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封的大山4

  张保庆把老狗洞子的遭遇添油加醋讲了一遍,绘声绘色唾沫横飞,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狐狸不能随便打。不过二鼻子是在鹰屯长大的猎户,祖祖辈辈以射猎为生,怎么能让张保庆这点儿唾沫星子唬住?何况二鼻子也认得东山的老洞狗子,这个老光棍儿自打来到林场就是一只眼,没人知道他那个眼珠子是怎么丢的,这套说辞多半是他自己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瞎话,二鼻子就听说过另一种版本:

  老洞狗子是个在林场看套子的老光棍儿,又是个外来人,在当地一无亲二无故,也很少有人愿意跟他来往,因此此人能占便宜决不吃亏,手脚还不干净,小偷小摸、顺手牵羊,软的欺负硬的怕,能讹就讹、得坑就坑,什么缺德事儿都干。据说这个老洞狗子也是打猎的出身,平时钻山入林打猎为生,别看人性不行,但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此人也有行的地方,头一个是脑子好使,不过没用在正道上,一肚子阴损坏的鬼主意;二一个就是枪杆子直溜,山上的飞禽走兽,遇到他难逃活命,当真称得上弹无虚发。

  自古以来,打猎的靠山吃山,无不信奉一个道理——山上一草一木都是山神爷的,打猎是靠山神爷赏饭吃,下手的时候要留有余地,绝不能见什么打什么。飞禽也好走兽也好,一次只能打一只,无论猎物是大是小,一个山头只可以放一枪,不够吃的再去别的山头打,宁可费脚力也不能坏了规矩。老洞狗子却不信这一套,不分大小公母,有什么打什么,见什么打什么,放滚地笼、下绝户网,打多少也不嫌多,这座山打绝了再去打下座山,反正谁也没见过山神爷长什么样。

  按说像老洞狗子这样的坏种应该受一辈子穷,没想到让他撞上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以前他还没来长白山看套子的时候,在崇阳沟打猎。沟口有片瓜田,关外昼夜温差大、光照充足,种出来的瓜又沙又甜,不过成熟的时间相对较晚,要到农历七月份才最好吃。咱们说的这片瓜田中间有个窝棚,住了一个看瓜的叫吴老六,一辈子没儿没女,老伴儿又死得早,到了收瓜的时候干脆连家也不回了,一个人住在窝棚看守瓜地,倒不是怕有人偷吃,一个瓜十几斤重,一个人能吃多少?来来往往又都是十里八乡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渴了摘个瓜吃也没什么,只是要防备獾子、野猪之类的,这些个东西专门糟蹋庄稼,如果让它们从瓜地这头拱到那头,那个损失可不小。

  看瓜的吴老六一个人住窝棚守瓜田,深居简出十分寂寞,待闷了就好喝两口。人这酒量是天生的,酒瘾却是喝出来的,越喝瘾越大。看瓜的打年轻就爱喝酒,如今上了岁数,一天不喝酒嗓子眼儿里就跟有个小手儿挠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话说这一天,吴老六在瓜田中捉到两只鹌鹑,拾掇干净了,一根木棍子上串一只,在窝棚外边架起火来烤得喷香,酒葫芦中满满当当装足了酒,坐在门口一边看着瓜田一边连吃带喝。夏天的鹌鹑特别肥,吃得他满嘴冒油,酒也喝了不少,吃饱喝足了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后半夜了,瓜田中没什么动静,正想起身回窝棚睡觉。就在这时候,走过来一只大狐狸,狐狸是狐狸,跟野外看见的可不一样,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一件破褂子披在自己身上,人立而行,走到近前口作人言,问吴老六:“你看我像人吗?”

