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伸出手,一把拽住赵吏。

  赵吏道:“放手!”

  我把脸贴到赵吏身上。

  “今日你身上怎么有股甜甜的味道?”

  赵吏低头闻闻自己。

  “味道?有吗?”

  一面以手护胸,防备我伺机揩油,被我上下嗅了个遍。

  不是赵吏。

  “你有没有闻到,好香的味道?”

  赵吏冷笑:“你这屋里,还有好香的味道?”

  我耸耸鼻子,尽力捕捉,这股异香缥缈不定,于孟婆庄内,忽远忽近,忽高忽低。行至中堂,那香味愈浓,我以鼻子捕捉之,亦步亦趋,行至我那判桌前,异香愈发浓烈,我双目灼灼,铁青色的面颊,也泛起红晕。

  上下寻找,忽见我判桌下头,雕花挡板下面,露出一角白衣。

  原是此物,散发阵阵浓香,香甜异常。

  我一把揪住,凑于鼻尖,深吸一口,浓香彻骨。

  禁不住叹息。

  “这是何物?如此香甜!”

  那白衣忽然活了一般,生生从我手里被拽了出去。

  原是赵吏,从桌下捞出一物,抱在怀中,是个身穿白衣的小鬼。

  赵吏笑道:“三七,你刚刚漏了一个小的!”

  说罢将那小鬼放在地上,伸手弹了弹小鬼的额头:“刚刚是你笑我不是?”

  原来我刚刚便见过他,正是那个嘲笑无名的小鬼。

  我仔细瞧他,五六岁样貌,白衣如雪,黑发垂肩,额间一点朱砂,瞧着十分可口。

  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叫什么啊?”

  那小鬼虽然年幼,却很有家教,双手抱拳,与我和赵吏施个礼,道:“在下长生!”

  赵吏噗嗤一笑:“还长生呢,你这是短命吧!”

  长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我。

  “姐姐你的眼睛好大啊!”

  我蹲下,凑近他,摸摸他的面颊。

  看这小小的长生有点羞涩。

  肤白如玉,清俊可爱,浓香扑面,乱我心神,腹内馋虫滚滚涌动。

  大口一张,长舌卷起,于那长舌脸上结结实实舔了一记。

  实在是香!

  未及回味,赵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长生抱在怀里。

  “三七!你想干嘛!”

  赵吏瞧着我,一脸惊骇。

  此刻我一定神情痴呆,口水横流,状如恶鬼。

  我要求:“赵吏,给我抱抱!”

  “你要做甚!”

  我伸出双手,凑近赵吏。

  “把长生给我抱抱!”

  赵吏啪地打开了我的手。“擦擦口水吧!安的什么心!”

  拿袖子擦了口水,我偷眼瞧长生。

  他缩于赵吏的怀内,也正偷眼瞧我,实是美食。

  赵吏骂我:“冥界规矩!孟婆只食不入六道的恶鬼!这长生你吃不得!”

  好凶,我怏怏低头,计上心来。

  以手一指向赵吏身后:“阿茶!你怎么来了?”

  赵吏果然上当,回头看去,我伸长脖颈,冲着长生咔擦一口。

  可惜,没得手。

  赵吏身法如电,抱着长生一蹿,蹿出数尺,动如脱兔。

  “三七!!”

  怀中的长生哭了起来,赵吏忙哄孩子,边对我道:“三七!你莫近我,去盛碗汤来!我与他喝了,送下轮回井!”

  我自然抗议。

  “那不妥吧,我还尚没读册呢!倘若我那阳卷上记载,他罪大恶极……”

  赵吏不为所惑。

  “你看他几岁?就罪大恶极……快去!”

  我怏怏走开,十分不服。“如何以貌取人,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

  长生眨眨眼,终于哭道:“姐姐要吃我!”

  赵吏最怕人哭,当下烦躁起来。“姐姐不是要吃长生!姐姐就是闻着长香!你安心!我护着你不给她吃!长生,你莫哭了!”

  那长生不过小小稚儿,这一哭起来,如何收的住。

  那眼泪便扑簌簌流下来,前呼后拥,断线珍珠一般。

  搞得赵吏焦头烂额,

  我拎着王小鹿的脑袋跑过来。

  赵吏十分警惕。“做什么?!”

  我不理赵吏,对他怀内的长生笑道:“长生,姐姐这个头呢,会唱曲儿!教它唱曲儿与你听?”

  王小鹿哼了一声,双目紧闭,表示对我置若罔闻。

  我一手掐住王小鹿的耳朵,拧。

  王小鹿“啊呀”一声,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胸上雪,从君咬,奴家啊不敢高声暗皱眉……”

  没想到这王小鹿还真的挺会唱,我捏捏他的耳朵,以示鼓励。

  那长生果然渐渐止了哭,睁着一双眼,呆呆聆听。

  听那王小鹿声情并茂:“薄罗衫儿掩酥胸,一段风流难比较,恰似白莲一支出水中。”

  赵吏捂住长生的耳朵,啐道:“罢!罢!快住口罢!这浪曲儿岂是给孩子听的?”

  王小鹿十分委屈,道:“我王小鹿!好歹一介悍匪!非要逼我唱曲儿……还将我烹煮下肚,留我一颗人头,受这奇耻大辱……

  说罢对我喊一声。“孟婆!求你快些吃了我吧!”

