在陽光下微微闪亮。隔了这些时日,他鬓间又添了几缕灰白。

  萧綦在御前十丈外下马,我亦步下马车,徐徐走向他身后。每迈出一步,似离父亲更近又似更远。

  京城八月的陽光明亮刺眼,令我眼中酸涩,明晃晃的光晕里看去,仿佛周遭一切都虚浮得不真切。

  “微臣救驾来迟,令殿下受惊,恳请赐罪!”萧綦语声铿锵,昂然单膝侧跪,却不俯首。

  我随之重重跪下,却是朝着父亲和哥哥的方向。

  “豫章王劳苦功高!”太子趋前一步将萧綦扶起。

  听着一句句宽宏嘉恩的套话,从太子哥哥口中说来,庄重而刻板。我低头垂眸,暗自莞尔,心中涌起暖意……这些话不知叫他背诵了多久,他是最厌恶这些字眼的。此时的太子哥哥,端着储君的威仪,眼底却犹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

  紫色袍服的下摆映入眼中,我猛一抬头,见父亲已到面前。

  隐忍多时的酸楚似潮水决堤,令我猝不及防。

  “父亲……”我脱口低呼,却见父亲微微俯首,率众臣见礼。

  萧綦身为藩王,我是他的正妃,身份已在父亲之上。

  纵然如此,我仍向父亲屈膝跪下。

  “王妃免礼。”父亲温暖的双手,将我稳稳扶起,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有轻微的颤抖。

  萧綦向父亲行了子侄之礼,在众臣之前,仍称呼他“左相大人”。

  越过父亲肩头,我看见倜傥含笑的哥哥,他静静地看着我,复又看向萧綦,眼中喜忧莫辨。

  万般酸楚在心中翻涌,我轻抿了唇,仰脸微笑相对。

  太子率文武百官踏上金殿,萧綦与父亲,一左一右,分立两侧。

  我被内侍迎入偏殿等候,隔了金缕缀玉的垂帘,遥遥望见丹陛下众臣俯跪,重病的皇上由姑姑亲自扶持上殿。

  那个身着龙袍,蹒跚枯槁的老者,与我记忆中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皇上,已经判若两人。

  站在他身旁的皇后,凤冠朝服,高贵不可仰视。我看不清楚姑姑的容貌,只看到她朱红朝服上纹章繁绣,华服盛妆异常夺目——她仍是这般刚强,在人前永远光彩夺目,绝不流露半分软弱。这殿上,成王败寇的两个男人,分别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那迟迟垂暮的皇帝,是与她结发多年的人。他已经走到了尽头,却还剩下她形只影单,独对半生凄凉。

  我从垂帘后默然凝望姑姑,身后无声侍立的宫婢们,何尝不是在帷幕后悄然看我。这渊深如海的宫廷里,究竟有多少眼睛在看;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又有多少人在看;变乱不息的天下间,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

  皇上已经不能开口说话,太子以监国之位,当廷宣旨,嘉封一众平叛功臣。

  左相加封太师,豫章王加封太尉,宋怀恩等一众武将皆晋爵三等,牟连亦获晋封。

  以二皇子子律、謇宁王、承惠王为首的叛党以矫诏篡逆之罪,废为庶人,其余党羽皆以谋逆论罪。

  满朝文武三呼万岁之声 ,响彻九重宫阙。

  父亲与萧綦相对而立,无声处暗流湍急。

  我静静阖上眼,仿佛看到汹涌的鲜血流过宫门玉阶。

  这一出皇位更迭的生死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那些死去的人将会化作尘土,被永远掩埋在煌煌天威之下。

  罢朝之后,皇上与姑姑退往内殿,百官鱼贯而出。

  萧綦走向父亲,两人在殿上含笑叙话,仿若一对贤孝翁婿。哥哥欠身退了出去,似乎并不愿与萧綦敷衍。

  我想追出去唤住哥哥,想跟着他回家,想去看一看母亲……而我终究只是一动不动地端坐。

  回到了这里,再不是那番自在光景,由不得我任意而为。上陽郡主可以无忧无虑,跑回父母府上撒娇,而豫章王妃却必须紧紧跟随在豫章王的身边,不能行差踏错。

  眼睁睁地看着哥哥离开大殿,越行越远,我只得茫然垂眸,盯住自己指尖发呆。

  恍惚间,我又想起大婚那日,满身锦绣光艳,高高端坐,静观旁人摆布一切,我却只能不语不动,如一只无瑕的玉雕人偶。

  “皇后有旨,宣豫章王妃觐见。”

  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首却见一名赭色锦衣的内侍恭然立在门口。

  是薛公公,我认出是在姑姑身边随侍了多年的老宫人。

  他躬下身子,满面微笑,“一别多时,王妃可还认得老奴?”

