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万通说的是邻居家的事,可谁不知道,谁又听不出他意有所指?
当今陛下如今有五个儿子,自从太子朱佑樘被册立,万贵妃破罐子破摔,不再禁止后宫女子生育,所以在太子之后,其他四位皇子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
太子今年十二岁不到,紧接着是二皇子朱佑杬,五岁,最小的两个,今年才两岁不到,可见皇帝原来不是不能生,他还挺能生的,只不过以前有万贵妃在,后宫女子接二连三地堕胎小产,若不是朱佑樘被保护起来,今日指不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过万贵妃与太子素来不对盘,就算她自己不能生,也绝对不想看到太子登基当上皇帝,她更属意的是如今邵宸妃所出的二皇子朱佑杬,所以几次三番在皇帝面前提起,希望能改立太子,这其中也少不了弟弟万通和李孜省一干人的撺掇。
谁都知道太子不与他们这些人亲近,将来皇帝驾崩,他们哪里还会有立锥之地,自然都想着换一个好说话好拿捏的皇帝,可以继续自己逍遥快活的风光日子。
上回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怂恿,使得皇帝与太子生了罅隙,最后还是唐泛出的主意,让太子自己到皇帝面前动之以情,这才暂时度过了危机。
此事中间经过了汪直和怀恩之手,极为隐秘,万通也不知道唐泛插了手,他只是因为南城帮的事情对唐泛耿耿于怀,又见他方才帮老师解围,便有意当众刁难他,看他如何作答。
万通就真不信了,这唐泛单枪匹马的,还敢当众得罪自己?
能坐在这里的,自然没有一个蠢货,心里都明白得很。
众人便都目光灼灼地望向唐泛,幸灾乐祸的有之,替他担心的有之,看好戏的也有之。
隋州虽然还像方才那样坐在位置上,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背绷得很直,面色比之前也要冷上许多,他的视线从万通那里收回来,又落在唐泛身上。
此时此刻,他自然可以像方才唐泛为老师解围一样,挺身而出,帮唐泛说话。
但那样就等于不信任唐泛的能力,对方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极其聪明的男人。
这种场合,唐泛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抱着这样的想法,隋州的拳头慢慢放松,但是在心里,他已经给万通记下了一笔账。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隋州那样全心全意相信唐泛一定会有法子。
丘濬眼下就十分气愤。
他气愤万通一党竟然厚颜无耻到敢公然问出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问题,也气愤他们为难自己的学生。
丘濬很明白,假若不是唐泛刚才为他说话,也就不会有眼下这一出了。
想及此,丘老先生花白的眉毛一扬,就想站起来帮学生说话,但他的袖子却被人狠狠一扯。
丘濬扭过头,便见常致远按着他,小声道:“先听听润青这么说,他未必应对不来。”
言下之意,你这样急急忙忙帮唐泛出头,反倒可能是帮了倒忙。
丘濬狠狠一皱眉,只好勉强按捺下来,静观其变。
与他一样的人不是没有,像王鏊也禁不住想站起来为唐泛抱不平,却也被稍微冷静一些的谢迁给按住了。
却见唐泛不慌不忙,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出万通的话有什么弦外之音。
“敢问万指挥使,你说长子不孝不贤,不孝是如何个不孝法,不贤又是如何不贤法?幼子聪明伶俐,又是如何聪明法?”
万通道:“那长子生母早逝,但凡接触过他的亲人,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连他父亲如今亦形神虚弱,克父克母,自然不孝,而左邻右舍,众口一词,也都说那长子不贤。至于幼子,他年方五岁,读书已经不比长子差,也更比长子讨父亲喜欢,在经商上更有出众的天赋,教导他的先生都说,幼子将来会比长子有出息。”
众人一听,心想这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影射当今太子与二皇子啊!
也只有万贵妃的弟弟,才敢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唐泛挑眉:“国朝律法中有十恶之罪,不孝便是其一,若那长子果真不孝,确实不应该继承家产。”
可还没等万通露出得意的笑容,又听得他继续道:“对祖父母及父母等尊长进行咒骂侮辱,对其奉养不周,又或者尊长有丧,犹自嫁娶作乐,不举哀,又或父母未死,诈称父母死者,是为不孝。但是这克父克母,实乃民间愚夫愚妇以讹传讹,从未见诸律法有载。若说父病母死便是克父克母,那本朝太祖皇帝起家时,父母皆丧,敢问万指挥使,这又作何说法?”
