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公子虽然不学无术,却好在有个好老爹。
沈坤修望子成龙,不仅每到一处就把沈思带上,而且自己公务繁忙的时候,还会让他进入当地出名的书院学习,为的就是希望儿子能够耳濡目染,洗心革面。
沈思在去白鹭洲书院之前,已经把南昌府那边稍微有名一点的书院都上遍了,人家实在消受不了这样的学生,沈学台也没脸让儿子继续待下去,就将他带到白鹭洲书院来,希望沈思离了那帮狐朋狗党之后,能静下心好好读书做学问。
不过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为沈思在白鹭洲书院期间,非但没有洗心革面,反倒结识了徐遂这样的纨绔子弟,大家臭味相投,立马就打得火热,跟上辈子失散的亲兄弟似的。
上过学的人都知道,不管古今中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同一个地方,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分成几拨人,大家泾渭分明,成日互相看不顺眼。
以徐遂为首的几名富家子弟,就瞧林珍很不顺眼,觉得他明明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却非要跟他们划清界线,好像自己多清高似的。
当然林珍也瞧不上徐遂,所以大家平日里相看两相厌,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寻常的商贾子弟,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不敢找林珍的茬,毕竟林珍父亲林逢元也是吉安通判,这个官职放在南昌府可能不够看,但在吉安府就是地头蛇了。
但徐遂可不是寻常的商贾子弟,他老爹徐彬的前靠山虽然倒了,却很快又攀上当朝首辅这棵大树,万党这个名头说出来能吓死人,徐遂当然不会畏惧林珍这个六品通判的儿子,便成日想着法子跟林珍过不去。
沈思来了之后,徐遂可算是找到同道了,好巧不巧,沈思从其父口中得知沈林两家的恩怨,对林珍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徐遂一说,两人一拍即合,成天想着法子捉弄林珍,林珍也不甘示弱,两边很快势如水火。
就在院试前夕,林珍和徐遂发生口角,最后演变成打群架,因为林珍平日里在书院先生面前表现得不错,又在师长面前先告了状,所以最后反倒是徐遂和沈思受了些惩戒,林珍则安然无事。
此事之后,徐沈二人愤愤不平,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
碰巧院试将至,徐遂和沈思就不用说了,如果没有文曲星附身,这两人铁定是考不上的,但林珍不一样,他平日里功课还不错,取得生员功名理应没什么悬念,区别只在于名次而已。
有鉴于此,徐遂就想出一个缺德主意,准备让林珍在院试中栽个大跟头。
他先是让沈思去沈坤修那里事先询问考题,结果当然失败了,沈坤修压根就不肯告诉儿子,还将沈思骂了个狗血淋头。
徐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与沈思特地找了一个林珍每天有可能路过的场合,派两个人在那里装作不经意地窃窃私语,顺道牵出清风楼最近出了个太平道人,专门给人指点迷津,百试百灵的事情。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若是林珍当真觉得自己本事过硬,大可不去理会,也就不会上钩了。
偏偏他思忖再三,实在抵不过诱惑,还真就跑到清风楼去查看究竟。
假冒成太平道人的沈思跟他胡扯一通,最后一百两卖了“大成也”三个字给林珍。
事后林珍又觉得光是自己一个人买也不行,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一抓一个准,于是又将消息告诉几个平日里跟自己走得比较近的学子,心想就算到时候曝光,人那么多,应该也不会波及自己的——事实证明他这想法完全是出于书呆子的想当然了。
在沈思看来,这也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可以捉弄林珍,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又可以趁机捞一笔。
这每人一百两,最后足足有十六个人来他这里买了消息,沈思就净赚一千六百两,他爹一年的俸禄都没这么多,怎么能不让他乐得合不拢嘴?
