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背后的胎记

聂衍翻身的时候不经意将眼睁开一条缝,就正好对上旁边坤仪瞪得溜圆的凤眼。

他惊了惊,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

“你。”坤仪鼓着嘴用下巴点了点他,“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他侧头看着她,眼里盛着干净的月光,但这问题似乎让他有些为难,薄唇轻抿,半晌才道:“殿下好梦。”

就这?

坤仪气笑了,伸手捏着他的下巴,陡然拉近两人的距离。

鼻尖相蹭,鼻息都融作了一处,聂衍心口动了动,有些狼狈地移开眼。

这躲避的姿势让坤仪好生沮丧,松开手扯过被子裹紧自己,闷闷地道:“你是怕我,还是怕死?”

聂衍不解,她虽然骄横,却也讲理,有什么好怕的。至于死,上清司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死。

“还请殿下明示。”他道。

意识到面前这人压根不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坤仪气闷,不再与他胡闹,摆摆手就翻了个身朝外躺着。

先前为了试探他,坤仪故意在侯府后院褪了外袍引来猫妖,但眼下两人已经成亲,她就没有再害他的道理,今夜同榻,算是与他拉近距离,但她没打算入睡,想着捱到天亮便是好的。

然而,想是这么想,鼻息间一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沉木香气,叫她觉得十分安心,这心安着安着,她的眼皮子就垂了下去。

聂衍原本就没什么睡意,再被坤仪这莫名其妙地一问,当下就更是精神。床帏依旧是他熟悉的床帏,但身边多了个人,香软可口的人,他得花些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动手。

然而,他不愿动手,这个香软可口的人儿却还是自动朝他靠了过来。

素手轻抬,搭上他的腰,坤仪像是睡熟了,眉目间一直紧绷着的线松开,露出几分恬静,再往下看,鼻梁秀挺,粉唇饱满,不像白日里骄纵的公主,倒像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

聂衍沉默地看了片刻,打算将她的手挪回去。

然而,手一抬,这人松松垮垮的黑纱外袍竟就滑开了,雪白的肌肤在黑夜里如同大片的温玉,后颈往下三寸的地方,似乎印着什么东西。

聂衍是打算非礼勿视的,但这黑纱袍一落,他突然察觉屋子里溢满了妖气。

十分浓烈的、强大的妖气。

屋外摆着的捉妖阵跟着一颤,有东西朝他的房间闯过来了。

眼神一凛,聂衍翻身而起,没惊动坤仪,只捏了三张符纸朝窗外一甩。

闯过来的妖怪迎头被贴上三张诛神符,当即惨叫。

叫声传遍整个府邸,熟睡的下人纷纷惊醒,出来查看,坤仪自然也被吵得睁开了眼,十分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

聂衍神色凝重,目光灼灼地看向窗外,而屋内,他刚立下的三个法阵如同发光的油纸伞,缓慢环绕在她周围。

坤仪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外袍系带松了,袍子在她放肆的睡姿里被挣落,露出了后颈上的胎记。

“不妙。”她皱眉,担忧地看向外头,“侯爷,得护住府上的奴仆。”

看这反应,倒像是见怪不怪。

聂衍原先是怕她受惊,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便起身,纵上府邸里最高的一处屋檐,开始落阵。

冲在最前头的一只妖怪已经被他的诛神符撕成了碎块,但如同先前一样,这些妖怪明知他在,还是会不要命地朝坤仪的方向冲。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吸引它们。

“殿下?”兰苕飞快地跑进房间,想也不想地就将坤仪抱住,“侯爷在外头,没事的。”

坤仪十分乖巧地坐着,将衣裳扣得严严实实,漂亮的凤眼里满是自在:“兰苕你别怕,我都不怕。”

兰苕哽咽,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殿下从来没说过怕,哪怕是先前在邻国,眼睁睁看着邻国那位皇子被妖怪撕成碎片,她也只是看着,毕竟那位皇子暴虐成性,死有余辜。

可是兰苕知道,她是怕的,得有人抱着她安抚她,不然她会一直害怕,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无法安睡。

妖怪们来势汹汹,大的妖怪上百年,小的妖怪也不过刚化人形,有聂衍守着,它们连府邸院墙都上不来。可这些妖怪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沿路看见的人畜都吃进肚腹。