“大胆,你敢说太祖皇帝克父克母!”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万通狠狠地循声瞪向那个蠢货。
就算对方得本意是要给自己帮腔,可万通知道这句话一出,反倒落了唐泛的下怀。
果不其然,唐泛一笑:“我从未说过太祖皇帝克父克母,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天授奇才,幼年遭遇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之前对其磨砺,岂能以愚夫愚妇之言来形容?既然如此,万指挥使邻居家那位长子,虽然比不得太祖皇帝,也肯定不能用克父克母来推断他的不孝了。”
“至于那个幼子,既然今年不过五岁,年纪尚小,如今便说他能继承家业?未免也太早了。岂不闻宋时王荆公曾有伤仲永之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千古名言也。”
万通的脸色岂止不好看,简直可以称得上难看了。
想他自从姐姐当上贵妃以来,便春风得意,不说皇后娘家都不如他,连内阁宰辅也要对他礼遇有加,何曾遇到过今日这样被当众堵得下不来台的局面?
他想起方才彭华在他耳边说的话,心想这个龟孙子肯定早就知道唐泛辩才了得,所以当起缩头乌龟,故意让我来出面,这下好了,害老子丢了这么大的面子!
“话说回来,”唐泛没有给万通思考回应的机会,他微微一笑,将话题扯开,“这家业该怎么分,不是旁人说了算,也不是由那两个儿子的父亲说了算,大明律对家产分配早有规定,若是决断不下,自可上告官府裁决,咱们这些外人,大可不必操些不必要的心了。”
万通明明在暗示太子之位,唐泛却偏偏按照他字面上的话意去解释,说得好像万通邻居家真要分家产似的,令万通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着眼。
幸好其他人也没有光坐在那里看着他倒霉,李孜省便道:“唐御史,这不过是茶余饭后一个消遣罢了,何故如此认真?”
唐泛笑吟吟道:“不知不觉便认真起来,见笑了,见笑了!”
万通哈哈一笑,也顺势下了台阶:“唐御史这一说,当真是令我豁然开朗啊,我回头便去告诉我那邻居,免得他对大明律一窍不通,到头来还闹出笑话来!好了,大家继续吃酒,来,为咱们大明万世永昌,为天子龙体康健而干!”
他这一说,众人自然执起酒杯纷纷站起来道,微微僵凝的气氛登时又活络起来。
唐泛那一桌的人,都对他敢于当众驳万通面子的胆色表示佩服。
王鏊更是对他低声赞了一个好字。
谢迁也道:“这万通仗着他姐姐,由来嚣张,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还总连同其他人撺掇着陛下废太子,他今日这番话,摆明是在暗示太子与二皇子的事情,借此刁难你,幸好你随机应变,没有中了他的圈套,反倒又大大出了一回名了!”
唐泛微微苦笑:“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种名我宁可不要啊!”
谢迁拍拍他的肩膀:“祸兮福所倚,想想也不失为好事,你上次因香河县案一事出名,许多人都说你是侥幸,如今你敢于公然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有怯懦退缩,足以表明你的胆魄,日后非议你的声音必然少了许多!”
王鏊也跟着调笑道:“不错,润青,往后官场上,说不定就流传起‘剑胆琴心唐御史’的美名了!”
唐泛被挤兑得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啥话也不说了,直接执筷吃菜。
左右都得罪万通了,还不赶紧大吃一顿,怎么弥补得上这一趟的身心劳损呢?
万通虽然当场表现得很豁达,可等到酒宴一散,客人走尽,他让人将门一关,禁不住就发火了:“那小子以为他是哪根葱呢!一个区区左佥都御史,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还当自己办了点鸡毛蒜皮的案子,就天下闻名,谁也动不了了?!”
不过在场留下来的人,都是万通的死党,肯定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而不会反过来指责他的。
李孜省笑道:“万公不必为了这等人生气,依我看,这个唐泛就跟其他言官一样,好博虚名,方才那种场合,反倒是给了他发挥的余地,可他也只长了一张利嘴罢了,回头我让人寻他点毛病,将他赶出京城,给万公出出气也就是了!”
尚铭便道:“那个唐泛可不是一般的小官,他有隋州帮他说话,汪直与他关系也不错,自己是御史,还有个当右都御使的老师。御史是干甚的?还不是想咬谁就咬谁?他的官小,却不好轻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反咬一口,虽不致命,可也疼啊!”
他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听得万通更是火冒三丈。
一想到原本高高兴兴的寿宴被丘濬唐泛师生二人败了兴,万通就觉得腻歪得不行。
他也不想想,明明是自己先去为难人家的。
彭华拈须道:“尚厂督所言甚是,小小一个唐泛,纵然牙尖嘴利些,也不足为虑,若是能由他身上找出什么把柄,顺道将西厂也给扳倒,那才是大功一件。”
尚铭虽然做梦都想着把老冤家汪直扳倒,闻言却摇摇头:“可惜陛下对汪直终归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饶是我们在他面前几次三番地说汪直的坏话,汪直至今也还好好地!”