既然是要捉弄林珍,当然不能半途而废,收钱只是顺带的。
接下来,徐遂就让沈思借着老爹的名义,去威逼利诱那些评卷官,迫使他们同意配合,不过这还只是第一步。
等到院试放榜之后,徐遂和沈思马上放出消息,说榜上前二十名,都是作弊来的,这才事情越闹越大。
其实两人的本意,也只是想要让林珍沦为人人喊打的笑话,让他以后再也无法参加科举,可沈思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祸事闯得实在是太大了,最后连自己老爹也一并被卷了进来。
要说徐遂这人读书不成,但出阴损主意却实在是好手,也活该沈思没脑子,一路被他牵着鼻子走。
等到林珍横死的事情一发生,沈思才后知后觉,发现事态已非自己所能控制了。
犹豫再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了老爹。
当时沈坤修已经上疏请求朝廷革除这些士子的功名,谁知随即又出了林珍的事情,真可谓是一波三折,颇不太平,谁知儿子突然跑到跟前来坦承一切,直接把他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没当场吐血。
人家生子是青出于蓝,他生子却是专门来坑害自己的,这让沈坤修情何以堪?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沈坤修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沈思出了事,那沈家也就断了香火了。
他要是当时真能下得了狠心,直接把儿子打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到时候将尸体交上去,给朝廷一个交代,自己还能赢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事情也可以就此了结。
但沈坤修怎么忍心啊,所以就只能给儿子收拾烂摊子了。
在父亲面前,沈思痛哭流涕,再不敢隐瞒,只说林珍的死与自己无关,又把自己跟徐遂干的那些好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大抵天下为人父母者,再如何恨自己的儿女不争气,还是总会将他们的过错归结于别人身上,沈坤修纵然贵为一省学政,也不例外。
他听完沈思的陈述,虽然气得不行,却同样觉得这件事如果没有徐遂的怂恿和主谋,以沈思那个笨脑子,是万万干不出来的,现在出了事,没道理他们父子深陷其中,徐家却置身事外。
想到徐家与万党的关系,沈坤修就存了一丝侥幸,觉得徐家应该能够担下这件事,便亲自找上门,将事情与徐彬一说。
徐彬也没想到儿子胆敢闯下这等大祸,但他仗着万党撑腰,的确有恃无恐,便让沈坤修先将那五名评卷官放了回去,又让他尽量拖住朝廷钦差,然后一口咬定林珍乃是因为担心功名被革除,才会惊惧过度,上吊自杀的。
事已至此,沈坤修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按照徐彬说的去做。
他也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沈思坐实勾结评卷官,兜售消息给考生的罪名,那等待他的,不是砍头,起码也是流放三千里,但如果沈坤修自己胡搅蛮缠,阻拦办案,让唐泛最终查不下去,充其量也只是被革职罢官。
沈坤修觉得,能用自己的前程来换儿子的性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而徐家那边为了不让徐遂出事,肯定也会想尽办法阻挠唐泛的。
所以正如沈坤修之前所说,他也的确不是在帮自己的儿子开脱责任。以沈思的脑子,想不出这么缺德的主意,也闯不出这么大的祸事,他充其量只是从犯,真正要说主谋,那应该是徐彬之子徐遂才对。
听完这一切,唐泛面色平静,并无特别的反应:“这么说,那五名评卷官的死,也与你父子没有关系了?”
沈坤修道:“的确如此。”
唐泛道:“我刚到吉安的那天晚上就遭逢刺杀,险些没了性命,想杀我的那帮人,他们所用武器,与后来杀死五名评卷官时的伤口一模一样,照你所说,这些也全都是徐家所为了?”
沈坤修沉默片刻:“当时因为你找我要那几名评卷官,可人又已经被我放走了,我担心你在他们口中问出犬子,就去找徐彬商量对策,徐彬告诉我不用担心,谁知道转头我就听说那几人死了,但这其中到底是否与他有关,我也不太清楚。”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范知府更是后悔不迭,心想自己要是今晚借故不来,也就用不着在这里听一耳朵的案件内情了。
先前给唐泛洗尘接风时,他为何要叫上方慧学和徐彬,还不就是因为这两人后台很硬。
方慧学就不说了,人家前几年不显山不露水,充其量也是将女儿嫁给本省布政使当继室之后才摇身一变成为新贵的,但徐彬就不一样了,他靠上的可是万党的大船,只要万贵妃一天不倒,万党就不会有没落的一天,这样的势力,任谁也不愿意得罪。
如果唐泛因为畏惧万党而不愿意追究到底,那么今晚在场的人,就等于见证了钦差大人的无能,如果唐泛想要跟万党死磕,那他们这些旁观的,难免也会受到波及。
像范知府这样只愿当个太平官的人,平日里遇上一点祸事尚且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肯跟着唐泛搅入这种麻烦事?
幸好唐泛还挺善解人意,并没有让他们留下来的意思,听沈坤修说完,就对范知府他们道:“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罢,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料理便可,林逢元的尸身记得好生检查,不得有半点疏忽。”
范知府如获大赦,连忙告罪一声,就赶紧扯着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汲敏准备走人。
谁知此时唐泛在背后又道:“等等。”
范知府心惊肉跳,转过头的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唐泛道:“你将吉安府的人马留下,再到谭千户那里借一百人马过来,将徐宅围起来。”
范知府张口结舌:“……大人,这只怕不妥罢?”
唐泛:“有什么不妥?”
