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智除异己,司马懿三做托孤辅政之臣

魏帝托孤

八月八日,辽东骤雨终于停歇。司马懿立刻集结三军精锐,四面合围,以慕容跋、高允明等客军为先锋,筑土山、掘地道、装云梯、立炮架,日夜攻打不息,炮矢如雨、罩城如网。

只过了六日,襄平城中燕军便是弹尽粮绝,人人怨恨,各无守心,皆欲献城归降。公孙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伪燕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自城楼上放下吊篓出城前来魏营请降,求魏军解围退舍,而己方必将面缚告饶。

司马懿是何等的深沉老练,一听之下便知这是公孙渊的诈降逃逸之计,毫不犹豫地下令将王、柳二人斩首入匣送回襄平城内,并命虞松作檄射进城中告曰:“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以迎之。孤为天子上公,而王建、柳甫等欲孤解围退舍以应之,岂合礼乎?二人老耄,传言有谬,已相为斩之。若公孙君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

公孙渊不得已,又遣侍中卫演前来乞求克日送质投降,司马懿当着卫演之面怒斥道:“公孙匹夫这般迁延推托,无非是想以缓兵之计赚得再度天降骤雨之机也!可谓一味只欲伺机逃窜而毫无诚心矣!汝且听之,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尔等既不愿真心而降,则前途唯有一死矣!何必送子为质?”卫演抱头鼠窜回城而禀,公孙渊仍是不肯面缚求降。

五日之后,在魏军强大的攻势之下,襄平城四门俱溃,公孙渊父子仓皇乘乱逃出,却被魏兵截于梁水之畔,戮于当场,传首京师。

司马懿随即率军入城,诛其伪燕从逆公卿将士一百零八家七千余人,筑为京观耀武慑众。同时,他对当日劝谏公孙渊勿叛大魏而遇害的辽东将军纶直、贾范等人尽封其墓而荣其子孙,以为后来者之鉴戒。至此,自东汉初平年间以来,割据辽东四十余年的公孙氏一族被司马懿一举连根铲除,再无后患。而司马懿本人,也凭着这一桩赫赫战功再次深深震撼了吴、蜀两国。

这一日深夜,在由公孙渊旧宫改建而成的太尉行署厅堂里,司马懿屏退了其他无关人员,亲自迎接了从洛阳京师日夜兼程匆匆赶来的幕府军司马牛恒。

二人分宾主之席各自坐定之后,牛恒揩了一把脸上的热汗,顾不上什么寒暄客套,便直接禀道:“太尉大人,牛某是奉了夫人之命特地赶来给您送讯的。如今已从宫中得到绝密消息,当今陛下身患沉疴,恐有不治之虞。朝中奸徒四起,局势异常纷纭复杂!夫人建议太尉大人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底定辽东,再以最快的速度驰返京城以应不测之变!”

司马懿一脸认真地仔细听着,用手抚着颔下苍髯久久不语。过了半炷香的工夫,他才沉沉地开口了:“这个事情,本座心中自有分寸的。你且带讯回去,让夫人和两位公子他们在京城里该怎么做还是继续做下去。本座对他们充满了信心。牛兄,本座在这里就拜托你和寅管家在后方对他们给予鼎力支持了!”

牛恒见司马懿说得真挚,急忙起身抱拳而答:“这个请太尉大人放心——夫人和两位公子运筹于帷幄之间,我等自当任劳任怨,趋奔打拼于雷池险关之中!”

“好!本座也信得你和寅管家的忠勤敏达!”司马懿也起身还礼而谢,“我司马家大业有你和寅管家的鼎力辅助,何愁无往而不利?”

他谢罢,唤了梁机近前,问道:“梁君,依你之见,当今情势之下,我等面对陛下的重重疑忌和朝中的复杂局势,须当如何因应才好?”

梁机深思了好一会儿,才徐徐答道:“启禀太尉大人,依梁某之愚见,当今情势之下,陛下病重不起之际,心头最在意的自然是哪一个臣子对他最为忠心……咱们司马家就是要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就是要显出比其他所有的臣僚都更为忠心的姿态,这样才会换来陛下的放心重用!”

