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村长之死

人死了十几个,到现在连凶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百姓们觉得是河神的惩罚,都害怕不已,连何县令也受了影响,但唐泛等人站在查案的角度上,自然不会从这个角度去想,否则案子连查都没法查下去,直接向朝廷禀报说是鬼神作祟就得了。

当然,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也别想要了。

唐泛道:“帝陵既然出现盗洞,必然是与盗墓贼有关,难道这么久了,就连一个贼人都抓不到吗?”

何县令道:“发生老村长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夜晚过去,下官也曾几次带人在白天的时候前往帝陵盗洞查看,可是均未发现什么,起先还无人敢下盗洞,下官不得已,后来又赏了重金,这才有两个人愿意下去,结果他们没多久就出来了,说是那盗洞挖得太深,一直往下,下头又黑漆漆的没有灯,他们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通往何处,所以不敢走远。后来将赏金提到一两,倒是有人愿意下去一探究竟了,就是……”

他嗫嚅了两下,终是小声道:“就是没再上来过。”

席上热闹的氛围渐渐冷却下来,所有人都被县令的描述说得不寒而栗。

这些细节都是奏疏里没有写的,但唐泛也能理解何县令,毕竟这事过于古怪,书面上那寥寥数语很难写清楚,而且奏疏也要求用词要简明扼要,不可能什么都往里边写。

但大家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查案,肯定是为的就是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如果按照何县令所说,此案复杂凶险,只怕远远超越了他们原先的预料。

就连一心打算跟过来抢功劳的尹元化,也有点后悔自己非要跟过来了。

何县令惴惴不安地看着唐泛,生怕他怪罪自己没有在上报的奏疏里写清楚,见他没有怪责的意思,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下一刻,他又听见唐泛道:“此处离洛河村有多远?”

何县令道:“不远,出了县城十几里就是!”

唐泛道:“那这样罢,用完饭,我们就过去,晚上直接在洛河村歇着就是。”

何县令目瞪口呆:“啊?”

唐泛:“怎么?”

何县令回过神,忙道:“这,这不好罢,洛河村条件简陋,只怕不符合各位大人的喜好,再说了,这大半夜的……”

唐泛截住他的话头:“就因为正好入夜了,你不是说最近那股哭声又响起了么,正好过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否则若等到白天再去,还能查个什么?”

他又望向隋州:“广川兄,依你之见呢?”

隋州颔首:“唐大人所言甚是,锦衣卫的弟兄们都没什么意见。”

锦衣卫当然没意见,这一路来也不算辛苦,白天赶路晚上睡觉,对锦衣卫来说属于正常出差范畴,隋州之前查黄景隆一案的时候比这辛苦多了,因为要瞒过对方的耳目,还得昼伏夜出,兼程赶路。

只不过对文官来说就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尹元化,听到这话简直想要昏死过去,连忙就道:“大人,今日刚刚抵达,且容我等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说也不迟罢?”

唐泛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上司:“尹兄既然力有不逮,就在县城里歇下罢,我跟镇抚使他们过去就可以了。”

尹元化千辛万苦从京城来到巩县,为的还不是能抢点功劳,顺便抓住唐泛的把柄么,若是不让他参与查案,那他拼死拼活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唐泛明显是不想让自己跟着,还说风凉话,不得不强笑道:“这怎么可以,下官职责所在,岂有让大人身先士卒的道理,还请大人准许我跟随罢!”

唐泛和蔼慈祥地道:“若是身体不允许,可不要勉强,还是养病要紧,凡事有我在。”

你才有病!

尹元化都快把牙给咬碎了,还得露出一脸感动的表情:“虽得大人体恤,但下官怎么安心让大人独自赴险,还是要跟随左右才放心!”

见他坚持,唐泛也就点点头:“那随你罢,自己注意些,若是不行了就与我说。”

何县令可不知道这两人的龃龉,心里还在想果然是京城来的钦差,这尹大人可真拼啊,都吐成那样了,还一心惦记着差事。

尹元化坚持要跟,程文和田宣两个司员岂有不跟的道理,当下一行人吃饱喝足,便在县令的带路下前往洛河村。

县丞等人则先行一步去打点诸位大人的住宿了,毕竟洛河村不比县城,这么多人忽然涌过去,连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腾出来。