范知府不好意思当众说自己怕得罪徐彬,只能委婉道:“这件事,咱们是不是再调查调查,别那么快下定论,万一围错了……”
唐泛:“围错了也是我的事,我又没叫你去。”
范知府哭丧着脸,心想到时候徐彬看见府衙的官差,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我!
唐泛不悦道:“钦差奉天子命查案,理枉分冤,先斩后奏,你还磨蹭什么,莫不是怕得罪区区一介商贾?”
可这商贾背后是万党,您不怕,我怕啊!
范知府万般委屈说不出口,偏偏这时候汲敏还火上浇油:“大人,若是知府大人不方便的话,庐陵县衙也有十数衙役,立马可以调遣过来,下官愿尽绵薄之力!”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范知府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道:“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去!”
他心想,陈銮背景不比徐彬差,最后不也照样在苏州被唐泛干掉,可见唐泛背景也不差,这两边都不能得罪,受罪的只能是自己这种小虾米了。
范知府匆匆离去,唐泛对沈坤修道:“因为一己私怨就刺杀钦差,甚至将评卷官灭口,此等行径实在骇人听闻,天理难容!沈学台可愿与我一道前往,将那徐彬父子捉拿归案?”
沈坤修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过去当面指证徐彬父子,便道:“我愿配合大人行事,只求大人事后能帮犬子求情,留我那不孝子一条性命。”
现在的沈坤修,哪里还有先前那一副咄咄逼人,蛮不讲理的样子?
可见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混淆唐泛的视线,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只可惜到头来一切枉然。
唐泛叹道:“沈学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沈坤修苦笑:“都说养不教,父之过,我何尝不想让他成才,但不是还有一句话么,可怜天下父母心,等唐大人有了孩子,自然会明白的!”
唐泛道:“沈思的确有罪,但也的确罪不至死,回头上疏时,我会如实陈明这一点的。”
沈坤修拱手:“多谢了。”
他往日何等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儿子弯腰低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唐泛摇摇头,不予置评。
范知府的动作果然够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将谭千户也找了过来。
谭千户常驻吉安,对徐家的背景也了解一二,一听说要去围抄徐家,反应跟范知府差不多,都有些迟疑忌惮。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上禀朝廷,再行论断?”
唐泛不悦道:“徐家是三朝元老还是四代勋臣不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正是受朝廷委派,才会出现于此!”
谭千户面露为难之色:“大人,实不相瞒,据说徐家之所以在本地根深蒂固,除却在朝中有所倚仗之外,还因为他们藏有一物。”
唐泛:“何物?”
谭千户:“丹书铁券。”
众人俱是一惊,连唐泛也不例外。
这丹书铁券,便是戏文里说的免死金牌,起源于汉代,到了本朝,天下底定,太祖皇帝分赐丹书铁券给帮他打天下的那些功臣们,一共四十二家。到了永乐天子,因为靖难之役,也赐下不少丹书铁券给臣下,这东西其实在臣子手中只有半份,另外半边藏在内府,等到有事需要用到的时候,两份合二为一,以作凭证。
但丹书铁券真能免死吗,其实也未必,开国之初那些手中有丹书铁券的,后来就被太祖皇帝削了不少。
只不过若能传于子孙后世,终归是一个保障,就算子孙不肖,家世没落,看在丹书铁券的份上,当地官府也不敢欺压得太过分。
唐泛就问:“徐家一介商贾,怎会有丹书铁券的?”
谭千户道:“这徐家听说祖上曾是定国公家将,因靖难之役中表现英勇,为天子挡过一刀,因而被赐了丹书铁券,离开定国公府,迁徙至此,自立门户。”
所谓定国公,就是本朝开国大将徐达幼子,这一段渊源道来话长,不提也罢,左右谭千户就是没有细说,在场众人也是清楚的。
听了这话,范知府就更加踌躇了:“大人,既是如此,不如从长计议罢。”
沈坤修拢着袖子,看众人犹豫不决,嘴角微微一抿,也不开口,表情似笑非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瞧,现在连你们不也怕了徐家么?
汲敏也劝道:“大人,既然徐家也不会长翅膀飞走,不如等另一位钦差来了再说,免得到时大人一人担了责任,得不偿失啊!”
