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甄暖恢复工作第一天,正巧遇上局里搞一月一次的小活动。

一大群高大强硕的警察们,一小群秀气呆愣的男研究员们,中间点缀几个肤白娇小的女人,外加一只离了解剖室就时刻发呆走神的甄暖,集体赶鸭子一样汇聚在办公大楼和c-lab实验楼间的大空地上。

甄暖一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恐惧,揪着关小瑜的袖子紧跟着。

偏偏大家都知道刑侦一队来了个美女,她一出现,脸蛋说明一切,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言焓正和经侦二队的副队长说着话,半路见对方目光挪走,似有惊叹之色,心中了然。

回头看,甄暖困窘又着急地贴着关小瑜,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鹅。

“甄暖。”

“诶?”

甄暖抬头应答,乌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在人群里寻觅,懵懵转了一圈。

人影交错,风吹着她的额发毛茸茸地飞舞,他低头笑了,摸摸鼻子,拔脚朝她走两步:“这里。”

她回头,刚好有人从中间走过,遮挡住视线;一秒后,人影挪开,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静静望着。

好似寻寻觅觅终有归处,她唇角欣喜地上扬:“队长。”

“工作还适应吗?”

“啊?”她奇怪,“为什么不适应啊?”

“身体恢复了,心理呢?”

“……我觉得……还蛮好的。”

“是吗?今天上午做了些什么工作,汇报一下。”

“上午啊。……跟徐思淼学操作建模软件,问谷清明他数据库的录入方法,检查小松大伟独自解剖的尸体,查看病理实验室检验的样本……”事无巨细,一点儿芝麻大的事都“汇报”。

言焓垂头看脚下的地板,偶尔轻轻踢蹭几下。

她絮絮叨叨地讲,他安安静静地听。

他风衣里的白衬衫松了扣子,隐约露出朗清的锁骨。她看着,磕磕绊绊走了神:“没了。”

言焓抬起头,笑:“没吃小熊软糖?”

甄暖惊奇:“你怎么知道?”立刻摇摇头,手却下意识捂了捂软呢大衣的口袋。

言焓因她孩子气的动作好笑:“猜的。”

……

游戏是两人三脚,每队抽出5对人比赛,把5组时间统计起来,用时最短的获胜。

很多队女人不够,只能男人和男人一组,刑侦一队刚好5个女人,自然让女生登场,且暗地里都想和甄暖一组。

一伙男人决定抽签。

先抽5人登场,言焓原不准备抽,想让队员们玩儿,可程副队已准备好纸条,把最后一张给了他。

结果:谭哥,黑子,林子,老白,和言焓。

言焓把抽的签递给身后一帮弟兄:“你们谁玩儿。”

队长的签谁敢要,全摆手:“我们当拉拉队!”

5人抽签和哪个女生一组。

老白摩拳擦掌:“小猫小猫,要是和小猫的脚绑在一起,我宁愿走一天,走倒数第一!”

黑子出于团队荣誉考虑:“老白消极怠工,一定不能让他和小猫绑一起,还是我吧。”

言焓:“那我和林老师一起,别她一个眼神把你们全吓腿软。”

结果,谭哥和画眉,黑子和关小瑜,林子和苏雅,老白和秦姝,言焓和小猫。

老白找言焓打商量:“老大,反正你想和林老师一起走么,干脆把小猫和我换。”

言焓懒懒地瞥他一眼:“想得美。”

“……”老白仇恨道,“老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表面风骚,没想到内心也闷骚。”

言焓一脚把他踹去天边。

……

几个女生不知男人们偷偷摸摸来了这么一出,见大家自然而然站队,都没说什么。

秦姝看了言焓和甄暖一眼,苏雅也是,但她很快回过头去。上次大家看甄暖,她没好意思去。

甄暖上班后,她找她道了歉,反倒让甄暖窘得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现在见面,甄暖还是少根筋,没注意她。她却尴尬。