  姑姑甫一退朝就宣我觐见,我却不知如何面对她,一时间心思纷乱,只勉强一笑,“薛公公,许久不见了。”

  “请王妃移驾中宫。”薛公公领着我,一路向中宫而去。

  熟悉的回廊殿阁,庭花碧树,无处不是当年……我低下头,不忍四顾。

  昭陽殿前一切如旧。

  我停下脚步,默然伫立片刻,令侍女们留在殿外,独自缓步而入。

  从前在昭陽殿进出,从不需内侍通禀,今日殿前侍卫见到我,也恭然俯首退下。

  “启奏皇后,豫章王妃觐见。”薛公公在门口跪下。

  内殿环佩声响,步履匆匆,熟悉的熏香气息骤然将我带回到往日。

  “是阿妩吗?”姑姑转出屏风,快步而来,身上朝服还未换下,脚步略见虚浮。

  终于离她近了,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呆在原地。

  浓重宫粉已遮不住她额头眼尾的皱痕,今年元宵回京,我还见过她,短短大半年时间,姑姑竟似苍老了十年!

  我站在殿上,离她不过数步,她却目光涣散地望过来。

  “是阿妩来了吗?”姑姑依然微笑雍容,眯起眼睛努力要看清我。

  我慌忙抢上前去扶她,“姑姑,是我!”

  就在一刹那,身后一道寒光掠起。

  刀光、杀气与危险,我已熟悉不过。

  “小心——”我不假思索地扑向姑姑,将她推向一旁。

  几乎同时,那个褚色身影扑到眼前,举刀向我们砍下,“妖后,纳命来!”

  我推倒了姑姑,自己也跌倒在她身旁。

  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斩到,电光石火之间,我只知合身抱住姑姑,将她护在身下。

  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臂上微寒,四下宫女已经尖叫四起,一片大乱。

  我抬头看见薛公公狰狞的面目,粉粉团团的一张脸扭曲可怖,手中短刃堪堪差了一分,没有刺中我。

  他被玉秀从后面死死拖着,玉秀抱住了他执刀的胳膊,张口狠狠地咬在了肘上。

  薛公公痛叫挣扎,举刀便往玉秀头上砍去。

  “来人啊,有刺客!”殿上宫女们惊叫奔走,有人冲上来抵挡,其中一人猛然向他撞去。

  薛公公身子一晃,刀刃砍中玉秀肩头。

  我狠命拽起姑姑,不顾一切奔向殿门,殿前侍卫与我的侍女们已闻声奔来。

  然而昭陽殿的台阶那么长,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已到跟前,姑姑突然一个踉跄,被长长的裙幅绊倒。

  我被她拽得立足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姑姑不住尖叫着:“来人——”

  厚重朝服之下,有什么硬物冷冷硌住腰间,我猛然记起,是那柄短剑!

  身后惨呼响起,那个非男非女的尖厉嗓音咆哮着逼近。

  我咬牙拔剑,挣扎起身,只见玉秀半身浴血,死死抱住了薛公公的腿。

  薛公公返身举刀又向玉秀斩下,后背堪堪朝向我。

  我双手握剑,合身扑出,全身力气尽在那五寸削铁如泥的寒刃之上。

  剑刃直没至柄,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入耳,我猛然拔剑,鲜血激射,一蓬猩红在眼前溅开。

  薛公公僵然回转身,瞪住我,缓缓举刀——

  人影闪动,一名侍卫飞身跃起,踢飞他手中刀刃,左右槍戟齐下,将他牢牢地钉死在地!

  薛公公粉圆肥白的一张面孔,转为死灰,唇边涌出鲜血,濒死发出厉笑,“皇上啊,老奴无用!”

  我浑身虚软,紧握短剑不敢松手,直到此刻,冷汗才透衣而出。

  仅仅刹那之间,刀光、杀戮、生死……一切就此凝定。

  “阿妩,阿妩!”姑姑伏在地上,颤颤发抖,向我伸出手来。

  我忙俯身去扶她,却发现自己也在发抖,脚下一软,竟跪倒在姑姑身旁。

  “有没有伤到你?”她忙抱住我,慌忙来摸我身子,却摸到我满手滑腻的鲜血,顿时又尖叫起来。

  “姑姑不怕,我没事,没事了……”我用力抱住她,惊觉她身子消瘦,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姑姑盯了我片刻,双目无神,大口喘着气道:“好,你没事,我们都没事。”

  “启禀皇后,刺客薛道安已伏诛!”殿前侍卫跪地禀道。

  姑姑身子一僵,陡然狂怒,“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要你们何用,给我杀!杀!”

  殿前侍卫与宫女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瑟瑟不敢近前。

  我回头看见玉秀血人似的倒在地上,慌忙传召太医,命侍卫四下检视可有同党。

  除玉秀伤重昏迷外,另有两名宫人受了轻伤,姑姑最信任的近身女官廖姑姑颈项中刀,倒卧于血泊中,已然气绝。

  我环视四下,勉力镇定下来,对众人厉色道:“立刻调派禁军守卫东宫,严密保护太子殿下,加派昭陽殿侍卫。传豫章王与左相即刻至中宫觐见;今日之事不得传扬出去,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昭陽殿上下立斩无赦!”

《帝王业(上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