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想到慕承和挺狡猾的啊。”白霖说。

  “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看过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吗?赵晓棠那天一时无聊就问他们家慕海,要是他,会选哪一种。结果无论慕海给什么答案,都被赵晓棠扁,选谁谁错,被折腾了好些天呢。”

  “噗——”我笑了,可以想象慕海大哥当时的窘样。

  “慕承和多聪明啊,直接说,亲爱的,你不是红也不是白,而是粉玫瑰,独一无二的,兼容着白玫瑰的清纯和红玫瑰的妖娆,独一无二。”

  “……”

  总之,不知不觉我爱上Роза这名字了。

  早晨下着毛毛雨,特别清爽凉快。我们一起去爬山。半山腰上有些人吊嗓子,我到了山顶,也忍不住朝山下大喊了一声:“Ро——за。”那个舌音炫耀似的故意拉得很长。

  “我教你弹舌是为了让你上卖羊肉串?”他斜睨我一跟。

  我咯咯咯地乐。

  在我们往半山停车场走的时候,人和车开始多了起来。车来人往,加上盘山路不宽,弯道也急,只好时不时地站在旁边避让那些上山的车辆。

  走了一截,发现堵车了。

  这时,有一辆中巴,在我们旁边按喇叭。

  慕承和拉着我让了让。

  它还是按着喇叭。

  车窗打开,司机冲慕承和喊:“小慕,这么早啊。”

  慕承和看清对方后说:“哦。秦老师啊,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去上面接个来学校访问的贵宾。刘校也在。”说着,后一排的车窗也开了,坐着的果然是A大的刘校长。

  刘校长说:“小慕,要不要送送你?”这个刘校长就是寒假前,热心过问慕承和终身大事的那位。估计能问到那个份儿上,跟慕承和或者他们家都挺熟的。

  “不用,我就是出来跑跑步的。”

  刘校长的视线,落在慕承和牵着我的手上,正含着笑意要说点什么。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了过来说:“刘校,真是慕承和呐,你们眼神不错。”而说话的人,正是我们外语学院的吴书记。

  吴书记探头先看到慕承和,再看到我。

  “这不是薛桐吗?”他说。

  “吴书记好。”我点头。

  刘校长闻言不禁看了我一眼,“老吴认识啊?”

  “是我们英文系这一届的应届毕业生。刘校你该认识啊,她考上我们学校的时候电视台当年还报道了。她爸爸是烈士那个。”

  刘校长好像有点印象了,敛起笑容,点点头。

  “说起来,承和还教过他们班吧:,”

  “嗯。”慕承和说,“教过他们俄语。”随后不着痕迹地松开那只牵着我的手。

  寒暄了一会儿后,前面的道路被疏通了,他们的车缓缓开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直到开车回家,我也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承认我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不是滋味。

  随着新学期临近,教授院里回归的A大老师越来越多,打破了暑期的宁静。自从那件事之后,我都尽量避免和他一起出现在外面。

  老妈来电话说,陈伯伯本来去家里看我,结果听人说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哪个陈伯伯?陈妍的爸爸?”

  “不是。”

  “哦。”然后我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了。

  “你楼下的张阿姨说你遭小偷,就搬出去了。”

  “嗯。快一个月了。”

  “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没给我说?偷东西了吗?”

  “没有,被我吓走了。”

  “你搬到哪儿了?”

  “一个朋友家里。”

  老妈沉默须臾,“男朋友?”

  “嗯。”我说。

  “以前同学?”

  “不是。人家早工作了。”

  “上次陪你来看陈妍那个?姓慕?”

  “嗯。”

  “我听开车的小李说过这个小慕。”

  “哦。”我就知道。

  “小李说,你当时就只介绍是朋友,可是他猜肯定不是一般朋友,不然哪儿会对你那么上心,连夜来回一千多公里陪着你。人挺好。”

  “嗯。”我说。

  “跟我一直嗯啊哦的干吗呢?他多大了,干什么的?”

