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个悬崖之下,是一个小小的淡水湖。这湖泊本是一个巨大的土坑,没有外来水源,全靠雨水积蓄。恰好前一阵刚刚下过几场豪雨,湖水满溢。
建文对这附近的地理非常了解,知道这个湖的存在。他刚才目测了一下,看到三个人已降低到了足够的高度,即使直接摔进湖里,也不会死,这才强行干扰七里的动作,变成自由落体——否则他们绝躲不过那一阵精准的炮击。
建文很快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地从嘴里吐出不少水草。在他旁边不远处,腾格斯被凉水一激一撞,也恢复了清醒。
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深陷水中,吓得连连扑腾,连声说俺不会游泳啊!建文没好气地提醒说水不深,腾格斯试探着站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这里的水深刚刚没过自己胸口。
真是一个想做水师提督却既不会游泳又容易晕船的蒙古蛮子。建文心中对他的评价,又多了一个定语。
“嗯?七里那个姑娘呢?”
这时他才注意到,七里一直没有浮上水面,整个湖面只有他和腾格斯。建文心生不妙,连忙重新一个猛子扎进去,在浑浊的水里四处寻找。
这一坑水乃是雨水积蓄而成,里面没什么活物,只在底下有一些藻类苔藓。刚才被他们三个一搅,掀动底部的淤泥,让整片湖水都变得浑浊起来。建文在水里勉强睁开眼睛,回想着七里掉落的位置,四处寻找。
好在这个淡水湖并没多大,很快建文就看到前方似有一缕鲜血飘过。他循着痕迹游去,很快就看到了少女的身影。
七里整个人泡在水里一动不动,身子蜷缩如虾,看起来非常痛苦。一条血丝从她的腰间绵绵不断地飘出,在水中扩散。
建文连忙游过去,从后面抱住七里的身躯,奋力把她托出水面,然后朝岸边划去。腾格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也过来帮忙。这个巨汉伸手一抓,把两个人都从水里拎起来,轻轻放到了岸边。
七里平躺在岸上,脸色煞白,几乎见不到一丝血色。建文这时也顾不得避嫌,双手按在七里的胸口,一下一下拼命按压。按了约莫二十几下,七里忽然抬起脖子,从嘴里吐出一大口污水,然后再度躺倒。
直到这时,建文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把肺里的水排出来,至少可保性命无虞。他再去检查她的腰间。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应该是刚才那一批武士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七里是带着严重的刀伤,拽起建文和腾格斯一路跑下峭壁的。刚才那一连串奔跑,让她几乎脱力,所以落水之后连挣扎上浮的力气都没有了。
腾格斯也受了伤,对整个状况摸不到头脑,他站在旁边看看七里,又看看建文,瓮声瓮气地问道:“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这个问题,让建文一下子陷入沉默。
是呀,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最明智的做法,是把海沉木放回到七里身上,然后一走了之。这件事本来跟他毫无关系,虽然七里救了自己不假,可最初也是她让自己陷入这场莫名争斗的。
可是……建文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又不忍心把她扔在这里不管。阴阳师那些人肯定会追过来,七里落到那些邪恶的家伙手里,不知还要承受怎样的折磨。
“哎呀……你这个妇人之仁的毛病,得改改!你可是有秘密的人!”建文敲敲脑袋,拼命告诫自己。可他始终没法对一个受伤少女置之不理。“算了!我可以把她送去医馆,留点钱,然后再走,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总算想到了一个折中方案,建文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把少女横腰抱起来,朝外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去。腾格斯紧随在后头。
建文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刚才的凶险你不是没看到,干吗还跟着?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自己走吧。”腾格斯一梗脖子:“你还没教俺操船术呢。”
“我是说介绍你去船木坊!不是教你操船术!”建文觉得这个蒙古蛮子实在太轴了,脑子里除了操船术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我说什么了?”
“刚才在悬崖上,你说根本没人教俺操船!没人教!俺是个白痴蛮子,一辈子也当不成水师提督!”蒙古大汉学着建文的口气,惟妙惟肖,说完以后露出失望的眼神,简直像一只吃不到鱼干的小猫。
若不是建文抱着七里,他很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笨蛋!那是为了把你从幻境中解救出来,才故意这么说的!”
