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山隔海会归来

重逢

三毛曾说过:“过去不能回头,回头就变成盐柱了,所以不回头,不回头。”

这一次的远行,又是一次不回头的旅程,却因为往前看,少去了一些悲伤。

到底是比上一次去西班牙顺遂了很多,父母知道三毛心里困苦,继续留在伤心地恐增更多伤痛,也纷纷说:“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许可以使你开朗起来。”

再次带着情伤飞往西班牙的三毛,好似是死了一回又重新活过来,途中由于在香港订票不慎,中途到达伦敦机场后,她需要到另一个机场转机,之后才能飞往西班牙。后来三毛去签证出境,却被英国移民局认为是非法移民,并将她抓起来送进了拘留所。

即便是背负着伤痛,也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磨难。伦敦的移民局拘留所里,是一群神态麻木的看犯,这其中只有一个声音,声嘶力竭不可压制,她是三毛。

被冤枉从来都是不可以的,情绪低落也好,无心辩驳也好,都不能把这样的丑帽子扣在三毛头上。于是三毛大喊冤枉,势要与那群英国人争个对错,她后来写道:“一会儿冲进拘留所办公室里吵嚷着评理,一会儿要求找律师来,要控告移民局,一会儿又揪住门口警卫的衣领叫别人立即放她走,把整个拘留所折腾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困在伤痛里的人,生生将自己分出一个魂魄来,与洋鬼子做斗争,三毛容不得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大吵的结果竟然是好的,三毛被无罪释放。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青着脸把她送上飞机,三毛却得意了,收起了刚才肆意吵闹的模样,拿着姿态装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对工作人员微微一笑,俏皮地说了一句:“BYE-BYE。”

磨难让三毛愈加老练成熟,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受了西班牙同学欺负逆来顺受的中国女生,如今已经能自己解决各种问题,甚至能对英国移民局的人嬉笑怒放,开一些滑稽的玩笑。

行走在伤痛边缘的人,已经习惯了咽下每一次心酸苦水,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继续走下去。

人皆如此,承受苦痛的能力,总是超过我们的估量。

倔强的三毛,或许也暗自叮嘱自己,好姑娘。你会慢慢的,和从前一样,独活得很清凉。天会亮,天会黑,天会云涌,天会风和;只是要等、要忍、要装做无知、要接受辛痛、要释放、要滂沱,要静看岁月的衣裳被世事搓成怎样。

当心境在一次次的冲突与释放里生光,你也无法否定,这个强悍的女人早已懂得如何拿捏分寸,配合着自己的腔调,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这或许就是成熟。不会被一首歌带入情绪,也不会被一场大雨淋湿了欢愉。外界的一切,都可以辅佐她活得更尽兴,却再也无法助长虚妄。

这样的生活,你能说不心动吗?

深深浅浅,也究竟是抵达了这一程。有人见证了她的青涩,有人见证了她的疯狂,有人见证了她的少女,有人见证了她的孤勇。而荷西,在最最好的时间又踏水而来,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恰恰好地出现了。三毛暗黑的苍穹下,终于有了一株心花轻俏开放。

一九七二年,三毛抵达西班牙马德里。

这一年,她二十九岁。

到达马德里后,三毛与三位西班牙女子一起合租。房间明亮宽敞,加上重返旧地的喜悦和忙碌,情感的苦痛暂时得到了缓解,三毛的笑声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过去在西班牙的昔日老友得知三毛重返西班牙的消息,纷纷前来探望。这一次的相处,三毛早已谙熟,与朋友们相处得融洽又和谐,经常一起去逛学生区、旧货市场,也会去一些附近的酒吧,参加一些有意思的聚会。

三毛找了几份家教教授英文,也给《实业世界》杂志写写稿子。西班牙的生活有了新的色彩,充实又有乐趣,三毛渐渐从阴霾里彻底走出来。

有一次三毛去徐伯伯家拜访,楼下院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跟她招手:“ECHO,ECHO!”

