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场失意,职场未必得意。
倒不是苏青矫情得要临水照花感慨“憔悴支离为忆君”,应景地弹点儿古筝什么的,古代的女人们伤身时起码有半辈子的失恋假,现代女性哪有这工夫。
你走进办公室跟老板说我被男人甩了我好伤心我要请假去马尔代夫,老板肯定一巴掌呼过来,你以为我是大老王呢。
真实职场上不能上演《失恋33天》,我管你恋不恋,不好好干活就赶紧走人,没工夫在一个办公室里你来我往交流感情的。
你就是再想死机,也得留着内存提着神干活,八小时之外你爱怎么死怎么死,你就是第一天从楼上跳下来,尸体送到停尸房,第二天也得满脸带血准时上班打卡,没人管你缺胳膊少腿是人是鬼,公司流水线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到点儿了,就得工作。
但苏青感谢这份工作让她没工夫感怀身世,直接一头扎进滚滚红尘,筋疲力尽后躺倒就睡,周而复始,很快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国贸是一个特别人模狗样的地儿,偌大的办公室里,几种香水混合在一起颇有着名奢侈品牌Six God的风味,一走近,看着大家皮笑肉不笑呼唤英文名扮情深的局面,人生想不振奋都难。
今天是广告公司和电影公司两队人马联袂向客户主子请安的时刻,两方其乐融融得仿佛在拍温暖人间公益宣传片。
李文博方的制作公司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他们公司的男人大部分都散发着一种委屈下嫁到人间的电影人的气息,个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每次开会都一股头油味,仿佛不这样就不艺术了,苏青由衷地希望他们赶快接到一个洗发水的case(案子)。
倒是李文博,在这一群艺术家范儿的男人之中鹤立鸡群,很清爽,头发短得像跟头发有仇一样。
对比一下,苏青欣慰地觉得还是她带领的这群姑娘给力,个个脸生动得跟方便面包装上的图片一样,要什么有什么,秀色可餐得人神共愤。
那天分手之后,李文博倒也不是俗物,没发“你到家没有啊晚安啊半夜发短信叫你撒尿啊”之类男士惯有的三大俗短信。
这次见面后也一如往常,只是俏皮话没私下那么多了。
人后对着苏青,也没有装作“那一夜我拯救了你”的小眼神,客客气气得让苏青浑身舒坦,默默在心中感叹这样的男人真是要逆天啊。
苏青环视一下会议室的众人,发现大家都沉浸在一种磨刀霍霍杀某人的情绪里。
某人正是某国际知名狗粮品牌中国区代表,孟静娴女士。
叫“孟静娴女士”太见外了,叫英文名更加反映不出伊人风采,广告公司和电影制作公司虽然平时因为修改意见刀光剑影的,但在对待客户问题上可谓是团结一心,同仇敌忾。
大家私下里都管孟静娴叫“面膜女”,当然不是赞美孟静娴美容有道天天做面膜护肤。
她要是知道怎么护肤也不至于满脸销魂的蜡黄色,一副久旱未逢甘露许久没有性生活的样子。
“面膜女”这名字是李文博他们公司的导演冰冰给起的,“每次见到她,都有一种拉二斤大便给她做面膜的冲动”,冰冰不是娘炮,是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一枚纯爷们儿。
满头鬈发长得跟巴基斯坦人一样,在电影拍摄上很有风格,可谓是落霞与孤鹜齐飞,艺术扯淡并一色。
他说话有点儿结巴,介绍自己时老说我叫陈商冰……冰,于是范爷与“李莲花”娘娘俩根正苗红的一线女明星,被逼含恨地与这位威武雄壮的套马汉子并称为江湖三冰。
改了一万多遍的微电影拍摄方案又激起了“面膜女”新一轮的创意,她晃动着三个月前就该重新染一下的短发,满嘴跑“宝贝儿”。
是的,这位中英文说得都很温州风的女士见人就呼喊宝贝儿,她觉得叫亲爱的有点儿太不接地气了,“宝贝儿”方能凸显这位自认为洋派的女性跟群众打成一片的性格。
“宝贝儿,微电影是什么,是艺术,看完了要让人家睡不着觉,要让他们在微博上转发啊,感动啊,不弄好玩不行,你看人家泰国弄的广告,银行保险的,看得我那是哭死了,我内心是最柔软的了。”
“面膜女”停顿了一下,等着众人附和赞美,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冰冰突然变得非常会察言观色,他咳嗽了一声。
“面膜女”期待着这位年轻导演的发言:“宝贝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柔软的女人?”
冰冰狡黠地笑了笑:“孟小姐啊,您绝对是个儿顶个儿的柔软。可我们电影工作者也是柔软的呀,我的小心脏真是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伤害了。您刚刚说的那是广告啊,广告和微电影,这其实是两回事儿,对吧。再往小了说,其实微电影和电影,别看只多了一个微字,那都是有区别的……”
“面膜女”面色一变,不由自主调高了嗓门,打断了准备长篇大论的冰冰,以显示其权威性:“你别打岔,我当然知道微电影是什么,微电影是……总之啦,我们要下功夫,以情来打动人,我看前阵子,我们日本市场的竞争对手做了一个什么广告,他拍了一个专门给猫看的电影,多狡猾啊,你一下子就记住了,要大力创新,我们的微电影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不!一!样!”
苏青的同事方怡然觉得这事儿就有点儿不靠谱了:“孟小姐,上次咱们提的宣传意见不是要贴合市场,不玩虚的吗?怎么这次又要走感情路线啊?形式完全变了,这在广告公司基本上就是推翻重新做了。而且,这次的意见怎么跟Eric总裁说的有点儿差别呢?”