从县城到洛河村的距离不远,大家就都不骑马,改为坐轿子,锦衣卫的马匹则被寄放在驿站,它们走了一路,也该好好得到休养补给。

这坐轿子的感觉就是跟骑马不一样,往铺着厚厚软垫的位子上一坐,身下晃晃悠悠,唐泛舒服得差点都要睡过去了。

他也确实睡过去了……直到有人轻轻拍醒了他。

“到了。”隋州上半身探入轿中,对他道。

毕竟是在大庭广众,又有尹元化等人在,他们不好将私交表现得太过明显,连称呼都是中规中矩。

唐泛对他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好一些了,不过身体上的疲惫却更加明显,恨不得倒头大睡,他勉强克制住这个欲望,一出轿子,就又精神奕奕的钦差了。

这趟差事不仅是他个人仕途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同时也关系着其他人的升官发财之路,唐泛纵然身为钦差正使,也要处处为底下的人考虑,不可过于随心所欲。

像今晚,撇开尹元化这种被晕车坑惨了的人,锦衣卫那边,包括庞齐等人,立功心切,其实都巴不得能赶快过来一探究竟,隋州虽然可以镇住他们,但唐泛也要站在隋州的立场上为他多想想,不能令他难做。

此时刚刚夜幕降临,天还不算全暗下来,借着灰蓝色的天色,大家总算看清洛水村的景象。

这个村子不大,但也不小,因为紧靠巩县,又位于洛河边上,县城中的住户也有不少老家是在这里的,来来往往,道路通畅,所以比较繁荣。

不过村子毕竟是村子,要想有县城那种华丽的官驿是不可能的,所以县丞一脸为难地过来禀报道:“各位上差,村子简陋,不如县城,很难找到更多的屋子,只能勉强凑出几个,给上差们暂作歇脚之用,不过这样一来,只怕就得委屈几位上差在一起住了,您看……?”

就这些屋子,还是县丞让一些村民去邻家或亲戚那里住,才临时腾出来的。

唐泛自然没有意见:“一共几间?”

县丞忙道:“一共九间,下官特意安排了一下,全是连在一起的!”

唐泛赞许道:“你费心了,那就这样罢。”

县丞原还担心被斥骂,谁知还能得到赞许,简直心花怒放。

唐泛道:“那我与广川一间,尹兄与程文田宣一间,其它的由广川你来安排罢。”

隋州就带着庞齐等人去分配剩余的七间房,这些房子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唐泛跟隋州不分彼此,住间小的,同榻而眠,倒也没什么,反正大家也不是过来享受的,挤挤就过去了。

尹元化和两名司员有三个人,就分到间大的,有里外两间房,尹元化睡里间,程文田宣睡外间。

其他锦衣卫就更好安排了,都是大老爷们,随便给块地方和一床被子也能睡过去,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

等房子分配好,唐泛就对何县令道:“若是何县令不忙回去,就先带我们去见见老村长罢。”

他见何县令欲言又止,就问:“是否有什么难处?”

何县令苦笑:“大人,不是下官有意搪塞,那老村长经过上回的惊吓之后,平日倒也像没事人似的,可只要一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三两句话,问也问不出什么的。更何况……”

唐泛:“何况什么?”

何县令嗫嚅:“眼看就入夜了,不若,不若等明日再见罢?”

他这一说,唐泛才注意到,不单是何县令,连县丞等人,脸上也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先前何县令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有百姓才相信是鬼神在作祟,但他现在欲言又止,显然自己心中也是忌惮的。

不远处,洛河的水流声哗哗而过,正朝东北而注入黄河,它虽然不像黄河那般澎湃汹涌,却也湍急滔滔,河道宽敞,足以在上面行船,两岸又有些许植物草木,白天来看,必然是绿木茵茵,水阔云低的好景色,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一片黑漆漆的,夜风袭来,比白日里凉了许多,身上穿得少点的,还会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眼前这条河流,怎么看都不像曾经吞噬过那么多人,但可能是受到何县令等人情绪的感染,唐泛再遥遥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那涌动的河水底下,兴许深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诡谲凶险。

见何县令等人忌惮如斯,唐泛也没有勉强:“罢了,你且指明那老村长的住处,再留下两个熟悉这里地形的人照应,便可先回去。”

何县令确实有些害怕,就看向县丞,后者却是有意巴结钦差,便主动请缨道:“下官愿意留下来为大人指路。”

