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阿直啊,奶奶帮不了你多久了。我只希望,我的小曾孙以后能换个有个美满的家庭,你和高洁的缺憾,不该在他身上重现,他得是欢欢乐乐的孩子。”
临走前,他还是安慰了挂心他的祖母,笑着说:“奶奶,我和她来日方长, 我不急,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合法夫妻。”
林雪像对儿时想要获得家长鼓励的他一样,拍拍他的面孔,抱抱他的肩膀。
这是源自血缘本能的挂心。
最近的于直越来越能体会到这种本能的挂心的感觉——尤其是,一个欢欢乐乐的孩子,这个念想,愈加强烈、愈加深刻地植人他的心,几乎驱逐了其他的一切。从未有如此牵念、如此期待、如此满足感觉,他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个本能调动着。
于直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到了高洁的肚子。进入孕晚期后,她的肚子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胀得更大,让他情不自禁地根据她肚子的大小来估测他们的孩子的大小,不时会为了他孩子的留壮成长而雀跃窃喜。
于直知道高洁在陆陆续续地为孩子添置物件,她的工作虽很忙碌,但不会假赵阿姨或其他人的手,自己一点点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林林总总的婴儿用品买回去。
他没有告诉高洁,最近他也逛了很多母婴用品商店。基本都是他—个人,虚心地在各柜货员的指导下,买了很多婴儿衣服。有个他发现婴儿服种类繁多,长的、短的、袍状的、蛙形的、偏扣的、日常穿的、睡觉穿的等不一而足,连质地也有很多的讲究。他的孩子会出生在初夏,那么—定需要针织罗纹布这种质地薄、透气好的衣服,但是两三个月—过就要入秋,那么伸缩性、保暖行都很好的针织棉毛布也必不可少。于直每拿起一种衣服,就会幻想出一个属于他的小小婴孩穿着时的样子。长袍状的下摆很宽松,小婴儿爬动的时候会像—条游戈在浅池里头的小鱼;蛙形会露出小婴儿的两条小肥腿,他体验到的,他的孩子踢动的时候一定很有力气。他幻想完毕,就会把每种类型每种颜色每种尺寸每种布料都买一款。
很快,他临时租住的公寓内衣柜里就放满没有拆封的纸袋。他几乎把孩子一岁以内所需要的全部衣服买了个遍,然后开始着手研究买两岁的衣衫。当然,更重要的是婴儿车。他向新手爸爸莫北和关止都讨教一番,但是扔摸不准哪一款婴儿车会让他的孩子睡得更舒服。
高洁好像还没来得及买婴儿车,于直想,他是不是应该和她商量—下?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睡得很沉静的高洁,将车慢慢驶入公寓的停车库。停好车正准备下车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居然是系的二堂兄于毅。
于直先下车,关上车门接起电话。
于毅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阿弟啊?你和穆子昀的外甥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今天下午网上就爆出那些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你和奶奶不会又和她签股份转让协议了吧?”
于直好不耐烦地说:“二哥,你多虑了。”
于毅毫不客气地说:“阿弟啊!我们是老搭子了,一直默契得不得了。你新闻发布会上承认和她的关系,好歹也提前知会我一声吧?我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好不容易和证监会的聊乐乎了,你不要给我后院起个火,又让这种没有必要的绯闻插进来搅了局。”
于直表情冷冷的,但是声音透出点笑意,说:“你谈归你谈,我这儿的事,不会碍着你。”
于毅嘿嘿一笑:“那就好。阿直,哥哥可是提醒你,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格局,哥哥还帮你善着穆子昀的后,可不能让他们手里头再有我们家的股份。你的‘路客’也是要上市的,别忘了啊。”
于毅挂上电话后,言楷的电话立刻拨进来:“直哥,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好几个网站和论坛就挂满了你和嫂子以前的事儿。我查了查,那位台湾的高小姐,昨天晚上接受了个台湾媒体的采访,说——”
于直说:“说。”
言楷说:“把你们以前的事儿都说了……说得不大好听。她还暗示了媒体一下——你可能会嫌和嫂子离婚。后来国内论坛就八卦了你们以前的事,还翻出嫂子参加比赛的事儿,说得……都挺难听的。刚才开完会,卫哥接了个电话,美国承销商那儿对我们公司股份的情况有点儿质疑,他让品臻给你订明天去北 京的机票了。”
于直摸了摸脖颈:“知道了。”