他这番话其实也是一片好心,但唐泛摇摇头:“今日事今日毕,免得夜长梦多。你们也不必害怕,届时若出了什么差错,自有我一人承担,断不至于连累了各位。”
实际上“另一位钦差”就站在唐泛身边,只是这件事眼下却是不适宜说出来的。
大家只当唐泛固执不听劝,又以己度人,觉得他可能是想独揽功劳,免得等另一位钦差过来之后,风险被分担,功劳同样也会被分去。
但唐泛作为钦差,他若执意拿人,大家最后也只能听从罢了。
只是谭千户实在不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就道:“大人,今夜七夕,家家户户皆出门看灯,巡城防卫需要更多人手,卑职这边人手不足,只怕难以满足大人的要求,不若让范知府与汲知县调遣衙门的人过去,左右徐家不过区区商贾,量他们也不敢抵抗的。”
范知府忍不住在心里骂娘,心想你自己不敢去,就要拉老子来当挡箭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便道:“谭千户所言差矣,那徐家既然敢派人刺杀大人,必有所倚仗,那刺客武功高强,连唐大人身边的侍卫都打不过,更何况是衙门里那些软脚虾呢,依我看谭千户还是多带些人手的好,免得我们到时候拿人不成,反倒折损在那里,就成了笑话了!”
谭千户反驳:“那几个刺客上回偷袭不成,自己也受了重伤,只因对着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评卷官,方才能轻松得手,再说了,大人是去拿人的,不是去决战的,那些刺客若敢公然行刺,徐家离造反还远么?”
两人互相推诿,若换了往常,必是值得欣赏的一出好戏,不过眼下唐泛却没什么耐心:“既然如此,那两位就都不必去了。”
谭千户和范知府俱是一愣。
唐泛问汲敏:“汲知县与我同去,没问题罢?”
汲敏忙道:“下官义不容辞,请大人吩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事到临头,还是老朋友可靠,唐泛满意颔首:“汲知县果然忠勇双全,事后本官自会上疏为你请功的,走罢!沈学台,请!”
他看也不看范知府和谭千户二人,转头就与沈坤修一道离开林家。
陆灵溪与乔氏等人自然跟在后面。
余下范知府与谭千户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后悔,一个后悔方才得罪了钦差大人,一个后悔今晚不该过来蹚浑水,早知道报个病装死混过去也就是了。
眼看唐泛等人已经走远,两人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旁的不说,如果唐泛事后上疏弹劾,他们也难辞其咎。
反正到时候在徐家人面前不说话光看着,总行了吧?
一行人各有打算,很快来到徐家门口。
附近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大家都出去看灯了,还是早早就歇下了。
唐泛一看,大红灯笼两盏,朱门两扇,石狮两座,威风凛凛,气势恢宏,果然是大富之家,再经过两三代经营,如果还能维持不颓败,又或家中有人出仕,到时候便也能养出几分贵气了。
汲敏去敲门。
未几,大门没开,开的是旁边的小门。
里头的人探出脑袋,看见门外大批人马的情形,不由一愣。
“你们这是……?”
汲敏沉声道:“本官乃庐陵知县,奉钦差大人命前来捉拿徐遂归案!”
那门子也是傲气,听到钦差二字非但毫无惧色,反而皱了皱眉头:“我家老爷不在,请明日再来罢!”
汲敏被气乐了,真没听过捉人还要挑个好时辰的:“废话少说,快点开门!”
唐泛看了席鸣一眼,后者会意,直接上前就是一踹,门子哎哟一声往后翻倒,席鸣直接从小门进去,又从里头抬起门闩,打开大门。
门子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贼子闯进来了!贼子杀人啦!”
唐泛等人又好气又好笑,陆灵溪想要上去塞住他的嘴,却被唐泛阻止:“让他喊去。”
门子的叫喊声很快就引来徐家人,徐宅四下灯火陆续被点亮,许多家丁手提棍棒,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大帮公门中人,全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一名中年人越众而出,声音颇具威严。
“徐管家,他们,他们说要来捉拿少爷的!”门子喊道。
徐管家看到唐泛身边的沈坤修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冲着唐泛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唐大人了?”
唐泛没有回礼,而是问:“你家大少爷呢,让他出来罢。”
徐管家道:“不知我家少爷所犯何罪,还请大人示下。”
唐泛看了沈坤修一眼,后者道:“勾结考官,蛊惑考生,致使院试舞弊。”
徐管家就笑了:“沈学台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我家少爷这次院试既未上榜,更没有在涉嫌舞弊的人员之中,他既然勾结考官,怎么不给自己先弄来一个功名?”
沈坤修淡淡道:“废话少说,此事乃我沈家家门不幸,犬子自然也逃脱不了罪责,但徐遂怂恿沈思,从头到尾策划院试舞弊,这个罪名却是逃不了的,我劝你还是不要狡辩了!”
徐管家冷笑:“真是官字两张口,左右都是你家的理,想随意抓人就随意抓人!不瞒各位大人,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家,受某位大人之邀去了京城,只怕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有什么事,还请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小人也做不了主的!”