见县丞愿意留下来,何县令正巴不得呢,便又留下两名衙役听差,然后就向唐泛他们告罪一声,坐上轿子忙不迭走了。

像何县令,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若是普通人也没什么,可他身为朝廷命官,本就应该有所担当,就算是为了前程,也不肯豁出去拼,注定在官场上也走不了多远,不过唐泛也没有苛责他,毕竟眼前最要紧的,是把案子查清楚,何县令跟这件案子关联不大,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相反,赵县丞就热忱多了,在他的介绍下,唐泛他们才知道,洛河村现在的村长就是老村长的儿子,因为老村长素有威望,肯为乡亲们出头,又遭遇了这种不测,大家便推举了老村长的长子当上新村长,老村长如今正是与长子住在一起的。

在赵县丞的带路下,唐泛他们来到老村长的家中。

对方先前就听说县里来了大人物,只是没有何县令的命令,不敢轻易出来打扰,如今见到钦差亲临,赶忙又如来迎接,左邻右舍都被惊动,平素宁静的村庄好一阵兵荒马乱,小房子挤不进太多人,唐泛就让庞齐带人在外头守着,自己则与隋州,尹元化等人入内。

村长的长子如今四十开外,姓刘,是个朴实憨厚的汉子,他听说唐泛的来意,便进去将老村长给请了出来,又对唐泛他们作揖请罪:“俺爹如今说话有些乱,有时候听不大清楚,还请各位老爷勿怪!”

唐泛温言:“你无需惶恐,我们只是问几句话就走,不过这几天恐怕是要在这里叨扰了。”

刘村长想来是有几分见识的,虽然诚惶诚恐,说话倒还不失礼,他憨憨一笑:“贵人驾临,是本村的荣幸,哪里谈得上叨扰呢,就是村子太简陋,让老爷们受罪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村长便在旁边听着,表情安详而平静,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摩挲着,看上去就与寻常人无异。

但就在唐泛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时,老村长的神色便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张张阖阖,像是想说什么。

刘村长就对他道:“爹,这是朝廷派下来的大官,为了查案的,您快给几位老爷说说,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老村长摇着头连连道:“不能说,不能说,会有天谴的!”

刘村长劝道:“爹,你别怕,这几位大官老爷都是天上的星君,鬼神不敢近身的,你上回不还说见过河神么,到底怎么回事?”

老村长叹了口气:“几位贵人老爷,不是小老儿不肯说,实在是我不想看着各位去送死,那天晚上我看得明明白白,河神从河里出来,一下子就将那几个来挖坟的给拖下去了,连根骨头都没剩下啊!”

这段内情却是何县令没有提过的,唐泛就问:“你们先前见过那几个人吗?”

老村长点点头:“是啊,他们带着铲子去挖坟,被我们撞见了,他们要跑,我们就追,一路追到河边,结果……”

他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似乎陷入恐惧之中,一下子又变得语无伦次了:“结果就撞上鬼了!有鬼,好多鬼……”

瞧瞧,这才刚说是河神呢,现在又说是鬼了!

唐泛和隋州等人面面相觑。

“爹,你在胡说个啥呢!”刘村长忍不住出声。

老村长一个哆嗦,面容扭曲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边摇头,一边身体往角落里缩,泪水从那浑浊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刘家小六半截身体都被咬掉了,上半身还在河堤上,指甲趴着河堤,一直哭着喊着,让我们去救他,周捕快跑过去了,抓住他的手,要把他拉起来,结果要不是我抓住他,他也要被扯下去,那个时候,我们都看见了,有东西在河里……”

唐泛追问:“什么东西?”

老村长:“河神!是河神!”

唐泛:“……”

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跟这样一个老人较真,正如何县令所说,从他嘴里问出来的东西,全都颠三倒四,也许前半段还颇有条理,后半段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让人很难从中分辨真假。

眼看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唐泛转向隋州:“广川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隋州微微摇首。

尹元化倒是想问出点与众不同的,就开口道:“你看见那河神长什么样子了吗?”

老村长先是微微一顿,而后牙齿上下打颤,格格直响。

刘村长连忙上前扶住他,着急道:“爹,你怎么了!”

谁知老村长颤抖得更加厉害,猛地拨开刘村长的手,身体直往炕上的角落缩去。

刘村长没有办法,只得哀求唐泛他们:“大人,我爹这样,实在是说不出话,能不能下回再问?”