“面膜女”有点儿不太高兴:“什么叫有差别,我这是特别深入地贯彻Eric的想法后进行的中国式适应,就是为了接地气!怎么?方小姐是不是没明白,我说呢,方案改了这么多次,怎么还是没有创意,原来是广告公司根本不知道我们要什么呢。”
“面膜女”耸耸肩,轻微地翻了一个白眼,并且同时在心底为自己鼓了掌。
方怡然毕业刚没两年,有点儿直肠子,刚想反驳,苏青见势,赶紧把话接上去。
“哎呀,孟小姐,这您可就错怪我们了。每次开会的时候,我们都非常认真地做了采访录音。开完会,还会有专人做会议记录整理,做方案之前都会一起学习呢。您的话就是集团的意思,我们都当圣旨。不过大老板那边有什么指示,您也跟我们传达一下,这样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就算还要修改,大方向还是对的,总不会让集团上层觉得我们老是领会不到精神呢。您也知道的,Eric那边,您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
苏青说得很慢,上句在委婉地指出“面膜女”不着调的时候,下一句还奉承一下对方,还拿大老板最开始开会时的意见来压一压“面膜女”拿着鸡毛当令箭,话说得密不透风。
“面膜女”突然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哎呀,说到Eric,他前几天送给我一个包包,真是的,太奢侈了。”
她不甚爱惜地拿出H打头的包,以一种仿佛伴随着“当当当当”背景音乐的架势丢在了桌子上,看包丑成那样子,也只有死贵的价钱才能配上这卓越的设计。
“Eric真是的,人家是走森女风的啦,非要让我走贵妇范儿,我还是个女孩呢。”
方怡然低下头偷偷乐了,冰冰强忍着,脸都变形了。
“哎呀妈呀,这不是荷米丝嘛,老贵了,艾总……”冰冰觉得叫英文名太装逼了,于是他管Eric叫艾总,“艾总真是有钱‘淫’。”
冰冰开始挤对人的时候,东北口音就特别重。
方怡然只有在冰冰挤对人的时候,才不跟他吵架,她也开始添油加醋:“天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面膜女”低调而华丽地沉下声音:“没错,这就是……”
苏青觉得演技那是相当浮夸啊,姑娘们非常没有见识地围在“面膜女”周围,像擦地板一样来回抚摸那只包。
李文博那边的大老爷们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冰总大喊一声:“你们轻点儿摸,别给摸坏了。”
其他男人七嘴八舌:“只有这种包才能配得上孟小姐的气质。”
“孟小姐,他这话我就不乐意了,像您这样的女强人,家里这种包多得是呢。你看陈红在电影《搜索》里,每次出场,就没有拿过重样的,孟小姐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膜女”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年轻人,努力工作,该有的你们都会有。”
李文博也加入了战场:“孟小姐,让您见笑了,要不是您,我们哪儿能见到这么好的东西。”
方怡然扶着“面膜女”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哎呀,孟小姐可别怪我们没见过世面,只是这包实在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啊。”
“面膜女”看到了她手上的那块表:“哎呀,你换新表了。”
“淘宝买的,好几百块呢。”姑娘大大方方地说。
“瞅着跟真的一样。”
这群懒蛋工作时拖延症那叫一个严重,一听要干活跟僵尸一样,但是为了让客户赶快过稿,哄客户那功力可就不一般了。
为了少改,甚至不改,在场诸位无自尊起来还真是无底线……
何况大家也没指着拿这美其名曰微电影实为广告的半吊子影视作品进军戛纳。
佳佳宝—— 一向标榜自己是国际知名狗粮品牌,但是实际上就是中国制造标了个外国名字而已。Eric早年在冰岛注册了一家公司,这个山寨品牌就挂在这家公司名下,摇身一变,摆脱了山寨味道。
后来Eric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个名声挺唬人的宠物界食品安全的标准,再加上包装做得漂亮,满包装袋上找不着几个中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国的零食,嚼起来一股花椒味道。
此狗粮的宣传口号是:“宝宝吃好,您吃也好”,敢情把人和狗划在一个进化层面了。虽然抄袭了强生婴儿用品的广告词,但是碍于用的是英文,强生这样的跨国公司,也懒得理它。
而“面膜女”大概是Eric的小五,每年能从他这里骗个一百多万。
苏青一直对这对跨国孽恋怀有慈悲之心,一直挺心疼他俩的。
看“面膜女”那洗一把脸能把五官洗去的样子,估计Eric对她是真爱吧,要不然找小五谁找她这样的。
而“面膜女”也不容易,良家妇女的貌,西餐妹的心,注定让她无法走被包养这条很有发展前途的道路,而她一手要抓佳佳宝在中国区——唉,苏青安慰自己,也许外国真有卖这个牌子的——的生意,一边还要抓着Eric裆下晃悠的家伙,白天拼命上飞机晚上还要帮Eric打飞机,卖身又卖艺,不免让苏青在做案子的时候饱含着唇亡齿寒的深情。
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当然,如果“面膜女”也这么想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让他们改到一万遍了。
看着“面膜女”的妆容都浮到头顶形成一个光圈了,苏青默默在心底流下了心酸的眼泪:“孟小姐,您看我们这帮没见识的,都忘了说这工作了,您看这案子……”
“面膜女”翻了翻方案:“哎,女主角的狗狗换成泰迪犬吧,我喜欢泰迪,看到泰迪我的心都要化掉了。台词再多提佳佳宝的名字……”她望了望李文博,“文字脚本的效果图是你们做还是影视公司做啊?”
苏青泪都快流下来了,这意味着要定稿了:“制作公司提要求,我们直接出手绘稿。”
“面膜女”从那死丑的包里拿出粉盒,照了照镜子,自认为很有风情地扑了半斤粉,龇着牙照了照:“虽然案子不是百分百满意,但是你们能力也这样了。把报价单和电子稿给我一块儿发过来吧,合同中英文一式三份,脚本签好字后,寄到上海的公司,走流程吧。”
李文博与苏青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了一种想和对方舌吻的感觉。
大家起身恭送老佛爷“面膜女”起驾,“面膜女”临走的时候还掐了一下李文博的胸:“宝贝儿,你又壮了好多哦。”
李文博已经掐死了孙楠,生怕《你快回来》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再被“面膜女”蹂躏。
大家送至电梯口,临上电梯,“面膜女”突然回头问方怡然:“亲,你那表在哪家淘宝店买的,太真了!把地址给我!”
2
在麻辣诱惑犒劳完五脏庙后,大家的眉眼都长出来了,连冰冰那副恐怖分子的脸都慈悲得跟弥勒佛一样,姑娘们小脸红扑扑的,意犹未尽,叽叽喳喳的。
苏青和李文博走到后面,两人开始商定工作细节。
走到停车场,冰冰看了眼方怡然的车。
“换车了?”
