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清晨。
岳定唐起了个大早,先去学校把批好的作业放办公室,再去医院。
他以为凌枢早就穿戴整齐在等自己,结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对方还赖在床上,床边一左一右是两个姐姐。
凌遥,以及岳定唐他亲姐岳春晓。
“快起来吃点东西,你空腹怎么能出门?”
“我给你带了油条豆浆,刚出炉的,油条还酥脆,再晚一点软了就不好吃了,还有酱油,你不是最爱油条蘸酱油吗,都给你备着了。”
“我这儿还有豆花,你要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就喝点鸡汤,从昨晚就开始熬的,岳定唐回去想喝我都没让。”
站在门边的岳定唐:……
他仿佛看见两个老妈子在不厌其烦地哄小孩。
问题是“老妈子”不老,“小孩”也不小了。
他所认识的三姐岳春晓,也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兴许是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独立自主,各有事业,从小到大就用不着她怎么操心,所以一看见白皙漂亮软乎的凌枢,母爱与姐姐的怜爱之情就一下子都水涨船高,泛滥成灾了。
简而言之,看脸。
岳定唐也不得不承认,凌枢在不说话,别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看上去是挺能迷惑人的。
许多女性,从幼到老,就吃这一套。
两位年轻女性并不知道岳定唐的腹诽,还在不遗余力又劝又哄。
单是把凌枢从被窝里挖出来坐起,到他肯拿着一块油饼啃,就足以让她们有莫大的成就感。
“多吃点,多吃点。”
“吃慢点,吃慢点。”
两个女人唱着反调,雄踞两侧,又维持一种微妙的和谐。
皆因中间这个人。
但他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姐,春晓姐,我想吃豆皮。”
“那是什么?”岳春晓不明所以,“豆腐做的?”
凌枢:“据说是湖北那边的小吃,上回有人在街头卖,我吃过一回,就是豆皮里裹着糯米香菇,放在锅里煎,特别香。”
岳春晓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家里厨子就是武汉人,回头让他做一个,中午给你送过来,再弄点汤好不好,你喜欢排骨汤,还是鲜虾豆腐汤?”
凌遥微微沉下脸色:“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在家给他熬了,今早忘记带过来而已。”
岳春晓撇撇嘴:“你看你,又来了,你要真熬了汤,今天能让我出风头?现在排骨多贵,你们少吃点没事,别回头死要面子,把凌枢给饿瘦了!”
“岳春晓,这是我弟,关你什么事,你别假惺惺做好人,想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他救了定唐,怎么就不关我事?我这是心肠软,见不得凌枢为了你,委屈自己!”
凌枢正一口豆浆一口豆花,低头无声,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岳定唐几乎要气笑了。
他咳嗽一声,把两人的战场拉回来。
“姐,遥姐,我跟他有点正事要谈,你们先走吧。”
岳春晓这才想起有他这个弟弟的存在。
“你早餐吃了没有,家里我给你留了一份的。”
凌遥也道:“要是没吃,我多带了一份,就在桌上食盒,没打开的,不知道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都买了。”
岳春晓睨她一眼:“现在会来做好人了?刚还说你弟弟用不着我操心?”
凌遥冷笑:“我喜欢定唐懂事稳重,又跟你有何关系?”
岳定唐终于忍无可忍,把她们全赶了出去。
结果回头就看见凌枢冲他笑。
“她们俩为你争吵,你还挺乐是吧?”岳定唐挑眉。
凌枢一脸无辜:“姐姐们对我好,我当然知道。”
这话听着,好像是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岳定唐心想,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岳春晓这么难伺候的人,都被哄得团团转,愿意反过来护着他,要是凌父还在,让凌枢去混官场,他没准几年真能步步高升。
就是现在放在警察局当警察,以他这种又混又油的资质,的确如鱼得水,也难怪凌枢舍不得这份工作。
“两个消息。”
他点起烟,走到窗边。
“那个自称袁凌波的女人,追查不到下落。只知道对方离开巡捕房之后叫了黄包车前往火车站的方向,后来就不知下落了,我已经让人继续搜查,不过很可能不会有结果。”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凌枢嗯了一声,把最后一口豆花吃掉。
“另外一个消息是女佣阿兰的?”
“阿兰是童养媳,七岁的时候被卖到一户姓沈的人家,十五岁刚成亲不过两个月,丈夫就病死了,她自己也生了一场病,夫家人嫌她是个累赘,又不能干活又要吃饭,就将她赶了出去,是杜绵卿把她带回去。你认识杜绵卿吗?”