尹元化感到大失面子,不由瞪了那老头一眼。

却见老村长也正好抬起头来,眼中那种惊惧绝望到了极点,又带着哀求的目光,让尹元化浑身冰凉,顿时就不敢跟他对视,连忙移开视线。

唐泛起身,让刘村长好生照顾他爹,又带着众人离开。

身后,老村长的喃喃自语传来:“别去,千万别去,那里有鬼,有鬼,好多鬼,到处都有鬼……”

唐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村长却已经低着头,脑袋靠在墙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出了刘家,时辰也差不多了,唐泛就让众人各自回到何县令给他们腾出来暂时栖身的屋子,准备歇息。

说起来,赵县丞确实比何县令来得周到多了,连热水和洗脸的帕子都备好了,还生怕不周到,在唐泛他们到刘家问话的当口,就让人回县城里买了点心过来,如今桌子上一壶茶还热腾腾的,茶具虽然简陋,可唐泛一闻那香气就闻出来了,是正宗的好茶。

“何县令怕死非要先回去,这赵县丞却主动留下来,还如此体贴周到,真是天壤之别!”唐泛摇摇头,给隋州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他无非是想要你回去帮他说上两句好话,人往高处走,只怕谁都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县丞的。”隋州将从庞齐那里拿来的干净纱布摊开来,抹上自己随身带来的药膏。

“过来。”

唐泛一看他手上那东西,不由干笑:“你看我也包扎了这么些天,该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再裹着了罢,怪难受的!”

隋州冷着脸:“让你过来就过来,好没好,你自己不知道吗?”

自然是还没好的。

唐大人只得垮下脸,慢吞吞地走过去。

隋州:“躺下,把裤子脱了,衣服撩起来。”

唐泛:“……”

这对话怎么听怎么暧昧,若是此刻有人从外面路过,八成是要误会的。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唐泛的身体素质没比尹元化等人强到哪里去,他什么时候连着骑过那么多天的马,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坐马车更难受啊,看看尹元化吐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了,相比之下,骑马疼的也只是屁股和大腿两侧,而不是全身,孰轻孰重,唐大人身为此行最大的头头,宁可受点苦,也万万不能像尹元化那样斯文扫地。

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屁股也就罢了,颠来颠去的,那地方肉比较厚,也不碍事,主要还是大腿内侧在跟马匹接触的过程中不断摩擦颠簸,起了水泡,然后就破皮出血了。

受伤了肯定是要敷药的,起先唐泛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直到隋州强行将他摁倒上药。

眼下每天晚上换药,就成了唐大人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估计宁愿去洛河边跟河神来个亲切照面,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仰躺在床上,脱下裤子,撩起衣服,让隋州将新换的纱布往他的患处上缠。

虽说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都没有,但唐泛就是觉得不自在,眼睛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作神游物外状,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隋州似乎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只一圈圈缠上纱布,末了故意拍拍他的屁股让他起来:“可以了。”

唐大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才站起身整理衣物。

隋州弯腰铺床,一边问:“你看出什么不妥了?”

唐泛拈了桌上放着的一块酸枣糕送入口中,不答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别吃太多,等会又睡不着。”隋州说了他一句,然后才道:“那老头好像有问题。”

唐泛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枣糕滑进喉咙,差点没被噎死,不由伸手抚着喉咙翻起白眼。

隋州无奈,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背,又递了茶杯给他:“你过去那二十多年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茶水下肚,将那枣糕一并带了下去,唐泛总算松了口气,打了个哈哈:“本官这种祸害自然是要遗千年的,那老头我也觉得有些问题,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看起来更像是装出来的。”

隋州嗯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唐泛就道:“有几种可能性。一,那些人是老村长杀的,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我也想不到他为何无缘无故要杀这些人,再说他一个年迈力衰的老者,除非有什么帮手,否则不可能杀害那么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这个可能性暂且放在一边。”

“二,那老头,甚至是这一整个村子,与那些盗墓贼有勾结,所以千方百计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鬼神之说的方向上想。也许那些贼匪盗了皇陵之后,许诺分给村民什么好处,让他们帮忙保守秘密,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发现了秘密,想要去告发他们的。”

唐泛慢慢地分析道,须臾又摇摇头:“但这样也说不大通,我们如今掌握的线索太少,很难一下子猜到真相。

“还有一种可能。”隋州道。

唐泛看向他。

隋州:“老头说的是真的。”

唐泛扬眉:“你也相信有鬼?”