方怡然按了一下车钥匙:“大车抗撞,那Mini也装不了几个人啊。每次跟朋友们出去,人坐我的车,都得把前排的车座推开,爬着才能进去,太麻烦了,我恨两门车。”
苏青掐着方怡然的脸,咬牙道:“还真是中戏表演系出来的啊,刚才瞧你那奉承‘面膜女’的样!”
方怡然毕业后嫌当演员太累,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文化部的清闲工作,就等着她嫁人呢。
这姑娘也是小姐身丫鬟命,嫌没意思,跑到广告公司当客服,那点儿工资还不够每月油钱呢,可她不为赚钱,就为天天有人陪着她玩。
李文博也指着方怡然的手腕:“还真是文章白百合的师妹哈,当着‘面膜女’的面说你那十多万的表是两三百的淘宝货,脸不红心不跳啊。”
方怡然卖萌道:“案子做得那么完美她还挑刺儿,不就是缺乏性生活,精力没处释放只好折腾咱们呗。她高兴了,我也不用干活了,撒谎算什么,为了大家我怎么着都成。”
方怡然拉着苏青,一脸不敢领头功的模样:“我的表演还是太话剧腔了,不比大家表演接地气。你看冰总,周六周日还去北影厂门口兼职当群众演员呢,就为了今天这场最后的战役。”
冰冰也睁眼说瞎话:“还管盒饭呢。”
李文博也笑:“还好‘卫生巾’你沉住气把戏路调整了,刚才大家都演疯了。”
方怡然唯恐天下不乱:“天哪,苏青姐,他叫你‘卫生巾’,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不愿散去。
“怎么着,这就散了,没下一趴啊?”
“先去三里屯喝酒!然后咱去唱K呗。”
李文博倒是很同意:“喝,把委屈都溺死在酒精里,明天下午一点再去公司。”
姑娘们撒娇:“苏青姐,你看文博哥人家多仗义啊!”
“你们这帮小贱货,谁喝吐了自己打车回家啊。”
男生们一副淫魔样:“喝多了住我家呗,我床特别大。” “这么多姑娘你晚上搞得动吗?” “大家晚上一起来。”
“滚,我就是喝大了,一见你就清醒了。”“要吐就吐你身上。”
苏青和李文博对视了一眼,李文博笑道:“可劲儿吐,哥最会伺候吐的姑娘了。”
李文博长得好,性格也随和,平时姑娘们见他都相当骚气蓬勃了,听他这么说,都腻了过来。
冰冰提出了关键的一句:“晚上喝酒,公费私费啊?”
李文博打了一下他脑袋:“祖宗啊,这顿饭都超出标准了,财务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过去呢。”
冰总拉过来方怡然:“她说她给弄发票。”
方怡然一点儿都不客气,拍拍胸脯:“放在我爸身上。”
苏青可不愿意占便宜:“喝酒李文博请,晚上唱歌我请。”
众人欢呼,呼啦一声,开始分配谁坐谁车。
姑娘们都愿意坐李文博的Q5,苏青跟冰冰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儿一起挤在方怡然的路虎极光里。
方怡然发动汽车:“这帮骚娘们儿太重色轻友了,我这车不比Q5舒服啊。”
冰冰不乐意了:“我们不是色啊?!”
方怡然回嘴:“一天不收拾你是不是骨头轻啊,哦,对不起,轻跟你没关系,忘记你那一身肉了。”
此时苏青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看到名字就觉得头都大了。
冰冰偷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怎么,男人打来的电话啊?”
苏青竖起手指让大家都别说话,假装平静地接起电话,然而电话里的女人声音也不大,但效果很强烈:“苏青,你翅膀硬了啊!”
苏青放下电话:“你们先去三里屯,把我放到东方新天地,等会儿唱K跟你们会合。”
方怡然不乐意了:“姐,你这才是重色轻友呢,为了一个男人就抛弃我们,不带你这样的。”
苏青像抚摸小孩一样拍了拍方怡然的头:“要是男人也就罢了,姐要是解决不了这女的,可真就是众叛亲离了。”
方怡然不情不愿地把车停在东方新天地对面的那条街,苏青背着包赶紧下,冰冰在后面大喊:“赶不上喝酒也就算了,唱K一定得过来啊,我们等你结账呢。”
苏青转身,从包里掏出信用卡:“没密码,随便刷!”丢下卡就往路对面跑。
方怡然发动汽车,自言自语道:“肯定是个男人吧。”
这话苏青当然没听到,不过即使她听到,也会认为,在这个城市里面,有些女人比男人要重要。
苏青闯红灯过马路的时候,紧绷了一天的脸开始松垮下来。
1/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命悬一线食不果腹呢,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世界末日还没来,日子还得过下去。
2/如果她对男人像对刘恋那么用心,李川说不定也不会跑了。
3/苏青模拟了等会儿与刘恋一见面,肯定要骂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她说的场景,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起来——关键时刻,还是好姐妹的肩膀最靠得住啊。
3
苏青知道自己是走霉运的时候,工作上没办法拉下脸发泄情绪,余下的时间也就学鸵鸟一头扎进沙子里不想说话了。
李川跟她“撒有那拉”这事儿还没跟刘恋提呢,但北京城就像是男人那话儿似的,该大的时候不大,该小的时候那是真叫小。
一个人倒霉了周围人跟打鸡血一样满北京城传诵,苏青记得李川有个哥们儿不知天高地厚地明恋刘恋好多年了,估计消息就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
社会机器的运行消耗,让她把一部分朋友pass(排除)掉,而另外一群朋友也在权衡后把苏青新陈代谢掉。
爱人同志是某些人最为珍重的瑰宝,只是爱人这种稀有动物已经少得跟大熊猫一样了,与同志一起携手继续靠谱地在北京玩命死磕,仿佛才是苏青这类人的正经事。
北京实际上不太适合人类居住,城市整容师好像跟上了瘾一样,道路年年铺,胡同拆了再建假古董,不亦乐乎。
雾霾那是家常便饭,至于四季呢……
夏天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笼罩在干热的空气和灰尘中,一同蒸脏桑拿。如若天降大雨,落后的排水系统真心会跟歌里唱的那样会让整个城市倾倒。
秋天短得直逼齐×小短裙,冬天雪化后,整个城市就变成个硕大的墨水砚台,至于春天,呵呵,见过可爱的沙尘暴吗?