凌枢道:“杜蕴宁的小姑,见过一面,但不熟。”
岳定唐点头:“没两年,杜绵卿嫁人去了无锡生活,把阿兰留在杜家,杜太太见她干活勤快,也不能胡乱说话嚼舌根,就让她去服侍杜蕴宁,后来她又跟着杜蕴宁来到袁家生活。”
这些只是经历,从中发现不了什么有用的内容。
凌枢:“那我们现在先去袁家?”
岳定唐抬手看表:“今天晚上我有一个酒会,是美国领事馆那边的,我们现在过去,下午还来得及回家换一身衣服,我们的一个老同学林定康,现在在领事馆任翻译,他应该也会在,正好你也过去,跟他叙叙旧。”
凌枢伸了个懒腰:“我就不去了吧。”
比起酒会,他更想回家睡觉。
岳定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叹了口气。
“你恐怕没法如愿了。第一,你姐让我给你介绍名媛,今晚酒会我也与她说过了,你要是不去,回家恐怕不得安宁。第二,你现在虽然暂时摆脱一半嫌疑,但仍不能证明杜蕴宁凶手另有其人,巡捕房那边虽然同意保释,但史密斯也交代过,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太久。”
凌枢:“我不懂社交礼仪。”
岳定唐:“我教你。”
凌枢:“我没礼服。”
岳定唐:“我借你。”
凌枢:“我不会说话,怕得罪人,你背了锅。”
岳定唐:“那你可以多吃东西少说话。”
凌枢:“我怕我这张脸会引起在场女士的疯狂追捧,令其他男士感到不快。”
岳定唐:“没关系,我相信我的魅力足以让你消除这种顾虑。”
凌枢:……
岳定唐老神在在:“作为你的老同学,以及受令姐之托,我真诚建议你去,不仅仅是男女姻缘,这种宴会,连你的顶头上司,也未必有资格拿到请柬,而你上司的上司,市警察局长,也将以出席为荣,这种情况下,你能到场,你上司会怎么看你?对你的仕途又会有什么帮助,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吧。”
凌枢揉揉鼻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两人一直拖到中午才出门。
倒也不是凌枢太磨蹭,而是医生过来查房,原本不同意他出院,凌枢当着对方的面做了十个俯卧撑,当场震惊医生,勉勉强强才同意他们离开半天,不过还是要求凌枢当晚得回医院,这才签下同意书。
一路上,岳定唐频频瞅着凌枢看。
凌枢莫名其妙:“我没洗脸?扣子没扣好?”
岳定唐:“你上学的时候,手被花刺扎了,都要拿着手帕擦半天,又是用针挑,又是涂酒精的,现在连脑袋缝针都能做俯卧撑了,我只是想看看,现在这个凌枢,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凌枢摸摸后脑勺的伤口:“我不这么做,医生怎么会同意我出院,要是偷溜出去,回头我姐到医院一看,又要哭哭啼啼了,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
岳定唐笑了笑:“你这样的性格,应该挺受法国女人的喜欢吧?”
凌枢总觉得他这句话颇有深意,但他刚在小汽车上颠簸片刻,就觉得脑袋的确还是有点晕,一时之间没去深究。
“还成,出国前我姐特意嘱咐我,不能在外边找大洋马,最起码不能带回国,要不然我还得发愁带哪个回来呢。你呢,就没想过娶个外国老婆?”
岳定唐淡淡道:“我是个中国胃,外国菜浅尝辄止就算了,不可能天天吃,别看我三姐和你姐总过不去,在这一点上,她们的看法还是挺一致的。”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摇下车窗,往外探看。
“快下雪了。”
天阴沉沉的,不像大中午,反倒像傍晚。
没了阳光,路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年初二的喜庆只能从四处的张灯结彩和衣裳穿着上体现。
凌遥从家里给凌枢带来一身新衣服,原本就是让他过年出门穿的,结果凌枢把自己给折腾进了医院,这衣服到现在才穿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
袁公馆几乎快要被压折了腰。
有些年岁的白墙看上去更显阴森,饶是白天,也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凌枢抬头望向二楼阳台。
那里正是杜蕴宁的房间,也是上次花盆砸下来的地方。
自从花盆事件之后,负责看守的巡捕把阳台上的花盆全都撤下来,现在那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但窗边薄纱飞舞,在楼下也能看见,总给人一种后面还站着一个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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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凌枢荣获万人迷备受女性喜爱的小乖乖称号。
岳定唐:……
凌枢:省略号充分体现了姓岳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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