挂上电话后,车后门被醒来的高洁打开,她迷迷糊糊地说:“我又睡着了?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她总是这样,时时刻刻不忘对他应有的客气,这是令他厌恶的客气。于直走过去扶住她的腰,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所渴望——真正的渴望。他在她有任何反应之前,温柔地覆盖到她的唇上。
睽违已久的亲密,发自内心的本能,让高洁在懵懂的一瞬间就沉浸进去,不可遏制而且无法自持,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此时是做梦,就让梦境更长久一些,长久到她荒唐地将全部原则和妄念抛诸脑后,只细细体会这片刻的温暖。
这一夜,高洁一直无法平静。
她已经慢慢开始尝试自己平和地接受于直的照顾,于她的孩子来说,他们三人的关系是要维持一生的,她应当从现在就开始重造。
但是,一个吻,就让她被动,无措,甚至是失态,最终她还是无力抗拒。
于直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对她说:“明天我要出差几天,这几天你自己当心。”
他探手想要摸摸她的肚子。但高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克制着绝不允许自己涌出妄想,终于挣扎出决意,又退了一步。
于直没有勉强她,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有无奈,也有留恋。她不是没有看出来,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看出来。止步于此,才不会有悖于她的决心。刚才的失态,只能是意外。
高洁睡了并不安稳的一觉,清晨时手机一振,她就醒了过来。很意外,电话居然是人已在国外的罗太太打来的。
罗太太抱歉道:“你现在还在睡觉吧?我有没有打揽你?”
髙洁醒了醒精神:“没有没有。
罗太太嗔道:“你一直是爽快人,就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路客’于总的爱人呢?你们俩在雷老寿宴上那副样子根本就不像认识的,那时侯在闹别扭吧?我真是看走眼了。”
高洁愕了一下,尴尬但客气地笑了声,并不答话。
罗太太也跟着笑了一声:“Jocelyn,有个不情之请,我也很为难,不过受人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你打这通电话。”
高洁灵犀一透,说:“您直说吧。”
罗太太讲:“是这个样子的。上一回我介绍的周潇和她经纪人做事儿确实冒失,周潇本人呢对你很过意不去。大约因为这事,让于总有点误会。周潇本来在于总那儿有个试镜机会,聊得挺好,但是后来她一直没接到通知。”
高洁在罗太太提问前是做好了一个可能性的心理准备的,结果罗太太正问到她想到的可能性上头,她说道:“罗太太,我和于直……从来不干涉对方工作的。而且他那边的事情一向按照正常流程在办,我想周小姐可以再去沟通看看他们明确的意思。在我规这个事情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罗太太话头醒尾,爽快说道:“你会这样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受人之托,总要办一办。你们这位于总啊,做事情强硬得很,但是公道也是业内闻名的。我啊就是意外你们俩为什么要隐婚呢!还不跟我说,不够意思哦!”
高洁忙抱歉道:“这真是我不好意思了,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罗太太说:“是啊,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当然知道你的性格。你不喜欢张扬的,不告诉别人你和于总的婚姻情况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但是也要适当地在他的社交圈露露面啊!不然怎么看住他。”
高洁不太明白罗太太何出此言,但她也并不预备追问,只在此抱歉地与对方道了别。在挂上罗太太的电话后,她的手机很快又响起来,是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人——那位曾经采访过她的《城市故事》的编导金菁。
金箐讲话比罗太太直率许多,开门见山问高洁:“髙女士,我想约你和于总一起上我在财经频道办的一档夫妻创业节目。”
高洁有些头疼,她找着缓兵之计的借口:“可是我现在身体实在太不方便,您是知道的。”
金菁讲:“没有关系,我是来提前预约的。可说好了啊?”她不待高洁答复,便即当她已经同意,但是在挂上电话前,又多加—句,“对了,昨晚于总亲自关照的事儿,我们都搞定了。电视台下头几个论坛的帖子已经删了,也锁锁定了IP地址,不过都是代理的,回头我会发到‘路客’去。”
高洁心头一沉,问:“什么帖子?”