更让人沮丧的是像苏青这样的在京务工人员,时常会处在一种尴尬的不平衡中,以至于在付出的时候,每每都很想狠狠地问一句:“奉献时,需要交五年个人所得税,需要摇号,需要限购吗?”
而无数人赖在北京不走的原因,无非是这里的人。
这里汇集着全世界最极端的品种,奇葩、冤家、爱人、贱货和朋友,而朋友是具有丰富层次的多样性物种,有些朋友可以谈谈情,有些可以喝喝酒,有些是如同首饰、衣服和名牌包一样可以壮声势,有些人则可以一起鬼混偶尔擦枪走火滚床单什么的。
还有极少数,如果你被绑架,绑匪给有些人打电话,他们会说:别杀他啊,我给你汇钱。
如果有一天你不幸接到绑匪电话要求汇赎金,恭喜,在被绑架的那个人心里,你就是北京,北京也是你。
而如果有一天有幸选择被撕票与不撕票的时候,苏青真希望绑匪第一个就把电话打给刘恋。
刘恋,往夸张里说,是苏青对北京唯一的留恋。往不夸张里说,苏青把她当亲人。
奢侈品店的店员上班第一天都经过培训:不要给顾客好脸色,把自己当成顾客的后妈就是了,这样才会符合本店的高端定位。
某奢侈品店门口,店员用目光从头到脚把苏青撸了一遍,确认对方几年之内无任何购买力,不会给她增加提成后,冷漠地继续慢动作在空旷的店里像鬼一样飘着,苏青敏锐地接收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讯息,依旧硬着头皮迈步走了进去。
爹妈打小给苏青灌输一个道理:在物质上委屈自己是人类的一大美德。
二老的初衷是好的,然而在目前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执行这个策略,很容易造成一种“我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的畸形心理,而此种心理造成的影响,那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就苏青来讲,当她有经济能力之后,根深蒂固的家庭教育与内心不断膨胀的欲望纠缠在一起发生了十分有趣的化学反应,所以她一进这种店,就仿佛被毛毛虫爬遍了全身般浑身不自在。
没走几步,老远就能在宛若停尸房一样没有人气的店里,看到仿佛瘦成了一道光的刘恋。
今天她立志要走美艳小寡妇路线,齐胸的黑色连身裙即使搭配黑色小西服,纤瘦到山盟海誓,可那也抑制不住那胸前的春桃灿烂及波涛汹涌。
苏青觉得这么穿上《康熙来了》可能会被小S说保守,可在北京这个大工地这么穿的确够妖的。
“现在猪肉这么贵,这白花花的肉,也不能让人白看啊。”苏青用一种近乎道德楷模的口吻跟刘恋打趣说。
外企女精英刘恋同志,则连头都没抬:“就因为这年头通货膨胀成这样了,我才爱的奉献,照顾下广大买不起房子娶媳妇儿的未婚男青年,这是为自己积德好吗?”
“……”苏青有些无语,“好嘛……又不是我的肉,我也无所谓,你说什么都对。”不知为何,伶牙俐齿如她,一在刘恋面前,就蔫了,这已经近乎生理反应。
不过,刘恋倒不是天天都穿得这么满身杀机一点儿余地都不给旁人留,她抬头对着苏青笑了,略带娇嗔地解释道:“今天跟合作方谈合同细节,让那帮IT男分点儿神。”
她忽然愣一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苏青:“你这就跟优衣库死磕上了?”
随手拽了件裙子,比量了一下苏青的身形:“你试试呗?”
“我这大象腿怎么穿啊?”苏青瞥了一眼衣服后面标着的几个零,一点儿也没听到她两条小细腿委屈地嘟哝:要实事求是啊亲,你倒是拿你那平胸说话啊,给我增肥干吗?
苏青衣橱里倒是留着几件衣服用来关键时刻压场子的,毕竟这社会吧,先敬罗衣后敬人。但是,日常穿衣方面,她倒是尽量避免自己走进名牌的无底洞。
这笔账,苏青算得很清楚:买件小一万的裙子后,发现鞋不对,是不是得买?鞋子有了,另外总得换个配得上这身衣服的包包吧?全身都门当户对了,发型那也得不求好看但求最贵。她这张奔三的老脸也得捯饬捯饬,是不是得定期来几针玻尿酸?全身无懈可击已经废掉半条命了,剩下的半条不能扔在公交地铁没电梯老小区里吧,可……她苏青消费得起吗?
苏青知道自己没这命。
她觉得做人啊要不就无懈可击,要不然就甭满身名牌露怯了。
虽然她富贵又能淫威武也能屈的,可是富贵和威武在哪儿呢?
她没有命好到有山靠,只能靠自己,所以啊,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自己没有金刚钻,瓷器活儿还是留给广大非她之女性友人吧。
刘恋歪着脑袋又比了一下,倒也觉得这件衣服太霸气外露了,苏青不是这种范儿,她是挺润物细无声的范儿。
反手又挑了件简单一点儿包得严严实实却又在细节上隐隐约约的裙子,比了比她的身子,觉得挺满意的:“那试试这件吧。”
“啊,三个月房租穿在身上,穿给谁看呢。”
“就要这样,一会儿优衣库一会儿三个月房租,让人摸不透你的路数。”
“得了,我们家方怡然还满身动物园呢。”
“她那种潜伏在办公室微服私访的富二代,出身摆在那里,披条麻袋都是有性格,有恃无恐。你披麻袋站在大街上,可就有人朝你丢钢镚儿呢。”
苏青也觉得失恋后老去超市买一堆吃的实在宣泄不了购物欲,咬咬牙就叫店员,“小姐,麻烦给找件我能穿的。”
店员像被召唤的女鬼一样面无表情地飘来:“小姐,这条裙子8999元。”
苏青何等敏感:“所以呢?”
