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笔录上签字,”一名青年民警沉着脸,“签完字去隔壁排队拍照片,拿拘留服,一个一个哈,不许乱窜——你!动什么,说的就是你,把手抽出来,你想干嘛?你想干嘛我问你!”
沈三先生讪讪然,把手抽出口袋,“没,没干嘛……”
民警打量他几眼,“哼——外套脱下来,手机都拿出来,想什么呢一群人,光天化日之下入室抢劫,不知道监控把你们全拍下来了?够你们蹲几年的了……走走走!”
“哎,我说警察哥哥,咱们这也算入室抢劫?”黑西装有一个忍不住了,露出老家口音,“您说有监控,那您没看见录像啊,咱们哥几个手里拿的都是钱啊!有这样的劫匪吗,拎着几百万进别人家抢劫?”
“不是抢劫是什么!”民警横眉立目,“受害人都说了,限制人身自由,强迫开门进屋——受害人,是不是?”
刘瑕在一群人羞愤交加恨怒有余的眼神里怡然点头,从容说,“当然是。”
沈三先生的眼神,几乎能把她吃掉,但民警不在乎,“看到没,受害人都说是了,不是抢劫那你们是预备强.奸啊?好,那回来把口供都改一改,多人组织强.□□节从重,量刑起码给你三年往上,你坐老实了给我。”
“别别别,”沈三先生又出来做和事佬,干惯了拆迁,他对一个基层民警也是能屈能伸——
刚进局子的时候,还想摆威风来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民警漠然回答:‘王某聪不照样要被带进来,当我们S市警察吃素的?’
就这一句话,沈三先生立刻醍醐灌顶,要多配合有多配合,“是抢劫,是抢劫,那四百万是——是□□!局子里给没收销毁了吧,别让它继续荼毒人民——”
“少废话,”小民警说,“去去去,都去拍照。”
他连搓带弄把六七个人弄出去了,又转回身给刘瑕倒水,态度很客气,但偏偏就是没给她看立案登记表,刚才的笔录也被随便塞到了抽屉里,“您稍等一会,那边的律师马上就到了,您再和他交涉下善后事宜呗?”
刘瑕无可无不可,也不禁暗暗点头:沈家在沪上的势力,的确不可小视。
她走出去等周小姐:这一次,周小姐也算是看遍了沈家的热闹,也不知她还能不能说得出沈家‘家庭成员一向和睦’的话来。
在接待区,她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低头玩着手机,只是按键动作不很积极,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十数分钟,有人在她身边咳嗽一声。
“刘小姐,”滨海地产董事长沈鸿说,“真是万分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董事长——”刘瑕不掩讶色,起身和沈鸿握手,“这点小事,哪能劳烦你亲自过来。”
离开24号别墅,沈鸿的穿着,要更现代许多,他对刘瑕的态度,隐隐也要亲热了一些,“哪里,刘小姐客气了——后续事务,小周会办好,您稍等我一会,我这里先送你回家吧?”
