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征鸿和紫玉箫这种花朵之间,一定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发生,岑旷非常确定这一点,但她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挖掘。在过去,这样的问题只需要问问叶空山,总能得到提示,可现在叶空山不能提供帮助了,她应该怎么办呢?
我果然离开了你就一事无成吗?岑旷忧郁地想着,没有注意到门开了,叶添捧着放有药碗的托盘走了进来。这些天来,岑旷一直在外奔忙,叶添一个人照料着叶空山。现在是吃药时间了。
“我来吧。”岑旷说。
“你恐怕不行,”叶添说,“这可是技术活,不信你试试。”
于是岑旷试了,并且迅速败下阵来。叶空山在昏迷状态下嘴咬得很紧,光是撬开他的嘴就很不容易了,还要保证药汁顺利入喉,不会溢出,更是难上加难。当她喂出的第三勺药有一半都漏到了叶空山的下巴上后,她不得不放弃。叶添一笑,绐叶空山擦干净嘴,接过药碗。
“真抱歉,我太笨了。”岑旷低声说。
“你没有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当然一下子手忙脚乱了,”叶添说,“我可是做惯了。以前二少爷被老爷和夫人揍到不能动弹的时候,都是我伺候他,比那些丫环老妈子的手脚都利落。”“你当年干吗要讨厌叶空山啊?”岑旷忍不住问,“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谢谢夸奖,其实我对二少爷并没有什么成见,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老爷高兴,”叶添叹了口气,“老爷喜欢大少爷,不喜欢二少爷,我也只能随他,经常去抓二少爷的痛脚打小报告。二少爷离家之后,我并非没有内疚过,但老爷就是我的天。”
“你为什么对叶将军那么崇敬呢?”岑旷很好奇。
“因为那时候,是老爷救了我的命,”叶添说,“那一年我的家乡遭遇饥荒,我逃到天启城要饭,因为实在饿急了,偷了一家包子铺的两个包子,险些被活活打死。是路过那里的老爷救了我,带我回家让我吃了饱饭,还花钱给我治伤。等我养好伤后,我请求给老爷做仆人,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那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岑旷说,“按照你的说法,那时候叶寒秋已经降生了?”
“是啊,大少爷是早产,剿匪结束之后大概九个月生下来的。后来搬家的时候,大少爷才三个月,一直哭闹,谁都哄不住,我试着去抱一抱,没想到他居然就不哭了,老爷直夸我和大少爷有缘呢。”叶添得意地说。
“搬家?什么搬家?”岑旷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词。
“哦,就是那一年,大少爷生下来不久,老爷举家搬迁到了城东,”叶添说,“老宅本来在西郊,大概是觉得那边太荒凉了不够繁华,所以搬到了东面。”
“为什么要搬家呢?”
“我也不知道。老爷的决定我从来不去问。”
“那……老宅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岑旷忙问。
“倒还记得,不过那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一座破宅子,三十来年没人住了,没准早就是流浪汉的地盘了。”叶添回答。
“没关系,破宅子也可以去看看的。”岑旷说。这几天和叶添聊天,叶添曾说过,叶征鸿是一个很喜欢清静的人,既然这样,城西的老宅应该正合他意,他为什么要搬到城东人多的地方去呢?更何况,那时候叶寒秋刚刚生下来不久,难道不应该先考虑安定吗?岑旷意识到,老宅里也许可以挖掘出点什么东西。
“叶家?我不知道是哪家,反正要说大宅院,这一片就那么一家,”被问路的老头伸手往前指,“喏,就在前边,左拐就能看见。”
“现在有人住吗?”岑旷又问。
“谁敢住那种地方!”老头夸张地摇着头,“鬼气森森的,好多人都说那是个鬼宅,里面经常能见到红衣女鬼呢。”
岑旷谢过他,拐过那个弯,果然见到了那座宅院。这果然是一座相当破败的大宅子,门口的牌匾早就不翼而飞,连大门都没了,大概是被别人拆走当柴火烧掉了。走进门之后,只见遍地一人高的杂草丛生,到处是鸟粪,墙上灰浆早就剥落,斑斑驳驳的有如一双双怪眼。再往里走,一间间房屋屋顶的瓦片都残损了,木柱子也都腐朽不堪,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一阵阴风吹过,蛛网飘来荡去,糟朽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如同老头儿所说,还真有点鬼气森森的感觉。
岑旷估计了一下,这座宅子比起城东的叶宅只大不小,从内部的布局也能判断出来,当年的修建和内部装饰都很花了些工夫,而此地的外部环境也确实比较幽静。叶征鸿为什么会放弃掉这样一座挺好的宅子,搬到他不喜欢的人多热闹之地去?