李孜省不解道:“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这汪直都快两年没在陛下跟前了,怎么陛下还不冷落他?”
万通与彭华听到这句话,俱都看了他一眼,心里骂了声草包,没吱声。
李孜省以道术幸进,不单是在丘濬这样的大臣心目中是个佞幸之徒,连万通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其实不大瞧得上李孜省和继晓这种装神弄鬼之辈,只不过皇帝对这两个人信任有加,万通等人觉得这一点可以被自己利用罢了。
这就是小人与君子的区别。
像丘濬和怀恩等人,就算知道李孜省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屑于通过这种人来巩固太子的地位。
但万通他们就不同了,但凡能够达到目的,手段是什么并不重要。
尚铭是宦官,对李孜省倒没什么歧视,就笑着与他解释:“李大人在京时日不多,不了解也是正常的,这汪直自小在宫中长大,伺候陛下与娘娘的时间比我还长,算是陛下与娘娘看着他长大的,是以陛下才对他多几分宠爱。”
万通闻言就哼了一声:“那有什么用!吃里扒外的畜生!我姐姐对他恩重如山,他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早日除掉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只要一想起南城帮被捣毁这件事,他心里头就恨得牙痒痒的。
尚铭则对汪直向来比他受宠这件事一直酸溜溜的,逮着机会就要黑老对手一把:“不过他自作孽,好端端地自请驻边,结果出去容易回来难,眼看陛下已经逐渐对他不喜,只要首辅肯上疏请罢西厂,树倒猴狲散,他的死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万通摇摇头:“不必指望那个老狐狸了,没好处的事情,他跑得比谁都快。方才寿宴刚散,我便想让他留下来与我们共商大事,谁知他借口家中有事提前溜了,如果能够确定陛下的心意,他肯定乐于锦上添花,但如果陛下还对汪直有所信任,他一定不肯蹚浑水的!”
彭华问:“尚公,我听说汪直近来与怀恩眉来眼去,此事可是真的?”
尚铭道:“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听我在宫中的孩儿们说,他们确实见过汪直与怀恩碰头过几回,两人每次交谈的时间都很短,他们离得也远,不知道那两人究竟在谈些什么。”
彭华奇道:“先前不是听说怀恩与汪直不和么,他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万通阴着脸:“什么时候搭上线不重要,怀恩那老家伙一心向着太子,若是汪直再倒向他们,那太子可真是如虎添翼了!大同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咱们必须得想个法子了,等他又立了军功回来,还有西厂在手,只怕更难对付!”
他说罢,又望向在座诸人:“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彭华想了想:“听说这些日子,大同战事颇有些不顺,他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不如找两个言官上疏列数西厂之罪,先罢了西厂,断他一条臂膀!”
这在场众人,要说最讨厌汪直,巴不得他死的,除了万通之外,还有一个人。
只见尚铭阴阴一笑:“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直接一箭三雕,把万公看不顺眼的人,通通除了去!”
另外一边,唐泛自然不知道有人正酝酿着一场很可能波及到他的阴谋。
宴会散了之后,连着几天他去都察院上班,都听见同僚在谈论这场寿宴,而唐泛在筵席上,先是为老师解围,而后又机智地应对了万通故意刁难他的问题,果然如同谢迁所说,又扬了一回名,连带着都察院里同僚们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大家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对万通这种人,大都是不以为然的,唐泛做到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们对唐泛自然也多了几分佩服。
再加上唐泛的老师也坐镇着都察院,所以唐泛如今在都察院的待遇,那与在刑部时,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这种始料不及的待遇,令他很是啼笑皆非。
抛开这些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唐泛的生活较之以前,不仅规律了许多,而且悠然惬意。
这一日正值休沐,唐泛白天出去访友,顺道在朋友家用了晚饭,回来已是明月高悬。
由于吃得太撑,他一时半会也没有睡意,见月色皎洁,便背着手在院子里转起圈圈消食。
这阵子钱三儿每天都要往外跑,少了他那张嘴在耳边聒噪,隋州又还没有回来,唐泛便觉着有些无聊,心想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他正转身打算往里走,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紧接着院门被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扶着一个人。
中间那人歪着头,脚步踉跄,可不正是隋州隋伯爷?
因为隋州还没回来,院子里的门就没有上闩,唐泛回过头,见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帮忙搀扶,又见送他回来的两人面目陌生,不由问道:“多谢二位送他回来,不知广川这是?”