刘瑕自然不会拒绝,沈家的事,不论情愿不情愿,目前看来她都已被卷入,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能占据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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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今天的事让我感到很惭愧,”沈鸿和沈汉的对话,只持续了几分钟,他很快就转回来,和刘瑕边走边谈,“没能约束好家里人,给刘小姐添麻烦了。”
“没关系,”刘瑕老实说,“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三先生出场动静比较大而已。”
沈鸿望着刘瑕笑了笑,他当然不感到诧异,“我这个三弟,就是不懂事,若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把年纪,还只能干点粗活。先让他在拘留所冷静几天——这件事,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他全程一直在听。”
说到这里,沈鸿看了刘瑕一眼,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等三弟出来,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刘小姐,你大可放心。”
“董事长是在提醒我什么吗?”刘瑕笑了,“虽然再三澄清,也很无聊,但我得说,我和贵公子,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我也绝没有嫁入豪门的野心,该放心的,是您。”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沈鸿倒是笑了,“钦钦能有你这样的女朋友,那是他的福分——”
他果然也选择性无视了她的申明,“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宫廷选秀,还要身家清白,有也好,没有也罢,总之,不管刘小姐你有什么秘密,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只要你能让钦钦幸福,我都祝福你们。就是老爷子那里,观念还有点传统,要是真有什么,还是能瞒则瞒吧。”
刘瑕多看了沈鸿几眼,沈鸿满面微笑,坦然和她对视,浑身上下写满‘慈父’二字,甚至有隐隐的圣父光辉,普照众生。
沈三先生和这个长兄比,确实是不如多矣:以沈鸿的衣着、谈吐等细节表现出的性格,他和开明的距离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也难为了他能演出这份真诚。
刘瑕索性直捣黄龙,“沈先生,明人不说暗话,究竟你们在争的是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如就直接和我说明吧。”
“刘小姐你自己,有没有过什么想法呢?”沈鸿反问。
刘瑕不会不知道他在套她的话,但她忽然感到一丝厌倦,不愿再和沈鸿争锋——要和沈家人玩智力游戏,她有更好人选。
“听说今年的股东大会,老先生会把手中的大部分股权释出,”她说着从沈铄那里得来的资讯,“从三先生登门造访的行为来看,我冒昧推测,老先生似乎有意指定沈钦先生为股权接收人,是吗?”
沈鸿露出一丝模糊的微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沈铄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刘瑕微愕:她一直没有暴.露沈铄,这样看来,不是沈鸿对于沈家人的动向,其实处处了如指掌,就是沈鸿和沈钦的父子互动,要比她想得更加密切。
“他只说了前半段,”她没有挣扎,坦然承认,“后半段是我自己猜的。”
“刘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沈鸿的笑意加深了,“你猜的不错——老爷子是有意把股份赠与给钦钦,或者至少说,表现出了这个倾向。”
他的瞳仁转过来,牢牢地钉在刘瑕脸上,“刘小姐,我们现在在说的,是价值1800亿以上的金钱,你能想象到这笔财富的规模吗?”
在和沈家人的交流中,迫力最强的,还属老先生,但沈鸿亦颇得其父真传,刘瑕在他的眼神里,确切地感受到1800亿这个数字的威力。
——但她也早习惯了在压力中求生存,老先生的段数都压不倒她,更遑论沈鸿?
“事实上,对于普通人来说,1亿与1800亿,无非是数字上的差别,都太高不可攀,反而不如几十万能触动他们的心弦,”她从容说,“但,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董事长,就我接触到的种种案件来看,低如1200万,已足够买下大多数人的人性,在1800亿跟前,恐怕没有谁的底线坚不可摧。”
沈鸿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刘小姐果然兰心蕙质——虽然这么说还有些冒昧,但知道了这点,你对沈汉也没那么恼火了吧?其实,他确实也没有太大恶意,只是头脑太过简单,终究还没有泯灭人性。”
刘瑕笑了,“董事长,我原谅不原谅沈汉先生,有那么重要吗——你这是想让我在老先生跟前,为他美言一番?”
沈鸿也笑,他对刘瑕的态度,越来越自然和亲近,“不好吗?再怎么说,三弟也为这个家立下了不少功劳,或者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老爷子心里对他,终归还是有点偏爱的,这一点,其实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
他对她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对,预估立场,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像自家人的变化,刘瑕不禁自我审视:她是否不经意地流露出了拜金气息,以至于董事长以为,这1800亿的愿景一画,她就会把全副诚意投入,一心要做沈钦媳妇。
“我——”她说,眼神不经意地划过窗外,“——不好意思,司机,麻烦你停车。”
两人在车里,边开边说,已经到了刘瑕住的小区门口,一辆很眼熟的奔驰厢型车静静泊在暮色里,司机的车速本已很慢,被她一喝,本能在奔驰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刘瑕和沈鸿对视一眼——沈鸿顺着她的眼神,也把车认了出来,“董事长,您要和我一起下车吗?”