那天在悦椿听说甄暖受的伤,老白差点儿没冲上来打她,还是谭哥和林子死死抱住给拖走。

言焓不肯让苏雅再插手刑侦一队的案子。可她是上级调来的人,尚局要顾及,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心,但言焓态度强硬,苏雅道歉都没用。尚局也没法,把她安去二队,查查失踪案什么的。

最后这几天一队的人仍对她客气,可苏雅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了。

……

甄暖听说要参加两人三脚,背后一直冒汗。

她不想和男人把脚绑在一起,也害怕走不好连累一队。但她的退出申请直接被言焓无视掉。

她发窘时,见和自己配对的言焓,也不知怎么的,莫名放松了一点儿。

……

或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前4轮比下来,刑侦一队居然用时最短,和涉外刑事队并列。

上场前,甄暖紧张,看言焓拿着绳子走来,慌慌道:“队长,是不是我们这一轮输给涉外队,一队的成绩就毁我手上了?”

言焓说,“是脚上。”

甄暖被他绕得愣了愣,点点头:“哦,是脚上。”

言焓低头瞧她细细的腿杆,围着她转一圈,问:“左脚右脚?”

“右脚吧。”

言焓刚要蹲下,甄暖又问:“队长,我协调性很差的。要是我拖你后腿了怎么办呀?”

“那我就把你绑在我前腿上。”

“……”

甄暖噗嗤一笑,紧张情绪被他一句话化解。

她的雪地靴胖乎乎的,绳子不太长,他用力收紧绳索。这一拉,甄暖猝不及防,腿杆一弯,差点儿没跌在言焓头上。

她摇晃着马上站稳,虚惊一场地拍拍胸口:“还好。”

言焓笑:“刚说协调性差,马上就给我表演一出。”

甄暖脸颊发烫,抠着手指不吭声。

言焓把脚绑好,站起身,发现甄暖离他很远,两人的肩膀间还可以站一个人。?

刚才绑的就是她吧,那胖嘟嘟的鞋子不属于她还有谁?

言焓目光下挪,见甄暖重心全在左脚上,两只脚像张开的圆规,更像一只被抓住一条腿却一心刨着地面要逃脱的小狗。

“你属螃蟹的?”

“不啊,我属相……”甄暖答到一半,鼓鼓腮帮子,小声顶嘴,“你才属螃蟹。”

发令员喊着口令预备。

两人勉强和谐地走到起点,甄暖一瘸一拐,隔他十万八千里。

言焓:“你这样,我们真得输掉了。”

甄暖往他跟前挪一小点。

“可能输得不太丢人。”

甄暖沮丧,发令员却突然喊:“开始!”

甄暖一下慌了:“怎么办?”

“这么办。”

言焓握住她的右手臂,一把将她拉到跟前,甄暖踉跄着抓住他的身体往前扑了两步,却丝毫没有被束缚之感。

她惊讶地低头,被言焓禁令的嗓音制止:“你看前边,自由地走;我配合你。”

他这话有魔力,甄暖突然不慌了,直视前方稳步行走。

她渐渐找到感觉,越走越快,不看脚下,完全信任他。走到半程,两人居然一次没磕绊。

甄暖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欣喜,目光扫向两边,见涉外队的人要赶到前边去了。

“队长。”

“嗯?”

“如果我跑的话,你也可以跟着我吗?”

“可以。”

“那我跑了哦。”

“好。”

她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拔脚便跑;他收小步伐,迁就她。

冲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兴奋地叫:“队长,我们赢啦!”

乐极生悲,脚上乱了节奏,人猛地扑向地面。

言焓的脚被她牵引,失去重心。他怕她乱动,索性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起。

甄暖腾空而起扑到他身上,她浑身发麻,又急又慌,挣扎踢腾。

言焓单脚跳着,控制不住向后仰,趴在他身上的甄暖被他搂着往前一压,脑袋撞过去,软嘟嘟的嘴唇扑到他脸颊上。

“啊呜”一声,啃了一口……

甄暖瞬间傻掉。

言焓好歹稳住,把她重新放回地面。却没立刻松开她,手仍是搂着她的腰,脸色稍稍凝滞,仿佛被什么抽了魂儿。

甄暖的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慌得推开他,可压在他身上晃荡时身体里战栗的悸动死死纠缠心头。

言焓很安静,解了脚上的绳子站起身,桃花眸子深沉如水,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她被他看得心底发颤,舌头打结:“队长……”

“你刚才是故意的。”

故意亲他?