隋州摇摇头:“不一定是鬼,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无论那个老村长是真疯假疯,他肯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没说出来。”

唐泛笑道:“先礼后兵,看来还是得锦衣卫出马了。”

论刑讯逼供,天下真没有比锦衣卫更拿手的了。

许多人一听到逼供,就会想到种种残忍的手段,但实际上这世上也多的是不必用刑就能让其乖乖说出实话的手段,这种手段多数用在不肯说实话,又不能用刑的官员身上,此乃锦衣卫不传之秘,别无分号。

如今拿来对付穷乡僻壤一个老头,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隋州道:“先歇息罢,明日再说。”

是的,都已经亥时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外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也不闻,想来万物都进入安眠。

但说悄无声息也不对,起码不远处的洛河就不分昼夜都在奔流,河流往前奔涌,使得他们耳边一直充斥着流水声,但这种声音听惯了也觉得没什么,反倒如同将内心各种纷乱年头都冲刷干净了一般。

炕上的地方并不狭隘,两个人躺上去绰绰有余,唐泛睡里头,隋州睡外头。

两人虽久处同一屋檐下,却还未有像今日这样并肩而眠的时候。

他们其实都很累了,但累过了头,有时候反倒难以入眠。

隋州听见唐泛翻身的动静,便道:“你转过身去。

唐泛没问为什么,依言转身背朝对方,就感觉自己下巴被对方一只温热手掌托住,后脑勺则被另一只手缓缓按着几个穴位。

脑袋紧绷的感觉瞬间缓缓舒展,唐泛舒服地呻吟一声,随着背后那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他的也觉得疲惫伴随着睡意一阵阵地涌上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下半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走在漆黑的河边,远处空旷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立着许多坟头,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远处飘荡而来的哭声,那哭声幽幽凄凄,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悲苦和怨毒,在原野上萦绕徘徊,又一丝丝地钻入唐泛的耳朵,令他不寒而栗。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之间,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只觉得心头从未像此刻这样恐惧过。

他慢慢地转过头……

唐泛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

“别动。”隋州在他耳边低语,手臂正横在唐泛腰间。

听到他的声音,唐泛因为噩梦而狂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但他很快发觉,那股若有似无,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哭声,并非是在梦里,而正从外头传来!

那股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女人在哭,但是仔细品味,又好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在哭,而仿佛有无数个女人,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们兴许是遇到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又或许是经历过什么惨不忍睹的遭遇,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悲戚,怨恨,诅咒着,这样的感情从哭声中透露出来,在凄清的夜里更显荒凉。

然而大半夜的,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着了,外头除了庄稼,就是两座帝陵,哪里会有女人在外头哭?

这分明不是人。

在没有亲耳听到这股哭声之前,唐泛也觉得老村长和其他人的描述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此刻,他才算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那哭声中包含着的深切的怨毒和悲戚,有时尖锐而高亢,有时又低沉而冷寂,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剜进了骨肉里,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避无可避。

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刮得门窗砰砰作响,那哭声也顺着风声不断地吹进来。

唐泛已经冷静下来,这不单单是因为有隋州在身边,而是平日里固有的冷静镇定的性格又回来了,正是凭着这种性格,从前他独自走南闯北,游学四方,也曾经无数次历经危机,最后又转危为安。

他侧耳聆听了片刻,脑袋微微往旁边一侧,凑近隋州耳边,悄声问:“可要出去查看?”

隋州面色凝重,点点头,两人开始起身穿衣。

因为这里入夜风大,又出门在外,他们便是睡觉,也只脱了外裳,眼下披上倒也方便,不过眨眼就已经穿戴整齐,隋州动作快些,已经推开房门。

外头的风很大,水位也涨了,伴随着河水奔流之声,反倒使得那阵哭声好像不若先前那般明晰了,但唐泛知道这只是假象,实际上哭声一直都在,他举目眺望了一下,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

出乎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声音是从河边传过来的,因为不管是从老村长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是从何县令等人的描述中,这条洛河底下仿佛都隐藏着极为恐怖的存在,使得频频有人被拖下水去,但现在听起来,那哭声却更像是从永厚陵的方向传来的。

难道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吗?

唐泛与隋州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发现隔壁几个屋子,也都有几条人影从屋里钻了出来,正朝唐泛隋州二人靠近。

是庞齐他们。

村民们肯定是不敢好奇出来看的,尹元化和赵县丞等人更不必说,只怕听到了也会装作没听到。

也真是巧了,昨天何县令还说已经好一阵没听到这个声音了,今晚唐泛他们刚歇在这里,就又出现了。

庞齐等锦衣卫近前来,悄声问隋州:“大哥,要不要过去看?”