三毛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这是荷西的妹妹伊丝帖,几年的光阴,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迷人姑娘。

伊丝帖告诉三毛荷西正在南方服兵役,还有一个月荷西就会回到马德里。伊丝帖一再地央求三毛给荷西写信。这个妹妹当然是明白哥哥的心思,六年了,尽管三毛不在西班牙,荷西的心却是一直追随着三毛。

三毛禁不住伊丝帖的邀请,终于用英文给荷西写了一封信,说:“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

结果三毛寄过去的信传遍营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懂英文,急得荷西只好写信给三毛说不明白她信里写的是什么,所以不能回信给她。

三毛没有回荷西的信,荷西禁不住等待,于是从南部打长途电话给三毛,说:“我二十三日要回马德里,你等我噢!”

荷西急于让三毛知道他的归程,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六年来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三毛,知道三毛回到了马德里,他开心坏了,他知道他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可是三毛没有把荷西的话放在心上,就在这天她到山区的小镇玩到天黑,完全把荷西回来这回事给忘掉了。

荷西给三毛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打不通,于是请三毛的朋友转告三毛,无论如何都要赶紧来这个朋友家里,有要紧的急事。

三毛回到家里时,同室女友告诉他有个男孩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三毛很疑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哪一个男孩会那么着急找自己。然后三毛接到一个好友的电话,说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与三毛商量,让她赶紧来一趟。

三毛急坏了,马上坐计程车去女友家里。到了女友家,女友让三毛把眼睛闭上,带着三毛走进去。三毛以为她是要耍什么小把戏,拿一些小动物什么的吓唬自己。可是当三毛闭上眼睛,她听到的是铿锵的脚步正朝着她走过来,一步一步,那么坚定有力。

三毛仍旧闭着眼睛,突然身后有一双手臂紧紧环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拥抱起来。

三毛吓坏了,她忙睁开眼睛,眼前那个英俊的、爽朗的、充满魅力的西班牙男人,正是荷西。

三毛兴奋坏了,忍不住尖叫起来,这样的浪漫礼物她实在是少见,这样的惊喜又丝丝入扣地钻进她心里。三毛是爱浪漫的,恰巧荷西懂得这样去对待,多么难得,人生可以得到爱人的谅解与应和。

穿着曳地长裙的三毛美丽极了,她眼前的荷西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荷西揽着三毛兜起了圈子,他那么高大强壮,散发出男性的魅力。三毛尖叫着不停地捶打荷西,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三毛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不能如愿的事情太多了,只是爱情仍旧是头等的大事,所以成真的小心愿就显得无比的珍贵。在这一方面,荷西也好,三毛也好,都是一样的人,同样的追寻,同样去顺遂自己的心,所以当初的三毛会走,所以当初的荷西也会痴迷到今日。

而现实生活里的人,被时间追赶,还来不及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就已经被下一个妥协的、折中的梦想取代。年轻时候以为的距离感和美,随着愈加成熟也显得不切实际。我们越来越清楚,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在失眠时候可以一起失眠的人,在被压力与病痛折磨可以真实出现在眼前的人。

这一次,荷西的出现不迟不早,那么刚刚好。

无非都是命运的安排罢了。

就如许多喜结连理的人,彼此并非对方最珍爱的那一个。却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在最恰当的时候遇见了,在彼此对人生,对世界都疲惫的时候,陪伴在对方身边。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结合了。并不需要多余的探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简单。甚至不需要深究。

这便是命运吧。会给你当头棒喝,也会让你悄然重生,当我们回溯当初那些岁月的情深义重,竟抵不过如今淡然的一句问好,一个拥抱。荷西终归是三毛命定的人,在他那么多年的期盼和坚持中,等来了一个全新的三毛。

就那一眼,那一眼就好。一眼,便万年。

在看见三毛眼角眉梢的笑意时,荷西应当是想,这些许年的寂寞,这孤独的消受,真是值得了。

而在那一刻之后,他们也终于渐入佳境了。难道不是吗?还有比这更细致动魄的情节了吗?