“很好,你讲得很好。”司马懿背负双手在厅堂缓缓踱起步来,“本座记得这样一件事儿:前几天,不少士兵因辽东这里天寒地冻而缺衣少穿,叫苦不迭,梁君你曾前来建议本座将辽东官库中以前存放着的棉袍、棉裤赏赐给他们以御寒……当然,梁君你这番建议自是不错的。也许你会惊奇,本座当时为何竟对你的建议未置可否。其实那时本座心中已有定见,发放棉袍、棉裤给大家御寒,这件事儿是一定要做的。但在此情此势之下,这件事儿由本座出面来做,却有些不太合适。正所谓人臣无私施,美誉归于上。梁君你马上为本座拟写一道奏表以八百里加急快骑送进宫去。这道奏表就由你一人来写,注意保密,对虞松也不要泄露。它的内容就称本座特向陛下请示求允发放辽东官库棉服为北伐士卒御寒一事……陛下看到身为太尉的本座,居然连向士兵发放御寒棉服这样的琐事都要行文请示自己,心底必然大为受用,这样或许就会冲淡几分他心中的猜忌之情的……”

梁机一听,深深佩服:“太尉大人实是洞明万机,算无遗策,梁某钦佩之至。”

司马懿并不答话,仍是在继续苦苦思忖着,过了良久,又讲道:“这一次拿下襄平城后,本座让虞松呈进现存士兵簿册细看,发现我大魏王师三军之中年满六旬以上的老兵竟达一千八百余人之多。唉!这些老兵为我大魏出生入死拼杀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他们一条优游归养之生路了!梁君,你且替本座把这件事儿也附在奏表之中写上。请求陛下恩准遣散这一千八百余名老兵归乡休养,以向全天下宣示我大魏天子的浩荡皇恩与博大宽仁。”

牛恒在旁边听得明白,亦是暗暗惊服。这司马懿笼络人心、收揽人心的功夫确是了得!他这一招,上为天子赢得仁君之誉,下为老卒争得恤养之惠,中为自己赚得上下交赞,实在高明巧妙之极!

夜空中的雪花随着朔风悠然而飘,仿佛轻絮一般纷纷扬扬,洒满了天地之间的每一处角落。

司马府内室中帷幕低垂,将凛冽的寒意挡在了外面。

张春华坐在正中的榻床之上,她右手边的铺锦芦席上坐着的是孙资、刘放二人,左手边的铺锦芦席上坐着的却是司马师、司马昭二人。

孙资、刘放俱是满面喜色,齐齐举起酒盏,向张春华母子三人同声而贺:“司马太尉果然不负众望,克服千难万险,于百日之间一举荡平辽东,铲除公孙逆贼,实在是功高盖世,天下无双!”

张春华微微含笑举杯接下了他俩的祝贺,款声而道:“两位大人过誉了,我家太尉大人若是未曾得到你们两位大人隐身幕后的暗助之力,岂能如此顺利地一举功成?底定辽东、扫平逆贼的大功之中,有一半亦是属于孙大人和刘大人你俩的。”

“夫人您这样说,刘某和孙君就实在是无地自容了。”刘放一听,伏身席位之上谦逊而答。

孙资却放下酒盏,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来:“唉……倘若董司徒未亡,崔司空未病,王肃君未放,太尉大人这一次旋旌班师之日,便是我等鼎力劝进他晋位丞相、加礼九锡之良辰!只可惜,如今这京师之中,像董司徒、崔司空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宿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张春华悠悠一笑,慢慢道:“两位大人如今的难处,我和太尉大人也都体会得。你们只要时常存有这份关切之心,我司马家便对此感激不尽了。”

刘放仰起身来,瞥了孙资一眼,徐徐言道:“孙君,其实依刘某之见,万事皆有峰回路转,豁然开朗之转机。当今陛下日渐病重,而储君又太过年幼稚弱,我等恐怕一时不能将太尉大人推上丞相之位,但要助他荣升顾命首辅大臣之职,应该还是力所能及的。”

孙资容色一定,深深地盯向了刘放:“刘君你对此事未免太过乐观了。近来曹爽、夏侯玄、燕王曹宇等人频频进出宫闱面见陛下,而且几乎每一次进来都是和他屏人密谈……朝局变化之倏忽莫测,万事岂有定数乎?况且,此番曹爽、夏侯玄等人幕后已有高人屡屡潜伏出招,更是不可稍有怠忽!”

“高人?不错,本夫人也发觉近来皇宫大内那边似乎比先前精明了许多,一直感到蹊跷得很。”张春华胸中心弦暗震,脸上却不动声色,“两位大人可知道曹爽、夏侯玄等人的幕后高人是谁吗?”