唐泛道:“我们是来捉人的,不是来让你作主的。你若再不让开,就不要怪我先礼后兵了。”
他微微一抬手,身后弓箭手排成一队,箭矢方向对准了徐家上下。
徐家家丁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见状登时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们再横,毕竟不是要造反,还没有跟官府作对的胆子。
徐管家没料到唐泛强硬至此,明知道自家跟万阁老关系匪浅,还非要拿人,这种固执强硬的官员,简直见所未见。
但他也不想想,如果唐泛担心得罪万党,在苏州的时候就不会对陈銮下手。
徐管家咬了咬牙,想起自家老爷临出门前的交代,高声道:“请——丹书铁券!”
一名家丁小心翼翼捧着檀木匣子走过来,徐管家打开匣子,亮如白昼的烛火照耀下,里面放着半片铁券,上刻铭文,字嵌以金。
如假包换,正是永乐天子亲自赐下的丹书铁券,历经岁月而崭新如初,想必被徐家人仔细养护保存。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范知府等人还是禁不住面色微变,不约而同望向唐泛。
见众人都被吓住,徐管家略有些得意:“好教诸位大人知道,我徐家祖上立下大功,得天子赐此丹书铁券,自那之后世代守法,从未有过犯禁之事,今日请出铁券,也非是有意与钦差作对,乃是我家老爷如今不在,还请唐大人看在这份铁券的面子上,稍等数日,一切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
为什么徐管家一定要唐泛稍待数日呢,他不说大家也都能想到,徐彬上京城,肯定是为此事去搬救兵了,如果唐泛今天真的打道回府,到时候说不定形势就变了。
徐管家不拿出铁券,唐泛捉人倒也罢了,现在他已经拿出铁券,摆明车马,唐泛若还强行要求搜捕,届时传到京城,别人就可以说他目无君上,给他捏造出一条天大的罪名来。
何苦呢?范知府心想,免不了有点幸灾乐祸,他早就说了要从长计议,结果唐泛不听,非要过来,还不是被驳了一个大大的面子,现在骑虎难下了吧?年轻人就是冲动啊!
眼下这情形,大家都觉得唐泛有点收不了场了。
汲敏终归是厚道,就道:“大人,下官临时想起有急事禀报,还请大人移步,不如暂且放他们一马,明日再来罢?”
徐管家闻言,嘴角就露出一抹讥笑。
唐泛却道:“丹书铁券又非圣旨,若是寻常情况,本官自然要给面子,但现在徐家涉嫌谋逆,难道这等事情还要等徐彬回来再作主么,说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难道他徐彬的地位比朝廷还高不成!”
啊?众人皆是一愣。
谋逆?
什么谋逆?
这怎么就扯上谋逆了?
徐管家脸色大变,别人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但他马上就知道唐泛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所谓丹书铁券,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可免之。但问题也就是出在这个“谋反大逆”上,若被扣上谋逆罪名,自然连丹书铁券也保不了。
“唐泛,别忘了,这吉安地界可不是你一手遮天说了算!”一怒之下,徐管家竟然直呼其名。
唐泛反问:“徐遂与沈思为了陷害林珍,一手谋划科举作弊案,如今案发,你等拒捕不说,还威胁朝廷命官,打算武力对抗官府,不是要谋逆又是什么?沈学台已经招供,当日他担心那五名评卷官走漏消息,故而求助于徐彬,徐彬告诉他勿须烦恼,结果转头那五人就死了,你徐家又作何解释?那五人身上的伤口,与当日刺杀本官的武器如出一辙,徐家若非与逆贼有所勾结,又怎会豢养如此厉害的杀手刺客,本官怀疑,那些刺客与白莲妖徒有所关联!”
徐管家怒道:“你,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唐泛道:“是不是欲加之罪,得搜了才知道,给我搜!”
陆灵溪一马当先,带着官差们冲上前,徐宅家丁乌合之众,见到官差来势汹汹,如何还敢顽抗,手下就软了几分,人一下子被冲散开来,陆灵溪等人便已冲了进去。
徐管家的脸色极为难看,看着唐泛的眼神简直恨之入骨。
唐泛双手拢袖,微微垂着头,不为所动。
在陆灵溪和席鸣等人的带头搜捕下,徐宅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妇人住的内宅也没有放过,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现。
半晌之后,陆灵溪他们带着人从后院出来,双手空空,对着唐泛微微摇头。
徐管家冷笑:“好啊,好得很啊!你不是说徐家有逆徒么,怎么倒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唐泛看了他一眼:“你家大少爷呢?”
徐管家:“你搜也搜了,有没有发现,你不是比我清楚么!”