那两人相视一眼,显然也没想到隋州家里还有这么个人,又见唐泛看起来不像个下人,可能是隋州的兄弟之类,便道:“大人在酒席上喝多了,指挥使大人让我们送他回来。”
说话间,隋州似乎想要继续往前走,没料想脚下一软,直接往前倒去,唐泛连忙以肩膀支撑住他的身形,但两人的气力本身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反而被他带得也往旁边歪了歪。
却见隋州直接将唐泛抱住,满身酒气迎面扑来,他用鼻子和嘴巴径自往对方身上又闻又蹭,嘴里还一边喊着“青娘”“青娘”,一副酒气上涌的急色模样,与平日冷淡自持的为人大相径庭。
唐泛一边茫然着那“青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一边按住他,免得他在两个属下面前出丑。
“青娘,走,我们回房去,你白天还应了我的,我要……”暧昧而炽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也不知是酒气还是热气,激得唐泛耳朵微微发热,他不由后退一步,却推不开对方如铁箍般的力道,依旧被牢牢环抱住。
那两个人见状,心道这隋镇抚使平时在人前装得冷漠无比,没想到私底下也是个好色的,这会儿喝了酒就原形毕露,想必那“青娘”定然是他家的美妾了,只是眼下他却逮着自家兄弟乱喊,实在可笑。
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而后便对唐泛道:“时辰不早了,我等也不打扰大人休息,这就先告辞了。”
唐泛挣不开隋州的怀抱,便苦笑着与他们说了几句客气话,目送着二人离开,又拖着一个“大包袱”过去关门上闩,这才扶着人往里屋走。
进了隋州的房间,唐大人叹了口气,将人往床上一推:“你还要装到几时?”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怎么看出来的?”
唐泛笑道:“自然是出于对你的了解,不过方才是怎么回事?”
隋州道:“自从万通回来之后,就一直想重整旗鼓,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已经换上了他的人,奈何北镇抚司这边,他之前的势力被袁老大人打得七零八散,一时动不得我,便只好暂时放下身段,希望能以怀柔手段,徐徐图之。今日他宴请南北镇抚司的人,希望从我口中试探我对废立太子的想法,我不想与他周旋,便佯作喝醉,先回来了。”
唐泛知道这回事,隋州本质上不属于朝廷大臣那一拨,他谁都不靠,保持中立,这也是成化帝能对他信任有加的原因,万通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如果隋州能够支持他,那么万通不仅能够收回自己原本在锦衣卫里丢失的势力,而且还能争取到隋州这样一个强援。
“他想必给你许了不少好处罢?”唐泛笑道。
“那些所谓的好处,我并不放在眼里。”隋州不以为意。
唐泛虚咳一声,推了推他:“行了,伯爷,人都走了,不必做戏了,去找你的青娘罢。”
隋州发出一下轻笑:“你道青娘是谁?”
他方才虽然是装醉,但他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如今一笑,便带了几分醉意。
唐泛:“我怎知是谁。”
隋州:“润青者,单取最后一字,可不就是青娘?”
唐泛:“……”
唐泛郁闷道:“那也不能拿我调笑罢,你……”
他还没说完,对方的脑袋就慢慢地往下垂,然后直接挨在他的颈窝上,睡过去了。
冬去春来,当遍覆大地的白雪完全褪尽时,枝头也开始绽出鲜嫩的绿色。
对于京城人来说,春天最大的变化,就是可以换下厚厚的冬装,换上更轻薄飘逸一些的春衫。
自从万通回锦衣卫之后,他就发现这里上上下下已经变了个样,原先自己布下的势力全部被铲除得七七八八,就连南北镇抚司两个镇抚使,竟然都换了人。
他心里把袁彬恨得要死,又不得不从头布置,好不容易将南镇抚司重新换上自己的人,但最重要的北镇抚司跟南镇抚司不同,那里已经成了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地方。
隋州的圣眷不比万通差,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替换的人物,北镇抚司上下如今全都是隋州的亲信人手,万通没法来硬的,只能先试探隋州的立场,然后伺机慢慢渗透。
万通看不顺眼的人很多,太子肯定是排名第一,但太子他现在动不了,因为皇帝对太子还有心存亲情,太子周围又总有一帮人围着护着,关键时刻屡屡能够化险为夷,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是否吉祥高照,有神灵保佑。
不过太子动不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能动。
太子那几个师傅,天天帮着太子在皇帝面前邀宠,万通也很讨厌,还有汪直这个吃里扒外的反骨仔,又比如说隋州这种在锦衣卫里分了他的权的阻碍,通通都是万通想要除去的人。
那天寿筵之后,万通与尚铭等人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他们深谙打蛇不成反被咬的道理,要么就不出手,如果出手,势必得快狠准,力求给敌人狠狠一击,不能让对方有反噬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汪直自从离开京城之后,断断续续便在边塞待了两年多,期间虽然也曾几次回来,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换言之,他以前的京城经营的势力,已经越来越不牢固了。
