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与孤立

我们并不了解关系,因为我们只是利用关系,关系只是我们取得更多成就、更大改变、成为大人物的途径。

生活就是经历,就是经历关系。我们无法孤立地生活,所以生活即是关系,而关系即是行动。如何才能获得了解关系的能力,也就是了解生活的能力?关系既意味着与他人的交流,也意味着与事物和观念的密切联系,不是吗?生活就是关系,那体现在它与事物、与他人、与观念的联系中。在了解关系的过程中,我们就会获得全面、充分地应对生活的能力。所以,我们的问题不在于能力——因为能力不取决于关系——而取决于对关系的了解,一旦对关系有所了解,就自然会产生快速应变、快速调整、快速反应的能力。

显然,关系是一面镜子,你可以从中发现你自己。没有关系,你就并不存在。存在就是进入关系;进入关系就是生活。你只存在于关系中;否则你并不存在,生活也就没有意义。并不是因为你认为你活着,所以你就存在。你存在是因为你处于关系中;因为缺乏对关系的了解,才引起了冲突。

我们并不了解关系,因为我们只是利用关系,关系只是我们取得更多成就、更大改变、成为大人物的途径。但其实关系是发现自我之道,因为关系即存在,它就是生活。没有关系,我就并不存在。要了解我自己,就必须了解关系。关系是一面镜子,我从中看到自己。那面镜子可以被扭曲,也可以如实映照。但我们大多数人从关系中,从那面镜子中看到的是我们想看到的东西;我们看不到真实的状况。我们宁愿理想化、逃避,宁愿活在未来,也不想了解此时此刻的关系。

如果查看我们的生活,查看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我们会看到这是一个孤立的过程。我们实际上并不关心他人;虽然嘴上说得动听,但实际上我们并不关心。只有当那段关系可以满足我们、庇护我们、符合我们的需求时,我们才与他人进入关系。然而一旦关系中出现干扰,开始令人不快,我们就会放弃那段关系。换句话说,只有当我们被满足时,才有关系。这话听起来也许很刺耳,但如果你真正去查看你的生活,非常仔细地查看,你会看到事实就是如此。无视事实,就是活在无知之中,这样就永远无法产生正确的关系。如果我们深入生活、观察关系,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对他人建立防御的过程,我们建起一道墙,向外窥视、观察他人;不管那是一道心理上的墙,还是具体实在的墙,不管是经济上的墙,还是民族上的墙,我们总是保留那道墙,藏身在后。只要我们活在孤立中,活在高墙之后,就不存在与他人的关系;我们封闭地活着,因为那更合我们的心意,我们认为那样安全得多。世界如此的四分五裂,有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痛苦、战争、破坏和灾难,所以我们想要逃避,我们在心理上筑起高墙,想要活在那安全的高墙之内。所以,我们大多数人的关系实际上是一个孤立的过程,显然这样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同样孤立的社会。这就是全世界目前的现状:你藏身于你的孤立之中,将手伸出墙外,把它称作国家主义、四海一家或别的什么,但实际上主权政府、军队却继续存在。你依然固守着你的局限,却认为你可以创造世界大同,创造世界和平——这是痴人说梦。只要你有一个边界,不管是国家的、经济的、宗教的还是社会的边界,世界显然就不可能和平。

孤立的过程就是一个寻求权力的过程。不管我们是为个人、为种族,还是为国家集体寻求权力,就必然会有孤立,因为对权力、地位的欲望,就是分离主义。说到底,那就是我们每个人想要的,不是吗?不管在家、在办公室,还是在政府机构,他想要一个大权在握的高位,可以供他主导支配。每个人都在寻求权力,在寻求权力的过程中,他会建立一个基于权力、军队、工业、经济等的社会——这也是不言自明的。对权力的渴望,其本质就会导致孤立,不是吗?我认为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人类如果想要一个和平的世界,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可怕的破坏,没有重重灾难的世界,就必须了解这个根本的问题,不是吗?一个人如果善良、仁慈,就不会想要权力,因此这样的人就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旗帜。他没有旗帜。

没有孤立生活这回事——因为没有国家、没有人们、没有个人可以生活在孤立中。然而,因为你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寻求权力,你便滋生了孤立。当你筑起高墙对抗什么时,会怎样?就会有东西不断地敲击你的墙。当你对抗什么,那对抗本身就表示你与他人处于冲突之中。所以,国家主义,是一个孤立的过程,是寻求权力的结果,无法为世界带来和平。一个人,如果是国家主义者,他谈论四海一家就是在说谎;他活在矛盾之中。

我们可以活在世上却不求权力、不求地位,不求权威吗?显然是可以的。如果不去认同那些更伟大的东西,我们就能做到。更伟大的东西——国家、种族、宗教、上帝,认同更伟大的东西就是寻求权力。因为你内心空洞、无聊、软弱,你就想认同某个伟大的东西。这种认同伟大东西的欲望就是对权力的欲望。

关系是一个自我揭示的过程,不认识自己,不认识我们的头脑和心灵,只是建立外在的秩序、体系、狡猾的规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重要的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了解自己。那么关系就不会成为一个孤立的过程,而是一个变动的过程,你在其中发现你自己的动机、想法和追求;那样的发现就是解放的开端、转变的开端。

《最初和最终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