虽然声音离他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但大伙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和声音。

隋州颔首,当先往帝陵的方向走,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前面说过,洛河村就建在永厚陵边上,这是为了让村民方便守陵的缘故,村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毕竟这一不耽误农事,二来有皇帝老子葬在这里,那说明这里风水好,大家都与有荣焉。

但这一切想法都在一年前彻底改变,大家住在这陵墓边上,天天半夜听着鬼哭,还有河神抓人,吓都吓死了,是以唐泛他们傍晚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当时见到的村民们脸上都有股害怕之色,还当他们无知才会这样,等自己也亲耳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才发现村民的反应其实再正常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大家只觉得越是靠近帝陵,就越是阴风阵阵。

连庞齐这种艺高人胆大,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锦衣卫,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那似怨似诉的悲戚声延绵不绝,就跟不用换气似的传过来,越是靠近,就越能笃定这肯定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是人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最怕就是超越自己认知中的存在,这世上又有几个真正相信没有鬼神存在,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只怕也不敢这么说,香火祭祀,鬼神崇拜早已深入大明百姓的心,再无畏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敬鬼神而远之,而非完全不去相信。

唐泛从来不会主动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但也不会否认它们的存在。在他看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天有天道,不管存不存在,都不能偏离了自己的道,做出杀人放火,妨害他人的事情来。

像这次的事情,偷盗帝陵,杀害性命,这一桩桩全是罪名,不管是人也好,鬼也罢,只要犯下了,就要偿还,就要绳之于法,这就是唐泛心中的坚持。

是以他一没功夫傍身,二没武器防身的文官,跟一众锦衣卫走在一起,朝那个古怪莫名的声音一步步靠近时,竟也没有显得比他们慌乱多少,反倒还如同平日那般镇静自持。

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不需要武功盖世,但起码要在关键时刻能够安抚人心,唐泛做到了这一点,庞齐等人原本被这声音也扰得有些心慌意乱,手紧紧地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但看到两位领导都如此镇定,仿佛也被感染了,都跟着慢慢冷静下来。

永厚陵虽然位于高地上,那其实因为远近皆是低矮丘陵平原延绵开去,并没有高山险阻,左右四周的视野显得十分开阔,月亮悄悄从云层中钻出一半面孔,将月辉洒落在空旷平野间的残垣断瓦之间,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凄清。

不远处,永厚陵的陵台正静静地矗立在他们眼前,上面杂草丛生,早已不复昔日威严。

葬着永厚陵的宋英宗不仅短命,而且死后还很倒霉,他的陵寝早在南宋时期就已经遭遇过火焚,火势将上下两层地宫烧得七七八八。

更倒霉的是,因为北宋时有个官员曾经参与过英宗的葬礼,将英宗地宫的布置详细写在了自己的书里,结果这份参考文献就成为后世那些有文化的盗墓贼们奉为圭臬的经典,许多人按照上面所写,跑去盗挖永厚陵,从四面八方钻洞进去,也不知道现在陵墓里的宝贝究竟还能剩下多少。

因为有一个博闻强识的老师,唐泛也看过那本书,对永厚陵称得上还有些了解,眼下亲眼看见这座前朝帝陵,再加上耳边传来的悲凉哭号之声,不由地涌起一股感慨,心想这陵墓修得再华丽又有何用,帝王将相百年之后也不过黄土一抔,还不如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埋了,也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不过这种想法有些大逆不道,所以他也只是想想罢了,断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问题是眼下离得越近,鬼哭声就越清晰,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心理压力大得不得了,唯有唐大人还在脱线地想着这种问题,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脑缺。

陵台四周开阔,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哭声是从陵台后面传出来的。

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绕过那座已经残破不堪的陵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隋州顿住脚步。

所有人猝不及防,后面的人心一抽,差点连刀子都拔出来了。

但大家很快明白了隋州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来。

因为在他们前面,依旧没有看见任何人,有的只是杂乱疯长的草木,被风挂得如同乱舞的鬼影一般。

而声音,是从陵台脚下的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发出来的。

盗洞并不显眼,正因为声音的存在,才使得他们注意到那个盗洞。

那声音依旧悲悲戚戚,犹如那些一辈子被囚禁在深宫之中的女子一般,不甘年华凋零,不甘在宫廷之中耗尽青春,又像那些受尽了冤屈酷刑而死的人们,不甘身死魂消,所以留下残念,饱含着无边怨恨,生生世世都不肯散去。

如果说刚才在屋里听到的,只是伴随着风声被送过来的幽怨,那么到了这里,才能感受到那种放大十倍乃至百倍的刻骨怨毒,仿佛能够化为实质,朝他们扑过来,将所有人的肉体甚至灵魂都生生吞噬掉!