“唔……孙某也只是听得郭芝中郎将隐约谈起,夏侯玄、曹爽一直在暗中想推助大司农桓范跻身三公之列,接掌司徒之位!”孙资捻着自己嘴角的一撇胡须,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

张春华一听,立时就明白了。郭芝者,郭瑶贵妃之叔父也。他向孙资送来的这个消息一定是郭瑶给出的!因为现在只有郭瑶才是曹叡身边最为亲密的人,她所探听到的消息必是最为准确的!一念及此,张春华在心底暗暗嗟叹不已。难怪近来曹叡突然之间一下似乎变得精明了不少!原来隐在他身后的智囊就是自己丈夫当年的同窗好友桓范啊!细细想来,也只有这位足智深谋、老成多算的桓范,才会设计出这许多凌厉之极的奇招来!她忽又心念一转,故意讶然问道:“孙大人,郭芝中郎将与我司马家并无太多的深交,他也不是轻躁易泄之徒。为何却要将这偌大一个‘礼物’拱手相送呢?莫非其中有诈?”

“夫人,依孙某之揣测,郭芝此举,必是后宫郭瑶贵妃授意而为。”孙资捻着胡须娓娓而言,“后宫郭贵妃摆明了将来必将升任太后之位,她的个性亦是外柔内刚,嗜权如命。她怎么会甘心坐视夏侯家、曹家等沛郡宿贵们在朝廷上下日渐坐大呢?但此刻碍于陛下尚在,她又不好在明面上跳出来公然反对夏侯家、曹家分己之权,于是便来了个‘借刀杀人’之计。企图借助我们司马党之势力来压制他们夏侯氏、曹氏!而夏侯氏、曹氏手中最厉害的底牌就是桓范,只要咱们能一直将桓范打压在偏裨之位上,不让他找到机会冒出头来,夏侯氏、曹氏的势力就始终无法真正壮大起来!”

张春华听得连连点头,面现微笑,款款说道:“孙大人这一番分析实是鞭辟入里,本末无遗。先前咱们一直不曾探查到夏侯玄、曹爽的幕后智囊是谁,如今既然已经是如此准确地搜索到了他,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孙大人、刘大人可有妙计以制之乎?”

刘放满脸挂笑,看看孙资说道:“张夫人,孙君既已将这一切情形了然于胸,他亦必是腹藏良谋的了。孙君,你就不要再藏着掖着,痛痛快快地讲出来吧!”

孙资虚辞了几句,面容一正,直视着张春华,缓缓言道:“孙某近来苦思数日,已经想出一条调虎离山之计。今年秋季兖州、青州一带粮谷歉收、饥荒成患,而桓范身为大司农,专管官仓缴粮事务。我等可从中书省、尚书台两方联手发力,将他派往山东一带巡视灾情、开仓赈济。桓范他不是一向自诩事事以恤民爱下为先吗?这样一来,桓范纵有疑心,也无从推辞,只得以国家公事为重而离京远出……智囊既去,咱们对付夏侯玄、曹爽就更有把握了!”

坐在他对面的司马昭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问道:“孙大人,倘若桓范固执己见而不肯受诏离京外出呢?还有,陛下和曹爽他们万一也不肯放他离京呢?”

“这一点,孙某事先已经想到了。”孙资慢慢捻着胡髭,冷冷说道,“他若固执不去,咱们就鼓动御史台里的监察御史上书抨击他漠视民生,不念民苦,尸位素餐。以桓范刚毅不屈之个性,必定不堪其辱而自行离京赴去的!”

“很好!很好!到底还是孙大人精敏老练,鲜有人及!”张春华听得喜笑颜开,“依本夫人之见,驱出桓范之后,下一个欲予排摈的便该是夏侯玄了。他的底细,咱们也摸得差不多了,他如今既是与后宫郭氏关系甚僵,与曹爽一家亦似同床异梦,咱们对付他应该是比较容易一些……”

说到此处,她抬起手来指向司马师、司马昭兄弟道:“孙大人、刘大人,你们日后在宫中施展大计之时若有用得着我家师儿、昭儿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就是!”