  有句话叫“酒壮人胆”,说得一点儿不错,平常越窝囊的人,喝多了胆子越大。看瓜的吴老六此时喝得迷迷糊糊,听见狐狸开口说话,不但没害怕,反而“扑哧”一下乐了,心说:这东西有意思,身上披个破褂子除了窟窿就是补丁,一只胳膊有袖子一只胳膊没袖子,样子十分可笑。他想也没想,顺口答了一句:“不像!哪有个人样啊?”再看狐狸一溜烟儿跑了,他又坐在地上傻乐了半天,这才回屋睡觉。转过天来酒醒了,把这件事儿也扔在脑后了。

  晚上吴老六仍坐在窝棚外边看瓜喝酒,头天的鹌鹑把馋虫勾上来了,今天在树林子里套了一只野兔,开膛剥皮,刷上盐水和辣椒,烤得金黄焦脆,又打了一壶酒,守在瓜田旁边连吃带喝。大约还是后半夜,昨天那只狐狸又来了,今天倒没穿褂子,两条后腿上蹬了一条破裤头儿,尾巴没地方搁,从一边的裤腿儿中伸出来,路都走不利索了,一跑一颠地来到吴老六跟前,仍是那句话:“你看我像人吗?”吴老六醉醺醺地看了一眼,这样子比昨天还寒碜,当即说了一声:“不像!”狐狸扭头又跑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几乎天天如此,看瓜的只要一喝醉了狐狸准来,或是披件坎肩,或是戴个护耳,来了就问这一句话,只要看瓜的说一声“不像”,它扭头便走。

  有这么一天,吴老六过得不顺,白天山上转了几圈,连个蝲蝲蛄也没碰见,酒瘾上来了,不喝还真觉得难受,奈何没有下酒的东西,转悠来转悠去,想起窝棚外边挂了几串辣椒,顺手抓了一把,用辣椒下酒也好过干喝。关东这地方的人愿意吃辣,因为天冷,吃辣可以发汗。可眼下正是六月三伏,虽说晚上不太热,但这一口辣椒、一口白酒的搁谁也受不了,嘴里跟着了火似的。吴老六正难受的时候,狐狸又来了,今天没披衣裳,不知道在哪儿找来了一顶瓜皮帽子,不说破得千疮百孔吧,那也没个囫囵地方了,顶上的绒球都掉了,来到看瓜的跟前还是那句话:“你看我像人吗?”吴老六嚼的干辣椒,喝的烧刀子,感觉这嘴都木了,懒得跟它多说,随口答了一句:“像!”

  话一出口,但见黄烟一道,这只狐狸不见了,眼前站立一个二尺多高的小老头儿,头上戴的正是那顶瓜皮帽子,对吴老六拜了一拜,扭头走了。吴老六暗暗吃惊,知道这是遇上狐仙借人口讨封,旧时的老百姓都迷信,赶紧朝狐仙走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转天吴老六不敢在外边喝酒了,天黑之后一个人缩在窝棚里,光着个膀子在炕上抽大烟袋。窝棚里的炕非常简陋,说好听了是炕,无非几块木头桩子架上一扇破门板,地方也小,真正叫“一间屋子半间炕”,坐到炕上伸手就是窗户。窗户只是在墙上掏的一个方洞,能让窝棚通风,不至于太闷。他斜躺在床板上,烟袋锅子冲着窗户外边抽,怎么非得这样抽烟呢?因为窝棚又窄又低,坐在当中抽烟,三两口下来这里头就待不了人了。且说看瓜的吞云吐雾正“仙儿”着呢,忽听窗户外边有人说话:“老哥,给口烟抽。”他以为有路过的人瞧见窝棚里往外冒烟,来了瘾讨口烟抽。口中应承着把烟袋锅子倒转过来,烟袋嘴儿冲外,烟袋锅子冲自己,从窗口递出去了。因为这黑灯瞎火的,你先把烟袋锅子伸出去,那位用手一接还不得烫下一层皮来?

  吴老六本想抽完这袋子烟就睡觉了,偏在此时有人来讨烟抽,炕是懒得下了,顺手把烟袋从窗口递出去,那意思是“你赶紧嘬两口,过完瘾把烟袋还我,我好睡觉”。没想到外边这位真不客气,都没用手接烟袋杆,只把嘴往上一凑,“吧嗒吧嗒”地抽上了。吴老六半觉可气半觉可笑,这位也太懒了,接都懒得接,抽我的烟不说,还让我伺候你,我得看看这是谁!