虽然早就有预感,但当所有人看到这个三尺见方,只能容纳一个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盗匪或反贼,眼前的情景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人在面对这种环境的时候,难免第一反应会觉得无助。

方才在绕过陵台的时候,庞齐等锦衣卫早就先一步走在隋州和唐泛前面,准备应付随时不可测的危险,但此时即使手中握着刀,他们还是觉得有些不可靠,心中不由打鼓,忍不住回过头去。

他们很快就看到唐泛和隋州站在那里,前者反而往前几步,四下打量,后者则跟在唐泛身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之色。

庞齐等人不由心中惭愧,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一旦回笼,胆气也就跟着回来了。

庞齐上前两步,拦住唐泛还想再往前的脚步,低声道:“大人,情况未明,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不如等天亮之后……”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变故陡生!

庞齐先是看见唐泛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还未说完的话不由生生顿住,也循着唐泛视线望着的方向瞧去,结果便看见一只手从那个洞里伸了出来。

“退后!”庞齐大声喊道。

所有人簇拥着唐泛和隋州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先是一只手,紧接着是一个脑袋,眼下能够看见的肯定不如白天来得清楚,但是从轮廓打扮上,唐泛他们可以瞧出对方穿着粗布衣裳,形容也非常狼狈。

“站住!你是谁!”锦衣卫的喝斥声没有阻止住他,很快那人的上半身就已经爬出洞口,他手脚并用,却又十分慌乱,像是后面被什么追赶着,听见锦衣卫的话,对方反而抬起头来。

此时所有人早已适应了黑暗中的环境,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那人一只眼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挖了出来,却没有完全掉落,耷拉在脸上,鼻子也被咬掉一半,满脸鲜血,看上去殊为可怖。

他也看见了唐泛等人,脸部表情扭曲了一阵,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发出嗬嗬的声音,但一开口,血就争先恐后地从他嘴里涌出来。

那人一边吐血,一边从嘴里吐出一些类似内脏的碎肉。

饶是如此,四肢依旧拼了命地往外爬。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

唐泛敢保证,如果尹元化在这里,看见这个场景,估计三年内都不会想吃肉了。

不过别说尹元化,就算是见惯了诏狱酷刑,心理素质强大的锦衣卫们,此时此刻也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这可不是在诏狱用刑,而是在荒郊野外,一个人忽然就这么从帝陵的盗洞里爬出来,五官都被快没了一半,所有人会想到什么?

那盗洞里一定有更为恐怖的存在,才能将一个人活生生地弄成这样。

那人手脚并用,终于从盗洞里爬出来,他似乎想向唐泛他们求救,但此情此景,敌我未明,连对方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庞齐等人怎会轻易上前,反倒出声喝斥他站住,不准再继续动。

然而对方早就失去了理智,一看到人便如获大赦,也不管是官兵还是同伴了,直接撞撞跌跌朝他们跑过来,根本不管庞齐他们的呼喝。

不少锦衣卫已经将刀拔了出来,准备等对方扑上来就给他一刀。

但那人吐了太多血,身体早就撑不住了,没跑几步,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一个锦衣卫喊了起来:“又有人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便见又有一个人影正从里边攀爬出来,一边爬还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什么人!”锦衣卫喝道。

对方也没管三七二十一,一听有人回应,喊得更大声了:“救命!救救我!救——”

他的声音戛然而至,月光下,唐泛看见对方的眼睛瞪得滚圆,手还悬空抓向半空,忽然就重重摔在泥土中。

隋州并作几步上前,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当口,他伸手抓向对方的肩膀,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所有人低呼一声。

因为他抓起来的,不过是那人血肉模糊的上半身!

至于那人下半身,早就空荡荡的,鲜血淋漓,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从他刚刚还能呼救,却转瞬遭遇横祸来看,明显是盗洞下面有什么东西,将他的下半身咬掉了。

“这人还没死!”庞齐蹲下身查看先前跑出来的那个人,一只手放在他已经分辨不出原来形状的鼻子上,对唐泛他们道:“还有些气!”

唐泛也蹲下身,沉声问:“你们在下面碰见了什么?”