“夏侯大人,请在此稍候。”内侍将夏侯玄领进后宫观景室,躬身而道,“陛下在温凉池中沐浴完毕之后,便来此室召见您。”

“好的。”夏侯玄应了一声,就在室内一张锦垫胡床之上坐了下来。那名内侍拿眼角的斜光暗暗瞥了他一下,低垂着头,静静地退了出去。

闲得无事,夏侯玄不禁游目四顾,却看到室中的镂花檀香木壁上悬挂着一幅幅字帖。他自己本也是一个酷爱书法之人,便走上前去细细观赏。

但见那些字帖上写的是一篇篇《道德经》里的章句,认真看去其中的字体写法却是极富特色:那一点,迎面便似繁花怒放一般鲜活醒目;那一撇,自右便如一绺青藤一般蜿蜒灵动;那一捺,向右则似鸾凤展翼一般回环飞扬;那一竖,恍然恰同一脉清泉一般涓涓而下;那一横,宛然又若碧波叠叠一般起伏而来!当真是字中有画,画中现字,字画融一,交相辉映!观看这一张张字帖,完全便如欣赏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图画。这样的字体,既有荀爽字体的端重方正,又有曹操字体的雄浑大气,还有钟繇字体的圆融灵活,实在可谓造诣非凡!最难得的是它蕴画于字、字画合一,令人赏心悦目,别有一番异趣!

夏侯玄看得兴起,如痴如醉地一帖接着一帖看将下去,不知不觉之中已跨进了观景室后堂的门槛——他一抬头间,正看到一位绝色女子在里边席地而坐,提笔练字。原来,曹叡宫中多以才色兼具之昭仪、才人为女史官,专门代他批阅中书省、尚书台的文牍。不用说,这位女子亦是后宫女官无疑。

“这位姑娘的字体好生漂亮——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字中有画,画中有字!”夏侯玄一时忘了所在,随口便深深赞道,“却不知姑娘这一笔好字是师承何门何派?本座实是神往之极!”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咧咧地径自走了进来。

那女子仍是握笔继续而写,恍若未闻,一直待他迈步走近,方才搁下手中毛笔,斜起眼来朝他妩媚之极地一笑——她这一笑恰似电光石火,一闪即灭,无声无息无痕无迹,但足以勾人之魂、荡人之魄!

夏侯玄一瞧之下,饶是他修为有素,心神也不禁为之悠悠一漾——他正自暗暗一呆之际,那女子猝然一头直扑进他怀里来,同时将自己的发髻一扯,衣裳一揉,娇呼了一声:“救命啊!有淫贼!”

“什么?夏侯玄被人举报在宫闱之中调戏才人石英?”曹爽听到自己麾下御前禁军校尉尹大目报来这个消息时,不禁大吃一惊,“别不是有人造谣诬蔑吧?”

尹大目是自幼便与曹爽、夏侯玄一道玩耍长大的亲兵侍卫,和曹爽、夏侯玄的关系一向十分亲密,所以对夏侯玄的个人安危亦是十分关切,一大早就特地跑来向曹爽报讯。他听得曹爽此问,就十分焦急地答道:“这事儿不是别人故意造谣诬蔑的,夏侯大人从昨天起就已经被羽林军扣在后宫偏室里了。具体的事情经过,属下尹某也不太清楚。但郭贵妃身边的侍婢曲萝也出面指证,她当时进观景室后堂之际看到石才人和夏侯大人正搂抱在一起。现在,陛下已经让人将这个消息严密封锁,不准外泄,并请武卫将军您进宫一谈……”

曹爽一听,不禁愤愤地跺了跺脚,恰在这朝廷青黄之交的紧要关头,这个夏侯玄却闹出了这样一桩违礼越矩、伤风败俗的事体,这可如何是好?而且,他先前也曾听闻这石英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内廷女官之一,夏侯玄若是真的调戏了她,麻烦可就大了!他也不及多想,急忙一挥手,吩咐道:“大目,你且先回去侦候此事的进展情形,本将军更衣整装之后马上就来……”

“那,尹某便进宫去了……武卫将军您须得赶紧入宫到陛下面前为夏侯大人求情啊!”尹大目也不多话,拔腿便匆匆而去。

曹爽目送着他跑出里屋,正欲吩咐下人去拿朝服来穿上,这时从屋门外面倏地闪进了他的三弟曹训,一把抓住他的袍角,低声道:“大哥且慢!”

曹爽一愕,侧头看向了曹训:“你做什么?”

曹训转眼瞧见四下无人,才朝曹爽贴耳问道:“大哥当真是要前去陛下那里为夏侯太初求情么?”

“太初为人清高明洁,怎会干出那样的事体?他必是遭人陷害的。为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曹爽点了点头。

“大哥——小弟也是刚从禁军步兵营里得知这个事儿后急忙赶回来的!这一次夏侯玄恐怕真的是栽到家了!郭贵妃的侍婢都站出来指证他行为不轨了。大哥,你且听小弟一言,恰在此时,你万万不可前去宫中出头解救夏侯玄!”曹训两眼急速地转动着贼亮的光芒,一直紧紧抓着曹爽的衣角不放,“就让陛下自行裁断处置去吧——你就对外宣称自己腿疾猝发,一时不能出府。”

“这……这怎么行?”曹爽狠狠地瞪了曹训一眼,“数日之前,桓伯父离京出巡赈灾事宜之际,就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为兄与太初遇事排难之时定要异体同心,通力合作,万万不可心存歧念。他这番谆谆教诲言犹在耳,为兄如今事到临头焉可不顾太初的安危?”