眼看着自今年入春以来,大同的战事就一直不大顺利,鞑靼人时不时就前来劫掠一番,跟进自己家似的,明军却屡屡失手,不再像之前那样捷报频传了,甚至还小败了几场。
战事失利,前方指挥自然难逃其咎,于是就有人提出,总兵王越的指挥有问题,监军汪直也需要负上责任,这两个人长期把持大同兵权,早该撤换下来了,即使不换汪直,也应该让王越和临近的驻军总兵换防,免得他们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一被弹劾,王越和汪直自然要忙着上疏自辩,还要连带着表示自己绝无贪恋权力的心思,毕竟这世上除了刘吉刘棉花阁老,没人再有他那么厚的脸皮,连弹劾都可以装作没听见的。
汪直自从上回听了唐泛的劝诫之后,早就有回京的心思了,闻言顺势就请辞自己的监军之职,说自己思念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日子,也思念京城故土,加上这两年在边关风吹雨淋,身上旧伤复发,希望能够回京养伤。
殊不知如今京城里正有许多人,既不希望他打胜仗,更不希望他回京,便在皇帝面前进言,说河套那一带,鞑靼人频频入侵,多亏之前有汪直镇守,所以才能有捷报,现在虽然情势不利,但是汪直与王越的能力是摆在那里的,请陛下多给他们一些机会和耐心,让他们继续待在那里,为大明立下更大的功劳,不过为了防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胡乱中伤功臣,还应该给大同新派一位巡抚。
皇帝很快同意了这道上疏,将原来的大同巡抚调回来,又派了为郭镗大同巡抚,将汪直正式任命为大同镇守太监。
原先汪直只不过是行军监军,如今虽然正式有了名分,可也意味着这个头衔一扣,他就得名正言顺地留在大同,短期内是回不来了。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朝中便有言官纷纷上奏,言道西厂办事苛察,民怨不止,请罢西厂,连首辅万安也在奏疏上署了名,皇帝见群情汹涌,便也准奏。
曾经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西厂就此悄无声息地关闭。
在这场风波中,很久以前曾经为了弹劾汪直而被贬南京的丘濬,这回反倒没有上疏。
原因无它,丘老先生虽然也看不惯汪直,可他更看不惯一帮小人落井下石,当然不愿意跟着上蹿下跳,趁人之危。
话说回来,要说西厂扰民,为何之前这些人不说,等皇帝任命汪直为大同镇守太监之后,才纷纷冒出来?
无非是大家先前怕得罪汪直,现在看他很可能回不来了,就一窝蜂地落井下石,加上万通等人从中煽风点火,于是墙倒众人推。
这两招连消带打,端的是狠辣,第一招看似给了汪直在大同生杀予夺的大权,实际上是将他牢牢牵制在那里,他既然回不来,当然就顾不上远在京城的西厂,他手底下那一帮徒子徒孙,自然也跟着倒了大霉。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隋州,因为西厂许多人手,原本就是由锦衣卫那边调过去的,并不是宦官,汪直并不是蠢货,他在知道自己被任命为大同镇守太监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妙,赶紧写信给唐泛,让他去找隋州帮忙。
所以隋州便在西厂被人一锅端的时候,顺势将汪直的心腹和亲信都接收过来,让他们得以遮风避雨,免遭清洗。
这一次风波里,汪直看似遭遇无妄之灾,实际上也是因为西厂之前过于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它风光之时,大家自然敢怒不敢言,如今风光不再,谁还不赶紧踩上一脚,许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在官场上混的,若是太在意得失,那迟早会被活活气死。
汪直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听说西厂被查抄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然坊间传闻,消息传到大同的时候,汪公公气得砸了好几个杯子,破口大骂“这帮龟孙子,老子迟早要他们还回来”诸如此类的话,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坊间传闻,听者付之一笑便罢,不足当真。
然而在背后布下棋局的人,却认为这局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在郭镗替换了原先的大同巡抚之后,战事并没有得到好转,前线反而接连发生了好几桩怪事,消息传到京师,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便建言道,左佥都御史唐泛断案如神,思虑周密,可赴大同一行,协助处理此事,北镇抚司镇抚使隋州行事果决,也可随同前往。
皇帝准其所请,命唐泛与隋州不日动身前赴大同,协理战事。
大同,战国时为赵国名城,太祖皇帝立明后,设大同府,隶属山西管辖,
作为明代边陲重镇,大同所辖长城,西起偏关,东到居庸关,是当之无愧的九边之首。
这里成为抗击鞑靼人的前线,而鞑靼人也屡屡从河套入侵,劫掠大同。
由于大同地位之重要,从京师至大同修有便利的官道,方便驿马疾驰,两地相隔不足千里,若是快马加鞭,两日便可抵达。
唐泛知道,自己上回得罪了万通,对方势必要找机会报复的,眼下他将唐泛与隋州双双调遣出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把隋州从锦衣卫调开,好让自己对北镇抚司下手。
不过就算明白这一点也没用。
圣旨不可违背,饶是受宠如隋州,也必须收拾收拾包袱,与唐泛一道上路。