她信步在这座废宅里穿行着,内心充满了疑惑。然后慢慢地,她从时间顺序上想到了点什么:叶征鸿是在结束雷州剿匪之后九个月就生下了叶寒秋,又过了三个月,他就匆匆搬离了城西。按照叶添的说法,此后三十几年城东的生活始终波澜不惊,除了家庭内部矛盾之外,没有发生过任何大事。那么,如果有什么离奇的变故,多半也就在这一年里或者之前了,也就是说,从剿匪开始到离开城西,这一两年间发生了什么,是她需要重点调查的。
岑旷一面想着,一面探查着宅院里的房间和剩余的物件。当然了,这里是不会再剩下任何值钱的东西了,就算有,也早就被流浪汉拿光了。各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些笨重不易搬动的粗笨家具,全都布满灰尘。岑旷注意到,某些床其实是完好的,但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睡了,尽管院子里和房间里都有不少杂乱的足迹。可见老头所说的闹鬼云云,没准也是真的,这才把那些流浪汉都吓住了,尽管时不时有人闯进来看看,却没人敢鸠占鹊巢。当然,岑旷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什么鬼神作祟,她觉得也许是什么人故意装神弄鬼。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面认真思考着,一面按照叶空山传授的分心二用的法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检查,试图找到点什么有价值的残余物。可惜的是,搜完了大半个宅院,依旧一无所获。
岑旷微微有些气馁,觉得剩下四分之一的地方恐怕也搜不出什么东西了。而且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带在身边的干粮和水囊里的水都吃喝光了,抬头看看,日头已经西沉,也许应该先回去,明天再来。说真的,岑旷虽然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但夜幕降临后,这座宅院的阴森气息愈发地弥漫开来,那些风声都像是有亡魂在窃窃私语,的确是相当瘆人,她不想在天黑后还留在这儿。
于是她转身准备离开,但没走出两步,脑海里就浮现出叶空山的面孔。如果叶空山在这里,他会怎么做?首先他会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把世上一切的神圣仙佛妖魔鬼怪嘲讽个遍;然后他会点亮火把,告诉岑旷,人在夜间的干劲更高,我们应该继续搜查下去。
岑旷倒并不相信什么“人在夜里更有干劲”之类的鬼话,但她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了。天启城的废物捕快们依然在徒劳无功地搜索着那天夜里的凶手,叶空山仍然躺在病床上知觉全无。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对于一个秘术精湛的魅来说,在黑夜里搜查这种事压根算不得什么,唯一需要做的是:克服心中的恐惧。
夜风吹得更加猛烈,那一切古怪的声响都像是群魔夜唱万鬼齐哭,岑旷咬咬牙,重新转过身去,手掌上亮起一团长明火焰,走向了下一个房间。
半个对时过后,夜色渐深,而她也已经又累又饿又渴,感觉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就这样吧,她想着,叶空山同样说过,拼命也并不意味着就要把自己累死。再检查最后一个房间,然后回去睡觉,明天继续。
她这么想着,伸手推向了下一扇门,但门摇晃了一下,并没有打开。她用火光一照,不由得愣住了——门被上了锁,并且,这是一把经常使用的锁,锁上虽然有些陈旧的锈迹,却并没有灰尘蛛网缭绕其上。
岑旷想了想,用秘术打开了门锁,走进房里。再次出乎意料,她发现这个房间也明显干净得多,显然至少最近几个月里有人打扫过。尤其是火光照映下的放在房间角落的那张床,上面铺着洁净的床单,却并没有枕头和被子。
这就是叶征鸿频繁短期失踪的原因吗?岑旷一下子产生了这种直觉,她认为,那张干净的床属于叶征鸿,而这正是叶征鸿那些莫名失踪的真相:他一次次地离开家回到城西,在这个被他抛弃的陈旧宅院里小住几天。
她仔细分析,觉得这样的猜想并不算突兀。虽然叶征鸿离开了这座老宅,但也许这里有什么他一直留恋的东西,所以才会偶尔回来住上两天,缅怀一下。尽管这张床上并没有枕的和盖的,睡上去一定不会太舒服。
那么,到底叶征鸿在留恋些什么、缅怀些什么呢?