曹训“哎呀”一声连连摇头摆手,直道:“大哥你放心!这事儿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说破了天,它也就是调戏一个才人的事儿!当今陛下聪明睿智,值此用人之际断断不会重惩夏侯玄的。只不过,夏侯玄这个执掌宫门守卫之职的卫尉肯定是当不成了!”

“撤了他的卫尉一职还不严重?如今我曹氏宿旧贵戚之中,能够与为兄联得上手共同对付司马氏一党的,就只有这个夏侯太初了。为兄此刻若不救他,日后必噬脐莫及啊!”

“唉!大哥你总是喜欢把胳膊肘往外拐!他夏侯玄固然帮得着你,小弟和彦弟他们就帮不着你?对付司马党,你何苦非要拉一个外人来联手不可?咱们自家兄弟这么多,恐怕要比夏侯玄他们来得可靠一些吧!”

“三弟,你……你……你怎会这般想?”曹爽听了曹训这话,就似触了电一般悚然一惊,诧异非常地盯向了曹训。

曹训毫不回避他的直视,捧着他的双手,显得极为诚恳地说道:“小弟是真心在为我曹家的未来着想啊!如今陛下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几乎都是心中有数了。那么,他对自己身后的顾命辅政大臣人选名单必定也在深深的酝酿之中。不消说,你和夏侯玄原本必是这下一任顾命辅政大臣名单中的两个重要人选。

“但是,眼下夏侯玄突然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他的名望都必将大大受损。因为司马氏一党一定会抓住这件事儿大做文章,令他难以翻身。所以,他此刻若想接任顾命辅政大臣之位,已是希望渺茫!这样一来,在魏室宿旧亲贵之中,就只剩大哥你有这一份资望荣升辅政之座了。正所谓‘百花齐谢唯我放,一枝独秀占尽春’,岂非天助大哥也?你又何必再去为夏侯玄多生他事?”

“这……”曹爽身子一僵,缓缓地坐回了榻床之上,用手掌不断地摸着油亮亮的脑门,“这件事儿,且让为兄好好静下来想一想。”

“启奏陛下,曹爽将军之弟曹训来报,曹将军正欲应诏进宫之际,突然在府门前跌了一跤,摔伤了腿胫,故而一时不能入宫议事,恳请恕罪。”

内侍躬身俯腰尖声尖气地禀奏着。躺在龙床上的曹叡听了,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郭瑶端着一只银碗,盈盈然趋近前来,婉声而道:“臣妾恭请陛下用羹。”

曹叡神色有些黯然,将手轻轻往外一摆,止住了她,慢慢说道:“朕不相信夏侯太初会那么轻浮,竟在朕的后宫之中调戏石才人!”

一听这话,郭瑶脸上的表情不禁一滞。

“爱妃,你就那么褊狭,居然容不下他?”曹叡双目陡然一竖,冷冷地看向她来,“还要指使曲萝出来作证,这也太露骨了吧!”

“不……不……”郭瑶急忙放下银碗,急切地分辩道,“臣妾绝对没有指使曲萝去做此事。臣妾私下也认真讯问过曲萝了,她讲她当时就是听到石才人的呼救之声才赶过去一瞧,正看到夏侯卫尉与石才人在地板上扭成了一团……”

“罢了!罢了!你也不要再分辩了!”曹叡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不理她,自顾自喃喃说道:“看来你和夏侯太初之间的确是彼此成见太深,始终难以化解。唉!你们为什么不能同心协力捍卫我大魏呢?爱妃,朕真的很痛心啊!”

说到此处,他用拳头轻轻擂了一擂自己的胸口,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这种矛盾暴露得越早,朕就越不会陷入幻想,越好及时处置此事。你将来毕竟是要做皇太后的,要代替朕来照顾和爱护芳儿,朕怎么舍得动你?为了维护你的一切,朕也就只有牺牲夏侯太初了!”

他吃力地抬起下颌朝面前御案上方努了努嘴:“喏,那就是朕亲笔拟写的一道诏书,着即日起免去夏侯玄的卫尉之位,让他外出担任大鸿胪之职。你和你们郭家日后就不须再为难他了吧!”

