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拐过了一个弯之后,碰巧月亮也升起来了,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随风轻摆的野花田。他能辨认出,这是一种在附近山区常见的漂亮野花,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野花生长在一起,开得那么灿烂,那么充满了勃勃生机。即便身处险境中,他也忍不住要发出一声赞叹。
然后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么繁茂而整齐的一大片花田,真的是天然生长出来的吗?会不会附近有什么人在伺候这些花呢?他一阵兴奋,急忙穿过花田,向前方跑去。
然而,一直跑到花田的尽头,他都没能看到一间想象中的小木屋之类的居所,更别提半个人影了。正在失望,耳朵里忽然传来一个清晰的人声,就好像有人在对着他耳语一样:“你……是一个人吗?”
这个声音嘶哑、低沉,就像是锯子在锯木头,邹鸣人吓了一大跳,扭头望望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而这句话本身也问得十分奇怪。邹鸣人浑身一激灵,那个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才发现在前方的一处山壁上,隐隐有一个人影。不管这是什么东西,反正我是跑不了了,邹鸣人想着,索性破罐破摔,走了过去。
靠近之后,他终于看清楚了山壁上的那个人影究竟是什么,那是他一辈子都没能见识过的恐怖景象。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苦胆都要吓破了,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转过身拔腿就跑。但跑出没有两步,他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双腿,扭住了他的双臂,让他无法再前进。与此同时,耳边的声音变得无比急切,充满了邪恶的渴望:“原来是一个登山者啊……很好,很好!”
“有……有什么好的?”邹鸣人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有了你的那些工具,就可以把我弄出来了。”声音桀桀怪笑着,在月光下久久回荡。
四月初八这一日,正是秋叶城大豪胡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胡老爷子名动澜州,半个秋叶城的人都要卖他面子,故而当天整座城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宾客如流水般踏入胡家大院,当真是热闹非凡。宽阔的宴厅里坐得满满当当,都是来自九州各地的亲朋好友,无一不是江湖中大有声望的角色。
看看吉时已到,胡老爷子着一身大红袍走入宴厅,厅内登时欢声雷动。胡老爷子满面堆笑,不住抱拳打拱,招呼着朋友们。好容易等到和各色人等都打完招呼,他轻轻咳嗽一声,旁人知他有话要讲,都安静下来。
胡老爷子捋捋胡须,右手举着一樽美酒,微笑道:“我胡天东一生庸碌,全仗着各位亲朋抬爱,才算略略有了些薄名。今日借着小老儿生辰的由头,将各位朋友请到陋居,实在是……”
他话音未落,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满座宾客都是一愣。胡老爷子眉头微皱,示意手下出去查看,正想要继续说下去,却不料那惨叫声顷刻间响成一片,似是有什么大惨案发生,他派出去的手下,竟没有一人回来。
胡老爷子生性沉稳老辣,仍旧面不改色,放下酒杯,沉声道:“何方客人驾临?却为何不敢进厅一晤?”
只听得嗖嗖几声,十多个圆球飞进宴厅,骨碌碌滚到地上。众人定睛一看,无不骇然色变,胆小的已禁不住惊呼出声。原来那些“圆球”,赫然是一颗颗刚刚被斩下的人头,全都是胡老爷子的手下!
一片惊讶与恐惧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看来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布袍敝履,满脸刀疤,面相狰狞,手里拿着一柄七八尺长的开山巨斧,斧刃上沾满血迹,再加上一身凛冽杀气,端的有若神魔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姓胡的,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吗?”这神魔般的年轻人冷冰冰地问道。
胡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间浑身一震:“你……你……你竟然没死!我明明亲眼见到你摔下去的!你明明摔下去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震得满堂宾客耳膜生疼。他骤然收住笑,高高举起手里的巨斧,目光中蕴含着烈焰般的恨意:“不错,我的确从北邙山的那处断崖摔了下去,却侥幸未死,还在谷底找到了上古秘籍,练成今日的绝世神功。老天庇佑,二十年前的灭门之恨,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便要你来好好偿还!姓胡的,接招吧!”
叶空山随手一扔,手里的这本书直接飞入了墙角的垃圾筐。岑旷抢上一步,把书捡了出来:“喂!这书是租来的,丢了是要赔钱的!”
“赔钱?我还没找作者要浪费我宝贵时间的赔偿呢!”叶空山翻了翻白眼,“写出这种垃圾小说的作者,脑袋肯定被驴踢过。”
“你才脑袋被驴踢过呢!”岑旷很不满,“是你自己说躺在病床上闲得无聊,要我给你找点书来打发时间的,结果你看一本扔一本,早知道我根本就不管你了!”