那人剩余的一只完好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巴张开很小的弧度,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清,唐泛不得不低头将耳朵凑近去听。

只听见对方在说:“怪物……救……救我……”

我字还没落音,耳边就再无声音,唐泛朝庞齐看去,庞齐对他摇摇头:“没救了。”

隋州忽然道:“那声音没了。”

众人一愣,而后又反应过来,刚才那股绵绵不断,一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确实是没了。

这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何时结束,来无影去无踪,完全捉摸不透,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却死了,而且死得如此凄惨。

从他们死前的表现来看,他们一定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情,在这个盗洞下面,说不定真的潜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唐泛与隋州对视一眼,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们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寻常的盗陵案,再加上当地百姓愚昧无知,穿凿附会,弄出什么河神来,只要过来把盗墓贼抓了,戳穿他们的骗局,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原先预料。

庞齐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唐泛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将这个尸身完好的先带回去,明日再说。”

一行人很快回到村子。

村子依旧寂静,他们的脚步声偶尔惊动房舍外看家的犬只,引来一两声犬吠。

没了那个奇怪的哭声之后,村子也显得宁和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感觉阴森森的,可见境由心生,一切都是心魔在作怪。

唐泛与隋州回到屋内,刚才不觉得,现在心神松懈下来,方才感到口渴得厉害,唐泛打了个喷嚏,发现自己刚刚在外头出了汗,结果又被风一吹,一冷一热,眼下一摸背上,还有点湿漉漉的。

隋州摸了摸茶壶,里头的茶水早就冷掉了,这也是当然的,从他们入睡,被惊醒,到永厚陵走了一圈,再回来,这中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再过不久天都要蒙蒙亮了。

这一夜折腾,谁也没睡好,此时想立刻睡去也不可能,唐泛一闭上眼,就觉得那人没了一颗眼珠子的脸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动。

隋州拿着茶壶到后头灶房里去烧水了,不一会儿便提着热腾腾的茶水过来,桌上的点心倒不用加热,直接就可以拿来吃,唐泛吃了两块云片糕,胃里总算熨帖了一些。

他见隋州坐下来却无动静,便将碟子往他那里推了推:“你也吃点罢。”

隋州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问唐泛:“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唐泛摇摇头:“凭我们这些人,不好办。那里头肯定有什么东西,那老村长必定知道,明日还得再问问他。如果实在不行,就先将盗洞填上,我再上疏请罪,就说此案太过棘手,须得请朝廷派多些人来,先弄清下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再徐徐图之。”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也是为了不让隋州他们去冒险,若是换了尹元化那等上司,说不定就二话不说坚持让隋州他们先到盗洞里边去看一看再说了。

但隋州知道,以唐泛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用别人的性命安危来换自己的官位前程。

不过事情再发展下去,那就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毕竟现在这里已经死了不少村民,大家都人心惶惶,如果不能将那怪物抓住,还这里一个清静太平,到时候村民们会用大活人去祭河神不说,照样也还会继续出人命的。

如果唐泛上疏说明,朝廷那边也许不会降罪,却肯定会将其当成唐泛无能逃避的借口,再派一个品级更大的钦差过来,到时候唐泛他们会更加被动。

隋州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道:“届时我让庞齐到北镇抚司河南卫所将火铳借过来,再调一批人手过来,应该就可以下去查看了。”

唐泛面色凝重,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思考中,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手里捏着云片糕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送,一副办正事也不耽误吃东西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隋州看得莞尔,他本人却毫无所觉,一本正经地在考虑火铳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也可,不过还是要从长计议……”

话没说完,他见隋州嘴角微微勾起,不由茫然问:“怎么?”

“没事。”隋州蜷着拳头放到唇边,轻咳一声,恢复平日里那张冷脸。“别吃太多了,天亮肯定还有人要送早饭过来,先歇会罢,不然白天又该没精神了。”

二人草草收拾了一下,这下连外裳都没脱,直接就和衣躺了上去。

唐泛本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结果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居然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一回,自然再也没有做梦,直到被隋州叫醒。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经天色大亮,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白粥和小菜,唐泛昨夜灌了一肚子茶水,本来就不顶饱,眼下见到这些虽然简陋却开胃的酱菜,当即就食指大动,起身洗漱完毕之后,便跟着隋州坐到桌子旁边开始用饭。

“赵县丞在外头等着了,我让他先和庞齐到老村长那里把人带过来。”隋州道。

唐泛唔了一声:“村子里问话不便,先带回县城罢,你们也好施为,再留下一半人给我,我要在这村子里走走,昨晚那两个人的来历……”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

“大人!大人!”赵县丞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喘着气:“不好了,不好了!”

见他这模样,唐泛心下一沉:“怎么回事,别大喘气,把话一口气说完!”

赵县丞:“老村长死了!”

《成化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