店员持续僵着脸,维持着与品牌一样高贵的形象:“您确定要这件裙子吗?”
苏青不愿意去大牌店的一个原因,也是知道会遇到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店员,没想到她最近点儿有点儿背,还真碰到了。
苏青很没志气地把衣服放在一边,摆摆手,心想算了。
刘恋在一边却挑了好几件衣服,比了比身上的:“把这几件给我包起来吧。”
苏青扫一眼,脑袋里的计算器瞬间噼里啪啦一番,估计着这几件得小五万吧。
店员也不知道刘恋是什么路数,有些迟缓地把衣服接了过来,脚却没挪。
直到她拿出BV钱包,递上来一张白金卡,才意识到这女人不是开玩笑。
如果以服务刘嘉玲的职业微笑作为标准,服务刘恋时她用了大概百分之六十吧。
待到她怀着懵懂而一头雾水的心情包完每一件衣服,刘恋在刷卡单上签完字后,甜甜地对着她笑说:“谢谢你啊。”
依旧是一副“后娘脸”的她,才依稀进化成有点儿良心的后娘,她最终还给了刘恋一个微笑。
可当“后娘脸”的微笑度,持续由百分之六十上升到百分之六十五的区间之时,还没上升完呢,就看到刘恋又抛出甜甜的一笑,那笑,却转瞬添上了杀机:“麻烦你再帮我把这些都退了。”
“后娘脸”笑容还没散去呢,蒙了。
她不是没见过几个姑娘飙着劲儿比着买衣服的,事后后悔了,第二天退衣服时集体相遇还一笑泯恩仇。
但刘恋这个妞儿耍的是哪门子武功啊,她摸不清。
“小姐,对不起,您这是……”
“没有为什么啊,就是突然觉得不好看了。”刘恋眼睛里全是汹涌的无辜。
苏青心里“哎哟”了一下,刚才原本还想劝刘恋不要意气用事买这么多,也不能为了争口气就跟钱包过不去啊,没想到刘恋使的是另外一招。
不过这也符合刘恋的风格,上帝创造刘恋的时候,在完成白富美的硬件基础建设后,给她写人生代码的时候一定喝高了,直视她那双大眼睛,你能看到里面藏着一个打家劫舍的梁山好汉灵魂。
“后娘脸”果真不好看了,不过要退衣服,也不能拒绝吧,可一向只是她给顾客脸看,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反应没有那么快,僵在了那里。
刘恋也不着急,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想想还拿出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
“新买的粉底真好,都一天了脸上也不浮,我把家里那些大牌都一股脑儿送保洁阿姨了。”刘恋跟苏青交流身为美容大王的心得。
苏青也是没有节操的:“看来还真不能迷信大牌子,日系药妆还真是便宜又好用啊。”
“所以啊,什么事情都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头顶的名头再响,也是一个伺候擦脸的玩意儿,说甩一边,就甩一边。做人也一样啊,摆不清自己的斤两得罪了人,暗着的路姐不爱走,光明着收拾你的办法就多得是呢。”刘恋跟苏青调笑。
苏青看着一脸奸妃相的刘恋,恨不能原地蹿起一丈高,手持捧花为刘恋喝彩。
恨不能再接上一句“谁说不是呢”之后,同刘恋四目相接原地爆发大笑,双双成为欺负人的小贱货。
可看一眼“后娘脸”,小姑娘脸上已然挂不住了。
刘恋那可耻的怜悯心又起,觉得受的气都找补回来了,还是算了。
此时,跟“后娘脸”穿不太一样制服的某店员察觉到这边儿情况不对,走了过来,两人用余光看一眼,知道应该是这家店的店长。
店长跟伺候章子怡shopping(购物)一样露出了百分之百的笑容:“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刘恋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刚才我朋友想试一件衣服,可能这小姐忙着给我退衣服吧,抽不出时间。没事,我有的是时间,等她退完之后,再麻烦她找一找吧。”
店长赶快给“后娘脸”台阶下:“你去帮这位小姐找她的号码,我来退。小姐,不知道您要试什么号?”
店长想赶快解决这事情,在店里闹起来可不好玩,特别是面前这两位小姐,有一位绝非善茬。
苏青一直在S与M之间举棋不定,对于自己的身材,她那是相当的优柔寡断。
最终还是决定要试M号的,她觉得这么贵一件裙子,待会儿试了肯定得买,还是买个大一点儿的号,胖了也能穿。
“后娘脸”在衣架前折腾半天,还跑了几趟库房,估计压抑着怒火,脸上的妆都快掉到脚面上了。
今儿可能该她倒霉,找了好一会儿,她最终还是可怜兮兮地跑去跟店长说:“没有M号了。”
店长笑着对苏青说:“要不您先试试S号的吧。”
苏青也不想为难人家,刚想答应,刘恋却抢在了前面:“刚上货还没到一周呢,你们店就没有货了,是不想给我们找还是怎么的?”
店长赶紧接上:“小姐一看就是我们家的大客户,这季是刚上架没几天,但真是走得太好了,所以我们每个款的号不全,要不先试试S号?万一特合适呢。”
“号码这种事情哪能将就啊?你们这儿又不是路边摊品牌,一个号三个体形都能穿。”刘恋没有要放过对方的意思。
店长为难道:“您要是真喜欢这件衣服,今天也着急买,我们国贸那边也有个店,要不您去那里看看?您要是真想在我们店买,可以留个电话,我们给您调货,货到了给您打电话。”
“呵呵,让我们去国贸是要赶我们走吗?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你们这么说,我总误会你们不乐意帮我们找,这样吧……”刘恋掏出一张粉色百元大钞,对着“后娘脸”,“麻烦这位小姐,您去国贸店取一下M号行吗?来回车费我私人给你报。”
店长知道这位姑奶奶铁了心要找“后娘脸”不自在,自己也不愿意把这事儿揽在身上,忙说“哪用您给掏车费呢”,转身就给国贸店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确有M号,“后娘脸”老大不乐意就去了。临出门,刘恋还不忘给她加油:“最好快点儿哦,取到了我就发微博@你们官方微博,让总部表扬你。”
刘恋和苏青出店门后,苏青问她:“待会儿还真回去啊?”