“我不过是想看看这年头的小说作者是不是有了一点进步而已,”叶空山懒洋洋地说,“没想到一个个还是那么不成器,简直是浪费纸张。”
“这本《大漠牧云录》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挺不错的嘛……”岑旷撅着嘴,拍打着封皮上的灰尘和脏物,“这可是书店老板特意向我推荐的。”
“挺不错?俗套得挺不错吧,”叶空山伸了个懒腰,“这一类小说无一例外都是那种恶俗的套路:凡是英雄人物,一定要背负血海深仇父母双亡,然后被人追得走投无路狗急跳崖;偏偏每一个山崖下面一定藏着点秘密宝藏,跳下去的人一定能捡到一本破破烂烂的上古秘籍,捡到了一定能练成绝世神功从此称霸武林。所以说行走江湖,没有跳过山崖捡过两本破书简直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好啦,别说啦,”岑旷一脸悻悻之色,“听你这么一总结,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想想也挺奇怪的,为什么写小说的人都喜欢安排主角父母双亡呢?”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杀父弑母的仇恨更加异有情节上的推动力,能够给主角的奋发向上寻找到心理支持,”叶空山说,“另外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父母的存在挺麻烦的。”
“麻烦?”岑旷不太明白。
“读者看着书里的侠客们行走江湖,图的就是那种自由自在的爽快感,”叶空山说,“拖家带口的还怎么闯荡江湖?家里留守着爹娘,隔三差五就得回家帮忙种种地养养鸡,没事儿挨两句训,勾搭个漂亮姑娘也得父母验货,还没闯出点名堂来先被要求抱孙子……那种代入感也太糟糕了。所以写小说的人总是宁可把主角的身世大大简化,能杀掉的亲人一律杀光,好让他们无牵无挂地打打杀杀吃喝嫖赌。就数数你最喜欢的那几本破烂地摊流小说吧,《英雄》、《星痕》、《龙痕》、《云之彼岸》,哪一个主角不是没爹没娘的光棍一条?”
“唉,看来写小说的也真不容易,要满足读者各种各样的代入感。”岑旷一脸同情。
“幸好你是个魅,天生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倒也不必去体会那种纠结了,”叶空山说,“我要是写小说,就用你来做主角,省得费力去安排什么灭门血仇。”
这句话倒提醒了岑旷:“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你的父母呢?”
叶空山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床上响起了响亮的鼾声。岑旷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顺手替他掩上门。
叶空山是青石城的捕快,拥有唯一一名下羼,那就是漂亮的女魅岑旷。在叶空山的教导下,原本不通人事的岑旷已经越来越熟悉人类社会的一切,并且在某些时候可以独当一面,替叶空山处理一些衙门事务了。
此刻叶空山正躺在病床上,原因是他又被几个罪犯揍了。身为捕快,叶空山有着非常敏锐的头脑和过人的洞察力,与之不相匹配的是,除了暗器功夫上佳之外,他的武功糟糕之极。十天之前,他巡街时遇到几名小偷正在偷东西,一路追将下去,结果把小偷们逼急了,翻过身来和他拼命。叶空山以一敌四,被打得头破血流,只能请假躺在床上休息。
其实他虽然不怎么会揍人,挨揍的本事却挺不错,休养了三天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这段时间青石城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案,而叶空山又是那种不偷懒会死的货色,于是借口“脑袋被打坏了一直头晕”,在床上赖了足足十天。顶头上司黄炯非常明白此人的恶劣品行,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但这一天清晨,黄炯却推开了叶空山的家门,进门后二话不说,伸手就把叶空山拎了起来。
“轻点!轻点!胳膊要断啦!”叶空山夸张地大呼小叫。
“行啦,再在我面前装,我真的把胳膊给你撅折了!”黄炯没好气地说,“有一个大人物来到了青石,指名要见你,你非去不可。”
叶空山无奈,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问:“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非要见我不可?”