照例,奔驰车的驾驶位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顶帽子歪挂椅背,暗示着充气假人的存在,沈鸿收回凝视目光,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好好接触。”
中年男子热衷拉纤做媒时,简直是面目可憎,刘瑕无奈,索性真不去搭理,关上车门,凯迪拉克从她身后悄然滑走,擦过奔驰,直奔大道,果然没有丝毫留恋。
她迎着奔驰走过去,眉毛不禁微皱:从前车窗看去,后排座位上似乎也没有人。
沈钦跑哪去了?信息也不回,事实上,这几天他完全是音信全无,甚至连对她的监视?或者说保护?都完全停了——否则,她哪会一头撞进沈三先生的包围圈,沈钦自然早就为她把障碍清除了。
是鼓起勇气‘告白’后,自我意识反弹,内心又焦虑,所以开始极端羞涩,不知如何面对她?还是他后悔了自己的一时冲动?不论如何,这在社交上都是极为大胆的一步,对沈钦的心理很容易造成冲击……
刘瑕的眉毛忽然皱紧了——她好像从车里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正在……轻声的呻.吟。
仔细听的话,好像还在自言自语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仿佛这样不断的重复着。
循声绕到车后,刘瑕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彻底无语了:在最后一排车位靠背后,有一只大虾米正蜷缩在那里,虽然看不到脸,但这个蹲坐的人是什么身份,应当是不用猜疑的了。
为了躲她,都跑到后备箱里去了,沈钦他……至于吗……
语言上那么大胆,但行动上,却是个彻底的矮子——不,甚至用矮子都不足以形容了,这完全就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微尘吧……
为了不给沈钦带来更多迫力,更压迫他的神经,刘瑕退了几步,不再继续靠近车窗,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考虑以这句话为开场白:‘连面都不敢见的话,你打算怎么‘追’我?’
但考虑片刻,她还是选择了更柔和的态度——对小动物,要爱护点。
‘喂,’她把之前在房门前键入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但语气更娇——当然,只是玩笑,‘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人家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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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泫然欲泣的萌少女.gif】*
*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眼泪.gif】*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沈钦接着发来了十好几个表情,刘瑕抬起头瞥了车后座一眼——他的头并没抬起来,还是维持着茧状姿势,从这一点来判断,沈钦现在的心情应该非常不佳,和她的对话,就像是那晚出发寻找老先生的决定一样,似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讨厌你?*她发回去,本想使用表情符号,但最终放弃这个决定:以沈钦的敏感,这时候最好维持原有的语气。*你的推测相当出人意料,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恰恰相反,我应该感激你才对。*
沈钦没有马上回答,刘瑕有种自己在哄小孩的感觉,*如果不是你超群的电脑技术,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这么快自救呢?你简直就是今天的大英雄,对吗?我现在好崇拜你哦。*
虽然对白有些羞耻,但她输入文字时依然面不改色,这当然也是有考量的——
虽然不是立刻,但过了一会,在视野的边缘,有人似乎飞快地抬起头,透过车窗看了她一眼,又更快地把低下了头。
*屁,你这是在哄我。*
看来某人的心情正在变好——刘瑕想着沈钦现在的表情,轻轻地笑了一声,*居然能看穿这点?你的睿智,让我的崇敬之情更加发酵,我已经忍不住要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之下了。*