  窝棚中点了油灯,里边亮外边黑,看不清来人是谁。吴老六把油灯摘下来,往窗户外这么一照,在外边叼烟袋嘴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狐狸变的小老头儿,二尺多高,脑袋上歪扣一顶瓜皮帽子。换了别人真能吓得够呛。看瓜田的吴老六还行,要说是挺瘆得慌,不过他喝多了胆子大,见是狐仙爷讨烟抽,非但不怕,反而觉得会有好报。狐仙爷抽完了烟连个“谢”字都没有,扭头走了。吴老六也困得睁不开眼了,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倒头便睡。从此之后,小老头儿经常上这儿来讨烟抽。可巧这一天吴老六的烟叶子抽光了,这些日子手头又紧,没钱买烟叶子了。小老头儿便指点吴老六,让他在瓜田旁边的一棵柳树底下挖出一个小银锭子,得有二两多。吴老六咬了一口看银子是真的,赶紧揣在怀里,跑去找了一家最好的铺子买了烟叶,又把吃的喝的备齐了。一瞧日头刚过晌午,想先找个地方把午饭吃了再回去。大饭庄子不敢进,找了街边的一家小饭铺,要了一壶酒、一盘油炸花生米,外加一大碗烂肉面,坐在那儿连吃带喝,别提多滋润了。

  不怕没好事,只怕没好人,正赶上老洞狗子也进城赶集卖山货,卖完东西找地方吃饭,瞧见看瓜的吴老六在这儿,桌子上还有盘油炸花生米。老洞狗子有便宜必占,有这盘油炸花生米,刚好省得自己掏钱买下酒菜了,当下走过来打招呼。吴老六不乐意搭理老洞狗子,只是迎头打脸碰上了又不好意思装不认识。两人凑一张桌子坐下。老洞狗子要了二两酒,半斤焖饼,就着吴老六的油炸花生米喝上了。老洞狗子眼贼,一眼瞥见吴老六身边板凳上放着一摞子烟叶,有名的“小叶红”,这跟普通的烟叶不一样,小叶红只有巴掌大小,乃是上好的关东烟。常言说得好“要抽烟,漂河川”,小叶红产自漂河,地处一片峡谷之中,那一带土层肥厚,种出来的烟叶子是酱红色,泛着一层油亮油亮的光,厚实柔软、浓醇芳香,用纸包起来放在柜子里,连衣服都能熏香了。不仅如此,更是皇帝封下的贡品。当年关东的老百姓谁要是能抽上一袋子,都得说是享了口福。老洞狗子很纳闷儿,吴老六一个看瓜田的,逢年过节都未必舍得抽一次小叶红,看来这是发了财了!

  老洞狗子左一句右一句套问究竟。吴老六二两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了收不住,把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告诉老洞狗子,他这烟不为了自己抽,是带回去孝敬狐仙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洞狗子一边听一边动了歪心。前文书说过,老洞狗子心眼儿不少,而且专爱占便宜,觉得这是个发大财的机会。当天没说什么,两人吃完饭各回各处。单说这一天,日头快落山的时候,老洞狗子背着猎枪、挎着酒壶,手里还拎了一只天鹅,来瓜田找吴老六,说要请他喝酒。

  看瓜的吴老六嘴馋,这辈子还真没吃过天鹅肉,总听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癞蛤蟆都想吃,可见这天鹅肉的味道应当不俗。老洞狗子又把自己的酒壶盖拔开,在吴老六面前晃了一晃。吴老六闻到酒香扑鼻,哈喇子流下半尺多长,这是彻底走不动道儿了。两个人收拾了天鹅,支起一口锅来炖上。老洞狗子出奇的客气,也不叫吴老六“看瓜的”了,一口一个“老叔”,还把两条鹅腿都给了他。吴老六这下子解馋了,吃的顺嘴岔子流油,酒也没少喝。贪酒的人见不得好菜,一旦菜对了口儿,旁边再有个劝酒的,那喝起来就没挡了,平时能喝三两,这会儿就得整一斤。吴老六很快喝倒了,躺在窝棚里睡得那叫一个死。

  老洞狗子可没敢多喝,他今天是有备而来,把吴老六灌倒下,将挂在腰里的烟袋锅子摘下来,翻出小叶红搓碎了,坐在窝棚里一口接一口地抽上了。三更半夜听见外边有人说了一句:“给口烟抽。”老洞狗子一听狐仙爷来了,心里头多少也点儿打鼓,不过财迷心窍,顾不上害怕了,自己憋了好几天的坏主意,又搭酒又搭肉,叫了一晚上的“老叔”,等的正是这个机会。当下一声不吭,前手把枪杆子顺窗口递了出去,后手搂住扳机,发觉有东西把枪口叼上了,立即提灯往外看,见一个二尺多高的小老头儿,头戴一顶破瓜皮帽子,张嘴叼住了枪口,有了亮光才瞧见是枪口,也吓得够呛,当时不敢动了,心知事到如今不能跑,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儿。老洞狗子狞笑一声:“老家伙,你也给我指点一条财路!”