刘恋白了她一眼:“在江湖混,要信守诺言。再说我还没撒够欢呢,待咱们吃点儿东西,我要让那‘后娘脸’知道,仇来自内心,不来自美宝莲。”
4
“我吃饱了,你就点你的算了。”选择困难症患者苏青嘱咐。
苏青不吃这个又不吃那个的,最后刘恋干脆也不管她刚才吃没吃饭,连菜单都没看,掰着手指头点了一圈。
服务员离去后,两个人跟魔怔一样各自玩了会儿手机,气氛尴尬了一瞬间。
“他去美国后跟你联系了吗?”
“他对我那么好,一定是在美国街头被人枪击爆头了。”
“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了?”
“嗯,微博都不更新了。”
“你有点儿骨气行不,现在还看他微博啊!”刘恋怒其不争。
“唉,我取消他关注了,但还是每次都忍不住搜他微博看啊,其实就是想看看他是什么时候准备走的,可翻微博还真一点儿都没看出什么来。后来有一天,我夜里睡不着,翻墙google他常用的用户名。这才发现他春天就在淘宝上买了一堆行李箱啊什么的,原来人家计划好远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你已经贱得可以参加2016年奥运会的射箭比赛了。”
苏青捂住脸:“道理我都懂,喜欢这么多年了,都成为一种习惯了,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就改掉这个坏习惯呗。”
“心理学都说21天改掉一个坏习惯呢,你就容我贱几天行不?”
服务员端上来两杯饮料,刘恋拿吸管搅拌了一下,吸了一口。
“你这人就是仪式感太强烈,分开就分开呗,还非要兴师动众地演失恋难过的戏码。难过也就算了,还非得演笑着流泪的内心戏,目标群众直指我们这些看得懂的身边人,你等着谁给你颁奥斯卡奖呢?”
苏青这点倒是承认得干净利落:“我要是长得像章子怡那样,演艺圈那群小骚货还能有戏拍!”
刘恋嫌弃地撇了撇嘴:“得得得,又把惨淡的人生归结到你长得不美上了,你收拾收拾吓唬那些穷屌丝,也能唬得一愣一愣的。”
服务员摆了一堆点心,苏青也不客气地尝了几口,又吩咐服务员:“给我来碗皮蛋瘦肉粥。”
刘恋特别鄙视地看了看苏青:“不是不吃吗?”
“刚才在店里陪你演了大段的戏码,现在有点儿饿了。”
刘恋放下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苏青:“还行,能吃能睡的,愣是没瘦下来,脸还是这么大,说明你还没贱到骨头里,还能恢复。”
公鸭嗓苏青特别做作地唱了段辛晓琪的《承认》:“虽然是曾经也是唯一,若要忘记,两三年就可以。”
“我去,还要两三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重新谈段恋爱跟玩命一样,特别不容易。”苏青自己也承认,古时候女子失恋动不动就终身不嫁常伴青灯了,但到庙里还要跟尼姑的小团体们斗智斗勇呢,不管有多不乐意,就是前面摆着无伴终老孤独一生的命运,也得闭上眼咬牙走下去。
“你跟金城武谈恋爱那是难一点儿,但找个神清气爽的两条腿的爷们儿,遍地都是啊。”
“哪儿呢?爷们儿在哪儿呢?现在他出现我现在就从了他。”
苏青话音刚落,店里就进来一个肩宽腰细翘臀的“小狼狗”,环视了一周,最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刘恋拍桌子赞叹:“好肉!”
苏青也觉得这男生不错。
看帅哥是继逛街、品美食、讲八卦和谈恋爱之外,另一项广大妇女喜闻乐见的活动。
“小狼狗”估计奔三了,皮肤不太光滑,黝黑的脸,留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简单却又有设计感的印花黑T懒洋洋地裹着一身腱子肉,正在打电话。
他似乎觉察出了餐厅的另一边,有两个淫娃目露凶光,半边身子靠着桌子,像深夜加班结束后注视7-11的火腿三明治一样往他的方向看。
他往两人的方向扫了一眼,分别对视了一下,也不尴尬,像是习惯了,低头玩手机。
“行啊,还挺坐怀不乱的,见过世面。”苏青赞叹道。
刘恋今天穿得杀气腾腾的,一点儿活口也不给其他女人留,稍微屌丝点儿的男人眼睛都得直了,苏青这一路上看男人们对刘恋行注目礼都麻木了。
可这位小胡子,跟阅兵似的,眼神压根儿就没在刘恋身上比她苏青多停留那么一秒钟。
刘恋瞧了瞧苏青:“你看,你现在恢复得不挺好的嘛,我还以为李川走后,你支离破碎的眼神瞅其他男的都跟坨屎似的。”
“酒肉穿肠过,李川心中留,我觉得他没李川好看。”
“男人好看有屁用,靠谱才是最关键的。不过食色性也,妇女也有好色权。可你家李川充其量也就是长得清秀点儿,勉强就往中人之姿算吧。让这样一人,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我喜欢李川又不是因为他的脸。”
“那因为什么?”