*……好了,不要闹了啦!【不悦的小S.jpg】*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委托,三叔叔也不可能会找上你,所以你的感激根本没有必要啊,让你免除因为委托而起的一切麻烦,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噢,所以,截断沈铄的电话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喽?*刘瑕戳他一下。
…………沈钦又没话了,这让她有点紧张:她只是为了再开个玩笑,多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不是,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在一段沉默过后,沈钦果断地回答——又有一颗头在车厢后窗边缘一闪而过。
*噢……*
*刘小姐,你真的……不讨厌我吗?*沈钦的语气又纠结了起来,刘瑕甚至都能感觉到车厢中辐射出的压力。
*?*
*为什么一再和我确定这一点,我已经重申过了,我并不讨厌你,恰恰相反,现在我还很感谢你。*
*因为……*
*因为……我忽然间意识到,如果一个个体的隐私被……嗯……窥探的话,这个个体对于窥探的另一方,好像不会有太多的好感……通常地说来,他们好像都不会太高兴……*
如果她是个娴熟的闲聊者的话,刘瑕现在肯定会发出好几个表示无语的表情。*恭喜你啊,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输入完这句吐槽之后,她顿了下,不禁对自己的本能反应有些吃惊:这一次,手指快过心,她打字时,罕见地没有考量到沈钦现在的情绪状态。连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意识,都是在之后浮现——会这么说,除了暗示沈钦本人的自我中心以外,也展现出了他的精神一角。
沈钦并不是个偷窥狂,从前她就隐能肯定这一点,但现在证据更加充足——偷窥狂的快感来源,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被偷窥对象的激烈反应,一个人的隐私被侵犯时,当然会有挫折、反感的表现,而这就能给偷窥狂带来权力感与掌控感,即使他们没有暴.露,也可以通过对暴.露场面的想象来获得满足,而当这种想象无法满足他们时,就会进一步升级为骚扰信件和电话等等。但对沈钦来说,这个事实让他很吃惊和沮丧,也就是说,这种窥视并不能让他感到满足,只是他为了实现目的而被迫采取的一种手段——
*这倒是解释了我的疑惑,所以,你停止监控我的周围了?*她一边键入回答,一边走上前敲敲后车窗。
这一次,沈钦没有紧张地蜷缩起来——也许他终于肯定她确实没有生气。他缓缓解开了抱膝的姿势,把鸭舌帽压回原位,在后车窗条纹的贴膜,暮色中渐亮的霓虹所带来的环境光里,勇敢地和刘瑕对视了一会——大约一秒钟不到,便偏过头,又把帽檐压低了点,挪着坐到了后备箱一角。
后车门缓缓上扬,刘瑕后退一步,审视了一下后备箱里的空间——在零散的电脑、键盘和充电线中,她可坐的地方并不多,她选了离沈钦最远的后备箱另一头坐下。
*我……*沈钦先发来了一条信息,但又很快转为激昂的电子音,‘我……’
片刻后,他忽然有声地叹了口气——当然,他戴了鸭舌帽,不过,这一次他没穿兜帽衫,所以刘瑕可以观察的部分多了很多,她可以看到,沈钦的下半张脸几乎就和他的薄唇一样红,这红潮甚至还往下延伸,染上了他的脖颈,直没入他的衣领。
“我能看到你的楼梯间监控,”沈钦说道,仿若冷泉的降E调在压下了一半的后箱盖上跳动、回荡,“你的电梯监控、车库,从你的公寓开到工作室一路上的交通摄像头……一直到你在待客区的安保摄像头。”
一开始,他的语速有些过慢,就像是不习惯开口说话,但片刻后就越说越顺,只是语调还有些古怪,最后收束得也很突然,“——平时是这样的。”
“但你在……”刘瑕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整个‘因为我喜欢你呀刘小姐’事件,“嗯……那之后,停止了所有监视?”
沈钦点点头,他忽然又把头埋进膝盖里,发出了刚才那种细而低的呻.吟,*如果是以前,我会在三叔叔出现的时候就直接通知祖父,你并不会受到骚扰的。但是……*
“但是在……嗯……之后,你忽然间发现,一个人很可能不喜欢受到监视。”刘瑕帮他说完。
鸭舌帽上下点了点,沈钦举起手——双手间还夹着手机——合掌对她拜了几下,但仍没抬头,*对不起……*
“我没生气,”刘瑕再次重申,她有种感觉,如果不尽快把沈钦的愧疚驱散的话,她可能会看到史上第一例因羞愧而严重烧伤的活体病患。“沈先生,就像我说的一样,恰恰相反,我很感谢你,现在也安心多了——”
沈钦稍微移出一只眼睛——他的鸭舌帽因动作上翻,不再能遮蔽面孔,所以这让他的上半张脸暴.露在外——他当然是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狗。“真的?”