郭瑶顿时一阵鼻酸,颊边两行珠泪滚滚落下:“陛下对臣妾的百般呵护之情,臣妾永生难忘!”

曹叡歪着头深深地看着她:“爱妃,你是太祖武皇帝时的智囊重臣郭嘉郭贞侯的同族后裔,须当亦有郭贞侯的才识器量方可啊!朕若是万一不在了,你还得替朕好好守护这曹家社稷啊!”

郭瑶以额触地,伏身含泪而答:“臣妾自当以死守护社稷。”

曹叡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待到她平静下来,才又微微气喘地说道:“司马懿目前从前方发回了两奏表,一份是请旨给北伐士卒们颁发棉袍御寒过冬;一份是请旨遣散北伐军中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老兵返乡安度天年。孙资、刘放称赞这是他‘人臣毫无私施,美誉尽归于上’的旷世义举……朕、朕也深有同感。所以,朕毫不犹豫,对这两份奏表都亲笔批准了!”

他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望向殿外高高的藻井穹顶:“司马公不愧是司马公啊!他简直是圣贤再世,举无过事。朕就是有心想要找他一个破绽,也始终是无疵可寻啊……”

说着,他仿佛又回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眶一热,泪水急涌而出:“爱妃,你……你不知道,当初朕初登大位之际,孙权、陆逊、诸葛瑾等吴贼举兵来袭荆襄,南疆告急,烽火连天,是他司马懿奋然而出,一力荡平之;当年郭废太后一党在宫中兴风作浪,死命动摇朕的宝座,亦是他司马懿一家人共同为朕平定之;后来,诸葛亮提益州之众大举进犯,关中岌岌可危,又是他司马懿投袂而起,为朕御敌于国门之外……这一桩桩丰功伟绩历历在目,朕、朕恐怕当着天下臣民的面也丝毫不敢有所抹杀啊!这一次他又挟底定辽东之硕勋而回,朕、朕哪里还挡得住他的锋芒?唉!可惜夏侯太初这时又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

紫金盆中的一簇炭火腾腾地燃烧着,融融的暖意淌到了魏宫嘉福殿后堂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堂中四角的烛光却是幽幽地亮着,仿佛是谁欲醒非醒之时半睁半闭的双眼,那被黑暗笼罩了大半的堂室也呼应着渐渐撑开了怀抱,露出了那忽明忽暗的脏腑,心脏的中央斜斜地倚坐着一个人——他正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曹叡。

曹叡半撑着上身,右手慢慢抚摸着自己左掌掌心之中的那块青龙琥珀,眼神显得十分专注。当年的天降祥瑞,这几年下来已被他把玩得晶光透亮。握在手心里,那一条小小的青龙便似活了一般,随时就要从指缝间溜出腾空而去!他一边抚摸着这青龙琥珀,一边皱着眉头深深地思忖着。

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二人恭恭敬敬地捧着纸笔跪坐在他榻前,静静地等待着他发话。

“孙爱卿、刘爱卿,朕现在便开始口述遗诏了,你们就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吧!”曹叡终于便似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开口言道,“先召燕王曹宇、楚王曹彪入宫。”

坐在他对面的孙资面色沉肃异常,仿佛早有准备,硬硬地顶了回来:“启奏陛下,老臣忘了提醒您了,先帝留有遗诏,面向天下公开宣布藩王不可入京辅政,老臣必当以死守之。”

曹叡握着青龙琥珀的手顿时一紧,捏得那琥珀隐隐作响:“时变事异,万变流通,无所不可。朕今日为何不可诏命宗室亲王辅政?”

刘放咬了咬牙,也将身形一挺,凛然谏道:“陛下,孙令君所言极是。当今嗣君幼弱,谨防管叔、蔡叔之流乘势窃居天位!若是如此,陛下您身后如何得以入座太庙享祭血食啊?”

这一段话恰似一支利箭射入了曹叡的内心最深处。他犹若吃痛了一般深深一叹,将那块青龙琥珀握得紧紧的,仿佛要从它里面挤出水来:“罢了!罢了!那么你俩且代朕拟一道诏书给司马太尉,‘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阁入,亲视朕面,朕有大事相托!’”

