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本能地想要去拒绝,但是周遭的老师和同学都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只好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好”。
“阳光,你要教我们这些舞蹈盲啊!”杨筱光快嘴快舌地请求。
这次,阳光竟然点了点头。
暖暖悄悄望望方竹,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家,林沐风因为近期向医院申请提早下班做学术报告,便有时间亲自下厨为两个孩子准备晚餐。
“老爸,你的水平越来越不如林暖暖了。”汪亦寒夹起一块有些黑焦的糖醋小排。
“青出于蓝胜于蓝。”林沐风自岿然不动。
这个时候,他年近五十,两鬓染霜,眼角眉额细细纹路,说话处事,更加气定神闲,学者风度谨然。
“亦寒,你没有交申请?”林沐风问。
暖暖正在啃排骨,轻轻嘬骨缝间的肉,低头,专心。
亦寒抬起头,对林沐风说:“我想在国内上完高中,而后再考虑出国的事情。毕竟国内高中基础知识牢固,然后出去念本科和研究生会比较好。”
林沐风赞同地点头。
“你考虑的很对,暂时是不必那么匆忙的。”
“而且我要申请到奖学金。”
林沐风默然了一下,钱毕竟是重要的。两个孩子都将上大学,负担骤重,这是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问题。
暖暖说:“上了大学以后,我也能打工,而且报纸上说现在的大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林沐风呵呵一笑:“你们大了,能有这个想法,爸爸很欣慰。”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眼底都有笑。
暖暖开开心心夹了块带鱼给亦寒,亦寒拣出最精嫩的小排给林沐风。
“爸爸,你会不会跳华尔兹?”暖暖想起来问。
“会。”林沐风咬一口小排,抬头,向亦寒点了下,“插队落户的时候跟你妈妈一起偷偷跳过,还练得滥熟。”
是亦寒的妈妈。
暖暖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爸爸和于妈妈插队落户的时候就认识?”
林沐风听出暖暖语气中的狐疑。
“我和亦寒的妈妈原本是黑龙江兵团的同学,以前你们年纪小,也就没有把一些年少的曲折和你们说。”口气淡淡的,收了下文。
暖暖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况且知道于洁如是父亲心中的隐痛。
尤其现今的她,慢慢解着情感的风情,越溢越满的少女情怀。
她觉得,不继续着这话题,会让自己显出更多的女儿的体贴和少女的成熟。
虽然,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关于父亲的,关于亦寒母亲的过去的那些让她无比好奇的事情。
“爸,等下吃完饭,你教我跳舞。”转向亦寒,“汪亦寒洗碗。”
亦寒好像一直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爽气地接口。
“遵命,公主殿下。”
林沐风果然是熟练的。
他拿出的是施特劳斯的磁带,放出来的是《蓝色多瑙河》。
暖暖从来不听这类音乐,满脑子只有张国荣式的香港流行音乐。
爸爸保存着这些音乐磁带,她原先一点都不知道。
但爸爸知道她喜欢的是张国荣。
父母永远都会知道儿女的一切,儿女却不清楚父母的喜好。
暖暖有些惭愧。
林沐风挽住她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爸爸的肩上。
她发现自己的个子已经长到了爸爸的下巴处。小时候一直觉得爸爸很高大,喜欢爸爸把自己抱得高高的,很威风。现在,自己的个子也窜到了成人的高度。
她抬头看到爸爸鬓边的白发。
爸爸老了。
“右脚后退一步,左脚斜向后退一步,右脚向左脚靠,左脚向前一步,右脚向前出一步,左脚再向右脚靠。”
林沐风口中教着口诀,带着女儿在客厅转起来。
“这是最基本的华尔兹舞步。”
暖暖是对舞蹈有兴趣的,所以学的很快,慢慢便熟练基本舞步,并且跟上了爸爸熟络的舞步,转的飞快。
黑夜中,明亮的玻璃窗映出的父女两人,姿态翩然。
在温黄的灯光下,暖暖感到自己的生命被父亲苍劲的手臂牢牢护卫住,那么用心呵护。
一转身,看到亦寒斜斜倚靠在厨房门边,正笑着望住自己。
七色的爱
江护士长将病房留给暖暖和她的朋友们,只嘱咐不要耽搁太久,病人是需要静养的。
阳光、方竹和杨筱光略陪暖暖说了会儿话,匆匆的,一番嘘寒问暖。
暖暖惦记着他们各自都要上班,本也不想多留他们,且密切关注病床上的父亲,言谈之间,时时神不守舍。
亦寒独自一人坐在林沐风的床前,发呆。
方竹理解暖暖的心思,和杨筱光交换了一下眼色。
“暖暖,你当心一些,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先走了。”
暖暖不好意思。
“我实在心慌意乱,真对不起。”
杨筱光拍拍暖暖的手。
“何必客气,多少年的朋友了。”
方竹一手搭暖暖肩膀上,一手搭杨筱光肩膀上。
“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曾几何时,三个小女孩,背着书包,跳跳蹦蹦,一起手拉手上学。
虽为道伴,形同姐妹,如今依然。
阳光留在最后和暖暖道别。
他看看暖暖身后的亦寒,对暖暖轻声说:“好好保重自己,该说的就直接说吧!这才是林暖暖。”
暖暖摇摇头。
“我不想想那许多,只想爸爸赶快醒来。”
阳光想伸手拍拍暖暖的头,又瞥了一眼亦寒。
亦寒挺直着背脊,背影傲然,各自都防备。
“我先上班去了。”
暖暖点头,目送他离开。
“我不懂!”亦寒的手指抓着椅背,很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开口,“为什么十五年比不上几个月?”