隋州这一走,在万通看来,北镇抚司群龙无首,正好方便他整顿,谁知道隋州早就有所布置,在离京前夕跑去面圣,说自己身在大同,若北镇抚司有事,恐怕很难兼顾,请皇帝同意让他推荐两个人暂代兼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职务。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薛凌,另一个的名字则有些陌生,叫牟斌。
镇抚使这个职位原本只有一个名额,但隋州知道他一走,底下的人资历不够,不管谁上来代领,都会独木难支,很快被万通所压倒,所以他特意推荐了两个人,让这两个人共同执掌北镇抚司。
皇帝自然同意了隋州的请求。
万通没想到隋州临走前还摆了这么一道,鼻子都差点被气歪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薛凌虽然是隋州跟前的老人,但他资历比起隋州,毕竟还差了那么一点,而牟斌更是听都没听过的无名小辈,到时候只要先扳倒那个牟斌,剩下薛凌一个,就很容易对付了。
等隋州回来,迎接他的,早就不是他离开前的北镇抚司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却忘了隋州会将一个无名小辈提拔上来当镇抚使,那其中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薛凌与牟斌二人,一强一弱,一个精明一个耿直,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隋州交代的那样,他们将北镇抚司经营得固若金汤,并不为万通所趁。
万通本想着找到牟斌的弱点,将他拉下马,再集中精力对付薛凌,谁知道找来找去,发现这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毫无弱点,非但如此,在牟斌身上还有着连寻常文官都未必拥有的清廉,万通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他收受贿赂,性好渔色的证据。
天呐,这还能叫锦衣卫吗?!
万通终于知道隋州临走前为何要把这个人推出来了,这是为了将自己活活气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就算万通在京城气得跳脚,隋州也没法亲眼欣赏到了。
此时此刻,他与唐泛等人刚刚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雄伟坚固的城墙矗立在他们眼前,高大的门楼上,大同二字铁笔银钩一般牢牢镌刻在石头做成的匾额上,就如这座城池给人的感觉。
这是一座豪迈不羁,有燕赵遗风的城池。
这是一座侠骨丹心,以大明将士血肉浇灌的城池。
虽然唐泛到过很多地方,可他并没有来过大同,所以一来到这里,他立马就被眼前的气魄震撼住了,还是旁边的隋州以马鞭轻轻碰了他一下,唐泛才回过神来。
按照文主武辅的习惯,此行仍旧以唐泛为主,不过他们带来的人不多,隋州要留一些人牵制万通,亲信自然不能悉数带过来,严礼因为新婚不久,也被他留在京城,这次只带了庞齐等十数精骑。
现在正是大白天,城外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入城,不知道为什么,前进的速度特别慢,兴许是城门处查得格外严的缘故。
唐泛等人公务在身,这样慢吞吞地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时,便直接驱马前行来到城门处,拿出勘合,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先行入城。
谁知这一套程序在这里却行不通,城门守卫兵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遭,脸上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审视:“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为何不穿官服?”
要说锦衣卫那身袍服何等威风,一上身,辨识度极高,很少有不认得的,不过唐泛他们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一身衣服都淋湿了,就换上替换的衣物,谁知道第二天又有暴雨,这下子替换的也淋湿了,不得已,一行人待在驿馆里,等着衣服洗好烘干,为免再遭遇同样的情形,索性穿上常服,准备等来了之后再换。
唐泛便让庞齐等人将包袱里拆开,露出里头华丽灿烂的一角,给对方查看。
然而对方的疑虑并未消除,只是稍稍客气了一点,丢下一句“诸位且等着”,便一路小跑回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禀报了。
大家一路风尘仆仆,本想着能进去歇息一下,洗个热水澡,谁知道临到城门还被拦下来,庞齐等人都有些不愉,唐泛对他们道:“事出反常,兴许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结果唐泛一行就直接被晾在那里,足足等了好一阵,才瞧见那兵卒与一个把总装扮的人走过来。
那把总终归是有些眼色的,虽然也不掩戒备,还是向他们自报了家门:“下官孟存,乃大同防守把总,不知诸位大人可是要入城?”
庞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不废话呢,不入城我们站在这里作甚!我们又不是自己跑过来的,是朝廷派来的,难道你们总兵大人没收到朝廷下发的公函么!”
