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白天太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高中生早就不流行圣诞节送贺卡这种事了,见夏根据楚天阔的指示,买了几张圣诞树和麋鹿的贴纸,在窗户和前后门草草贴了一下,就算是增加节日气氛了。至于元旦联欢会,那纯粹是于丝丝等人出谋划策大显身手的场合,陈见夏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不出所料,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隔壁二班的热烈气氛把一班衬托得像殡仪馆。这两个尖子班巨大的性格差异也让学年里的其他老师表示不解,而且分化有愈演愈烈之势。陈见夏心里清楚,再有性格的个体集合成群体之后也会有趋同的表现——正如二班成绩赛不过一班,就变着法地表现活泼热闹以衬托一班的呆板无趣;一班正相反,努力学习、稳定排名就是最好的反攻碾压。
期末复习期间,见夏还是隔三岔五和李燃在必胜客一起复习功课。他们表现得越来越像两个普通同学,心却比以前更近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李燃睡醒了之后从桌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回家,不用给你弟弟买个什么礼物吗?”
见夏愣住了:“为什么?”
李燃无语,二话不说起身出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把一个数码暴龙的怪兽机器人放在桌上。
“你又乱花钱,给他买这东西干吗!”
“帮你缓解姐弟关系啊,这样你妈也会高兴,”李燃摆出一副已经可以插手陈见夏的家事的样子,“你不是说你弟弟喜欢数码暴龙吗?你就说这是得了奖学金买的。”
“高中哪有奖学金!”
“你爸妈又不知道!那就说是外地生补助买的,死脑筋,”李燃话音未落,忽然冒出另一个问题,“对了,陈见夏……你弟叫什么?我猜猜,陈知秋?”
陈见夏翻白眼:“叫陈至伟。”
本来应该叫志伟的,但是因为二叔家的哥哥叫志辉,妈妈不乐意跟着他们家起名字,硬是改了一个字,变成了至伟。
李燃单手托腮想了半天,缓缓评价道:“厥功至伟……野心够大的啊。”
见夏扑哧乐出来,看着桌角那只金黄色的霸王龙模型,笑得愈发甜。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陈见夏的成绩和期中基本持平,算是不好不坏。她没有太难过,为李燃患得患失这么长时间,没退步就不错了。
下学期,要认真加油了。她暗下决心。
“你爸爸来接你?”
“嗯。在家里联络可能不太方便。”
“我懂。还是你找我吧,安全。”
陈见夏坐在光板床上和李燃发着短信,被褥都锁在了柜子里,行李包放在床尾。等一会儿爸爸开完了期末家长会,她就直接下楼。
模型现在就在行李包最上层,陈见夏怕压坏了,小心翼翼地用棉衣包了起来。
“我爸刚给我打电话了,我得走了。下学期见。”
李燃回复得很简单:“去吧。”
陈见夏一直算不清楚到底是寒假长还是暑假长,反正高中一年级的寒假,她过得格外漫长。
和妈妈的关系依旧,刚见面时高兴又亲热,不出两个小时就开始拌嘴。但这一次,情况实在好太多了,都是数码暴龙模型的功劳,陈见夏觉得弟弟对自己的感情恐怕达到了自他出生以来的巅峰。
年前她真的去了卢阿姨家,还是妈妈送她去的。怪异的气氛不复存在,卢阿姨和妈妈也相谈甚欢,刹那间陈见夏怀疑自己可能从没看到过卢阿姨为爸爸正领子的那一幕,一切都只是记忆偏差。
还是说,对成年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陈见夏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孩子,她从不期待父母之间有亲密无间、坚贞如铁的爱情,因而并不觉得幻灭。
保持现状就好啊,大家亲亲热热的,还是一家人。
除夕夜,鞭炮声最响的时候,陈见夏偷偷钻到冰冷的阳台,站在自家悬挂的红灯笼底下给李燃打电话。
拜年话说了几句之后,见夏轻声问:“你想我吗?”
巧的是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鞭炮莫名集体停了几秒钟,见夏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几乎吓一跳。
然后客厅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跨年钟声,外面鞭炮声响彻云霄,陈见夏没听到李燃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但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李燃的短信:“你这破围巾,起静电!”
见夏乐不可支,蛮不讲理地回复道:“那也不许摘下来!”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陈见夏重新回到振华的时候,竟有种“这才是回家”的归属感。即使启程时候舍不得爸爸妈妈,还抱着弟弟掉了几滴眼泪,然而坐在长途大巴上,心定下来,她感到铺天盖地的喜悦。
这是不是说明她在越变越好了呢?曾经惊慌的、不敢离开熟悉的大树的松鼠,终于试着撒开手脚跑向一整片森林。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操场上运动的同学越来越多。楚天阔喜欢打篮球,一班的男生攒不起局,他就约着二班的男生一起打,二班风云人物林杨毫不相让,凌翔茜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观战队伍里,和于丝丝等人一样光明磊落——都是给自己班的男生加油嘛。
谁的青春期不是心怀鬼胎。
陈见夏不是花痴队伍的一员,于是每天中午都和余周周一起在操场角落打半小时羽毛球,施展不开也没办法。有更懒的同学下课的时候直接站在走廊里打羽毛球,被教导主任抓到之后,贴白榜通报批评,理由是“从事危险活动”,被处罚人是高一十四班的李燃。
陈见夏和其他同学一样,盯着这张幽默的白榜,啼笑皆非。
十四班的李燃同学后来又在操场上踢足球,再次因为“从事危险活动”被白榜通报批评;十四班的李燃同学明明不在这一层,却总是特意来一班所在的楼层上厕所;十四班的李燃同学喜欢在必胜客的餐桌上枕着物理书睡觉……
十四班的李燃同学,没有人知道陈见夏会如此熟识的李燃同学。
夏天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来了。陈见夏摘下围巾的时候,恍惚中耳边响起了一首难懂的闽南语歌曲,送围巾的男孩好像说了一些什么伤感的话语,但她已经记不真切了。
她的确在天热的时候摘下了围巾,那又怎么样呢,李燃还在,又没有被压箱底。
夏天的确来了,但下一个冬天也不会远。
人生总有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