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果品的小仙们见我都停下手中活计。恭顺地唤一声姑姑。甚懂礼。
其间不乏鹤发鸡皮的老人家。当然与我比起来。他们尚算很年轻。然小糯米团子却很不乐意。特特跑去一棵卖松子的松树仙跟前。叉了小肥腰很认真地问人家:“我娘亲这样年轻美貌。你做什么要将她叫得这么老气呢?”
那松树仙张大一张嘴巴半天合不拢:“姑姑。姑姑什么时候添了个小娃娃?”
我抬头望了一回天。道:“昨儿个添的。”
今年枇杷丰收。一摞一摞垒在竹筐子里。呈于市井上。煞是可爱。看得糯米团子欢天喜地。
竹筐子后面种枇杷的小仙们却并不像糯米团子一般欢天喜地。既是大丰收。他们的枇杷便都只能拿来贱卖。高兴不起来。倒也很合情理。
迷谷货比三家。看了半天。又挨个尝了尝。指着一只墨绿的竹筐与我和糯米团子道:“就在这一家挑半框吧。”
迷谷择果品菜蔬的水准是凤九亲自调教出来的。我自然对他信任得很。当下点了头。蹲在竹框子跟前。开始细细挑选。
小糯米团子跑到我对面。小胳膊小腿地也来学我。奈何他人太小。一蹲下去便被竹筐子挡个严实。才又不情不愿哼唧哼唧地磨起来。踮着脚跟趴在框沿边边上。拿一个枇杷装模作样看半天。又拿一个装模作样看半天。
正挑得很好。半路上插进来一只手。骨节甚分明。也十分修长。我以为是迷谷。便往旁边让了让。却不想他偏来与我作对。专抢我手里已经挑拣出来的。我才觉着不对。顺着那玄色的衣袖往上看。糯米团子他爹。此番原应在九重天上仔细打点的夜华君。正弯了腰。笑盈盈看着我。
他那一张脸笑成那个样子。真是十分地要命。
我想了想。觉得他既是来我青丘做客。纵然是个不速之客。然我青丘素来是个礼仪之邦。自然不应当与他计较。必得拿出点做主人家的风度。便也盈盈然笑了回去:“喔呀。原来是夜华君。吃了没有。今中午我们吃枇杷。没吃就跟我们一道罢!”
夜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颇嫌弃地翻了翻手里几个果子。道:“阿离正是长身体。你就给他吃这个?”
我顺手捏了捏糯米团子的脸。问他:“你喜欢不喜欢吃这个?”
糯米团子扭捏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喜欢…”
夜华没言语。撑着额头盯了我半晌。一把拽过我的手:“这附近哪里能找到些肉食菜蔬?”
我呆了一呆。已经被他牵着走了。后面迷谷抱着小糯米团子急急朝我喊:“姑姑。这半框子枇杷倒是要还是不要?”
夜华走得甚快。我摇摇晃晃与他挥手:“要。挑了半天。白的便宜了旁人。怎么不要?”
今日这趟集赶得委实好。
不多时。东南西北四个市都晓得。有个长得颇不错的男人带了个小娃娃住到了他们君上的洞府中。那白胖胖的小娃娃唤他们姑姑作娘亲。唤那男人做父君。
青丘太平久了。连四哥的坐骑毕方鸟走失这事。也够这些小仙散仙地根仙嚼三年的舌头。这厢得了我这件八卦。他们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北市上打鱼的一头灰狼竟将一篓子鱼齐齐送了我。呵呵道:“几条鱼罢了。几条鱼罢了。姑姑炖了。多将养将养身子。”
夜华接过篓子抿嘴笑道:“顾看儿子不容易。是要好好与她补一补。”
灰狼便摸着头酣傻地笑了。
我甚凄凉。补你个头啊补。
第七章(2)
待回到狐狸洞。小糯米团子吃枇杷已吃到打嗝。迷谷甚贤惠地正拿了把笤帚扫地上的果皮。
夜华自顾自倒了杯冷茶。与我道:“去做饭吧。”
我淡然瞟了迷谷一眼。亦坐下来倒了杯冷茶。小糯米团子鼓着一个小肚子伸手与我撒娇:“娘亲。我也要。”我便顺手将那杯冷茶与他饮了。
迷谷苦着一张脸抱了笤帚立在一旁:“姑姑。你老人家明知道…”
我淡然宽慰他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天雷你都历了的。还怕这个么。我看好你哟。”
他不甘不愿进灶屋去了。
夜华托着腮帮看我半天。低低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青丘是仙乡。却让你治理得如同个凡世。男耕女织的。倒不见半点仙术道法的影子。”
他既没半点做客人该有的自觉。我也不需硬撑着主人的体面。懒洋洋笑道:“若什么都用术法来解决了。做神仙却还有什么意思。这么子他们已经觉着很是无聊了。我正琢磨择个时候也为他们备个战场。让他们意思意思打几场仗来娱乐身心。免得闷坏了。”
茶杯往桌上一嗑。嗒地一声。他似笑非笑道:“这倒很有趣。若真有那时候。需不需我遣几员天将来助一助你?”
我正预备欣欣然应了。灶屋里却突然传出来“嘭”地一声。
迷谷蓬头垢面立在洞门口。手上还操了柄硕大的调羹。幽怨地将我看着。
我哑了半晌。探过身子与夜华商量:“反正糯米团子已经吃得打嗝了。我们三个成年的神仙。不吃东西倒也不打紧。这一顿。便先算了吧。”又转身凛然与迷谷道:“速去凡界将凤九给我招回来。”
迷谷抱着调羹拱手:“那支会她个什么名目呢?”
我想了一想。慎重道:“就说青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话还没吩咐完。便被夜华拖了往灶屋走:“添个材烧个火。你总会吧?”
小糯米团子摸着肚子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将我们看着。翻个身。呼呼睡了。
我以为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委实神奇。
我与这夜华君认识也不过将将两天。眼下他却能挽起袖子身姿潇洒地站在我家灶台跟前炒菜。还时不时嘱咐我一两句“柴多了。少放些。”或者“火小了。再添些柴。”之类。
恍然想起小糯米团子说他亲娘是东荒俊疾山上的一个凡人。唔。大抵夜华君如今挥的这一手好铲子。是他那薄命跳下诛仙台的先夫人教的也不定。
看他一只手汤勺一只手铲子舞得出神入化。我钦佩得不能自已。发自肺腑赞叹道:“先夫人委实好厨艺!”
他却愣了一愣。
我方才想起。他那夫人早已魂飞魄散。见今这么提起来。岂不是揭人伤疤。
火苗子滋滋地舔着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