  “比我大六岁,是个老师。”

  “唉——我不是那种死板守旧的人,你觉得好就行。现在啊,你工作也找到了,男朋友也有了,我也放心了。”

  我不知道可以继续和她说什么。

  她当时提过,不会干预我谈恋爱,只要对方人好就行,现在都这样了,也许再觉得不好也没辙。

  下午,我正在学校人事处领资料。

  老妈又来了电话:“你现在住到别人家里去,也不太妥当。”估计她回去消化了下我的这个情况,思想斗争过后,露出说客本性。

  “我们又没有怎么样。”一人一间屋子,只到牵手接吻的程度。

  “人家父母怎么想你?”

  “他家就他一个人。”

  “他跟家里提你俩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他说过没。”多半没有,他还能跟谁说去?

  “你们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没有。”我连我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件事上,都还心存疑问,哪有想那么远。

  “要不,你先找个借口搬出来,就说开学很忙单位太远了,所以住到学校去?这样小慕也不会和你生气?”

  “我想想看。”

  说是想想看,其实我丝毫从慕承和家里搬走的意思也没有,回忆起那天他说他不要我走的那种绝望的眼神,现在都有点心颤。

  电视上那些母亲怎么骂情窦初开的女儿来着?

  我坐在地铁的坐椅上,看着漆黑的窗外,默默地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鬼迷心窍?

  对,我就是鬼迷心窍。

  我不但鬼迷心窍,还有点离经叛道了。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下,正好瞧见坐车厢对面的青年情侣浓情似蜜。女孩说什么嘟嘴,男生宠爱一般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可是女孩的嘴撅得更高,显然在继续撒娇。男生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我不好意思直盯盯地看。别过脸。

  旁边的一位提着无纺布口袋的中年阿姨,冷哼了一声,小小嘀咕了一声:“真不要脸,以为是自己家呢。”

  我出地铁站,走了两条街,在菜市场买了点菜回家,刚到教授院门口就听见有人叫我。转身去,看到一个大学的同学,隔壁班的。

  她看到我手上的空心菜问:“你住这儿啊?”

  “嗯。”我庆幸慕承和不在。她以前和我一起选了俄语课。要是她看到慕承和跟我一起,两个人提着菜回家,不知道又是什么状况。

  “后来,你去哪儿工作了?”我换了个话题说。

  “我留校了呀。现在在外院的团委里做点事情。你呢?”她说。

  “我在师大。”

  “也挺好的嘛,咱们留个电话吧。”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

  “这么热,你在这儿干吗呢?”

  “嗨,等我姥姥,好不容易出门了,又说要上厕所,叫我在这儿等她。对了,薛桐,以前给我们代课的那个俄语老师,忒帅那个,也住这儿,刚才我才见他进去。”

  话没说完,住慕承和一楼那位老太太就赶着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看到我说:“哟,小薛买菜回来啦?小慕刚回去。”

  我和这一老一少迅速地告了个别,匆忙消失。

  回到家,看到慕承和跟我买得一模一样,正在厨房里择菜。

  “怎么了?跟逃命似的。”他问。

  “遇见我同学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看他没什么表情,我又说:“她家亲戚就住这楼。”

  慕承和抬头瞅了我一眼,择菜的动作并未停下。

  我承认,这一刻,我带着点恶魔的心思在故意气他。心中就像有两个声音在吵闹,一个说:不该让大家知道,令他犯难;另一个则说:有什么的,全世界知道最好。

  夜里,我在床上翻身,看到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又突然难受起来。

  以前我有个高中同学和我一起念了A大,她在数学系。大三的时候,也就是我大三时跟慕承和处于抬杠期的那会儿,她说他们系一个男生和自己的辅导员恋爱了。

  这在当时我们看来也算很震惊的事情,所以成了八卦广为流传。

  可是细细一想,不是很正常吗?

  大学生恋爱自由,可以喜欢师兄弟姐妹,可以喜欢工人农民,可以喜炊商人公务员,那为什么不能喜欢老师呢?

