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景云终于崩溃了

“哎呀,你们可算是来啦,”留下来看守案发现场的正好是祁年玉,他捂着肚子,饿得上下乱窜,“这里我都找不到外卖电话,特么的小区实在是太高级了,一般外卖不让进来——刘姐你们进去随便看啊,我必须得出去买点吃的了,不然我这胃顶不住——”

因为一场无谓的车祸,耽误祁年玉这么久,刘瑕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要不要把我们车钥匙给你——后来鉴证科发现什么证据没有?”

“不用,我自己开了警车来。鉴证科那边就是把公孙良的药箱给拿走了,没发现什么别的。”祁年玉的声音从电梯间遥遥传来,“那什么,刘姐,你们进去的时候别忘了穿鞋套啊——就在门口我那包里——”

“等等,祁警官,你还得带我们去物业那调录像——”

刘瑕话还没说完,叮的一声,电梯门关上,祁年玉已扬长而去,只留下刘瑕和危险的诈骗犯独处一室——

刘瑕瞄了他一眼,诈骗犯还站在客厅里,若有所思地环顾客厅陈设,察觉到她的眼神,他小脸红红地说,“干嘛那样看着人家?”

简直就是欠揍!

“我在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刘瑕哼了声,“我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相信你的人品了,沈先生,我担心你会乘着无人,将罪行升级。”

他们俩的相处,刘瑕其实一直都是占据优势和主动权的那方,但在刚才那超分贝的历史性时刻后,沈钦在她面前要自信一些了,但也仅仅只是自信一些——看得出来,其实刚才那一吻,对他的影响也是蛮大的,到现在他脸上还是红潮未消,就连和刘瑕的玩笑,也没那么自信,羞涩与其说是故意装出来逗她的,倒不如说是利用这个借口,真情流露。

“真的吗?”连他的惊讶,也是半真半假,让人说不清他的跃跃欲试,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天然黑到这程度,被她的谴责还勾起了这么一点贼心,“那……万一升级到一半,祁警官闯进来怎么办?那我就是现行犯了啊……”

刘瑕再也忍不住了,她悻悻然地赏了沈钦两个大白眼,沈钦低笑起来,低沉醇厚的笑声,就像是大提琴声一样,在宽敞的客厅中回荡。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骗你,你也没有猜错……”他说,朝客厅一角走去,刘瑕倒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没猜错什么?”她最不能接受的,其实不是沈钦将错就错地误导她,而是她居然在沈钦的性经验上做出了完全错误的推理——当然,她的经验也不多,但依然可以判断得出来,沈钦的技巧,绝不是一个从没有过亲密活动的初哥可以掌握的。

沈钦没有马上答话,他在客厅角落里的博古架前站住了脚,左右端详了一下,又打开随身携带的书包,拿出了个小仪器比划了一下,小仪器很快发出滴滴声,开始闪烁红色警报,他‘哈’了一声,“还真被我猜中了!”

刘瑕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是有些失常了——进入案发现场后,她应该尽快切进工作模式才对,她不再说话,当沈钦根据仪器的指示,从博古架上定位到一个观音像时,她冷静地提醒道,“最好别拽,先拍照,”

“啊,你说得对,从没出过现场,居然忘了……”沈钦拍了拍脑袋,拿出手机调成摄像模式,“你来拍,我来拆解。”

这是一尊抱瓶观音,净瓶冲着沙发方向,柳枝挥出,菩萨仿佛像把甘霖洒向人间——沈钦从包里掏出一根镊子,伸进净瓶里倒腾着虚夹了两下,抽出一根电线,很快,一个被黏在瓶口,极为隐蔽的针孔摄像头被他拔了出来,刘瑕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嗯……’。

“这不可能是公孙良自己放的,”沈钦出神地观察了摄像头一会,“他要监控自己家,可以光明正大地放探头,现在很多智能家居都是这样的——这样看来,他被谋杀的可能性又高了一成,至少他在生前受到了来自别人的监视。”

“能定位到安放者的网络IP什么的吗?”刘瑕问。

沈钦啧一声,“你等等。”

他索性往地上盘膝一坐,打开电脑忙活了起来,刘瑕乘着他忙,自己拿过针孔摄像头探测器,绕着公孙宅的几个房间都走了一圈,尤其重点勘测了几个角落,等她走回来时,沈钦摇了摇头。

“没什么收获——这款摄像头是华强北地下工坊的山寨货,有效发射距离在最理想情况下只有200到300米,一旦被墙面阻隔,削弱得会更严重,它的接收机只能放在公孙良上下两层邻居那里才有用——从它所在的角落到隔壁栋那就太远了,对面是个绿地,没有和高层匹配的建筑物,也可以排除。”

沈钦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侧颜专注,不自觉又流露出专业精英特有的魅力——他现在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很强了,在聚精会神时,语速会更快。“但我查了物业的登记信息,公孙良上下两层楼住得都是无关的闲杂人等,基本都是外企在中国的高层,不论是和D租宝还是禄安保险都没有什么往来。你知道,这里距离陆家嘴很近,公寓有是酒店式服务,经常被外企租来做高管在华的宿舍。”