说完,他也不管孙资、刘放的反应如何,左手一扬,便将那块青龙琥珀丢进了那炭火盆中!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那透明如冰的青龙琥珀通体上下慢慢燃起了一股淡蓝色的轻焰,那条“小龙”在淡淡蓝焰中盘旋飞腾而起,随即淡淡的树脂燃烧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嘉福殿……

孙资、刘放二人捧着墨迹已干的黄绢诏书喜盈盈地走出殿来,正见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在殿檐下等候,就急忙赶过去对他俩急声便道:“司马太尉大事已定,只是须得请他赶紧回来亲受托孤之任。”

“父亲大人已从襄平城火速赶来了。”司马昭应声而答,“小侄立刻安排得力人士一道护送钦差大臣前去传诏。不知这钦差大臣是……?”

孙资答道:“就让我们中书省通事郎钟会去吧!”

司马昭接过那道黄绢圣旨,立刻答道:“好!小侄现在就去落实。”

司马师却问孙资、刘放道:“倘若禁军之中有人异动,该当如何?”

“陛下还在世,天威还凛然,谁人敢有异动?”刘放似是觉得司马师太过谨慎小心了,有些不解地说道,“子元你担心什么?曹爽他不敢乱来的……”

“子元所虑也不无道理。”孙资却将话头接了过去,深思着讲道,“本来,中护军蒋济、虎贲中郎将郭芝已经奉了圣旨以备非常,但我们在此关键时刻却也不宜掉以轻心。子元你素有戎事经验,多历疆场,可以前去协助蒋大人、郭将军以防万一之变!”

司马懿乘坐着由八百里快骑拉动的追风车一天一夜就从半路上的汲县赶回了京城皇宫,其时已至二更,漫天大雪如鹅毛一般飞洒不息。夜空之中,雪光莹莹闪闪,恰似千千万万陨落人间的星辰残骸!

他在嘉福殿门外走廊上轻轻跺了跺足,双手用力地相互揉搓着,呵出的白气很快就结成了冰晶子,簌簌地落在厚厚的积雪之上。

“太尉请进。”钦差大臣钟会跑在前面为他打起了珠帘。司马懿口头上谢着,同时瞧了一眼这个年纪比自己的昭儿小着七八岁的名门贵公子,为他陪护着自己回京一路上的那份机灵乖巧暗暗吃惊。

他身形一定,敛住了呼吸,用双袖掸净了自己身上的雪尘,努力平复着那颗已然怦怦乱跳的心,扣着那心跳的节奏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到了!到了!到了!太尉大人终于赶到了!”孙资、刘放的声音在堂室里像一层轻涛般掠过,但马上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在晦暗的灯光中,衰弱之极的曹叡沉沉地咳嗽着,像一具石像一般从光影的最深处浮了出来。

一瞬间,饶是司马懿心坚如钢,他的脑际里也不禁冒出了十多年前文帝曹丕在崇华殿临终托孤的那一幕情景,眼眶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陛下……陛下……老臣来迟了!”

“司马太尉……”曹叡颤颤抖抖的声音像那朵在夜风中明灭不定的灯焰一般微弱之极,“世人都说与死亡赛跑是最难胜出的,朕强忍着这最后一口元气终于撑到了司马太尉您赶回宫来,朕已再无遗憾矣!”

“陛下快别这么说……”司马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悲戚之极的神态哭了出来。他这一番表情,谁也不能说他是在惺惺作态。

“司马太尉,朕的太子就拜托您好好辅佐了!”曹叡将手轻轻抬起,“芳儿,快来给司马太尉跪下!”

刚满八岁的曹芳在郭皇后的牵扶下,满面泪痕地膝行过来,呜呜咽咽着,真的便要向司马懿一头叩下!

“使不得!使不得!老臣焉敢当此大礼?”司马懿急忙爬将过去,伸手止住了曹芳,“太子殿下这么做,实在是折杀老臣了!”

曹叡在榻床上望着曹芳与司马懿对面跪坐而泣的场景,仿佛想到了黄初七年四月在崇华殿那一夜时的情形,不觉泪雨涟涟,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您……您若真是朕的父亲该有多好啊!”