  这件事,据说后来以那位女老师辞职作为终结。

  那个同学说:“其实没什么,学校也没规定师生不能恋爱。只是很多学生干部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勾引自己学生什么的。那位老师自尊心强,就辞职了。”

  八月中旬,师大就开始为新生的入学工作做准备了。

  我和张丽丽都要当新生的辅导员,所以学校又开会把规则记录强调了又强调。前几回给我们上“如何正确处理师生关系”的魏老师又老生常谈。

  “有的老师觉得一味地关心学生,和学生不分彼此,或者发展出友情就处好了师生关系,那是不正确的。”

  “无论关系多么熟,都要记住一点,师生关系永远都是代际交往,老师是长辈身份。”

  “我们平常说的师生平等,只是人格平等,而并非身份平等。”

  “说了半天,不就是那个意思。”张丽丽嘀咕。

  “什么那个意思?”我问。

  “不准师生恋呗。”张丽丽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年轻男老师比较危险好不好,把他们叫过来单独教育不就行了?非让我们陪着靠这儿磨叽。那天我看报纸,说有个什么学校居然叫全校师生签军令状,里面就有一条:不以任何理由与学生谈恋爱或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

  张丽丽见我没接话,继续说:“你说这学校多变态啊!”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总之呢,只要是师生恋,那肯定都是老师那一方的错。”

  “为什么啊?”我诧异。

  “所有舆论都会这么认定。因为在社会大众眼中,学生是弱势群体。大学里虽然大家都成年了,但是老师是位高一方,所以一般都会认定是老师利用职务之便,勾引无知学生。咱们占点便宜,毕竟女老师和男学生还好点,要是一个男老师和女学生,啧啧啧。这放在古代,知道得叫什么?”

  “叫什么?”

  “不伦。”

  我张了张嘴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事不犯法,但是特影响学校声誉。”

  夜里,我在房间里上网,搜出了很多关于师生恋的帖子,那些跟帖举手赞同的,好像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孩子,但是绝大多数都说那个老师如何如何。我迟疑了下,在经常逛的那个论坛发了帖子——毕业了还算不算师生恋?

  “毕业了,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别人还会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吗?还会说我老师的坏话吗?”

  过了一会有个人留言。

  [Z下Y]城少:首你怎么想了,关键是看你老师怎么想。你老师要是这么想,那么他永远都认为你是他学生。

  奥特小小兜:不知道。

  舒拉是阿衍的心:唉哟,连板凳都没有了。楼主,我告诉你,肯定不是啊。

  我去上厕所回来发现又多了几条网友的留言。

  Suwandara:怕什么?谁也管不着,楼主,我支持你虽然我不敢。

  ①個人旅行:虽然毕业了,但是在别人眼里还是师生。

  我又写了一条:

  我是楼主,我现在还住在我老师家里,你们说这样好吗?

  下面迅速地回复着。

  团子:同居了?同学,你有勇气。

  海兰云雀007:你老师是禽兽啊禽兽,默念一万遍。

  看到最后一条留言,我顿时无语。

  这时,慕承和站在门口敲了敲我敞开的卧室门,“这么热,你一个人呆着不开空调吗?”

  “啊。好。”我怕他看到我在做什么,急忙关掉桌面的网页。

  要是他看到那“禽兽”两个字还得了?

  慕承和瞧到我慌乱的样子,迟疑了下。

  我心虚地冲他笑,而且笑得很傻。

  他淡淡瞥了我电脑一眼:“你自己开吧,遥控器在桌子上。”语罢,屋子都没进就迅速地回到客厅。

  我看着他的背景,有点纳闷,被我的傻笑吓到了?或者——他是不是以为我在看黄色网站?

  等他回去没有动静后,我又打开那一页。

  只见又有了一个回复。

  独自忧伤的花哥哥:靠,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你老师不和你同性就成。

  “噗——”我喷了。

《独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