窸窣的前半生,该告一段落了。因果风水,都不再重要。此刻用力地爱下去,成了两个年轻人最深沉的共鸣。他们穿越了所有人的目光,穿越了世间道德的束缚,以一个微笑,一个旋转式的拥抱,不动声色地相爱了。

这一天的黄昏特别好看,夕阳洒落凤梨黄,被红烧过的回忆像一盘菜肴,笼罩得楼宇和植物都波光粼粼。

三毛去了荷西的家。

荷西的卧室里有三面墙,满满地贴着三毛的照片,荷西看着三毛,说:“你看墙上!”三毛抬头一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能肯定的,自己从来没有给荷西寄过一张照片,甚至不曾真的对荷西动过一刻心,这个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男孩子,怎么也不能让三毛感到依靠。可是这一刻三毛看到的,是满满的自己,短发的自己,穿着长裙的自己,黑白的自己……

阳光透过百叶窗一寸寸挪进来,三毛脸上的情绪很复杂,她沉默了很久,终于问荷西:“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荷西不急不缓,看着墙上的照片,很满足地说:“在徐伯伯的家里。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相馆去做底片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

那么小心翼翼,只要是关于三毛的一切,荷西都如获至宝。就算家人都说他是发了神经,他也不理会。照片贴久了都泛了黄,荷西就把百叶窗放下,可是百叶窗有条纹,还是会被晒到。

荷西描述这些的时候,满脸都是愧疚的表情,这是他最最挚爱的三毛的照片,他都没有保护好。

三毛被荷西的举动感动坏了,心里的冰一寸一寸化开。荷西并不知道,他正一点点钻进三毛的心,让这个受了一次次伤的奇女子重新打开自己的心,重新投入自己的爱。

他愿意等,等多久都愿意,幸福可以来得迟一些,只要这幸福是真真切切的。

她也愿意等,为爱去走天涯,无非只是想将自己放空,重新注入一处新的容器。

他们都等到了。

三毛转过身,问眼前的荷西:“你是不是还想结婚?”

三毛是记得的,当初那个追着自己的男孩子,纯真又有生气。六年过去了,他已经长成了如此美好的男人,只是这还不能肯定,这个当初的约定,是不是还会被当真。

面对爱情,三毛的自卑一直都有,所以痴爱浪漫,又惧怕浪漫,她深谙一旦自己抓不住,就又是一次万劫不复。

是荷西给了她信心。

这段当时的交谈,多年后三毛都能记忆清晰,这个她一生最爱的男人,在她需要一段爱情的时候愿意给她一段婚姻,在她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给了她一副依靠。所谓的爱情,往往是倾付更多自己来填补对方吧。

而当我们重拾曼妙情怀,不以现实的考量来品评爱情,或许会肆意更多。年轻时,我们有太多的底牌和时间来消耗温存,对峙南墙,无视分寸。只有亲身趟过命运的长河,爬过眼泪浇筑的城楼,才会明白,我们信奉的种种因果,皆大不过心之初。不必回溯,也不必多说,永远感情都是经不起推敲;情节生动或决然,都不是绝对,唯一可供评鉴的,是当下那个执着的自己。不需要看客,就已是一场好戏。

总有一天,我们终于成为另一个人念念不忘又回头无岸的千里。我们所附加的那些过去,对于彼此不过是洪流之外的存在。质里清脆,不可外言。如风中捎过的话音,被吹散就散了。我们怀念的也只是那个时代里最简白的自己了。和他无关,和光阴无关。和爱情,或许也无关。

三毛在《一个男孩子的爱情》里这样记述过:

我转身问荷西:“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这时轮到他呆住了,仿佛我是个幽灵似的。他呆望着我,望了很久,我说:“你不是说六年吗?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了。”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好了,不要了。”他忙问:“为什么?怎么不要?”那时我的新仇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他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我说:“黏过后,还是有缝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后来尝到的爱情,起初都是美中带着一丁点儿不足,三毛破碎的心是不足,荷西就是那个巧补匠,一寸一寸把破碎缝合,再去百般呵护这颗完整的心。

三毛活得太过任性,于是错过了很多按部就班的事。只是感情这件事,偏偏是控制不来的,也不能装出来。

所以过去她对荷西没有好感的时候,便远远推开了荷西。如今时过境迁,心境和阅历再不如初,曾经对世界的要求太高,对爱情和情人的想象根本不是能企及的东西。要浪漫、要成熟、要懂得、也要温柔和呵护,所求的都是比自己更骄傲的人。六年后再回到西班牙,三毛的心也成熟了,面对用无限温柔,无限卑微的方式爱自己的荷西,她竟然一瞬间懂得了爱情的意义。是的,在荷西紧紧拥抱住她的那一刻,在荷西摆满她照片的那一刻,在他说着碎的心我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的那一刻,三毛突然全懂了——这个男人,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爱的!