“你不会懂的。”
因为苏青的关系,李川和刘恋也见过好多次。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说好听点儿,就像是唐伯虎尊重老娘一样尊重石榴姐;说直接点儿呢,就是彼此都看不顺眼对方。
刘恋觉得李川也就是大学电线杆子砸下来随处可见的小男生,也就是苏青这种对男人的口味还没断奶的能看上。
没钱没权没男子气概也就罢了,关键是用大拇脚指头也能看出来李川对苏青就是闺密的意思——“他更像是你的姐妹,我在他身上都没闻到什么雄性的味道”,刘恋不止一次如此评价李川,平时老是动员苏青赶快寻找其他目标,但苏青压根儿就没听过她的,连耳旁风都算不上。
平时三人行的时候,只要有苏青在,这两人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但只要苏青稍微离开一会儿,这两人就沉默得跟兵马俑一般。
嫁不出去的专栏女作家们,都在文章里循循善诱千万不要让自己的男人和闺密见面,防止擦枪走火,爱情友情皆背叛。
苏青虽知她家刘恋也不是吃素的,但是显然李川不在她的这条食物链上。
当然李川对刘恋却表现得比较节制,节制的表现就是对刘恋不评价。
不是因为他绅士,只是他觉得这姑娘太俗气了,仿佛不按照人生计划表走就会被雷劈一样,一点儿闲情逸致都没有。
不过,在刘恋看来,李川这回直接消失,对于苏青这种死心眼也算是一剂猛药,苏青不接受也得接受,往开了说也算是积德放她一条生路了。
“苏青啊,新欢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甭管旧爱给你多深的伤口,先糊上再说……”刘恋拍了一下苏青,“我跟你说话呢。”
苏青看着门口呢。
门口进来了个小白脸,唇红齿白的,庆幸的是没有跟门帘一样厚刘海的非主流造型,剃个平头清清爽爽的,看到翘臀“小狼狗”后,笑得跟朵向阳花一样,径直朝他座位走了过去。
如果刚才翘臀“小狼狗”是块肉欲的五花肉,这小白脸就是块刚割下来的鲜肉,热气腾腾地等待着被人扑倒。
苏青眼睛一亮:“现在的小孩都怎么长的!吃什么了?父母都是整形医生吗?”
刘恋叹了一口气:“经过李川之后,你还是没长进,还喜欢这型号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光看看不行啊。”
苏青少女时期没遇到什么称心如意的暗恋对象,这么多年一直引以为憾,因此不免对男人的口味也没变,喜欢青草系男孩。
刘恋挺纳闷的,这种浑身上下不带着性欲的男的,除了挥舞着白纱在沙滩上奔跑,现实生活中还适合办点儿啥啊。
一度,刘恋为了培养苏青正确看男人的目光,曾使出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苏青身上看男人的阀门,为苏青后天养成了时刻看帅哥鉴赏帅哥的美好习惯。
可看归看,苏青喜欢男人的类型却像是天山童姥一样,时光流转,少年情怀仍然是最爱。
刘恋摇了摇头:“行,那我就让你一条道走到黑了。”
说罢,刘恋噌一下站起身来。
“你干吗啊?”苏青突然觉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刘恋冷笑道:“老娘亲自出马帮你搭讪啊。”
“姑奶奶我就是嘴上说说,我可不想老牛吃嫩草啊,你可别玩真的。”苏青连忙拉刘恋。
“我是看出来了,一个李川还伤不够你,你还需要更多的小白脸前仆后继地往你伤口上撒盐。也好,就当以毒攻毒了,又不是玩儿不起!”刘恋想了想,拿鲁迅的句子开刀为苏青壮行,“世界上本没有怨妇,伤得多了,便成了没人要的出土文物。但是能成文物,也总比无人问津,被当作废品丢掉强。”
“姐,我真错了,这种男的是我克星啊,只有他吃定我的份儿,哪有我玩儿他的可能,你别主动点火然后把我推入火坑啊。而且,你看看那孩子的年龄,没几年我都能生他了。”
“一边玩蛋去,采阳补阴才是王道,年轻小男生才是你这样失足妇女的微整形手术。反正现在你的性生活就是靠那个粉红振动棒,闲着也是闲着。”
在这里温馨提示一下,粉红振动棒是去年生日时刘恋送苏青的礼物。
苏青眼见着刘恋大步流星地朝着那桌走去,她脑中迅速排演起被帅哥拒绝,顺便还给挤对了几句,刘恋搭讪不成,再把自己搭进去的种种戏码。
她低着头,伸手把包拽过来,胡乱地开始翻,真心希望能翻出一个电钻,好让她可以即刻打条地缝钻进去。
一种习以为常的情绪又涌上来:“如果不是你李川,我至于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局面吗?”
今天在办公室,她率领一帮妖精集体演戏赞美“面膜女”的铂金包时,她就硬生生地把这种情绪给压了下来。
现在她有点儿收不住了。
刘恋很快就折了回来,苏青纳闷半途而废也不是她的风格啊:“怎么了?”
刘恋沉默,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稳定了一下情绪,招手叫服务员来埋单,不由分说地拉着苏青转身离开。
苏青临走时斜着眼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小白脸,视线却不小心撇到桌下,他的腿跟翘臀“小狼狗”的大毛腿纠缠在一起,那么缠绵。
苏青终于理解了刘恋那一脸波涛汹涌的“愿赌服输”。
一阵风,两人留下千古遗恨,仓皇而逃。
亲们。
硕大的北京城里,像刘恋这种红颜祸水为何情路坎坷,像苏青这样的屌丝女为何想遇人不淑都不可得呢?
1/贱男人太多了。
2/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
3/没有男朋友的好男人迟早也会有男朋友的。
5
刘恋掐着点儿赶到店里,“后娘脸”跟遇到瘟神一样,下意识地调整了僵硬的笑容,店长连忙上前递过衣服。
刘恋也没什么表情,嘱咐苏青:“你把衣服试一下吧。”
苏青不太习惯两个店员伺候老佛爷一样地跟着,她逃进试衣间,硬着头皮脱掉了汗透了N轮的优衣库衬衫,穿着散发出仓库味道的裙子,皮肤有种陌生的愉悦。
不知道是最近近视加深看什么都有朦胧感,还是这裙子的“三个月房租”的重量感——镜子前面的这个人还挺人模狗样的。
衣海茫茫,找一件看得上眼的衣服有时候比找个男人还要艰难,苏青此时觉得自己像台刚刚升级完内存的电脑,嗖嗖地在脑袋里运行应该配双什么样的鞋子,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刘恋嫖客一般的眼神转了一圈,拍了拍苏青:“提胸,收臀,腿站直了。”
也不忘伸手掐了掐裙子的腰部:“心理素质够好的啊,最近还有脸吃胖了。”
苏青把头发绾起:“要是有善良的编剧能给我来个美好的大结局,我也舍得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我觉得还行,你觉得呢?”