岑旷很仔细地搜索了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她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熄掉火光,在床上躺下,她决定在这里睡上一夜。这个举动很疯狂,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弄清楚叶征鸿的心理活动,弄清楚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宅里独自居住意味着什么。
她这么想着,真的脱掉鞋子,在床上躺了下来。月光偶尔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惨白的光芒,把种种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树影映照到墙壁上,显得鬼影幢幢。岑旷嘴里不断默念着“不怕不怕不怕”,过了一会儿,她只能嘴唇嚅动,却发不出声来了。
见鬼,我的脑子居然把“不怕”这两个字当成了谎言,然后禁止我说谎!岑旷一阵悲从中来。她是真的感到了害怕。在这样一个空旷破败的宅院里,仿佛时间都凝滞在了三十年前,那些墙角的蜘蛛耐心地织起罗网,把时光统统粘在上面,无法流动。夜风拂过,三十年前的幽魂们开始纵情歌舞,比紫玉箫的吟唱更加悲伤。
岑旷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之前想得好好的“体会一下叶征鸿的心情”的计划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她现在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把脸冲着墙,却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一旦睁开眼睛,就会看到一张惨白腐烂的人脸,或是一只只剩下白骨的手掌,或是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头,或者诸如此类的可怕玩意儿。凝聚成人形这一年多来所听过读过的所有恐怖故事都选在这个时候从脑海里一一闪过,带着清晰的图像和逼真的声音,让她感到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可是越不想睁眼,心里就越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要睁眼,似乎不把眼前的恐怖事物看清就没法安定。熬了一会儿,她还是无奈地睁开了眼,这一睁眼,她呆住了。
就在她面前,鼻子所冲着的那块墙皮,颜色好像和周围的墙皮不太一样。如果不是躺在这张床上,恰好以这样的角度去看,还真看不出来。岑旷连忙伸手在那块墙皮上按了一下,发现它能够被按得凹下去。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怔怔地盯着这块墙皮,睡意全无,一时间忘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联想。她意识到自己找到了门,一扇通往真相的大门,也许能就此解决这个案件。但是,万一,万一这扇门的后面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失望打击了。
她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缓缓伸出了手,手指微微颤抖地在墙皮上用力按了下去。地下传来一阵机簧运转的吱嘎响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下的木床骤然下降,啪的一声,岑旷从这座闹鬼的荒宅里消失了。
床下藏了一个地道。岑旷摔进了地道,正好躺在了一堆柔软的稻草上。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稻草屑,沿着地道向前走。地道本身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头,一架梯子正靠在那里。岑旷注意到,这个地道也经常有人走动,所以并不是特别脏,梯子上的灰尘更是很薄。
她沿着梯子毫不费力地爬上去,推开梯子尽头的一块木板,来到了地面上。这时候正好乌云散开,月光尽情挥洒在地面上,把一切事物都照得亮堂堂的。岑旷站在如水的月色下,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从心底涌起。
她看到了花圃,一片种满了紫玉箫的花圃,看样子足足有好几百朵,是艾华川所种植的许多倍。艾华川说得没错,紫玉箫这种花,即便找到了种植方法,让它在东陆的土地上绽放了,也不会持续太久。现在这些花儿一大半都已经枯萎凋谢,落了一地,叶子也开始枯黄,显出一派凄凉的景象。
但她仍然可以想象当这些紫玉箫全都盛开时的美丽景象。明月之下,夜风拂过,白色的花瓣轻轻摇摆,夹杂其中的紫色波浪散发着清新的芬芳,带出若有若无的箫鸣声,那样的场景一定很让人感动。
岑旷俯下身,拾起一朵还算完整的落在地上的紫玉箫花朵,轻嗅着还未完全消失的花香,想象着在雷州的山区里满山遍野都是这种花的情景,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过了好久,她才定了定神,决定先弄清楚这里到底是哪儿。她发现,此处已经是另外一座院落了,比叶家老宅小得多。那么叶家老宅在什么方位呢?