爱一个人,是他能让你所有的“不甘心”“不经意”变成“不后悔”;是终于决定抛开世俗、过去、对比,去专心经营,且不惧承担。

流年无恙,岁月如初,一切都好得似乎从未受到过挫折与伤害。

这一次,三毛做到了。

如果我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

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舒婷的《致橡树》还在耳边,写文至此,引用来是再合适不过了。爱情便是如此,“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荷西做到了,他所坚持的爱情,是如此的纯真且炙热,浓烈且专一,爱情不是炫耀、不是攀比、不是浮华,它是比肩站立,风雨同舟;它是心灵的契合,是无言的会意;它是同甘共苦、冷暖相依。

在真正意义上让三毛品尝到爱情的美妙的,正是荷西。

不需要彼此仰望或迁就,一切都是那么契合,仿佛相爱是与生俱来的事。

荷西是一个兴趣十分广泛的人,他在学校里学的是工程,却爱上了海洋,梦想做一个伟大的船长。若说有什么是荷西一直在坚持的,一来是对三毛锲而不舍的爱,二来就是对海洋的迷恋。

不过三毛不痴爱海洋,她更爱沙漠,她觉得那里像极了她前世的乡愁。

荷西经常与三毛讲起自己在海底的所见,讲他在海底与章鱼嬉戏,见多种颜色的贝类,或者遇到的潜水奇遇。荷西讲得有声有色,让三毛也身临其境。这与三毛过去那些男友是明显不同的,过去的男友喜欢谈论文学和艺术,喜欢形而上的交流,而荷西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兴趣在大自然,在运动、天文和星相,最主要的,荷西同三毛一样热爱浪漫与自由。过去三毛觉得男友高雅、博学、涵养,如今遇到了荷西,她才知道这是真的大智慧,这样的智慧不是从书本里学来的,是天性的、不受约束的。

三毛后来的人生观也受到了荷西的很多影响。有一次三毛为了一篇需要紧急交的稿子犯愁,荷西看出了她的心事,不慌不忙,只是指着忙碌修建树枝的园丁给三毛看。

荷西说:“我宁愿像这些园丁呼吸大自然新鲜的空气,在太阳底下干活,也不愿被关在四四方方、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每天和枯燥的数字、文件打交道,那真让人烦透了。”

三毛听取了荷西的建议,给编辑写信取消了约稿。为了一点零用钱而搜肠刮肚逼迫自己写一些不情愿的文章,这实在是不应该的,甚至是有一些可怜。只是三毛没有认清的事情,荷西竟然看得通透,他不会读一些深邃的高深的书籍,只是自己天性淳厚。这对三毛的启迪很大,较之自己的读书与苦思,不停去追问生命的意义,荷西的率性显得如此珍贵和自如,这让三毛宽慰很多。

彼时,爱海洋的荷西,打算明年夏天跟几个朋友驾帆船航海,到希腊的爱琴海去潜水。在他服兵役的时候,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如今终于有机会实现。这个计划三毛很感兴趣,她可以做水手们的厨娘。但是在这之前,三毛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三毛曾独自去非洲阿尔及利亚旅行,后来又偶然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报道,大漠孤烟,黄沙落日,这一切深深地吸引了三毛,她早就计划复活节以后,去西属撒哈拉沙漠旅行,在那里住上一年半载。

在这些看似鲁莽,没有深思的流浪背后,是三毛日趋成熟的坚硬的心。而她和荷西的重逢,两个风尘仆仆的人,不愿将就的坚持着的人,也终要修成正果了。

我想,在当初,每一个足迹的背后,无论是三毛还是荷西,在内心都有另一幅风景,想给当时的心上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将岁月的额头刻上了欢与忧,将时光的门楣抹上了聚与愁。

你不能说他们对于彼此是侥幸,是巧合,细想来这一切均是命中注定。黑暗终会迎来明朗,心里的苦涩,也会慢慢慢慢,被成长认可。存在,即是合理。尽管某些时刻看起来,那些存在让人难堪极了,却也无法否认,这些存在让日后的他们,更美。

一切附和,都是观感作祟。一切矫情,都是黏腻的口吻。

三毛的沙漠情结日后被无数人津津乐道,而在当初,却是不被很多人理解的。这被她认为是自己前世乡愁的沙漠,仿佛有一股致命的魅力,吸引着三毛前往。后来三毛在《白手成家》的文章里这样描述过:

