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没吱声,听着她说。
“没别的意思,”霍小薇轻描淡写地说,“我说话不好听,以前没少得罪你,也明白你事看在老蒋的面子上不跟我一般见识。”
杨玄叹了口气:“嫂子,这么说见外。”
霍小薇笑了一声:“得了,你这一句话出来,我就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直说了吧,你知道我在做一个投资公司,王洪生留下来的,被我捡了个落,”霍小薇点了根烟,慢地吐出一口烟圈来,“这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就不追究了。”
“嗯。”其实不用她说,杨玄心里其实有数,她当年弄死一个王洪生,树倒猢狲散,好多人临阵倒戈,更是给了霍小薇这路人可乘之机,低价收购了不少股份,联合了几个乌合之众,夺了原本鸿鸽证券的权。
“前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日子正不好过,你知道为什么吧?”
“知道,陆朝阳。”
“嗯,”霍小薇说,“丫挺的娶了王洪生的女儿,就忘了自己姓陆了,前前后后,没少给我下绊子,赔了不少,收益率再低都交代不过去了,想掺点水,还因为王洪生的事,被证监会盯上了。”
杨玄沉默了一会:“难为你了。”
难为你这么个志大才疏的人,一直撑到现在。
“嫂子,您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不废话,”霍小薇说,“这段事过去了,我想坐庄,我一个人做不起来,没那个实力,想找人联手。”
杨玄指尖绕了绕电话线:“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给我跟徐暨搭个线,不让你白做,我霍小薇不是什么人的未亡人,不靠死人活着,给你在鸿鸽留着股份,少谁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你觉得呢?”
杨玄沉默了一会。
霍小薇不耐烦了:“行不行你给个话吧?”
“是……康金凯暗示你的?”
霍小薇奇道:“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跟他不能没关系——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杨玄心想,我还能说什么好呢?她沉默了一会:“嫂子,我劝你一句,哪怕你真想做庄,也不要是现在,你现在已经在上面挂上号了,这一阵子连徐暨的活动频率都降低了,我只听说过激流勇退的,还真没听说过谁顶风作案的。你真想做,把ipo这部分做好,我给你介绍几家……”
“你那意思不行是吧?”
杨玄:“……”
霍小薇脾气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杨玄按住鼻梁,用力揉了揉,才苦口婆心地说:“我个人认为,稳妥起见比较……”
“哈!”霍小薇笑了一声,“稳妥?你知道什么叫稳妥么?稳妥就是百分之八十的资产放银行存款,百分之二十买国家等级最高、利息最低的债券,那是稳赚不赔。然后我拿什么吃饭?卖保险么?”
“嫂子我不是……”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我知道你不乐意给我办事,”霍小薇阴阳怪气地一笑,“你杨大小姐是什么人,当年有人给起了个外号不是叫什么‘资本剑客’么?能屈尊降贵地跟我这种小老百姓说几句话,就算给我面子了,我不难为你,再见!”
杨玄嘴唇动了动,那边已经“砰”一声挂了电话。
杨玄靠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气——刚才自己莽撞了,这段时间都忙糊涂了,尤其李伯庸那货没事还老给她添堵,三天两头弄出个喜欢谈文学和电影的小女孩来——怎么就没先把她的打算套清楚了呢?这回歇菜了。
杨玄是真心希望霍小薇能不那么要强,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未亡人”,靠死人活着。
三天后,王洪生一案审判结果出来了——法院的意见是维持原判,另外因为一些迟来的证据,表明王洪生曾经参与过多起欺诈案件,罪加一等了。
那天徐暨和杨玄都去了,杨玄坐得比较远,看了王洪生一眼,那当年不可一世的金融大鳄肚子都献给监狱了,整个人蔫头巴脑的,神色有些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改造得怎么样了,不过客观上,离可以重新做人,还有一段时间的距离。
徐暨突然问:“霍小薇找你了?”
杨玄愣了愣:“嗯,怎么,她不甘心,还是去联系你了?”
“我答应了。”徐暨说。
“什么?!”杨玄差点蹦起来。
徐暨没看她,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康金凯身上,那个男人十分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并且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甚至彬彬有礼地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点头致意。
“我想和他玩玩。”徐暨轻声说。
“你疯了?”杨玄睁大了眼睛。
“没有。”徐暨扫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看王洪生那样的,当年多牛逼啊,后来不还是变成个劳改犯么?做人,就得像蒋鹤生那样才行,师哥我一辈子没痛快过,想痛快一把,你没看见那小子么?现在不是我暂避锋芒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做黑庄,我敢。”徐暨把声音压得更低,“没有人想办我,我只要不把股市颠倒个个儿,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这里面那点门路你都知道,破坏金融秩序——那又是什么玩意?我告诉你,比这再狠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条条按着法律掐,能把我弄进去吃枪子,可是我还在这里蹦跶,你知道为什么?”
