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不由自主地往墙壁边挪了挪,地上发出喀喀的响声,低头一看,自己坐在一堆厚厚的白骨上。因为洞中光线不好,还以为是些石块。那些白骨干净得好像实验研室里挂着的标本,被老鼠洗劫之后连点肉末都没留下。
皮皮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忽然一把抱住贺兰觿的胳膊,大声道:“贺兰觿,今天你我死在这里,也算是有缘分,在死之前,请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
他歪着头看她:“你有什么心愿?”
“告诉我,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说呢?”
“假的。”
“那就是假的。”
“贺兰觿,说真话!”
“你觉得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你觉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爱情这种事,无非是你的感觉。”
“贺兰觿!你真是无耻之极!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骗我?”
木门外的潮声越来越大,喁喁的鼠声正向他们涌来。
“贺兰静霆在哪?”皮皮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他,“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木门开始吱呀吱呀地向上移动,洞与门之间,多了一道缝,那声浪明显地大了十个分贝,仿佛一道向他们开来的火车——
“别吵,皮皮,让我想办法。”贺兰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时间不多了,你不要大喊大叫地像发疯一样,行不?”
话音未落,“啪”,脸上挨了皮皮一掌:“我就是疯了!你不告诉我,贺兰觿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先咬死你!我现在就咬死你!”
皮皮跳到他身上,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贺兰觿疼得“噢”了一声,双手死死地抱住她的头:“皮皮,镇定!听我说,你知道野兽除了怕饿,还怕什么吗?”
“不知道!”
“怕受伤,野外受伤就意味着死,或者意味着被别的野兽吞吃!”
皮皮开始尖叫,贺兰觿用力地摇晃着她:“等下老鼠过来,你抓到一个就咬一口,然后扔回去。”
“我什么也不做!你不告诉我贺兰静霆的下落我就死在这里,你也别想跑!你这只臭狐狸!记住这个量词,只!你只配用这个词!”
“关皮皮你是有多健忘?”贺兰觿吼道,“那天在山顶上,我就说得很清楚,你帮我救出东灵,我就还你贺兰静霆。如果贺兰静霆已经死了,我还怎么还你?他当然还活着!”
“还活着?”皮皮神经质地看着他,神经质地笑了,“他还活着?你别骗我,贺兰觿你要骗我,我变成鬼也要找你算账!”
“活着,我向你发誓,他还活着。你还能见到他!”
她的心忽然一冷:“所以你不是他?”
“你觉得我是吗?”
“你又来了!绕口令很好玩吗!”
“没时间了,皮皮,老鼠来了!”
老鼠真的来了。
贺兰觿半蹲了下来,做出蹲踞式的起跑姿势:“皮皮,站我背后。”
皮皮也学着他蹲下来,发现他挪动了一下位置,身躯将自己完全挡住。
“挡着我干嘛?”皮皮将他拉了拉,企图上前与他并肩,被贺兰觿一把按住。
“你是我的女人,老鼠就算要吃你,也得先吃光了我再说。”
“现在逞英雄,早干嘛去啦?”皮皮蹲在他身后,不忘记嘀咕。
感谢洞中的黑暗,她看不清群鼠涌来的盛况,除了嘈杂的“吱吱”声,只觉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向他们狂奔而来。
第一批老鼠冲过来,贺兰觿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各抓了一只放到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后扔回鼠群。老鼠吃痛掉头跑去。皮皮如法炮制,闭眼往地上一捞,也一手抓住一只,那老鼠个头不小,在手中拼命挣扎,皮皮张口在它背上狠咬一口,呸地一声将鼠肉吐出,往地上一扔。两人双手一刻不停,片时间已咬伤了几十只。群鼠见领头的拼命往回跑,也掉头跑去,顿时一片混乱,坑道出现短暂的拥堵。洞里猛然来了两个吃老鼠的人,群鼠以为见到了猫,片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贺兰觿拉着皮皮的手:“跟我来。”
两人猫着腰向群鼠逃跑的方向跑去。跑了约十几米,道口越来越窄,只够俯身爬行,贺兰觿在前,皮皮在后,匍匐前进。爬着爬着,洞口越来越小,贺兰觿停住了。
“怎么了?”皮皮问道。
“卡住了。”
洞里只是暂时地安静了片刻,但鼠群并未消失,躲在黑暗中窥视。一旦知道他们卡在道上不能动弹,就会再次进攻。果然前面一阵窸窣的鼠声,浪潮般向这边涌来。
皮皮急道:“快撤!”
“等等!”他挪动着身子换了个方向,“那边还有个洞。”
那个洞的洞口很小,爬进去后却越来越大,让皮皮怀疑是恐怖片里废弃的矿洞。他们沿着洞道不停地向前跑,约摸跑了一百来步,前面忽然“轰”地一声巨响,炸药爆炸,尘土飞扬,震得皮皮耳膜发麻,定睛一看,洞顶坍塌了,露出一个两尺多宽的圆洞,透过洞口可以看见树隙中的阳光。皮皮紧紧地拽着贺兰觿,犹豫着要不要爬出去,修鱼家的人会不会守在洞边,一个人头从洞里探进来,叫道:“皮皮姐!”