唐泛挑眉:“看来你们早已将徐遂送走了?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将他送回来,谋划科举舞弊,这罪名不小,负罪潜逃,罪加一等。”
徐管家漠然看他,不发一言。
范知府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他们一开始便不愿意过来,如今眼看唐泛吃瘪,毫无所获,原先的幸灾乐祸,如今已经变成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谭千户便低声道:“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先回去再从长计议,留在这里也……”
在旁人看来,唐泛今晚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原本气势汹汹地过来,还无视徐家拿出丹书铁券,硬给人家扣上勾结白莲教的罪名,执意要搜其宅第,结果到头来却什么发现也没有,颜面尽失,贻笑大方。
当着唐泛的面,范知府和谭千户他们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却还是忍不住腹诽,都说这位唐御史断案如神,难道以往便是靠这么粗暴查案得来的名声?
唐泛似乎也正等着这么一个台阶下,闻言便点点头:“也罢,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一遭,希望你们知错能改,尽早将徐遂交出来,也免得吃苦头。”
听见他的话,徐管家只是冷笑:“唐泛,你等着,等我们老爷回来,定要将这奇耻大辱连本带利讨回来!”
唐泛只作未闻,带着范知府等人就走了。
出了徐家大门,范知府忍不住道:“大人,徐彬肯定是上京城求援去了,恕下官直言,就算徐遂与舞弊案有关,也只是徐遂一个人的事情,实无必要牵扯上整个徐家!”
他说得很委婉,但实际上就是在指责唐泛过于冲动鲁莽,只听信了沈坤修一面之词,就跑来找徐家的麻烦,结果现在麻烦没找到,反而沾了一身腥。
沈坤修闻言就哂笑一声:“徐遂乃徐家长子,若无徐彬撑腰,他安敢嚣张?单凭徐遂一人,更不可能杀得了那五个评卷官,此事若说没有徐彬插手,谁会相信?”
他心中其实恨极了徐遂怂恿沈思犯下这等大事,只是之前,儿子没有暴露的时候,他自然要千方百计为其遮掩,现在沈思已经被牵出来了,如果徐遂却安然无事,沈坤修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所以他现在千方百计都要将徐遂给拖下水。
唐泛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各异的心思,反倒还很厚道地安慰范知府:“你不要过于担心,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我力主查案,有责任自然也是由我来担,不会连累你们的。”
范知府干笑一声:“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下官岂是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唐泛对沈坤修道:“如今案情未明,在朝廷有所发落之前,还请沈学台与令公子迁到我住的那间官驿里,也好就近照应。韩津,你与沈学台回去一趟,务必保证沈大人父子安全。”
就近照应,其实就是就近监视。
沈坤修如今倒是出奇地好说话,他想必也早有所料,闻言唔了一声,转身便跟着韩津离开了。
沈坤修走后,唐泛对其他人道:“案子现在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毫无疑问,徐家在其中肯定起了关键作用,沈学台幡然悔悟,回头是岸,这固然很好,徐家富甲一方,若真与白莲教有勾结,这桩就是足以引起朝廷重视的大案了,到时候不单沈思可以从轻发落,尔等也能相应得到嘉许拔擢。”
言下之意,院试舞弊案只是一个小案子,跟乡试、会试舞弊没法比,就算沈坤修认罪,沈思伏法,结果不过也就是那样,若能办成大案,大家才是有大功劳的。
范知府等人心下好笑,你连徐家都搞不定,还要整成什么大案?
经过方才那件事,大家对今晚跟着唐泛过来都有些后悔,已经开始在想下次唐泛再想跟徐家过不去的时候,自己要用什么借口来推脱拒绝了。
面对众人心不在焉的反应,唐泛也不在意,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带着人马散去。
回到官驿之后,唐泛便道:“大家今夜都乏了,早些歇息罢。”
席鸣是汪直派来协助唐泛的,他不常开口不代表他不会思考,此时便忍不住道:“大人,徐家与白莲教勾结的事情,并无证据,那五名评卷官的死,也仅仅是沈坤修一面之词,单凭沈氏父子指证,是难以将徐家定罪的。”
他本以为唐泛听了自己的话会不高兴,谁知唐泛却点点头:“不错,徐家或许与评卷官的死有关,却未必就是跟白莲教勾结的主谋。”
席鸣略略一呆,那既然如此,你方才给徐家乱扣罪名,不是授人把柄么,今晚过去这么一通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陆灵溪道:“以我拙见,唐大哥这是想要借徐家来转移旁人的注意力?”
唐泛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将白莲教与科举案联系起来,它们也暂且可以看作两个独立,又互有关联的案子。起因便是徐遂与沈思二人想要捉弄陷害林珍作弊,害得林珍身败名裂,这一点沈坤修也承认了,你们都没有异议罢?”