她打算纵身跳上墙头,向远处眺望,却发现周围的围墙不但高,而且顶端插满了尖锐的碎片,看来防盗措施做得很严密。不过些许困难阻挡不了一个秘术高手,岑旷很快除去了部分碎片,为自己找到了落脚之地,然后跳上了墙,望向远处。
这一望让她吃惊不小。原来这个花圃是一个小宅院的后院,而这座小院竟然和叶宅之间隔了整整一条街,而且彼此之间还隔了两栋其他的房屋,一栋与叶家老宅背靠背,—栋与这座小院背靠背。也就是说,假如沿着街道行走,这两座房子相隔非常远,但没有人会注意到,假如通过地道连通,它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
这一定是当年叶征鸿所精心布置的,以方便他通过地道来到这里,岑旷兴奋地一挥拳头。这些年来叶征鸿的古怪举动也有了解释,他其实是回到老宅,然后通过地道进入到这座院子里。所以,只要弄清楚这座种了许多紫玉箫的院子到底有什么古怪,也许就能接近事实真相了。
她打量着花圃周围,发现这个后院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了通往前院的道路,而后院里除了花圃之外,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整个后院就像是完全被封锁起来了,如果不是那些美丽的花朵,简直像是某种软禁,或者直接地说,一个大一些的、能见到阳光的囚牢。
岑旷小心地靠近那间屋子,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她推开门,看见里面摆放着床、桌子、柜子等家具,而这张床上终于有齐全的被褥了。怪不得叶家老宅的那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呢,岑旷恍然大悟,那张床只是一个纯粹的机关,叶征鸿实际上是在一街之隔的这间小屋里消磨时光的。
她观察着屋子里摆设的事物,虽然都很陈旧了,但仍然可以看出来,这问小屋里曾经住着一个女人,一个细心而井井有条的女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岑旷的眼前浮现出如下的画面:地面上的木板移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费力地爬出来,孤独地守在那些漂亮的紫玉箫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缅怀着那个消失了的女人,直到入夜之后,才到床上去安睡。这间小屋和这些花,还有那个神秘的女人,对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她干脆就在那张床上躺下,睡了一觉。天亮之后,她从地道退出到叶宅,再走到街上,绕回到那个隔街小院的门口。她还没来得及靠近,就看见几个顽童跑了过去,向宅院的大门扔出了几块大石头。石头砸在木头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大门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驼背老人从里面吼叫着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足够把狗熊砸死的大木棒。孩子们看到老人出来,并不慌乱,先齐声大喊了一声“臭驼子”,然后一哄而散。这帮小恶棍显然早就商量好了,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而那个驼背老人看来腿脚并不是太灵便,根本追之不上,只能气哼哼地转回去。