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

后来长期留了下来,又是为了荷西,不是为了我。我的半生,漂流过很多国家。高度文明的社会,我住过,看透,也尝够了,我的感动不是没有,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它们的影响。但是我始终没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我的心也留下来给我居住的城市。

不记得在哪一年以前,我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它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等我再回到西班牙来定居时,因为撒哈拉沙漠还有一片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是西国的属地,我怀念渴想往它奔去的欲望就又一度在苦痛着我了。

这种情怀,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几乎被他们视为一个笑话。

我常常说,我要去沙漠走一趟,却没有人当我是在说真的。

也有比较了解我的朋友,他们又将我的向往沙漠,解释成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一去不返也——这些都不是很正确的看法。

好在,别人如何分析我,跟我本身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等我给自己排好时间,预备去沙漠住一年时,除了我的父亲鼓励我之外,另外只有一个朋友,他不笑话我,也不阻止我,更不拖累我。他,默默地收拾了行李,先去沙漠的磷矿公司找到了事,安定下来,等我单独去非洲时好照顾我。他知道我是个一意孤行的倔强女子,我不会改变计划的。

在这个人为了爱情去沙漠里受苦时,我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荷西。

这都是两年以前的旧事了。

当时的三毛与荷西,在最初的愿望上是违背的。

三毛探寻过荷西的意思,都没有得到荷西明确的回复,三毛甚至打算放弃自己的沙漠计划,同荷西一同去爱琴海潜水。

那段时间荷西总是忙忙碌碌,三毛问他做什么他也不说,后来索性就不见了,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三毛怎么也找不见他。正内心踌躇的时候她收到荷西从沙漠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这么说道:“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着你。”

深爱如荷西,他怕三毛去沙漠受苦,又想给她一个惊喜,于是不声不响在撒哈拉一家磷矿公司申请到职位,这样等三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安置好了一切,三毛便不用再受苦。

揣测到爱人的心意,这并不是难事,在意一个人就会知道她的喜好与软肋,而一切看来,总是爱人的初心最简单,摆脱了方式、策略、计较得失,感情也显得没有对错的路可言。而如何给出自己的情意,有些人善于节制,有些人顺水推舟,有些人爱得笨拙。

荷西是这所有的一切,他是三毛的最佳爱人,最佳精神伴侣。

所以当三毛收到信后,她的心都澎湃起来,那个在遥远沙漠的男人,把她的心一点点虏获,让她心甘情愿跳进去。

而三毛最终答应荷西的求婚,说法众说纷纭。

我们可见的是三毛拒绝了很多优秀男士的求婚,而最后选择了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荷西来共度一生。无论是日本富二代男友,还是德国大使男友,或者是在美国读书的中国博士,她们都不能真正走进三毛心里。

三毛内心的孤独注定了她需要的是一个精神上的爱人,然而年轻时期情感的坎坷,或者被喜欢的人拒绝,或者爱人突然死亡,都让三毛对爱情有了另一层的理解。或者正如三毛的姐姐陈田心所言,“她总有一些想要却没办法得到的东西”,加之三毛的冲动与悲观心理,或者会有一股“既然得不到就不要”的心态。

三毛在华人的世界里找不到能走入她内心的、也愿意接受她的神经质的男人,而荷西是一个小三毛很多岁的外国人。在生活习惯与文化上,两者的差异很明显,但这种差异却给三毛带来了过去没有过的安全感。也因为文化的不同,三毛对荷西会比对待中国男人显得宽容又包容。

而同类的中国男人,与三毛的气质与学识相近的,或者并不想找与自己如此相近的,或者是精神上比自己强大的女人。尽管三毛在投入爱情时显得特别谦卑,但这仍旧不能遮掩她是一个十分喜欢自作主张的女人,她用一种强硬而主动的方式去喜欢男人。而更多的男人需要找的伴侣,是温顺的、平和的,而不是三毛这样的情绪化与文艺化。

于是,这一次,三毛毫不犹豫选择了荷西。

于是,三毛整理了行李,留了一封信,决绝又洋洋得意——走了,结婚去了,珍重也不再见!

然后,带着爱与兴奋,奔向了未知的大漠。

《三毛:千山万水的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