“真的。”刘瑕忍住笑,庄严地说,“至少,我现在已经肯定了你的意图,只是为了在沈家人可能带来的莫测危险——比如说,沈汉先生中——保护我,不是吗?”
再者,这也确实解开了一些疑惑,沈钦对她的个人行踪一直很关心,在她第一次戏耍他时失联的那晚,直接导致他次日入侵了她的工作时段,还有她和连景云开车去警局咨询李建军案时他的连续追问,现在都有了很好的解答。看起来,沈钦对沈家内部的局势,有相当清醒的认识。
不过,这还是不能解释他控制她手机的行为——
刘瑕瞟了沈钦一眼,对她在反问中给的下台阶,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也许暗示了幕后更多的考量,但从这个茧上,她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但是,你说得也没错,”她继续往下说,“一般人对于这种窥视行为,反应恐怕不会这么镇定,我觉得我不是你监视过的第一个人,那在此之前,你就从没有这么想过吗?”
她在套话,刘瑕知道自己正在赌运气——她为沈钦预设了立场,沈钦的聪明绝对足以看穿这点,不过,他现在要比以往更心慌意乱。
“没有……”她的镇定让沈钦又渐渐回复了‘说人话’的勇气,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再度回荡在车内,脊背也直了起来,但依然无法直视刘瑕,“呃,或者说,也许有模糊地意识到这点,但我从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从来不在乎那些坏人的想法——但……”
他又快速瞟了刘瑕一眼,几乎有些羞愧,他说,“但……”
一个事实是,沈钦的鸭舌帽已经被他来回扑膝的动作给顶歪了,失去了大部分遮蔽作用,这也让他第一次暴.露在了刘瑕的近景中。另一个事实是,他长得实在很好,他的声音好听,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他的脸庞有东方人罕见的雕塑美感,鼻梁挺直,他的嘴唇天然微翘,好像有个含糊的微笑引而未发——在他能容许别人窥探他的容貌时,这是个很大的优势,而他的眼睛,这当然是最重要的部分,刘瑕发现,在那忧郁的眼神中,又有一种天真的闪亮,这是让他的气质卓尔于所有血亲的重要原因。
在这初降的夜色中,这个实在很好看的男孩子——男人?——糅合了两种魅力的综合体,斜靠在车厢里壁,修长的双腿交叠在胸前,幽深双眸时不时地捉住她的眼神,这一切当然异常动人,任何一个当龄的女孩都会被这一幕蕴含的美感打动,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比他的长相更动人的,是沈钦的表情,他的挣扎——不论是和刘瑕对视,还是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对他来说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刘瑕可以清楚地从他的每一个微表情上看到他的努力,他脸上蔓延的红潮,他握紧的双手,他紧绷的脊背——
幽黑的双眼,终于转到了她脸上,这是沈钦和她的第一次目光交流,他的目光似乎蕴含一种特别的热力,聚焦之处能让人感到异样高温。刘瑕压制住吞咽的冲动,露出坦然笑意。
“但……”沈钦专注地望着她,如冷泉的声音,在低吟中似乎也有了暖意,“但你不一样。”
这句话,从这样的男人嘴里,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就像是耶和华赐予天使的火剑,真诚至可烧熔万里关山,“但你不一样。”
刘瑕吞咽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而这无疑是个紧张的表现。
“嗯,”她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感谢多年的咨询师经验,用无意义的动作、话语调节气氛,几乎已成她的第二本能,“是的,我不一样。”
神智随着时间回涌,无数思绪毫无逻辑地冲了上来:好吧,和他的堂兄弟不一样,沈钦对自己的魅力似乎毫无概念,而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对于这种表达更没抵抗力,OK,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任何一个未盲眼的人都能在沈钦和沈铄中做出选择——对沈钦的表达,她该怎么回答才好?消极应对?但他对她的好感,本就让他在她跟前更容易紧张,如果善意表现受挫,这很容易过度反弹,倒退回之前更封闭的状态……