岑旷是一个魅,直接以成年女性的体态凝聚成熟,虽然实际上她的实魅体还不足两岁,却始终以成人的方式生活着,以成人的思维模式思考着,从来没有经历过所谓的童年。此时看着这些活泼的顽童,她不由自主地生起一丝羡慕。回过神时,驼背老人已经回到了院子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岑旷找到一个路边卖水果的摊贩,买了几个苹果,然后向他打听那个驼背老人。小贩一昕她问的是驼背老人,嘴角一撇:“那个老怪物啊?听说他已经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年了。那座院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成天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谁敢靠近他就要打谁。”
“难道那个院子里藏了什么宝贝吗?”岑旷忍不住问。
“就他那副穷样,能有什么宝贝?”小贩哼了一声,“几十年了,他的生活一成不变,就是天天看着院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也从来不和邻居往来,甚至连问好都从来不问,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买东西从来不赊账。对了,他买东西都从来不出门的,都是叫人送过去,每次加一点跑腿费。”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也只是听说,据说他原来是个当兵的,还曾经到西陆的雷州去打过仗呢,”小贩说,“后来在战场上伤到了脊椎,变成那副驼子的样子,兵也没法当了,回到了天启城。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弄到那么一笔钱,买下这个院子的。也有人说,其实那个院子是晋北的大盗用来藏值钱宝物的,驼子不过是个看门的而已……”
岑旷觉得,自己距离终点又近了一步。这个看门的驼背老头,毫无疑问曾经是叶征鸿的手下,在剿匪战争中受伤,被迫退伍。叶征鸿因此收买了他,让他在这里替他看着这处庭院,禁止外人进入。想要了解这里隐藏的奥秘,就得从这个老头身上入手。
但是应该怎么和他交流呢?按照刚才那个小贩的说法,该驼子脾气暴躁,动辄打人,不愿意和任何人交往。如果是叶空山在这里,没准还能有点花言巧语去接近他,但自己非但拙于言辞,甚至根本不能说谎话。
她在街边坐下来,盯着那扇神秘的大门,苦苦思索着。最后她突然想到了,在过去的若干年里,驼子一直只守着正门,而不会去在意后院的响动——否则昨天夜里他就能发现自己了——因为他知道,那里面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都是叶征鸿的事,他不必去过问。那么,假如自己从后院的门里对他说话,并且恰好发出叶征鸿的声音,是不是能够骗到他呢?要知道驼子现在还忠实地守在这里,说明从不和人打交道的他并不知道叶征鸿的死讯。
岑旷被自己这个大胆的主意惊呆了,但仔细盘算,又觉得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她只是模仿别人的嗓音,这个动作本身不算是说谎话,只要在言辞中注意着只发问、不回答提问,也就不会有说谎的机会。至于驼子会不会上当,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当然,这当中还有一个技术性的难题,那就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叶征鸿说话。她必须要回到叶府,侵入叶空山的精神,从他的记忆里找到他父亲的声音。读心术,这就是岑旷所掌握的最与众不同的秘术,也是黄炯如此器重她的根本原因。这是人类几乎不可能掌握的高深秘术,只有魅的强大精神力才能驾驭。
叶空山一生中大概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安静过。他虽然旷工偷懒的时候也可以整天整天在床上赖着,但那张嘴从来不闲着,可以从黄炯开始数落到皇帝,再挖苦到历史上的名人们。可现在,他的思维已经禁锢起来,不再能指挥他的身体。岑旷只能扮演一个入侵者的角色,去读取他的记忆。
这并不是第一次。在过去,叶空山也曾经为了帮助岑旷了解人类,让她体验过他的精神,但在那种时候,叶空山主动取消了精神上的防御,主动把自己的思想袒露出来,而现在,他能辨认出入侵者是岑旷吗?他会不会发起难以预料的攻击呢?