他转身看着暖暖,不让她的目光避开他,湛黑的眼眸,紧紧锁着暖暖的视线,充满了隐隐的愤怒和疑惑。
暖暖的外婆曾经说过,汪亦寒这个男孩子既聪明也漂亮,尤其数那对眼睛最好看,眼珠子漆黑透亮,像天上星星一样。
暖暖指着自己的睫毛对外婆说:“暖暖的睫毛也漂亮,卷卷长长的,像洋娃娃。”
长睫毛漂亮有什么用?
一伤心,一激动,眼眶一含泪,轻轻煽一下睫毛,便会热泪盈眶。太柔弱,太没出息。
不如有双灵动的黑眸,可以那么传情达意,也可以压迫得人无所遁形。
因为那天,她不用看到亦寒的黑眸,她可以那样冷静地和亦寒说:
“我想我们就此结束吧!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回到以前。
或许我们在一起时间太长,都有错觉了,把习惯当成爱,但是那依然只是习惯而已。
你不用浪费钱回来,我觉得我们要各自冷静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错误。
分开的这段日子,我始终在思考,我想——我不爱你,现在,我想通了,十五年太长,我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那么一口气地说下来,连贯的,不停顿的。
如果面对着亦寒的这样的眼神,恐怕她是没有办法说出半句的。
忽而庆幸起,那天是在通电话。
后来,她不接他的电话,逃离家里,离得他远远的。她知道在彼岸的亦寒还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来去自如地往返于两个国家,亲自回来对她追根究底。
他也不会这样,因为林沐风一直对他们说:“你们要留给别人时间和空间,穷追猛打,是失礼的。”
他们学的都很好。
而亦寒,历来比她更冷静。
暖暖被亦寒逼视得无所遁形。
她涩涩地开口:“原来,我们都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爱。”
亦寒的声音,变得逐渐冰冷:“你真的觉得,那只是习惯?”
两人沉默,房中只剩“滴滴哒哒”的心电监视仪发出的规律的声音,表示着病床上的病人处在平稳的昏迷状态。
林沐风安躺在病床上,脸容平和。
暖暖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
想起多年前的画。
《我的一家》。
这就是我的一家。
多奇特,多珍贵,曾经多让人快乐。
也多让人伤心。
但愿自己永远都没有成长,凭着简单的直觉过着童年和少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么,我爱你,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亦寒坚定地宣布,看着暖暖终于惶惑地正视他的眼睛,“我不想改掉这个习惯。”
暖暖无言以对,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又一次地让她无言以对。
“叩叩叩!”传来敲门的声音,打断两人的紧迫的情弦。
暖暖开门,是路晓。
有些怯怯的,注视着暖暖。
“来找亦寒?”暖暖问。
路晓点点头,看向亦寒,“我找你。”
暖暖侧过一边,把门敞开。
亦寒走过来:“我也有话要问你。”
各自都有话存着。
“你们慢聊,我在这里看着爸爸。”
暖暖想把紧张的气氛缓和,有些迫不及待。
亦寒的身子一直僵直,心底到底还是在不愉快着。
但那些话,忍得一时不说便不说。
暖暖注视着那两人背影,都修长挺拔,忽然心中泛酸。
路晓总是和林家有扯不断的联系。
高中的时候是汪亦寒的同学,后来考到医学院,研究生实习竟然分配到林沐风这里。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可以紧密得那么匪夷所思。
如果路晓真的和亦寒在一起,应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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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风通常会在能来得及上班的情况下,早起去小菜场买菜,买早点,惯例的油条和糍饭糕。
暖暖也会跟着早起,做粥或者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