他又皱皱眉,偏头低声自语,“会不会是在楼梯间?我看到那里有清洁工的杂物间……”

“这摄像机,应该和公孙良的死没太大关系。”刘瑕说,她在沈钦身边蹲下来,和他一起盯着摄像头,“这个摄像头,应该是公孙良的妻子放进去的……其实,这么说来,这个摄像头,反倒还是削弱了林小玉的嫌疑……”

她拿出手机,给连景云发了一条微信:公孙良之妻是否已到国内?询问她是否在客厅观音像里放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并问问书房电脑的登录密码。

“削弱?”沈钦反问,如电的眼神刺来——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工作状态,把刚才那羞怯又萌动,大胆又生涩的自己给抛到了脑后。看来,他对案件侦破,是真的很有兴趣。

想到沈钦刚才入神时脱口而出的‘从没出过现场’,刘瑕敛敛眼睛:从没出过现场,这意思,他以前都在做后勤?

“对啊,想想林小玉的疑点,不就在她拿不出多少和公孙良交往的证据吗?”她不动声色地说,“她的理由是,公孙良的老婆很强势,所以公孙良的手机里从不留证据,现在看,至少她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错,公孙太太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疑心病强的女人,不是吗?”

“你就这么确定是他太太放的?”沈钦扬起眉,“——连先生回答你没。”

又监视她手机……刘瑕翻了个白眼,伸脖子看了看沈钦的电脑屏幕,沈钦唔一声,无需言语,居然意会,“我没监视啊——我刚光明正大地偷看的,你不就坐在我旁边吗?”

“你不觉得光明正大和偷看是两个很不协调的词吗?”刘瑕象征性瞪他一眼,“再说,我手机是倒着的呀。”

“我能倒读屏幕,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经常用这招来偷看别人的吐槽,”沈钦毫无羞愧之意地说,又催促,“快说,你为什么猜摄像头是他太太放的。”

“……”

刘瑕吐了口气——非常罕见地,她有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至少在得到连景云的答复之前,她觉得说多了很有风险:沈钦今天的表现,的确动摇了她的自信心,让她产生了少许自我怀疑。

“其实这答案,根本就完全摆在你面前。”她指向已被装到证物袋里的摄像机,“这个针孔摄像机的质量很差,是华强北的山寨货,这是你告诉我的,它的传输距离只有两百米不到……你想,以公孙良朋友圈的层次,不管是谁想要监视他,他们会买不起一个正版的好货吗?虽然这对于平民来说,买到正品较难,因为在国内这就不属于可以公开销售的产品,但我想,不论是D租宝的幕后靠山,还是公孙良的太太,都不会缺少这个门路。任何一个人选用山寨货的原因,都不会是因为买不到正品,仅仅只是因为,山寨货就已经够用了。所以,从你说出这句话开始,答案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在这之后,我又做了一些搜查,想要在房间里再发现一些摄像头,但很可惜,一无所获,甚至包括了非常便于摆放摄像头的书房都是如此,几间卧室也一样一无所获。——这一点,更肯定了我的猜测,毕竟,如果是D租宝的人想要监视公孙良,确认他没有‘投敌’的可能,那么比起客厅,他们更在乎的应该还是书房和卧室,书房可以在公孙良的电脑屏幕附近设置监视点,这样不但可以监视到公孙良在网上的活动,也许还能发现他的登录密码,借机前来搜查。”

刘瑕顿了一下,“至于卧室,那是生产黑材料的好地方。公孙良是国企干部,出商入官,他是有级别的,所以艳.照当然对他有很强的威慑力,不过,我在主卧室和侧卧也一样是一无所获。似乎整个公孙家,就只有这个花瓶里装了一个摄像头。——这个角度,除了门和客厅以外什么也没有拍到,D租宝的人对公孙良家里的访客会有什么兴趣?现在的通讯这么先进,公孙良要反水都不会做的这么蠢,直接把人叫上门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只有一个人,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就这么简单,而这简单的信息,对她已经足够有用了。公孙良的妻子在投行工作,常年在外出差,她要掌控的,也许正是自己出差期间,家里的访客情况——如果有生客上门的话,只要知道她是何时来、何时走的,已经足够她判断出丈夫和该女的关系,并对此做出应对,不是吗?”

“再加上,这个摄像头是用纽扣电池充电,一个电池能供电多久?”刘瑕拿起证物袋端详了一下。沈钦回答,“山寨机的话,大概最多两个月吧。”

“——两个月就要换电池,这么周期性的拜访,对外人来说极不方便,不在乎这点的,也就只有房子的女主人了。”刘瑕说,“所以,这个摄像头是公孙太太放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收机就是书房的那台电脑。OK,林小玉说对了一件事,嫌疑减轻——现在我们只要看看昨天晚上,公孙良去世前后,他和林小玉到底是怎么互动的,真相应该就能再清楚一些了。”

“你让连先生去问了?”沈钦扬起眉,扭了扭手指,表情很有英气,“他回复了没有?——如果等不及的话,我出马?”