孟把总也知道对方若真是锦衣卫,那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赔笑道:“有是有,不过这阵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总兵大人特意交代下来,城门出入要严查,尤其……”
他话没有说完,但唐泛也能猜得出,后半句估计是“尤其你们这种像是假冒朝廷钦差的人”之类。
唐泛制止了想要发火的庞齐,对孟存道:“既然你们总兵大人有令,我们也不好为难你,这入城要检查什么,你照章办事便是。”
孟存忙笑道:“还是这位大人通情达理,还请各位大人将勘合与腰牌交给下官,由下官拿进城,亲自给总兵大人与汪公公过目,查验无误之后,诸位大人自然就可以入城了。”
这玩笑开得就有点大了,腰牌是随身携带,证明身份之物,岂能随便给人,要是对方将东西一收,反赖他们是身份不明之人,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孟存这话一出,连唐泛也微微敛了笑容。
庞齐更是大怒:“这又是哪个山头定下的规矩!你什么时候见过腰牌也能随便给人的?!滚去将你们总兵叫来见我们,这两位是左佥都御史唐大人,与我们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隋大人,我倒要看看我们想进去,谁敢阻拦!”
孟存听见唐泛隋州二人的官职,面色终于微微一变,扭头狠狠瞪了那兵卒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笑容满面,连连躬身拱手:“不知二位大人驾临,还请恕罪,下官是个粗人,久在边关,啥事也不懂,请两位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唐泛见他赔着小心客气,但依旧没有松口让他们进去,就知道这里之前一定是发生过一些大事,便对他道:“大同镇守太监汪公今日可在城中?”
孟存忙道:“汪公是在的,不过他与总兵大人正在议事,下官不敢进去打扰,是以才先过来。”
唐泛道:“你只管进去汇报,就说是唐泛来了,有什么责任,我替你担着便是。”
孟存半信半疑,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强行收缴唐泛等人的腰牌,便道:“那下官这就入城通禀,还请各位大人稍候!”
他说罢就转身入城了。
估计因为他私下另有交代,孟存走后,从城门处围过来几名兵卒,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连带旁边进城的百姓看唐泛一行人的眼光也变得古怪起来,直让唐泛他们啼笑皆非。
又等了不少时间,唐泛索性在城墙边找了个块石头坐下,与隋州低声说起话来。
那头终于有两个人从城内匆匆走出来,其中一人似乎还认得唐泛,在看清坐墙根下的人之后,当即加快脚步小跑上前,脸上也挂满了笑容。
“果然是唐大人!从几天前得知廷旨之后,我们家公公就一直念叨着您呢,您可算是来了!让您在久等,实在情非得已,小的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唐泛对他还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见他认得自己,看上去更高兴了:“诶,正是小的,汪公让小的来接大人!”
孟存的脸色甭提多尴尬了,他对着唐泛和隋州等人连连拱手作揖:“下官罪过,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莫要与下官一般见识!”
唐泛摆摆手:“若换了平日,孟把总想必也不会如此为难,当是城内发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见庞齐等锦衣卫大爷们脸色还黑着呢,心想果然还是读书人比较体贴,便感激道:“确实如此,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们来之前,这边刚刚抓了好几拨混迹城中的鞑靼人细作,其中一拨便是假扮官眷,当时还骗过了守城的弟兄,差点酿成大祸,为此总兵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下官等人若是再放奸细进城,便以奸细论之。情非得已,还请各位大人消消气!”
丁容也在旁边接道:“好教几位大人知道,确实是如此。当时放人入城的那个把总还被总兵大人当众打了军棍,撤了职,所以入城查验方才如此严苛,便是担心重蹈覆辙。”
王越治军严厉,唐泛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王越在大同这几年,军中威望很高,否则也没法带领军队屡屡击退鞑靼。
听了孟存和丁容的解释,庞齐等人这才稍解疑惑,火气也消退了些。
唐泛便问:“鞑靼人以往也用细作探查军情?”
丁容苦笑:“鞑靼人直来直往,向来打完就跑,那些细作被抓起来之后,经过汪公与王总兵盘查,发现似与白莲教有所关联!”
白莲教?
唐泛吃了一惊,怎么兜兜转转,又遇上白莲教了?