“哦!明白了!其实你是肯教我操船术喽!”腾格斯忽又欣喜道。
“………………”
建文下定决心,不去理睬这个家伙,转身朝外头走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七里送去医馆,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正在这时候,他背后忽然传来两声低沉的爆炸。建文回头一看,发现在湖面上爆开了两团紫色烟雾。
“不好!”建文大惊。看来阴阳师发现他们没死于刚才的炮击,又投下两枚紫烟标记地点,召唤火炮再次进行打击。那条黑船的火炮非常犀利,反应速度也极快。恐怕这个湖很快就要变成火海。
建文一咬牙,对腾格斯喝道:“你想学操船对吗?”
“是的!”
“那扛好这个姑娘,跟着我走!”他说。腾格斯喜不自胜,过来粗臂一揽,轻轻松松把七里扛在了肩上。
如果想脱离炮击区域,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七里虽然瘦削,个子却不低,只有腾格斯这样的壮汉扛起来跑,才不影响速度。建文摸了摸怀里,那块海沉木还在,最后看了眼紫烟,一挥手:“快走!”
两个人扛着七里,迅速朝外面跑去。没跑出去多远,就听见头顶一道道尖啸声袭来,随即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声。建文喊声卧倒!两个人连忙趴在路旁的草窠里,旋即强烈的冲击波如海潮般拍击而来,震得头皮微微发麻。
建文一边跑着一边心里数数,前后一共传来二十声爆炸,这是黑船在一侧的全部火炮数。他们再打,就得隔一段时间了。
“就是现在,快走!”
他叫腾格斯扛起七里,起身朝泉州镇上拼命跑去。这座高岗就在镇子边上,距离很近。只要进了镇子,日本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否则就是跟大明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了。
他们奔跑如飞,眼看已经看到镇子上的钟楼。忽然前方传来几声日语叫喊,阴阳师和那几个日本武士狞笑着拦住了去路。建文眼前一黑,这些家伙还真是附骨之疽啊,怎么还没甩脱?难道自己身上,还有没拿掉的香海虱不成?
七里昏迷不醒,腾格斯空有体格,头脑却简单得很。阴阳师稍做催眠,他就会中招。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这支队伍根本不堪一击。
“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把海沉木毁掉。”建文高举起海沉木,大声吼道。阴阳师大笑:“你拿什么毁?”
海沉木是在海底极阴之地凝炼而成,虽是木质,却硬逾金石,寻常刀斧锤火根本奈何不了。这个小伙计仓促之间,哪里毁得去?不料建文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白色的扁状石块:“海沉木虽然坚硬,却有一物可以克它,那就是这一块阴阳混洞石。”
阴阳师眉头一皱,他可从来没听过阴阳混洞石这名字,但出于谨慎,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建文大声道:“这阴阳混洞石是宁波的特产,凝于鲲鱼之穴,浸润千年海气。待得鲲鱼化为鹏鸟飞去,又让它浸润千年风气。所以这石头虽小,却兼有风、水之极妙,专能解各种海物。海沉木最怕就是这石,一遇则如沸水扬雪,立刻化去。你若不信,我可以演示一下。”
“等一下!”
阴阳师伸手制止。虽然这个典故他从来没听过,但看这小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临时现编。明国地大物博,保不齐真有这么个东西也未可知。他可不敢拿这一块海沉木去冒险。
建文一脸严肃,心里却忐忑不安。他常年信口编造故事,取悦客人,这种程度的典故随口即来,早练就了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
一见阴阳师出言阻止,他知道这是中计了,厉声道:
“知道厉害!那还不快让开路?”
“小子,这件事本与你无关。把海沉木和百地七里留下,你可以拿走这些。”阴阳师从怀里拿出一把珍珠,个个都有牛眼大小,晶莹润泽,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建文却不为所动:“刚才我都听见了,你说和这海沉木有关的都要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