金菁说:“就是那接乱写的。嘿,总有些小市民热衷八卦名人的私生活,你也别放心上,于总亲自关照的事,我们保管办妥,就是和于总一起上节目的事儿你一定到他那儿提一提啊,我们一直想做创业夫妻档专题呢,你们俩太合适了。”
通话结束后,高洁打开电脑,在捜索引擎网站上把于直的名字打了进去,很快,一连串的标题跃入她的眼帘:“内地富二代被爆曾脚踩两条船,却被台湾名制片之女借孕逼婚。”
“‘路客网’于直爆隐婚后和前女友旧情复燃婚外恋:未来的离婚案可能引发上市悲剧。”
“夺爱、逼婚、抄袭、比赛开后门,狠女人玩手段,黑历史被扒,富二代被骗。”
翻到捜索网站的第二页时,这些标题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关于“路客”的 —些经济新闻。高洁又返回第一页,把所有的热闹标题又看了一遍,熟悉的字幕表达,相似的炮制手段——都是她曾经处心积虑地运用过的。
高洁失神了一#儿。
这一会儿时间,她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心内平静到了极点,甚至平静中揣测了片刻,她曾经所深深怨恨的对方,在看到这些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字眼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只知道那时候的他们一定不是自己现在这个情绪——曾经咬碎唇齿的报复,只不过是心头一层又一层沉沉的负担,她等的就是一宗连一宗的被揭穿,唯如此,才能把枷锁一架接一架地放下。她不用去详究其中的原委,一个因合上一个果,已经足够。
不过,高洁还是点开了最后一个标题,在字里行间,找到岑丽霞、“寻途网”等字眼。岑丽霞在论坛上控诉,她曾经的雇主高洁抄袭了自己的设计作品:“寻途网”的发言人暗示,在“路客”举办的创意广告比赛上,被主办方的关系户取代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冠军名次。高洁拿过手机,翻到已接来电,又拨通了金菁的电话,同对方讲:“金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在你们媒体上发表一个声明,我想说明一下,我没有任何作品抄袭的行为,在比赛里也没有因为开后门拿冠军。”
金菁听着她格外认真的口吻意外地愣了半晌,才讲:“你是说那个说你抄袭的姑娘吗?她早上就正式接受午报的采访,说网上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没有说你抄袭她的作品,说你是她工作的启蒙恩师。至于寻途网,他们发了新闻稿,说没有任何暗示‘路客’比赛有猫腻的意思。这些消息今天陆续会发布的,你放心吧。”
搁下电话,高洁关上电脑。她在工作室里,对着阳光坐了一会儿,想起今日舰做一休一的工作日,便起身赶去工作室。
工作室里正有以前定制过产品的客户来现场看货。高洁虽然停了私人定制的服务,但是工作室里还留有几件仅制一件的设计款,供应给特别需要的客户。她走进工作室时,听见那位老客户正对做服务员的裴霈说话。
“你们这位Jocelyn真不得了,我当初一看就觉得她不是凡人,居然拿下的是‘盛丰’那个难搞的老三,一路当……哦,谈恋爱、开店、结婚、生孩子,每个时间点都卡得刚刚好,缺一环都走不到好,真是本事。”
高洁微笑着迎上去:“林太太,您好,真高兴您今天过来。我这里有两件佛教相关的设计款,介绍给您看看。”
招待好林太太,把她送走后,高洁疲惫地坐下来,问客服小方:“今天有什么难搞的客诉?”
小方闪烁其词:“还好啦,我们可以应付的。”
高洁抱歉道:“难为你们了,要临时处理一些额外的客诉。”她打开桌上的电脑,登录网店的客服沟通工具,查看从昨天到今天的客服聊天记录。
在网店流量和交易额逐渐稳定之后,毎曰八点至二十二点。毎小时平均接人十五个客户的咨询。但是从昨日到今日的二十个小时内,一共有六百个客服聊天对象,其中的一半,是小方所管理的客服团队没有回复、也无法回复的。
高洁将那些客户的聊天框打开。
“你们老板真是那个傍上富二代的不要脸女人啊? ”
高洁快速敲击着键盘,“对不起。如果您想购物,请浏览我们的商品列表页。希望可以为您提供心水的饰品。”
对方是昨晚敲开“清净的慧眼”店铺在线客服留的言,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回复,一见有回复,就立刻打了一行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哪。”
高洁只是打着:“对不起,希望可以为您提供心水的饰品。”
她接着点开下一个客户的聊天框。
“丢女人的脸啊,做出这种事情,竟然还抄袭。”