“那么,你也的确足够幸运,”最终她说,决定一次先解决一个问题——沈钦显然很介意‘一般人都会为偷窥生气’这一点,就她来看,这也是今天他畏缩表现的主要原因,他真的很怕她生他的气。“沈钦,因为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她无所畏惧地注视着他,由得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游荡,搜索着她的微表情——她说的本就是真话,“当然,我不喜欢被监视,但这种事,不足以挑起我的感情,我从没有因为这件事厌恶过你。”
“……可你说过,‘沈先生,原来你也没那么讨厌’……”某人似乎没被说服,他脸上的男性魅力(姑且不论他有无自觉)缓缓退却,稚气的一面浮现出来。
刘瑕笑容不变,“那是形容词。”
“真的吗?”还有些碎碎念。
“当然真的,”刘瑕说,“世上有很多人都很讨厌,有些人有时候的表现,几乎是在尖叫着乞讨别人的厌恶——”
她扫沈钦一眼,沈钦缩缩脖子,但他眼睛里有笑意浮现,很好,他的情绪在往上走,已经恢复到足以意识到玩笑的地步了,“——但厌恶是一种强烈的情感,我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它交给任何人。”
沈钦依然以怀疑的神态瞄她,他似乎已习惯了和刘瑕的眼神接触,这也许是因为她一直缩在最角落里,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尽量让自己的威胁感降到最低。“真的?”
“真的。”刘瑕说,没有再开玩笑,而是肯定、柔和地说。“我保证。”
她的语气,似乎终于取信于沈钦,他的肩膀松懈了下来,放松地叹出一口长气,似乎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大难题——
“你真的解决了困扰我好久的大难题。”他说,那个话痨的沈钦似乎短暂地从手机里附上了肉身,“天啊,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抓狂,如果你讨厌我我该怎么办?我根本连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的资料都没教这个,我去知乎提问,又被骂个狗血淋头,在Quora也一样,他们还说要去报警,听起来这件事简直就罪大恶极——”
刘瑕轻轻咳嗽一声,在心里记上一笔:回家以后,要用沈钦不偷窥的那台电脑搜索知乎。
“所以,这就是你停止监控,这几天也不和我联系的原因?”她说。
“是,但不是全部——”沈钦答得口滑,不假思索地说,随后表情僵住,举手抚唇,大祸临头般缓缓看向刘瑕。
刘瑕忍住笑意(这真的越来越难!),对他无辜地摊开手——这可是他自己开的话题——不是全部,所以,余下的原因是?
在她无言的询问中,沈钦的表情阴晴不定,显然在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就连刘瑕,也很难预测到结果,只能维持着这轻松的表情,希望别把他吓跑——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以来,刘瑕总是避免和他发生激烈冲突,她一直以来执行的策略,总算有所小成,现在的沈钦,在她面前终于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往前扑到膝盖上,又发出了一声苦恼的叹息。
“我……”他说,又出现口吃现象,但这一次,不是羞愧自责,而是——更像是难以启齿——
*刘小姐!*他到底换成了电子音,*我从没有恋爱的经验!*
“呃?”刘瑕情不自禁,微微一怔。
*这几天我看了成兆的资料,电影——小说——勾女宝典!没有一样能给我带来思路,*激昂的电子音,以朗诵革命经典的觉悟喊道,*对于怎么追求你,我真的灵感全无!*
“啊……”
*你能不能帮帮我,刘小姐?*沈钦的手机说道,“你说你想帮我的,现在,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他本人,则搂住膝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配合着电子音,又露出了那小狗狗般的璀璨眼神——如果他有一个湿漉漉的,可爱的黑鼻头的话,现在说不定就已经抽动起来了,“——你能不能,帮我追你啊,刘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