她不禁逗,面红耳赤,急得要哭:“不是,不是故意……”

“不是吗?”他低了声音,稍显落寞“好遗憾。”

甄暖傻眼,意思是……他希望她故意亲他?她是不是被他,勾搭了?!

同事们朝这边跑来,他正经了一点儿,安静地说:“甄暖,欢迎回来。”

“我回来,你开心吗?”

他极淡地弯弯唇角:“嗯。”

见他笑,她也笑,抿着嘴。眼底是笑意,却安静腼腆。

她看上去真美好。

是啊,阿时的生命,能不美好吗?

原以为身份可以证明一切,可面前的女孩什么都不记得,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现在每当看到她,他的心都是麻木的,不知如何自处,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没有记忆且生人勿近的她。

他一定会把那些人揪出来,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而她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该暴露还是继续隐瞒?

如今最关键的还有,证据。他需要证据。

……

同事们围上来庆祝,夸甄暖表现好。两人各自应付着,等人群散去,她的视线与他交叠。

言焓问:“小熊都被挤瘪了吧?”

甄暖愣了愣,刚才贴得那么近,他一定感受到了。

她扒开口袋看里边的小熊软糖,抬起头摇了摇:“没有,它们是软的,又可以弹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

她捏捏口袋里软咚咚的糖果,问:“队长,你要吃吗?”

“嗯?”

“很好吃呢。”她轻轻说,琥珀色的眼睛湿润又认真。

“一颗。”

她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抓了抓,说:“两颗吧。”手拿出来递给他。

“一颗。”他挑了只蓝色的小熊放进嘴里。

她“哦”一声,手心捧着剩下那颗给自己。她咬着糖果,扬扬眉毛,好吃呢,心情又变得不错了。

只是……言焓的那句“好遗憾”萦绕心头,她有些慌,他只是透露出一丝□□惑,她也怕招架不住。

……

下午,甄暖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红叶发呆。

好遗憾。

哪里好遗憾?

言焓……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似乎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质,却绝没有如沐春风的自在,分明一点儿不冷酷看上去还很好相处,可靠近便是如芒在背;

他似乎给人言笑晏晏的轻松,却总有淡漠疏离的距离,看得到表面随性散漫玩世不恭,却看不见内心深渊千尺。

这样的他,会觉得哪里遗憾?

还想着,关小瑜冲进来,不由分说拉起她往外跑:“走走走,出大事了。”

……

甄暖莫名其妙,被纪法拉拖去办公大楼,刑侦一队的公共办公区里气氛诡异。

纪法拉来了,立在言焓办公室门口,捧着一束玫瑰,兴奋地喊:“言焓哥哥。”

一声呼唤让办公区鸦雀无声。

大部分人出勤了,少数几个把头往资料堆里埋。只有苏雅不悦地皱眉。

言焓不冷不热的:“你还没走?”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饭。”

“你跟我来。”

眼见他们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关小瑜和甄暖吓一大跳,立刻往天台逃窜。

可言焓也上楼来了。两人慌忙找到一处拐角,贴得紧紧地躲进去。

言焓走上天台,在风里站了一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风吹着衣领翻飞,他垂头,拿出烟来。半晌,想到了什么,在栏杆上磕一下,又塞回去。

他回身看跟上来的纪法拉,指指她身后的楼梯间门:“把门关上。”

后者脸上现出喜悦,转身要去,又听言焓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什么?”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没事别往这儿跑。”言焓不咸不淡,并不躲避她不开心的眼神。

“为什么?”

“有时间好好学习,别浪费光阴。”

“干嘛摆这种家长的姿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纪法拉……”

她生气地打断:“为什么这么生疏地叫我?”

“我们本就不够亲近。”

“你以前救过我,是恩人!”