高洁回复着同一句话,“对不起。如果您想购物,请浏览我们的商品列表页。希望可以为您提供心水的饰品。,她发出这句话后,又打了一句话,”我们没有抄袭。“她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点开客服们没有回复的客户聊天框,不停打着“对不起”,几十个,一直到上百个,喷薄而出的念头也只是这三个字——对不起。键盘的声音发自她身体深处,之前一直埋在难堪的沉疴里,是毕生的痹痛,她以为永远拔不出来。她抬眼看到店铺的题图,“清净的慧眼”五个字,是母亲的赠予,她郑重地看着这五个字,手指仍在不停敲打着键盘。“对不起”三个字不是对别人说的,而是对这五个字,对母亲。
小方终于忍不住劝她:“Jocelyn,你休息会儿,这些客诉就交给我们吧。”
高洁笑了笑:“这是因我而起的客诉,不在你们的工作范围,没关系,我来答复客人们。”
第十一章 有你的陪伴,是我一生的守候
高洁用如此方式在三天的时间里回复了数百位客户, 小方功解几回,均告失败。好在到了第三天,来店中如此言语挑衅的客户越来越少。
一场声势浩大的与论批驳日渐消弭,,网络上的种种痕迹也在消失, 高洁越来越平静,她的悔痛被抚平,仿佛一个结痂的疮疤,必须掲开,在大太阳底下被暴晒, 才能得到真正的愈合。
也是到了第三天, 她已经不用持续坐在位置上, 不停敌打键盘。她站起身,推开了窗户,今日的天空, 一半灿烂, 一半阴霾,有一朵沉重的云遮蔽了半边太阳。
高洁摸摸肚子,深深吐了口气,办公室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尽责尽力。她很感激他们,正在想是不是预订一份下午茶给大家分享时,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来。高洁看到屏幕上闪动的是“言楷”的名字,没来由地, 心头一阵惊慌。她摁下接听键,那头言楷的声音更慌乱。
“那啥……嫂……高女士,您今天有没有空?”
高洁眼皮跟着心跳一跳: “怎么了?”
言楷说:“直哥昨晚出了车祸,住市一医院,您来看看行不?在四号楼401病房。”他仿佛是怕高洁会追问或拒绝似的,讲完即刻将电话挂了。
高洁的心跟着话筒内那一串忙音跳个不停,良久,才反应过来。于直一出了车祸?她的手一颤,手机掉到地板上。
裴霈赶忙替她检起手机递过来,高洁已经胡乱地将包理了理,忙说:“我今天有事先走了。”她抓过手机,塞进包里。
裴需问: “有什么急事吗?”
高洁摆摆手,走到办公室门前,穿上外套,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工作室大门。
她是一路疾步下楼, 出了公寓,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才立定, 跟着刚才手机里头忙音跳个不停的心少许平稳了些 . 她在十字路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待十字路口的红灯明灭两回,终于伸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市一医院。”
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不容她再有犹豫和迟疑,拐过几个路口就到,车停下来时,她低呼:“好快。”
司机笑她:“快还不好吗?”
高洁打开手包预备拿钱付车费,手一摇晃,钱包掉下来,等钱撒了一地。她狼狈而艰难地弯腰一枚枚拾起硬币,付清车款,拉开车门下了车。
这七个多月来的例行治疗和产检,以及一周的住院,让她对市一医院的地形太熟悉了,她很快就找到四号楼,坐着电梯抵达四楼,走到服务台时,当班的护士正安静地坐着翻阅着什么资料,服务台对面就是401室。
在离服务台两米的距离,高洁停了下来,医院里凉飕飕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情却无法因此平静下来。她抓紧手里的包,又放松,又抓紧,又放松,不知重复着这个单调无益的动作有多久,一直到护士终于抬起头注意到她,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可她还是慌乱,不知如何作答。就在此时,401室的门被打开,出来的是卫辙,卫辙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服务台跟前的高洁,疾步走了过来,丝毫不让高洁有反应的机会。
高洁知道回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卫总,你好。”
卫辙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我……”高洁支吾着,“他……”她鼓起勇气,“还好吗?”