“是从天启城来的刑部主事,昔日的神捕叶寒秋,说起来还是你的同宗呢,”黄炯说,“你看看,人家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二十岁就成为九州名捕,现在再升官做主事,你就只能成天在青石城喝酒旷工混日子……”
他还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却忽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叶空山的脸色变了。从听到叶寒秋的名字开始,叶空山的嬉皮笑脸就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仇恨、厌恶、痛苦、哀伤的复杂表情。
这表情让叶空山的面孔变得扭曲。
岑旷一直在衙门里陪着叶寒秋说话。她对这个人印象很不错。叶寒秋今年三十四岁,比她的上司叶空山大一岁,但看上去却比叶空山年轻许多。此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衣着整洁考究,和总是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叶空山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他的性情也相当和蔼可亲,作为刑部主事兼昔日九州传奇名捕——事实上,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习惯于叫他“叶神捕”而不是“叶主事”——年口岑旷这样的小角色说话依然彬彬有礼,毫无傲慢之色。
“这么说来,你真的完全不能说谎?”叶寒秋有些好奇。
“是真的,那是凝聚成型时的缺陷,魅的凝聚很难做到完美无缺,”岑旷说,“我也知道,作为一个捕快,不能说谎意味着办案时的诸多不便,不过我会尽力从其他方面去弥补。比如我有一种较为特殊的能力,可以……”
刚说到这儿,她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是叶空山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头,她就惊讶地发现,叶寒秋一直挂在嘴角的温和微笑消失了。他的脸在刹那间像是被坚冰冻结一样,变得冷酷肃杀,充满了冷漠和轻蔑。
她慌忙扭头,发现叶空山的表情也怪异之极。刑部知名神捕和青石城无名捕快面对面地站立着,彼此的眼睛里就像是能飞出利箭来。
“好久不见了,我的弟弟。”叶寒秋冷冷地说。
“你好,哥哥,”叶空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真希望我们的‘好久不见’能继续延续下去。”
弟弟?哥哥?岑旷听傻了。虽然这两人都姓叶,虽然他们都是捕快,但如果不是他们亲口承认,岑旷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两个人想象成亲兄弟。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实在不像是一对兄弟,倒很像是两个生死仇家。
“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没出息,”叶寒秋摇晃着自己的手指头,“不愧是家族的耻辱,一直都是。”
叶空山哈哈一笑:“这样难道不是好处多多吗?至少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看上了再抢过去。哦,我差点忘了,老太太已经不在了,没有她,你想要抢东西可就没那么容易啦。”
这两句对话似乎包含了非常丰富的信息,至少岑旷足足想了一会儿才稍微有点摸到这对兄弟之间复杂的关系。而这两兄弟显然也没有什么闲话可说,针锋相对了几句之后,即刻转入正题。
“你来找我显然不单是为了羞辱我两句,”叶空山说,“还有别的事儿吗?”
“的确有点别的事,”叶寒秋脸上那种深深的厌恶始终没有消退,“本来是不必特地告诉你的,不过我正好来青石城办差,就顺道来说一声好了。”
“什么事?”
“我们的父亲去世了。”叶寒秋说。
作为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魅,岑旷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但她的心里早就把叶空山和黄炯当成了亲人,黄炯对她而言其实和父亲无异。如果是黄炯不幸去世,岑旷相信自己一定会伤心难过,而且绝对免不了落泪哭泣。她一直都是一个感情丰富的魅。
但叶空山听到父亲的死讯时却很奇怪。别说掉眼泪了,他的脸上甚至于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悲伤——与之相反,他显得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冷酷。
“明白了,”叶空山的语调中毫无波澜,“我这就请假回去奔丧。”
“不是奔丧的事儿。”叶寒秋说,“父亲的尸体被我注入了防腐药物,暂时不下葬。”
“为什么?”叶空山眉头一皱。
“父亲的死有疑点。”
叶空山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微微诧异的神情:“哦?他是被人谋杀的吗?”
“不,他的死,几乎相当于是自杀,”叶寒秋回答,“他无缘无故地突然冲向一辆奔跑的马车,被撞成重伤,最后伤重不治而亡。”
叶空山沉默了一阵子,最后慢慢开口说:“那他或许真的是自杀吧。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将他的死因查个清楚?”