  小老头儿俩眼珠子一转,含着枪筒子道:“好说好说,瓜田东边的柳树底下还有二两银子。”

  老洞狗子把眼一瞪:“仙爷,我可跟看瓜的吴老六不一样,仨瓜俩枣儿打发不了我,你也不用急于告诉我哪儿有银子,眼下只要你一句话,你得保我一世富贵,否则天打雷劈!”

  书中代言,狐仙最怕天打雷劈,不知道老洞狗子从哪儿打听来的,逼这个小老头儿立下此等毒誓。小老头儿无奈,不答应也得挨枪,只好答应了老洞狗子的要求,指点他挖了满满一斗的银元宝,又告诉他再有用钱的时候,上山顶破庙连喊三声“帽儿仙”,便会显身相见。

  转天一早,老洞狗子背上一斗银锭子走了,吴老六迷迷糊糊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对昨夜的事情全然不知,不过从此之后再没见过那个小老头儿。咱再说老洞狗子,一下子发财了,白花花的足两纹银,数了数足有二十个,以往打猎看套子,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只勉强过活。如今有钱了,敞开了可劲儿造吧,没过多久,一斗银子全造没了,跑到破庙连喊三声“帽儿仙”,小老头儿出来又指点他挖了一斗银子,还是二十锭足两纹银。这次花得更快,怎么呢?以前没花过钱,给他钱都不知道怎么花,到饭馆子里点两份焖饼,吃一份看一份,以为这就叫有钱人了。别的不好学,花钱可是无师自通,所以越到后来花得越快,觉得一次一斗银子根本不够用,来到破庙找这个小老头儿,一开口先要五百斗窖银。小老头儿求告道:“您饶了我吧,我上哪儿给您找五百斗窖银去?”老洞狗子说:“你别来这套,说好了保我一世富贵,否则要遭天打雷劈,你实话告诉我,之前的银子是怎么变来的?”小老头儿说:“实不相瞒,银子都是前人埋在地下的,我只是看得见而已,这周周围围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在这山上住,又不敢去别的地方,当真找不出那么多银子给你。”老洞狗子又问小老头儿,如何看得出地下有银子?得知小老头儿这眼珠子是个宝,能够洞悉地下金银,就逼迫小老头儿换给他一只眼珠子。小老头儿想了半天说:“也行,可是你得把我的誓破了,今后咱两不相欠。”老洞狗子一想,狐仙不敢出山,我却哪儿都能去,得了这个眼珠子,金山银山唾手可得,这可不亏。于是双方击掌为誓,小老头儿一抬手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一只,带血递了过去。老洞狗子为了发财,一咬牙也抠下一只眼珠子,却见黄烟一道,小老头儿踪迹全无,这才知道上当了,对方那是障眼法,他可是真抠出来一个眼珠子,再也塞不回去了,从此变成了独眼龙,由于丢的是右眼,猎都没法打了,只得到长白山看套子为生。

  二鼻子说老洞狗子只有一只眼,关于他那只眼是怎么丢的,在长白山有很多说法,这也是其中之一。常言道“麻面无须不可交,矬人肚子三把刀,最毒毒不过一只眼,一只眼还坏不过水蛇腰”。不可否认这句话过于偏颇,但在旧社会有一定的道理,放下那几路人不提,单说这一只眼的,有几个是善男信女?真是安分守己之辈也不会变成一只眼了。反正老洞狗子一个老光棍儿,积年累月在山上看套子,性格十分孤僻,很少跟外人往来,咱也没必要去招惹他。

  张保庆怕二鼻子发觉他心虚,不好再说别的,只好缩在狍子皮睡袋中和二鼻子兄妹东拉西扯到深夜,迷迷糊糊去见了周公。

  转天一早,西北方吹来刺骨的寒风,山上一下子变冷了,再也站不住人。张保庆冻得瑟瑟发抖,准备往深谷中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服输,匆匆收拾好东西,蹚着没膝的积雪前行。

  二鼻子却拽住他说:“你这么走不是绕远吗?”