卫辙在高洁身前长臂一展:“你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呗。”
高洁不禁往后一退,可不知卫辙用了什么手法,她竟不能由此顺利后退一步,他说:“来来来,于直刚打了一针睡着了。”
高洁慌乱地说:“我先走了。”
卫辙半转身体,竟然将高洁轻轻巧巧地往前推了一步:“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他将高洁半扶半推地带到401室病房门前,将门一推,高洁就看到了睡在病床上的于直,他合着双眼,睡得正沉,额头上缠着一卷绷带。
卫辙说:“在北京谈事儿,连着几天没合眼,昨儿下午回的上海,晚上又应酬了个饭局,被灌多了,身体没扛住。找来公司的司机代驾,谁知道在高架上和人撞了,幸亏司机驾驶技术还行,于直也就额头被撞到了有点儿擦破。如果他自己能开车,也不至于出这事儿。”
高洁抓着门把手:“他……没事就好,我……我就不进去了。”
卫辙说:“别啊,他病还是挺重的。他这几个月忙得太疯了,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你瞧瞧你瞧瞧,那样子都不成人形了是不?”他轻轻巧巧将高洁扶进门内,又悄无声息将门关上。
高洁的背抵着门,远远看着躺在病床上如卫辙口中一样“不成人形”的于直——现在真实地躺在她面前。她可以看到他苍白的面孔,强壮如她,也会消瘦,也会病倒。而这些天,她没有发现。高洁想起卫辙刚才的话,他不全是病倒,是出了车祸。她担心起来,不禁往前走了两步,离他又近了一些。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他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睡容了,她所熟悉的他睡着时男孩一样稚气,唇微微地翘着,有一种他醒时绝不会有的天真稚气。
睡着的他于直忽而翻一个身,高洁以为他要醒了,吓得往后退一步,想要打开门逃走。可她背转身体时,分明听见于直低低沉沉地唤了一声:“妈。”
高洁扶着把手的手停在了那里,她想她没有听错。于直是个从不会说梦话的人,与他同床共枕一年的时间里,她从未听他说过任何梦话。他的一切情绪和念头都是他最深的隐秘,被他掩藏得极好。她看不透他,因而更加惧怕。可是,他此刻在叫什么?
于直又唤了一声“妈”,高洁莫名地眼中一热。她由林雪处所听闻的、让她惊骇到不想辗转去想的于直的童年,由他的一声呼唤,轻而易举地就攫住了她的心,她再也甩不掉避不开。
高洁握紧了把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应到速速离去。她今天反常的行为已经让她后悔了。可于直又是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别走,妈。”
她的泪不受控制地跟着这一声落下来,滚落到手背上,她檫了摖眼睛,想要拉开门,可是身后的人又叫了一声:“高洁。”
高洁怔住,转过头来,于直已经醒过来了,睁开了眼睛,正牢牢地看着她。
于直将手伸了出来:“高洁。”他就像一个求请着大人帮助的孩子一样看牢她,眼里居然有着高洁从未见 过的哀请,牵着髙洁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他伸出手来,第一个动作是抚摸到她的肚子上,问:“他今天好吗?"髙洁不由得答:“他很好。 ”
于直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很欣慰地笑了。这一笑,让高洁心中莫名暖了一 暖。他又问:“你呢?”
高洁心中那一点点暖漫到眼底发了涩,她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只怕一开 口,刚才未落尽的泪又会涌出。
也是恰在此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就像天空上不受控的小云朵儿, 轻巧地飘忽忽着,摇晃在两人之间。
小云朵儿的飘忽好像让于直又清醒了一些,他甚至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 身体,让自己半坐起来,另一只手撑到她的腰上,挪着身体让出了床铺边的一处空位。
慌忙中,高洁开了口 : “你不要急。”
于直说:“坐下来。”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用着期待的神情瞅着她。高洁没有任何拒绝的气力 了,在于直的床铺上坐了下来。
于直调整着姿势,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掌心上。掌心下,奇妙的 跃动还在持续着,奇异的令她无比投入这份专注。
好一阵子的静谧让髙洁开始不自在。他的手正缓缓地随着她腹中的脉动而 动,他抬起头来又问她:“会疼吗?”他脸上的神情,和他前两回摸到胎动时 一样,好奇、觉得不可思议,而眼里跃出兴奋的光芒,像个正在探索的大男孩 一般0 _高洁忽然蒙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于直这股子兴奋的神情中, 她无措地垂下眼,除了摇摇头做不出任何反应。于直好像因此受到鼓励-样, 手在她腹上随着胎动的节奏轻轻抚拍,似同里面的胎儿嬉戏着。
这是高洁在胎动时从不会做的动作,她腹中的孩子却立时感受到了不—样 的节奏,活动得比平时更剧烈,震了震高洁,令她不禁低呼一声。
于直小心地停下动作:“弄疼你了?”
‘不,没有。“高洁伸手覆上肚子。
此刻她的感受亦是奇妙的,她看着于直的手和自己的双手都覆在自己的孩 子之上,孩子在此刻的激越完全超出了她既有的经验。她既蒙又惊,心头刮板了。 “他动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于直问。
他问出的问题傻气得不像平时的他,高洁迟疑着,但也诚实地分享:“像 咕噜咕噜吐泡泡。"于直轻笑了声,望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又问t“你饿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