半夜三更,街上已经没了行人,遭殃的顶多是些棚子里的牛马,但这动静还是分外渗人,像秋日里摧枯拉朽的风,带着些残暴的咆哮声。

坤仪将脑袋搁在兰苕的肩上,忍不住想起了赵京元。

赵京元便是皇兄要她嫁的邻国皇子,自小被宠溺长大,为人狂悖,手段阴狠,因着母家势力大,离太子之位也就一步之遥。

他不喜欢美人,觉得天下的美人都是来祸害他江山的,更何况她这种别国来的和亲公主,所以成亲一年,两人别说同房,见面都要吵架。

原以为能这样混完一生倒也不错,可赵京元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对大宋边境起了想法,并且想让她生下世子,好以此为筹与大宋谈判。

她认真地提醒过他,不要动她的衣裳,赵京元没听,径直将她的外袍扯开,露出了后背上的胎记。

坤仪记得妖怪扑过来的时候赵京元的眼神,带着厌恶、震惊和无边无际的恐惧。

没关系,是他自己找死。

坤仪是这么想的,对旁人同样的眼神也并不在意。

反正那里不是她的家,她不会和这些人再见面了。

可眼下,她突然害怕聂衍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聂衍很厉害,一人镇守府邸,汹涌的妖怪就一只也没能再闯进来,金光在他周身闪现,他神色严肃,却也从容,袖袍起落间清风朗月,却邪落处却是风驰电掣,震得双眼迷蒙的妖怪们纷纷回了神,开始惊慌逃窜。

有他在,她完全不用担心身边人的性命。

但他回来的时候,坤仪却不敢抬头。

“……辛苦侯爷了。”她笑道。

聂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以后有这样的情况,殿下可以早些告诉微臣。”

“我不是告诉了么。”坤仪眼神躲闪,“你自己没注意。”

聂衍眯眼,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她说的是她在侯府后院引来那只猫妖的时候。

当时他只当猫妖不要命,心里有疑窦,却也碍于她的身份没有多查。眼下再看,就是她身上的东西在吸引妖怪。

“臣不惮于为殿下守门,诛杀妖怪。”聂衍淡声道,“但还请殿下据实以告,以免臣疏漏。”

他的目光看向她背后。

坤仪沉默。

兰苕站在旁侧,犹豫半晌,轻声道:“侯爷莫要怪殿下不坦诚,此胎记乃是天生,殿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原先浓烈的妖气已经散开,坤仪坐在他面前,身上只剩下浅淡的花香。

她好似有些委屈,可又不肯露怯,只含笑看着地面,笑意不达眼底:“情况侯爷也瞧见了,如此生活一年,侯爷可能承受?”

说实话,这么多的妖怪,偶尔一次聂衍是不在话下的,但若是夜夜都来,就算是他也会吃不消。

但他更好奇的是,什么东西能引来这么多的妖怪?

“殿下放心。”垂下眼眸,他答,“臣既然允了殿下,就定能护殿下周全。”

轻轻松了口气,坤仪抱起了她的被子:“那就辛苦侯爷了。”

“去哪儿?”他挑眉。

她一顿,哭笑不得:“都闹成这样了,我难不成还要与侯爷同塌而眠?这便回去睡吧,也让侯爷睡个安稳觉。”

说罢,十分潇洒地摆手,然后就跨出了他的房间。

外头的夜风里还隐隐能嗅见妖气,兰苕接过了她手里的被褥,替她铺回了拔步床里,坤仪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揉了揉直跳的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府邸四周有妖怪闯门,就算聂衍守住了,未曾有人伤亡,但第二日,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入了御书房。

“先前老臣就说过,坤仪公主并非只是单纯的体质特殊,她定是妖邪,才会有如此多不祥之事在盛京里发生。”杜相跪在御前,连连摇头,“昨夜殿下新府附近一片狼藉,牛马死了七八,妖怪爪印遍布院墙,已经引起了四周百姓的恐慌,还请陛下圣断。”

盛庆帝坐在上头改折子,眼也没抬:“只死了牛马,那就让公主府去赔偿。”

“可是陛下……”杜相皱眉。

停了朱笔,盛庆帝终于看了他一眼:“相爷那未过门的女婿与朕打的赌,赌的可是昱清侯的性命,昱清侯活得尚好,早朝之时还立了新功,你也好意思来让朕处置公主?”

杜相一顿,颇为恼恨地垂头。

谁能料到聂衍的命那么硬,他派出去的好多高手皆不知所踪,聂衍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屡建奇功,眼瞧着是越来越受帝王器重了。

“对了,国师游历山川已经一载,不日便要回京。”帝王想起了这回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若还有什么困惑难解之事,到时候自去问他。”

《长风几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