“我没救过你,你认错人了。”

“有!”纪法拉跺脚,“就是你。你背过我的。”

言焓一副好笑的样子:“我还背过老奶奶过马路。”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纪法拉立在风里,很受伤:“我喜欢你。”

言焓不动容,淡淡道:“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

“你小的时候喜欢夏时,到现在都没忘。”

言焓沉默。

天地间一片灰白惨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风吹得消瘦却异常挺拔。

良久,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有心上人,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那个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别人。”

“谁?我要和她竞争。”

“纪法拉,”他黑眸微敛,“骄傲点,别这么没骨气。”

一句话叫纪法拉羞得哭起来,她低低地说:“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没怪你。”

“我没害他。”

“你欺骗了我家人的感情。”

他没什么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们来找我算账。纪法拉,我最多认识纪琛和沈弋,还真不认识你。”

甄暖和关小瑜躲在角落里,交换眼神。以纪法拉的段位,哪里斗得过言焓。言焓这种软硬兼施,且软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纪法拉连连受挫,怒气冲头:“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活该受报应。当年的事就是你活该。”

甄暖和关小瑜都听出来那件“事”是夏时的被杀。两人对视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会打人。

但那修挺的黑色侧影只是立在灰蒙蒙的天幕里,安安静静的。

北风在天空盘旋,响彻天际。

言焓低头,伸手进口袋,重新把烟盒摸出来。

“嗯。是。我活该。”他轻轻地笑了笑,“消气了吗?”

“抱歉,我要抽烟了。”夹着烟的两指挥一挥,“请出去,把门关上。”

纪法拉原想气他,可他散漫不羁,她反而气得更呛,咬咬牙,快步出去哐当摔上铁门。

言焓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他把烟叼进嘴里,不轻不重地擦火柴。

风在和他作对,一下,两下,火焰一次次被吹灭,变成一抹青烟,消失在风里。

不知是第几次,他静默了,盯着袅袅的烟雾。等散尽,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扔进垃圾桶,下楼去了。

甄暖和关小瑜从角落里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

走在冬天的枯枝败叶里,关小瑜忽然说:“我做痕检的第一个现场,就是夏时的案子。”

甄暖没吭声,在好奇现在言焓心里的人是谁。

“言队……心爱的人死得那么惨,心理阴影肯定很重。好在,听他的话,应该找到新方向了。”

“听说之前的那个,被碎尸了。”

“何止是碎尸,”关小瑜皱眉,“她被搅成了碎末。”

……

9年前,夏时失踪;

8年前,一只狗在白水河边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冻过的。

郑容教授的法医室用了很长的时间分析得出,从断骨上看,夏时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杂了人体各个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从夏时父亲那里提取dna后,法医室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分离对比验证,那根骨头和那堆碎肉全都属于夏时,没有别人的。

刑侦队的推测是,凶手把夏时绞碎了,一小点一小点分批次扔进河里,大部分入了海,这一小团却被淤泥拦住。

面对这样的证据,言焓只说,不把整个夏时找出来,他不会相信。

那时他还只是被尚杰带着的骨干学员。他什么也不干了,一直找夏时,把誉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发现了更多腐化的组织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颈椎一截脊柱。

化验后同样是夏时的。

人没了肋骨可以活,可没了这些骨头,是活不成的。

……

太惨了。

甄暖蹙着眉从电梯里出来。听关小瑜讲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宁地走进办公室,胡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可小松冲了进来:

“甄老师,得加班。三木县和城区交界的阳明垃圾填埋场36号坑发现了一具尸体。”

“好,马上动身。”她打起精神。

“这次会遇到很恐怖的尸体哦。”

“为什么?”

“阳明填埋场36号坑在9年前就封闭了,那具尸体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诧异,“应该变成白骨了啊?”

“没有,尸体浸在某种化合物里,变成了鞣尸。”

作者有话要说:(前边还有一更)

明白的感情从现在慢慢开始了,但不会是你们想的那种一下子爆发。

言焓有他自己的计划。

当然了,后面也会有爆发点的,但不是在前边。

《亲爱的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