众人都点点头。
他以食指在茶杯里沾了水,然后在红檀木桌面上划出一条线,在线的中间又划出一条分叉线:“徐遂和沈思仅仅是想让林珍身败名裂,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而已,根本没有必要杀人,所以从林珍的死开始,就可以分出另外一桩案子。”
陆灵溪若有所思:“林逢元一口咬定林珍是被沈坤修逼迫自杀,言之凿凿,令人生疑,而我们也亲眼瞧见林珍的尸身了,他并非自杀,实乃他杀,这一切,林逢元显然是知情的。”
唐泛颔首:“不错,他不仅知情,还刻意在言行举止中泄露出来,令我们注意上那幅画。”
乔氏托腮坐在桌子旁边,好奇问道:“你们总说到那幅画,那到底是一幅怎么样的画?”
陆灵溪看了唐泛一眼,见他没反对,就道:“一幅山水画,有山,有水,有树,有人,有舟。上面还有题诗。”
乔氏蹙眉:“这样的画不是很常见么,为何会有问题?”
唐泛道:“那画上的两句诗,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合起来正好是一个字。”
在那之前,大家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总以为是画上藏着什么秘密,甚至还觉得说不定画上那个背影就是凶手。
陆灵溪一听,当即就学着唐泛的样子,以指沾水,在桌面上划了起来。
“山倒影,应为彐字,树……树是寓意木?还是丰?”
唐泛道:“丰,一丰一行,二丰两行,轻舟为乚,轻舟一叶行于江面,必有水溅出。”
也不需要唐泛将谜底揭开了,此时便连乔氏都反应过来:“是个慧字?”
陆灵溪一激灵:“他想说的是方慧学?!”
唐泛道:“从林家找出来的那些银锭来看,林逢元与对方早有勾结,假设林珍的死,和林家老二的失踪,都与此有关,那么上回我们去的时候,林逢元正是通过这一种方式,来暗示我们。只可惜当时我们未能察觉,事后林逢元就被杀死,连带那幅画也不知所踪,正是对方想要灭口的缘故。”
陆灵溪也道:“我想起来了,我们跟林逢元说话的时候,他那个长随亦是在场的!”
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但我不大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好像跟方慧学都没什么关系,杀评卷官和刺杀你的都是同一拨人,反倒是徐家的嫌疑更大一些。”
对上他满是疑问的表情,唐泛失笑:“你别看我,我又不是神仙,我和你一样还有许多问题弄不明白的。”
乔氏笑嘻嘻道:“依我看,表哥已经很厉害啦,能够凭借一个字谜就推断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我可做不到!”
陆灵溪想说的话被抢了,顿时有点郁闷。
唐泛却摇摇头:“我要是真厉害,早在林逢元表现出异常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了,结果现在林逢元也死了,又惹上徐家,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等着我呢。”
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大家先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早再说也不迟。”
乔氏不着痕迹地瞟了自家婢女一眼,撅起嘴娇嗔道:“表哥,一别那么多年,你总忙着正事,我们都还未曾说过什么体己话呢!”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乔氏几乎贴上唐泛的身体隔开来。
声音来自于一直默不吭声的小州:“姑娘请自重。”
乔氏娇羞跺脚:“我与表哥有婚约在身,要你来多什么嘴!”
小州面无表情:“男女授受不亲。”
乔氏冷笑一声:“小州,你是不是觉着你一定会被表哥纳入房中,所以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想得美,我与表哥一日未成亲,你就一日别想亲近表哥!”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众人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
都还没正式成亲呢,主子和婢女就闹起内讧了?
啧啧,大人果真艳福不浅啊!
可这哪里是艳福,唐泛看着对方作戏,心里都有些麻木了,只能扶额道:“表妹你也去歇着罢,我乏了。”
乔氏也不敢玩得太过分,闻言暗暗地吐舌头,巧笑倩兮:“那好罢,表哥,我明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好菜,好不好?”
“好好好!”唐泛应和,又对小州道:“小州,你与我回房,我有些话要问你。”
小州:“是。”
唐泛转身便朝自己房间走去,小州紧随其后,乔氏一副满不情愿又不敢阻拦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小州的背影,最后哼了一声,愤愤走人。
陆灵溪则站在原地,望着那婢女好似比唐泛还要高大几分的背影,表情有些怔怔,心里备受打击。
难,难道唐大哥喜欢的女子,竟是这样的?