刘瑕笑了,“别着急,要等的结果还多了……我还在等法医的进一步检查,昨天深夜报的警,之前给出的只是初检报告,进一步的药学检测还需要时间,在药检出另一个结果之前,我都不会相信林小玉是杀人犯——你知道头孢类药物和酒精反应致死的可能性有多低吗?林小玉如果指望用头孢配酒来干掉公孙良的话,她可以先去买张彩票,看哪边先中奖。”

“呃……”沈钦一下又被泼了一头凉水,他悻悻然,“亏宋队他们那么兴奋……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点?”

“这是很冷门的知识,估计法医没来得及仔细解说吧。”刘瑕随口说,“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刘瑕想要这么装一下,但联想到刚才自己的错误,气有些短,她脱口而出,“我特别查过——”

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沈钦瞪大眼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气氛已经奇妙了起来:两个人都知道,她刚说漏嘴了,也都知道彼此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怎么会这么失常……她今天的表现真的有点不太对,是不是被喇叭声震出的后遗症……

“……我特别查过。”万千思绪略过,在沈钦逐渐紧张的凝视里,刘瑕笑了笑,最终还是选择把话说完。

她没再解释更多,沈钦也没有问,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是谁开头,忽然都笑了起来,一种不可言传、心照不宣的默契感,悄然蔓延开来。

“前段时间,我在看《情话宝典2016》的时候,顺便还看过《接吻的9种技巧》。”沈钦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样坦然而明朗地看着刘瑕——他明知道,她对他有所保留,但非但没追问,反而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坦白了自己的一个秘密,“私下,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咬一段软糖来练习。在那以前,我确实没有想过任何和性有关的事……会兴起这个念头,其实还是因为你,刘小姐。”

“这一点,其实我从来没瞒过你,你就像是色盲症患者的矫正眼镜……”沈钦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来,气氛似要往浪漫转换——但他忽然顿了一下,随后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这个比喻实在是烂……一点都不浪漫——”

刘瑕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沈钦捂着脸瘪笑了一会,这才坚强地重整旗鼓,“但,真的,在没有你以前,我看到的世界就是黑色,就像是魔兽跑尸的时候的场景,灰蒙蒙的,扭曲的,和我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薄纱。有了你以后,我的世界,再也和从前不一样,当我看到电视剧里的接吻镜头时,我就会想……”

不知不觉间,红潮已经爬上了他的双颊,沈钦又是那个羞涩得、过分紧张得有些失常的呆萌钦了,他不敢和刘瑕对视,脸又快埋到谋杀自己的程度,“总之……这也会有一些朦胧的想象,但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出于一些原因,我从没认真去考虑过,只有一点隐约的,破碎的雏形。直到今早,听到李先生的咨询,被他点化之后,这种想象才变得生动起来……”

他偷看刘瑕一眼,红着脸,又快速把下巴插入胸口——说真的,如果谁在他下巴上绑一把匕首的话,现在他的尸体可能都冷了——

“这么说,李先生真是你的大恩人了。”刘瑕刻意冷冷地说,推测并没完全错误,这让她松了口气,但她还没完全原谅沈钦。

“嘿嘿嘿。”沈钦摸着后脑勺,又开始招牌式点头哈腰傻笑。“总之,你的猜测其实都很正确啦,还是那么神——你猜我在学校更衣室的时候,被人嘲笑过,这个实在是猜得太准了——被你这一说,我也的确觉得,好像我喜欢穿长袖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开始养成的,在陌生人跟前会紧张,不喜欢白天出门,也都是那几年形成的习惯……即使有些不准的地方,也只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

你,没有足够的信息,你当然会被误导,推断有所偏差也很正常……”

‘出于一些原因,从没认真去考虑过’,对性幻想那异常活跃的反应……这是为什么,性羞耻?按说他青春期在美国成长,应该不太会受到国内文化氛围的影响啊……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是啊,何止如此轻描淡写!他告诉她的事,简直是太少太少,以他对她生活的参与度而言,她对他简直就是一无所知……

“确实,”刘瑕撇开所有浮动的心绪,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应和:从前不问,是怕沈钦崩溃,但现在,既然他日渐坚韧——“你没有告诉我的事,多到足以让我燃起极有限的好奇……”

人性就是如此——如果她说自己非常好奇,沈钦也许还会被激起警觉,但这好奇既然极为有限,那想必是十分珍贵,刘瑕那勉强的语气,更增听众的成就感,有种征服了她一点点的兴奋在,沈钦的眼睛亮了起来,还被性这个话题,搞得兴奋不已的他,就要脱口而出什么回应——

嗡的一声轻响,刘瑕的手机亮了起来,仿佛是长了天眼,有意和她作对,就在这最要命的时间点,连景云回话了。

*公孙太太还在转机回国的路上,但已联系上她,她承认摄像机是她所放,已给出开机密码,密码是7654gongsun。*

*是发现了什么吗?需要增援吗?等你回话。*

*PS顺带一提,你……知道你和沈钦现在已经变成网红了吗?*

《只因暮色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