想来这个邪教经营多年,天南地北俱有其势力分布,他们图谋大明江山,会与北边的鞑靼人勾结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进了城,唐泛他们便发现城中的氛围与别处有很大不同,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大都带着一股紧绷,远不如京城百姓那样闲适。
时不时更有驻城士兵持长枪长戟迎面走来,唐泛一行人打量着他们,他们便也回以好奇的眼神,又见走在唐泛身后的孟把总,这才吃了一惊,赶紧停下来行礼,又被孟存呵斥几声,赶跑了。
大同府下有七县,此地便是大同府的治所大同县,虽是县城,却因位置重要,自从永乐时期从河套退入内地之后,这里便成了明军与北方民族交火的前线,鞑靼人本身是游牧民族,无法像农耕民族那样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对外抢掠财富来满足内部发展需要。
对于他们而言,能够进入明朝的辖地,就意味着有滚滚的财富,鞑靼人也不想占领明人的城市,他们只想定期过来抢劫一番,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模式。
在这种三不五时的战火侵袭下,边城百姓自然都锻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即使是年轻女子,身上也有着一股别处没有的爽利。
不过虽然是边城,这里的物资也并不算缺乏,唐泛匆匆一瞥,稍加留意,发现街上店铺林立,同样有布料铺,成衣铺,也同样有百姓光临,兴许充其量只是可供选择的颜色花纹少一些,时兴的款式少一些罢了。
丁容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问:“大人这是要做衣裳吗?”
唐泛摇摇头:“只是看看,我们现在去哪里?”
丁容道:“汪公让小的将各位大人带去见他。”
唐泛问:“他与王总兵议完事了?”
丁容道:“小的出来时还没,不过这几日汪公心情都不大好……”
唐泛挑眉:“是因为战事?”
丁容点点头,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只让唐泛和隋州两个人听见:“前阵子朝廷新派下一位郭巡抚,来了之后与汪公和王总兵颇有意见不合之处,每回议及战事,三人总要起争执。”
唐泛就问:“那今日是为了何事?”
他问的这些不算是秘密,就算丁容不说,他们事后也能打听到,更何况唐泛来到这里,是为帮忙而来的,怎么说对汪直都是助力。
丁容想必明白这一点,便如实相告:“这阵子,虽然城中频频抓到细作的踪迹,但明军的动向却似乎总为那些鞑靼人提前知道,像上一回,咱们在偏头关处重点布防的,可鞑靼人好像知道我们兵力重点部署在哪儿,偏偏就绕过偏头关,跑到广灵县去劫掠了一番。”
唐泛闻言与隋州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不加掩饰的意外。
“你们先前不还说抓了两拨细作么,防不住他们?”唐泛蹙眉。
“防不住!”说到这里,丁容脸上禁不住露出微微惊吓的表情,“这还不止呢,我们这边派出去追击鞑靼人的人马,三次都有去无回,最后一次,王总兵派人去找了,五百人马,最后却只找回七个人。”
唐泛:“中了敌人的圈套?”
丁容摇摇头:“有的说是见了鬼,也有的说,那些鞑靼人有鬼神襄助,呼风唤雨,将他们带入一个可怕的地方,若不是他们在队伍后面见机跑得快,估计也回不来。”
唐泛先前还觉得大同有总兵,有巡抚,还有镇守太监,三个人都够唱一台戏了,就算他来了,也没自己什么事,没想到这里的情况竟然出乎想象的复杂。
什么圈套,什么鬼神襄助,鞑靼人哪里会那些玩意儿?
人家是以骑兵战斗力著称的部落,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一听就跟白莲教有关。
但唐泛与白莲教打过好几回交道,自然知道他们有多难缠,这些人不缺阴谋诡计,更不缺图谋造反的胆子。
他们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够强大的力量,如今与鞑靼人搅和在一起,还不一拍即合,把天捅翻了吗?
想到这里,唐泛就挺同情汪直的,这位汪公公确实倒霉,西厂都被人整没了,这边还不安生。
丁容解释完这些,便道:“若是他老人家待会儿对大人语气不逊,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唐泛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放心罢,我与你家公公是老熟人了,他性子如何我还不了解么,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丁容连忙赔笑:“是小的多嘴了!”
如今这位大同巡抚郭镗,是首辅万安的人,他换下原来的巡抚过来上任,当然不会为了同心协力,共创美好未来,而是来给汪直和王越找麻烦的。
汪直和王越在大同经营两年,将一座破败不堪的城池,整顿成如今固若金汤的模样,又对鞑靼人屡屡有战绩,如何肯让郭镗染指,三个人势必要起冲突的。
听了丁容这么一说,唐泛他们也已经做好一来就要劝架的心理准备了。
谁知道等被带入总兵府中时,他们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匮乏了一些。
只见中堂大厅里,原本应该摆在那里的桌案和椅子通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香台,一只公鸡,一个道士。
以及满屋子缭绕的白烟,还有站在旁边,被白烟浑身笼罩,看不清面目的两个人。
下一刻,唐泛的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
他发现那道士提着手中的剑,另一只手捏着垂死的公鸡,剑刃往它脖子上一割。
道士大喊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伴随着他的声音,鸡血喷洒在一边那两个人身上。
等唐泛等人走近一看,发现那两个人居然还是他们认识的。
大同总兵,王越。
大同镇守太监,汪直。
唐泛:“……”
隋州:“……”
这是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