纠结半天,他左右看看,见人都走光了,忍不住循着唐泛二人离开的方向跟上去,一路来到唐泛房间外面。
那里头已经点起了烛火,微光从窗户透出来,摇曳不定。
陆灵溪一面觉得非礼勿听,一面又阻止不了自己的脚步和好奇心。
越靠近些,说话声就越清晰。
仔细一听,似乎是那婢女在说话。
“大人,您喜欢穿着衣服来,还是脱了来?婢子觉着还是脱了衣服来好一些……”
这时候,他又听见唐泛轻咳一下:“穿着衣服就行了。”
都进展到这一步了??
陆灵溪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些发懵。
再后来,两人的声音低了许多,但陆灵溪已经无心继续听下去了,他像来时那般静悄悄地离去,只是心中失魂落魄,脚步难免也略显凌乱。
屋子里,唐泛看着对方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无奈道:“把人气跑了你就这么高兴么?”
其实哪里有旁人想的那样暧昧,不过是一个人给另一人揉按肩膀罢了,偏偏某人非要将好端端的事情说得引人误会。
可见隋州看着严肃,也不见得就不会恶作剧了。
然而唐泛单独叫隋州进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给自己揉肩膀,而是另有要事,只不过隋州的身份还不到挑明的时候,陆灵溪想误会,也只能暂时由得他误会去了。
“方慧学那里,你派人去盯着点罢,席鸣和陆灵溪他们都已经露过面了,若由他们去,方慧学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怀疑上他了。”唐泛道。
隋州嗯了一声:“我明天就去调集人手,暗中监视。徐家那边,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唐泛苦笑:“这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这边无非是上疏陈明案情罢了,但徐彬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希望汪公公能帮忙撑一段时间罢,等到白莲教伏诛,一切就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面对隋州担忧的眼神,唐泛笑道:“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一桩科举舞弊案,虽说尚有疑点,但沈思和徐遂却是罪证确凿的,也不算全无收获了,只要现在找到徐遂,舞弊案就算是告破了。”
隋州微微一笑,许多默契无形流转。
京城毕竟距离江西千里之遥,虽然徐管家放了狠话,范知府等人也觉得唐泛行事不妥,但就算徐彬能量通天,能说得万安肯在皇帝面前替徐家求情,顺便给唐泛制造麻烦,等到朝廷的谕旨抵达这里,起码也得五天七天的工夫。
在此期间,唐泛已经亲自审问完沈思,并递上奏疏,将案情一一陈明,又将徐遂逃逸在外,以及案件疑点在上头分说明白,希望皇帝能够宽限时日,好让他查明真相。
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唐泛在奏疏中并未提及白莲教,但隋州那边却得了一桩很可能与白莲教有关的消息。
据说几日前,庐陵县郊外某座山附近的村民忽然在半夜里听闻阵阵雷响,白天出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山下多了一个被雷劈开的洞口,有胆大的山民进去一探究竟,却竟然在里头发现不少尸体,又陆续有谣言传出来,说是那山里面有吃人的怪物,越传越是玄乎,村民都害怕得很,又生怕担上责任,便赶紧上报官府。
按照官府的流程,汲敏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应该与知府商量,再一层层上报,到了京城那边,再由内阁最后下达命令,要么让地方自行调查,要么派锦衣卫过来,这中间起码要耗费一两个月。
唐泛虽然是钦差,但他只负责查办科举舞弊案,这件事却是无权过问的,所以汲敏与范知府等人也无须向他汇报。
不过就算他们不说,锦衣卫也未必就没有知道的途径,隋州认为这件事极可能与白莲教在吉安境内私下开矿铸钱有关,便留了一半人手监视方宅,另外一半人手则跟着他前往那里一探究竟。
却说唐泛表面上让陆灵溪和席鸣等人去寻找徐遂的踪迹,自己则三天两头没事就去找找徐家的麻烦,暗地里却一直留意着方家的动静。
方慧学据说染了风寒,已经两三日没有踏出方家半步,因着方家在吉安的地位,上门探病的人倒是络绎不绝,唐泛也派人送了礼物过去,据说出来接待的是方家管家,方慧学自己并没有露面。
这很正常,若是唐泛亲自去了,方慧学肯定要亲自出迎,但若只是他派的人,方慧学也没有必要出面接待。
除此之外,方家并没有异乎寻常的变动,每日依旧有人进进出出,方慧学膝下有两儿一女,女儿正是给本省布政使当继室的那位,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成亲生子,另外一个还在念书,据说想要考取功名,除了出嫁的女儿之外,那两个儿子时常进出方宅的身影,倒是人人都瞧见了的,这一切自然也经由监视的人之口,传入唐泛耳中。
但唐泛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感挥之不去。
直到陆灵溪为他带来一个与方慧学女儿有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