刘恋若有所思的样子:“试试S号的吧。”
苏青假装没看到 “后娘脸”从脚指头到头顶的一脸无奈,这都下班了,差不多就行了。
苏青套上S号的“三个月房租”后,就感觉浑身舒展了一下,忍不住赞叹:“哎呀妈呀,也太合身了吧,写满了我的名字。”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刘恋跟老鸨挑新姑娘一样捏着苏青全身,“我是败给你了,身上没几两肉,全胖到脸上了。”
“脸大好啊,前几天北京下雨,水淹全城的时候我打不到车,就仰起脸走路,到家的时候就只有脸湿了,身上干得跟撒哈拉沙漠一样。”
刘恋被逗笑,拍一下苏青:“少没正经的,没有女的这么说自己的!”
店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刘恋:“小姐,您觉得这衣服怎么样呢?”
苏青觉得还真是不能给她们好脸啊,明明是她在试衣服,店长却在看刘恋的脸色,生怕这个姑奶奶再起什么幺蛾子。
“嗯。”刘恋终于满意了。
苏青咬咬牙:“行,不过了!老去超市满足购物欲也太不像话了。”
刘恋补上一句:“我们要S号的。”
苏青差点儿笑出声来。
结账的时候,“后娘脸”因为抑制不住“我大老远地去拿M号最后你们要S号你们这两条母狗SM我呢”的脸色而被店长支到后面去整理衣服。
苏青把卡递过去,却被刘恋一把推了过去:“行了,把钱省下租个好点儿的房子吧,你那房子不是人住的。”
她递上自己的白金卡。
“干吗啊,要包养我啊?”
“庆祝你终于从李川的魔爪中挣脱出来,重获自由,姐送礼给你压惊。”
苏青从“后娘脸”手中拿过袋子里装的三个月房租,在店长的殷勤告别下,走出店门口,百感交集:“好想每个月都失恋啊。”
刘恋指了指她脑袋:“别说我看不起你,你要是有那能耐能天天换男人,我出去站街赚钱给你买大牌。”
苏青把头靠在刘恋肩膀上来回蹭,娇撒得十分拙劣,被刘恋一脸嫌弃地推到一边:“三个月房租就把你收买了,这要是有人拿钱砸你,你肯定跪下了。”
“何止跪呢,我还一边被他踹一边跪着把钱一张张捡起来,我还舔他的鞋!”
“你要是找男人的时候也这么没骨气就好了。”
“我也想没骨气啊,长成你这样的没骨气,那是招蜂引蝶;长成我这样的没骨气,那就是贱。”
刘恋拍拍苏青的脑袋:“以后听姐话,靠谱点儿,姐天天给你买新衣服让你招蜂引蝶。别忘了,就是男人想做你的裙下之臣,你也不能光等着,也得先准备好一条像样的裙子,穿好战衣等他们跪倒在地啊。圣斗士看过吗?纱织也是穿上圣衣才变雅典娜的啊。”
“行,我这就磨刀霍霍找人来跪我……你跟我一块唱K去不,都是同事,他们还等着我埋单呢。”
“你们公司唯一两个男的最后还成了一对儿了,都是女的,有什么好玩啊。”
“有男的啊,今天我们和李贱人他们一起刚干掉‘面膜女’,李贱人他们公司都是男的啊。”
刘恋冷笑:“一群打工的有什么好玩的……他们那边男的有没有靠谱点儿的?空窗期的时候可以适当发展一下窝边草啊!”
“一群不得志的文艺男青年,头发比我都长,李贱人虽然人模狗样的,但是人太贱了。”
“我看你比谁都放荡,听你这话你把他们个个都考虑一遍了吧。”
“哪有,办完这个案子,我可一点儿不想见他们……你真不去啊,那你开车顺道送我一下。”
“待会儿我还有个约会呢,你自己打车去。”
“啊,你说你是不是又有男人了!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求那些出租车大爷拉我去同一首歌吗?”
“滚蛋,再废话把你那条裙子给我交出来。”
苏青抱着裙子一脸烈士样:“别啊,你再去退货她们该哭了,我可不能让你这么欺负人家小店员。”
刘恋的Mini Cooper停到了商场隔一条街的偏僻位置,苏青特别不乐意地陪她过地下通道,抱怨:“你说你都开Mini了,怎么不把车停到新天地的停车场啊,就差那几个钱啊?”
“外人觉得在外企干活可风光了,可不知道那操的是卖白粉的心,赚的是卖白菜的钱,你以为我这有房有车是怎么来的?人前显贵要花面子钱,背后受罪就省点儿小钱吧。”
“你就白白背了一身的艳名,找个有钱的男人,这一切解决了多省心。”
“老娘我能赚能花挺有能力的,凭什么用原始本钱换钞票。”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那辆蓝底白顶的Mini车在一群车中显得颇为小清新,颇像车的主人,长了一张活口都不给别人留的艳星脸,但也是“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主儿。
刘恋开了车门进去:“想找什么样的?穿衣显瘦,脱光肌肉;白天绅士,晚上禽兽。”
苏青觉得这姐们儿太不真诚了,难得交心的时刻还贫嘴:“不想理你了,我去找文艺男嚎叫去了。”
苏青伸手在路边拦出租车,回头发现刘恋的车还没开出去,跟一辆出租车狭路相逢。
北京最有权势的不是富豪权贵,而是以挑活儿嫌客着称的出租车师傅们,那师傅也没给刘恋啥好脸:“你丫会开车吗,不会把车往左揉两下啊!”
刘恋把脑袋伸出车窗,脸上一种介于矜持和放荡的表情:“师傅,你帮我揉两把呗,道儿这么窄,我这揉的技术没达到,万一给您把车蹭了就不好了。”
那师傅哆嗦了两下子,还是一脸不耐烦地往后倒了倒车,把车停在了一边,下了车帮刘恋把车开出路口停下。
刘恋甜甜地对着出租车师傅说:“哥,对不起了,耽误你赚钱了,我这边有个姐们儿要去天坛那边,要不您别嫌弃把她捎一段?”
师傅从喉咙哼一声,对着苏青说:“还戳在哪儿干吗啊,这个点儿谁拉你去那边,麻溜儿地赶快上车。”
苏青特别乖地拉开后车门,跟刘恋说再见。
两车交叉的时候,刘恋嘱咐苏青:“别忘了要发票,我攒出租车票报销,这月还差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