“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捕快了,”叶寒秋说,“我也没有时间。而你,我的弟弟,我一直都听说你在青石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来把你借走衙门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我顺便把借调文书也带来了,”
叶寒秋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带来了刑部的正式文书,要借调叶空山去天启城专门负责调查此事。叶空山久久没有说话,岑旷则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弟弟。她能够感觉到,这两个兄弟之间,以及他们的家庭,存在着某些非常复杂而纠结的关系。
“既然有正式文书,我就算是去天启城公费旅游一趟吧,”叶空山随手挠着下巴,“不过我必须先声明,关于父亲大人是怎么死的,我其实半点兴趣都没有。让我去调查,效果未必会比天启城的普通捕快更好。”
“我当然很明白这一点,”叶寒秋的语声里有着难以形容的轻蔑,“但是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我不容外人去插手质疑。你就算再不肖,总也还是父亲的儿子,即便这一生都在顶撞他,现在他死了,你总该尽到一点儿子的责任。”
“那就这么定了吧,”叶空山挥挥手,表示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不过我要求多批—份旅费,因为我要带上我的助手。如果你拒绝这个‘外人’参与,我就拒绝这个调令,大不了辞职不干。”
“……可以。”叶寒秋犹豫了许久,勉强点点头,取出一份卷宗扔给叶空山。那应该就是两人的父亲的案件卷宗。
叶空山不再多说,示意站在一旁发呆的岑旷随他离去。走出几步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脚步。
“你让我去调查,也是因为你知道,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是有一些过人之能的,至少比天启城的其他捕快可靠得多,对吗?”叶空山问。
“如果连这一点才能都不具备,你也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了。”叶寒秋没有否认,“顺便说,你大可以不必把此事看作是你父亲的案子,当成一个寻常的疑案去解谜就行,这些年来,我好歹也听说过一些你的传闻,听说你最喜欢的就是怪异难解的案件……”
叶空山的父亲叶征鸿的确是在一种很怪异难解的状况下死去的。
据家里的仆人交代,在他突然出现并且突然受到致命重伤之前,叶征鸿已经失踪两天了。鉴于这位老人在步入暮年之后一直有点神神叨叨的——高兴起来就会出门几天几夜不归,等到仆人们着急到准备报官时,他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床上呼呼大睡——所以也没有人为此感到太紧张。
他们的判断似乎是正确的,因为两天之后的下午,一名出门买菜的老仆人果然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街上见到了叶征鸿。他连忙走上前,准备招呼着主人赶紧回家休息。
但叶征鸿并没有理睬这位仆人。他的脸上带有一种近乎醉态的表情,双目茫然无神,脸色灰败,嘴角微微抽动着。一向步履矫健从不服老的叶征鸿,此时却如同一个衰迈的老叟,迈着细碎的步子,一点一点在街上挪动着,走在下午灿烂的阳光里,仿佛只是受着本能的指引,才走到了家门附近。
老仆也被叶征鸿的表情吓坏了。他想要搀扶叶征鸿,但他的主人却狠狠地把他用力推到了一边,以至于他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老爷!您怎么了?”忠诚的老仆顾不上呼痛,开口就只是呼唤着叶征鸿,“回家吧!老爷!”
这一声呼唤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也为接下来叶征鸿的死找到了数量充足的目击者。人们看着这个蹒跚而僵硬的老人旁若无人地踟蹰前行,全然不顾道旁仆人的喊叫,都在猜测着他的身份来历。
但叶征鸿仍然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却仍然只是木然前行,好像生命只剩下了行走这件事本身。人们看了几眼,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也许这就是一个寻常的疯老头,一个随时等待着死神召唤的无足轻重的路人。
但人们的视线还没来得及移开,离奇的变故就产生了。此前一直表情漠然有若僵尸的叶征鸿,突然之间圆睁双目,气喘如牛,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伸出手指直指前方,就好像青天白日见了鬼。
围观者自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叶征鸿手指指向的地方,一个手捧花盆的青衣书生正在脚步轻快地从街旁走过。这个书生衣着朴素,相貌寻常,脸上透出几分呆气,正是那种到处都能见得到的呆板读书人形象。
这个书生能有什么奇特之处?所有人都糊涂了。但叶征鸿的整张面孔都在巨大的惊吓中变形了,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动着,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流出了口涎。他的双眼怒睁,似乎是要把眼眶都胀裂,眼白上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这一副表情把老仆人吓坏了。
“老爷,您怎么了?”他走上前去,第二次试图搀扶住叶征鸿,“咱们回家去吧,别站在这儿了。”
但叶征鸿第二次推开了老仆。他直直地瞪视着那个已经被吓坏了的书生,目光中仿佛能滴出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拼命抓扯着自己的须发,一缕缕保养良好的银发就这样被硬生生揪了下来。
“他发疯了!”人们喊道,“那个老头发疯了!”
是的,叶征鸿发疯了,但这并不是他疯狂的终点。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高速驶来,车夫拼命勒着拉车黑马的缰绳,嘴里大呼小叫着:“快躲开!马惊了!快躲开!”
人们慌忙闪出一条道来。街中心只剩下了叶征鸿一个人,他仍旧在疯狂地嚎叫着,声音已经近乎嘶哑,鲜血从被扯伤的头皮上慢慢流下。马车已经靠得很近了,他却视若无睹。
“老头儿,快躲开啊!”“老爷,快躲开啊!”车夫和老仆一齐发出绝望的喊叫。
随着这两声喊叫,叶征鸿终于挪动了步子。但他并没有逃向路边,而是在众目睽暌之下,坚决地、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了飞奔的惊马。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后,他的身体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