杨玄默然。
徐暨底下千丝万缕的势力绝对不是她能想象的,这些年他在给谁洗过钱?谁也不知道他的手伸进过哪些打着“民间资本”的黑钱,谁也不知道他和江浙一带的地下钱庄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是某种在大风大浪里保持微妙平衡的方法,牵徐暨一发,而动某些人全身的买卖,哪怕康金凯就真的是个亡命徒,想找个缝就蒙进去……扳倒徐暨?
但杨玄毫不羡慕,风险大收益才能大,这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又半个多月以后,杨玄回到了百兴,开始美和的收尾工作,网要慢慢地收,就好像做股票一样,不能一跌谷底,想套住小股民,就要跌跌,再涨涨,再平地运动一下……让他们总是有种自己还有可能翻身的错觉。
好吧,其实赌场也是这么套顾客的。
散户之所以输钱,一方面在于下手不准,一方面也在于割肉不狠。美和的老总果然在有心人的引领下,打入了“房地产”业,做得和徐暨之前的那路活异曲同工,只不过他不过一个卖食品的公司,在利益的驱使下做了点傻事,跟徐暨那种“见好就收,滴水不漏”的行事方式,简直是天渊之别。
十天以后,杨玄开始让人缓慢撤单。
美和的顾客流进进出出地变少了,这个过程比较漫长,一两个月看不出成效来,要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而这年四月,有人把美和的非法运营举报到了市里,上面有人开始调查整件事,整整一个礼拜,户州日报的主题都离不开美和。
《中国企业家之原罪》一篇文章更是闹腾得风风雨雨,杨玄拿到那篇文章以后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深深地觉得真是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刀刀见血,不愧是赵轩亲手操刀——人物专访,头版头条,报纸的各个版面明码标价,怎么联系记者,怎么给记者红包,公关部的人心里明镜一样,好多新闻都不是记者听见“新闻”来采访的,大部分是新闻找上门来,要求“记者”去拍几张照片,文章本身甚至都是企业内部人员递交的。
这些对公众而言或许陌生,不过在业内已经不算秘密。
杨玄拿着那份报纸,敲开了李伯庸的办公室门:“老大,收网时间到了。”
李伯庸笑起来:“我已经联系了一家私募了,他们的资金从这礼拜开始收回,美和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快到了,哎,你觉得……”
他话音到此顿住,因为路依依敲门进来了:“李总,文件我给您放在这里了。”
“哦,好的,谢谢。”李伯庸说。
路依依甜甜的一笑:“不是,我应该做的,杨助理最近看起来很累,我那里有几包桂圆红枣茶,要不要冲一杯补一补?”
瞧这小姑娘,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杨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头道谢。
路依依看了她一眼:“那我不打扰了,李总,有事打电话叫我。”
杨玄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老李,你知道挖人墙角第一招是什么么?”
李伯庸干笑一声:“要不这样吧,我回头跟赵轩换个助理,正好我看赵轩最近一段时间挺为情所困的,你说是不是……”
杨玄摆摆手:“我没那个意思,人家干得好好的,换走算怎么回事——策划书我标了加密,发进你邮箱里了,最近我可能还要出趟差……先把事安排好了再走。”
李伯庸一皱眉:“怎么回事?怎么又走?”
“嗯……自己的事。”杨玄说,“几个朋友,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注册一家公司,专营资产评估、管理和并购专卖的业务,大本营就在户州,不过有些手续什么的需要现在去办一下。”
李伯庸张了张嘴,觉得憋屈极了——从他的内心来说,是非常不想让杨玄走的,可是当初自己一时嘴快,都答应过了。呸,这事闹的。
“走了,”杨玄冲他挥挥手,“晚上请你吃饭——在我家。”
“是啊……”李伯庸蔫蔫地说,“还是我做。”
杨玄笑嘻嘻地走了——挖人墙角第一招,在别人对一段关系开始比较稳定,生出轻敌之心的时候,慢慢地靠近,把自己放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温柔体贴,红颜知己,懂事知进退……
只想享受权利而不想履行义务,是每个人的天性,情侣关系里,履行义务的那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显,这个时候,一个只奉献不索取的田螺姑娘,就非常容易趁虚而入。
不过田螺姑娘——杨玄想,你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么?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薇说的投资组合真的存在,就是传说中的一支香港强基金……百分之八十的银行存款,百分之二十的香港最高级债券,年收益增长率百分之一。。。。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斯巴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