是嘤嘤。
贺兰觿将皮皮举起来,让她抓住绳索,皮皮爬到洞口,外面伸来一只手臂将她拉了上去。
皮皮落地抬头一看,是金鸐,身边站着五鹿原和嘤嘤。
紧接着贺兰觿也跳了上来。
皮皮四下一看,这是关押贺兰觿的后山,远处次第挑起的屋檐说明他们仍在修鱼堡内。
“快走!”金鸐低声道,“狼族听见了爆炸声,已经向这边冲过来了!”
皮皮来不及多想,当下随着金鸐向森林深处狂奔。
林中没有道路,不可能像百米冲刺那样走直线,大家都在密密麻麻的树杆中绕行。众人的身影很快就在皮皮的眼前消失了,只听见前面传来树叶摇动的簌簌声,身后有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跑着跑着,前面的金鸐忽然不见了。皮皮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旁边忽然又有了动静,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皮皮,往这边!”
是贺兰觿。原来他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跑了大约十分钟,前面是一片空地,皮皮看见金鸐、五鹿原和嘤嘤站在空地的中央等着他们。皮皮跑过去问道:“现在去哪?”
话声刚落,狼族人马已追到眼前,为首的是那位“三叔”和修鱼峰。皮皮以为修鱼稷也会在内,但狼群中没有他。
皮皮心中一寒,三叔不满修鱼稷在族中的地位,必将皮皮与贺兰觿的逃走怪在他身上。
金鸐从背后摘下弓箭扔给皮皮,又将盲杖扔给贺兰觿:“狼族的人马上就到,五鹿原,你带着皮皮和嘤嘤先走,我们断后,在老地方会合。”
五鹿原点头带着皮皮和嘤嘤向山下跑去。
一路上皮皮看见五鹿原后背一片平滑,根本没有鼓鼓囊囊的翅膀,边跑边问:“五鹿,你的翅膀呢?”
“切了。”
“什么?”
“等下再跟你说。”
看着前面隐约的街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皮皮急道:“五鹿,是不是走错了?前面就是修鱼堡的主街啊!”
“没错,我们去龙关驿站。”嘤嘤喘着气道,“在那坐车……”
皮皮一下子急了:“绝对不行!龙关早被狼族的人层层把守了。”
“不行也得行,那是唯一的出路,皮皮。”嘤嘤道。
三人从林中钻出,嘤嘤递给皮皮一件斗篷,他们假装路人走在街上。
这天正是狼族的集市,街道比往常热闹许多。沿街充斥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贩,带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喊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在卖力地兜售。街上充满了各种动物的叫声。
皮皮钻进人群,身边一个狼人推着一辆三轮平板车,上面摆着各种死兽和内脏;一个有着松鼠那样大尾巴的女人企图向她推销一篮子松果。有人卖从桦树里流出的淡青色树汁,一杯只要一颗红豆。有人卖各色树皮与蠕虫……
三人在人群中穿行,不敢走得太快,怕引起注意。若是遇到穿着铠甲的士兵,还要掉过头去假装挑货。就这么一路躲闪着混到了龙关驿站的洞口,嘤嘤掏出一盒眼影,将皮皮和五鹿原的脸涂抹了一番,给了他们一人两颗红豆,大家分头混入进出的旅客人群。
人群中一半以上是蚁族,男的女的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嘤嘤很快就通过了进站的小亭。五鹿原若是有翅膀目标肯定很大,但他现在的样子跟修鱼家的狼人没有区别,脸上是密密麻麻的胡须,也很快放行。但皮皮过关时,守卫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道:“你是什么族?”
皮皮估计这人倒不怀疑她是逃犯,而是沙澜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人迹,长得最像人的就是狐族。所以怀疑皮皮是狐人。
“噢~~~叽叽~~~呜呜~~~”皮皮从喉腔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双肩一耸,表示听不懂守卫的问话。
我是外星人,行不。皮皮心道。
那守卫根本不开门,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在一旁等着,走入亭内,说了一串狼语,似乎在向长官报告。不一会儿,窗子打开了,一人站在亭内透过窗子向她看去。
皮皮的脸顿时僵了。
居然是修鱼稷。
她的脸上化了浓妆,昏黄的灯光下不易辨认。身上也没有特殊的气味。但她的脸型、身高、五官的特点和侧颜都是改变不了的。
修鱼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皮皮不敢看他,故作淡定。
“你的票呢。”他淡淡地说。
“六爷,她听不懂。”守卫道。
此时若是交出票,就说明她听得懂,前面都是假的。皮皮只好摇头耸肩,指了指前面的车厢,做出各种手势表示自己急着赶路。
修鱼稷眯着眼,从一旁的杯子里掏出一把红豆放在掌中示意:“票。”
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不是很专注,但也没有移开。
直觉告诉皮皮,修鱼稷认出了自己。
她从口袋中掏出两颗红豆递给他,两人掌心相触,皮皮觉得手中多了一个东西。她赶紧握住塞进口袋。
修鱼稷不耐烦地说了几句狼语,守卫将门打开了,皮皮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