  张保庆不解地问:“让你说怎么走?”

  二鼻子存心在张保庆面前卖弄本事,他放出猎鹰,然后将狍子皮睡袋垫在身下,呼喝一声,顺着陡峭的冰冻瀑布直溜下去。

  冰面如同几层近乎垂直的陡坡,没有足够的胆量谁也不敢这么做,可二鼻子常年在深山老林打猎,趴冰卧雪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仗着年轻胆大,一转眼溜到了谷底,在高处看他仅是茫茫雪原上的一个小黑点。

  张保庆看得直眼晕,腿肚子往前转,磕膝盖往后扭,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有心要打退堂鼓,可是转念一想,服谁也不能服二鼻子,之前已经把牛吹上天了,走到这一步再开溜,以后在二鼻子面前如何抬得起头?这个脸可丢不起!

  他站在冰瀑边上,深吸了几口气,自己告诉自己:发昏当不了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念及此处,牙一咬、心一横,照葫芦画瓢,一扬手把鹰放了,像二鼻子一样把狍子皮口袋垫在背后,仰面倒坐,想往前蹭,但手脚发抖,半天没动地方,只好让菜瓜在后面推他一下。菜瓜说:“你可坐稳了,千万别往前使劲儿。”说完用力一推,张保庆“嗷”地叫一声滑下冰瀑,但觉腾云驾雾一般,冷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来,赶紧把嘴闭住,哪里还敢睁眼去看,打着转溜到谷底,一个跟头翻进了雪窝子,脑袋和身子都扎在皑皑积雪中,双腿在外边乱蹬。二鼻子见状哈哈大笑,上前连拉带拽,把张保庆从雪窝子中拖出来。张保庆觉得四周天旋地转,腹中五脏翻滚,满头满脸都是雪,样子狼狈不堪,走路踉跄摇晃,也不知在心里头骂了二鼻子几百遍几千遍。

  等张保庆缓过劲儿来,见菜瓜也已溜到谷底,他暗自庆幸:看来只要胆大豁得出去,谁都能从冰冻的瀑布溜下来,还好没让二鼻子唬住,否则真是窝头翻个儿——现大眼儿了。

  二鼻子对他一挑大拇指:“行,你胆子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你的鹰能不能在这儿捉到狐狸。”

  张保庆说:“你当我这白鹰是错窝儿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啊!别管山上山下,在哪儿都一样,哪怕是到了天上的月宫,也能逮两只玉兔下来。”

  二鼻子他们那个屯子千百年来保持着鹰猎风俗,出没于白山黑水间,猎户们一向佩服两种人,一是胆大,二是能喝。其实这两者不分家,胆大的能怕喝酒吗?常言道“酒壮怂人胆”,能喝的也必然胆大,半斤烧刀子下肚,天王老子也不怕了。二鼻子对张保庆说:“别扯犊子了,谁不知道月亮上只有一只玉兔,你这咋还整出两只?不过我佩服你的胆量,今天不论哪只鹰捉到狐狸,得了皮子卖的钱咱仨均分。”

  张保庆心中得意,刚才豁出命从瀑布冰面上溜下来,为的就是能让二鼻子说个“服”字,这趟算是没白来!

  瀑布下的水面全冻住了,冰层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与附近的雪原连成了一片,远处都是密林。巍巍群山在四周绵延起伏,谷底森林茂密,樟子松、落叶松、白桦、杨树、云杉等树种交错生长,野兽种类也多,马鹿、驯鹿、紫貂、野鸭、獐子、狍子、野猪、雪兔都有,还有各种各样的木耳、松茸、蘑菇,但是这里的天气一会儿一变,属于独特的山区小气候,常年有雾,深处裂谷沟壑的分支众多,非常容易迷路,可以说下来容易上去难,想出去必须翻山越岭,现在正是大雪封山的时候,行走在雪原上都一走一陷,翻越山岭的艰险可想而知,张保庆他们直着眼找狐狸,为了赌这一口气下来的,想都没想怎么出去。

《天坑鹰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