  便张嘴哭嚎起来。

  一见王小鹿哭嚎,长生也跟着嚎了起来,二人合力,声音震耳欲聋,赵吏焦头烂额,一口一个祖宗。

  我忙将手一挥将王小鹿远远抛开,只听“哎呀”一声,不知滚到哪里,我往赵吏跟前凑凑,嬉皮笑脸地求个商量。

  “赵吏,我只吃他只手可好?不耽误轮回!”

  赵吏抱着长生绕过我。

  “你莫再有非分之想!我亲自与他喝汤,送他下轮回井!”

  说着走至汤鼎之前,一手拿了我的汤勺,便要取那孟婆汤。

  我五内如焚,急得不行,到嘴的美味,竟然要飞。

  跟着赵吏亦步亦趋,伺机下手,无奈赵吏防范的紧,一时间竟然无从下口。

  眼见赵吏憋着气舀了一碗汤出来,待要给那长生灌下。

  我心下一横,狗急跳墙,张开巨口,不给我吃,连你赵吏一起吃了。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呼唤,传至我的耳边。

  “长生——长生——”

  此声苍劲幽远,千里传音,于这黄泉内回荡。

  长生高呼一声:“师父!”

  声音来自头顶,我与赵吏抬头察看,透过屋顶的大洞,可见黄天黄地之间,一道白色飞烟翻涌而来,婉若游龙,逶迤进入我这孟婆庄内,于旋转几番,飘然委地,渐渐成型。

  不知来者何人,但显然不是凡人。

  赵吏将我护于身后,十分警惕。

  白烟幻化成一个老者,须发洁白,仙风道骨。

  我有些失望,这样风骚出场,以为什么好看男子。

  便见那长生于赵吏怀中惊喜道:师父!师父!

  赵吏问道:“你是何人!擅闯黄泉!”

  那老儿好整以暇,先掸掸一尘不染的衣袖,方拱手对赵吏道了个恼:“在下陈拾,于峨眉山修炼仙道,亦有个小小的门派,长生乃是本门最小的弟子,今日修炼出体,魂魄离身,竟被卷入黄泉,此子现肉身犹存,望大人将长生魂魄归还。”

  赵吏道:“原是生魂……这么小的孩子,修什么出体……”

  “不行!”

  竟来抢人!我忙阻拦,大喝一声,推开赵吏,挺身而出,十分威武。

  陈拾看向我,笑了一笑,道:“这位极美丽的姑娘,想必便是孟婆了?”

  我当场愣住。

  便闻被我丢在地上王小鹿骂一声:“马屁精。”

  赵吏在我身后翻个白眼,翻的之用力,我都听见了。

  但,我脸红了。

  这老儿,怎的如此直白!

  天地良心,阿茶在下!活了快六百年,从未有人赞我美丽,几乎喜极而泣,忍不住嘴角上翘,声音微微颤抖。

  “可是赞我美丽……你颇有眼光,只是,这黄泉可不由生人随便进出……我孟婆乃黄泉之主!魂魄进了这孟婆庄!便是我的!不还,不还,绝对不还!”

  赵吏将我推开,任我如何抓挠,将我挡在身后,对那陈拾道:“再别有下回,若非我在这里,他便回不去了!”

  说罢将那长生递与陈拾,长生伸出手,那手穿过了陈拾的身体。

  原是个虚影儿。

  赵吏一愣。

  陈拾爽朗大笑。

  “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哈——”

  “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哈——”

  笑了颇长久,我见赵吏憋住一个哈欠。

  那陈拾儿老儿笑了一番,方道:“大人瞧仔细了,此时我真身在黄泉入口,不过传个虚影儿进来。”

  颇为自得。

  赵吏只好客套道:“修行不错,也懂规矩,你目下高寿?”

  那陈拾拈拈胡须,做态道:“小老在山中修道,年深月长,年纪实在记不清……大概总有六百余年了……”

  赵吏张嘴做惊讶状。

  “那你是长生不老了!”

  表演夸张,略略过火。

  陈拾闻言十分得意,又呵呵笑了良久,真怕他一口气没接上,笑死在我这孟婆庄。

  果然,笑罢需得深吸了几口气,咳一声方道:“多活些时日罢了,黄泉乃冥府关隘,怎能生人擅入,故劳烦大人将这长生送至黄泉入口,老身在那等候。”

  便做作地颔首作揖:“有劳,有劳……”

  遂烟消云散。

  赵吏便将长生放于地下,蹲身对其言道:“我叫赵吏,是个鬼差。”

  又指指我:“她叫三七,是这里的孟婆。”

  长生瞧我一眼。

  我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他没搭理我。

  扭脸朝赵吏恭敬做了个揖:“是,长生谨记。”

  “长生啊,你记住,以后再玩出体,叫我撞见!便叫她吃了你!”

  赵吏谆谆教诲。

  我寻个空档,冲过去,搂紧长生,深吸一口,沁香入肺。

  赵吏忙将我拽开。

  长生仍被我舔了一脸。

  他拿手捂着面颊,看起来有点受辱,但是没哭。

  赵吏一把抱起长生,向门口走去。

  大势已去,我忙挥手喊道:“长生啊!姐姐喜欢你!你莫忘了我!下次出体,再来找姐姐玩啊——”

  长生回头看我一眼,有点怯意。

  我露出十二分的笑容。

  不知为何,长生白玉一样的小脸泛起潮红。

  真是可爱,可惜没吃上。

  我舔舔嘴,眼巴巴,看赵吏抱着长生走出我的孟婆庄。

  黄泉的风,拂起赵吏的披风。

  忽然想起,有一句话,我忘了问他。

  赵吏,你何时娶我啊?

《灵魂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