另一方面,岑旷之所以必须由叶空山来指导,就是因为她虽然擅长读心术,但人类的思维太过诡诈狡猾,总会用虚假的记忆来欺骗她。通常情况下,只有那些濒死的人才会失去这道防线,任由她找到真实的记忆。而现在,她面对的是叶空山,也许是九州最奸诈的家伙,他的记忆一定会被包裹在各种各样的假象和陷阱中,非但能不能看到他的真实记忆实在难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吞噬,导致自己精神失常。
但岑旷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算再危险十倍,她也必须那么做。她的手掌轻抚在叶空山的额头上,开始催动精神力。片刻之后,进入了叶空山的精神世界。
在她的想象中,此时此刻叶空山的精神世界应该是一片黑暗,但出乎意料的,她发现眼前充满了光明。她踏足在一片芳草如茵的绿色草地上,细长的草叶如波浪翻滚延伸向远方,在太阳下闪烁着金光。天空湛蓝如洗,点缀着朵朵白云,仿佛纯净得没有一粒尘埃。
这片草地真是宽广,根本就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这是岑旷的第一印象。但仔细观察之后,她觉得这草地很不自然,因为其中没有任何小昆虫和小动物,甚至找不到一朵野花。这无边无际的绿色乍一看很舒服,看久了就会有些别扭。
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眼前所见竟然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看不到边际的绿色草原,仍然是连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的太阳和云朵,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尽循环的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见到一样的景物。
这就是叶空山自我设置的保护层啊,岑旷想,他把自己内心的一切都深深隐藏起来了,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真正的思想。如果始终这样的话,自己就算是再走上一天两天,也无法从这个迷宫里钻出去,更不用提找到叶空山了。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岑旷坐在草地上思考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她的手指绘制出秘术印纹,郁非系的秘术从指间流出。郁非,是火焰的象征。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呈燎原之势,迅速向前扩散,很快点燃了整片草原。岑旷把自己笼罩在防火的秘术罩中,看着冲天的烈焰席卷着那些原本挺拔的绿草。这原本是很消耗精神力的秘术。但在纯精神的世界里,秘术的使用变得轻松容易,几乎感觉不到疲累,这也让她增长了不少信心。
草原上火光冲天,浓黑的烟雾几乎遮蔽了太阳的光辉。但是突然之间,火焰消失了,烟雾消失了,原本烧成灰烬的草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生长起来。岑旷心里一颤,知道这个世界的主人——叶空山,终于出现了。他主宰着这个世界,有着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能力来改变它。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来到岑旷身前,她惊讶地认出来,这就是孩提时代的叶空山!虽然他个子小小,满脸稚气,但脸型还能依稀辨别出来,而那挂在嘴角的倔强更是不会让人认错。
这就是叶空山的精神世界吗?岑旷呆呆地想,这个仿佛了解一切、蔑视一切的强势的男人,内心深处其实只是一个小孩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岑旷?”叶空山冷冷地问,虽然嗓音稚嫩,但语调仍然是岑旷所熟悉的那种咄咄逼人。
“我来找你,我想要带你回去!”岑旷连忙说。
“这里很好。我不回去。”叶空山依旧冷漠地说。
“可是你必须得回去,我们都需要你。”岑旷说。终于能和叶空山对话了,尽管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孩,她仍然觉得十分激动,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是看着叶空山冰一样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叶空山,陌生到让她害怕。
“你并不需要我,没有谁需要我。你回去吧。”叶空山摆摆手,转身走开。一阵狂风刮过,草原上的草疯狂地摇摆起来,天空中出现了成片的乌云,太阳的颜色也变成了暗红。世界的主人不高兴了。
岑旷心如刀割,却也知道,在叶空山的世界里,连太阳和星辰都归他调度,自己完全对他无能为力,他能够轻松地把自己撕成碎片。现在暂时不要和他说太多,岑旷想,只能先打听出叶父的声音,先解决那件事再说。
“好吧,你别生气,我马上就走,立刻就走!”岑旷大声说,“我只想求你一件小事。”
“什么事?”叶空山并没有停步。“我想听听你父亲的声音,可以吗?”岑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