这边,司马懿在光滑坚硬的地砖上把头磕得“砰砰”有声:“陛下不见当日先皇之托孤于老臣耶?老臣在此立誓,老臣毕生定是大魏一代纯臣,必当为我大魏的社稷永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司马懿的高帽子

大魏景初三年正月十三,洛阳城上,碧空万里,见不到一丝云彩。

暖意洋洋的日光照在落满积雪的九龙殿屋顶之上,融出一粒粒晶莹的水珠,从风铃檐角滴坠下来,在光亮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敲出淅淅沥沥的轻响。

从殿内高高的九层丹墀琼玉台上望下去,大魏的文武众卿、宗室外戚、各属国使者依次排列,在殿堂之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个个凝神敛息地伏身静拜着。

司马懿平生第一次坐到了丹墀玉台上面御座龙床右侧的那个锦垫专席之上,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和皇帝陛下在天下臣民面前公然离得如此之近。彼此之间的座位仅仅只隔了五尺左右。这一切,恍若梦境重现,让他联想到了前朝建安年间,在许都未央宫正殿之上,曹操以丞相之尊、魏王之贵,也是端坐在汉献帝刘协御座右侧的虎皮榻床上,当众裁处国事的。那个时候,朝堂之上的所有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曹操身上,而曹操也当仁不让地直视自己身边那个并肩而坐的汉献帝如同透明的空气一般,自顾自地听言纳谏,自顾自地发号施令。睥睨自若、挥洒自若、笑骂自若、赏罚自若,那是何等地畅快淋漓、自在如意!而今天,自己也几乎和他一样坐到了同样的位置之上,那么自己又该如何表现呢?这数十年来,为了一步一步靠近龙座,几乎一切的苦、累、悲、痛,他都一一尝透了;而身为曹操那样的无冕之王,爵、禄、予、置、生、夺、废、诛这八柄之势,他也在慢慢地品其个中滋味。那是俯瞰九州,唯我独尊的无上尊崇,顷刻间的生杀予夺不容转圜,须臾间的指挥若定一言定鼎,怨不得董卓、曹操、刘备、孙权等英雄豪杰费尽心机,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匍匐到这龙座前!而自己,托了祖宗的荫泽和父兄友党的竭力支持,才终于迈近了它——俯首可及,仅距一步之遥!但是,当年曹操就是一屁股坐到这个位置上才骤然引爆了一系列潜伏危机,自己却千万千万一定要汲取他的教训啊!

一念及此,他立时便凝敛了所有的心神,整个人在锦垫专席上坐得稳如巨钟。沉默之际,他目光往左边斜斜一掠:就在幼帝曹芳所坐的御座左侧,五尺开外也是搁着一张锦垫专席,另外一位顾命辅政大臣、新任大将军曹爽就在那上面坐着。看得出来,曹爽似乎十分紧张,胖胖的脸庞涨得红彤彤的,双手垂放在身侧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袍角,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来给自己一个无形的支撑。司马懿见了,在心底暗暗一哂:这曹爽小儿终究是历练不深、沐猴而冠,给他一个宝座专席让他去坐也似摇摇欲坠、镇定不住!

这时,“当”的一声玉钟长鸣,吉时已到。躬身侍立在丹墀玉阶之下的中书监刘放缓缓走到大殿当中,徐徐展开圣旨,朗声宣读道:

皇帝诏曰,朕以眇身,继承鸿业,茕茕在疚,靡所控告。太尉、大将军奉受先帝遗命,夹辅朕躬,三公九卿、各部群臣自当尽忠竭诚以兴魏祉。自今日起,朕改年号为“正始”,以其始之正而永保其终之善。钦此!

他话音刚落,墀下群臣依礼齐齐山呼:“臣等自当尽忠竭诚、戮力王事,以其始之正而永保其终之善也!”

刘放卷起诏书之后,往殿中扫视了一圈,肃然宣道:“有请顾命首辅大臣司马太尉代君训示百官!”

他此语一出,墀下伏身跪着的桓范、夏侯玄、何晏、邓飏等俱是悚然一震:这刘放一开口就把司马懿当众抬了出来,当真是事事都要为他争得一个“棋先一着”啊!

却见司马懿一捋银髯,身子一侧,向御座对面的曹爽客客气气地说道:“曹爽大将军身为大魏肺腑之亲,还是请您先行代君训示百官罢!”

曹爽“腾”的一下涨红了脸——他哪里晓得怎样在朝堂之上“代君训政”啊?事先那司仪官刘放又没给他通过什么气!他哪有什么准备啊?于是,曹爽只得“吭吭哧哧”地答道:“这个……这个,司马太尉您年高望重、德尊才广,还是请您出面代君训政吧!”

曹爽自己都这么说了,司马懿便不再推辞,徐徐起身站在丹墀玉台右侧之上,目光犹如一派浩然巨流般倾泻而下,仿佛注视着墀下所有的人,又仿佛没把墀下所有的人都放在眼里,沉沉缓缓地讲道:

“诸位同僚,老臣何德何能,焉敢代君训政乎?老臣今日在这里,也只是和大家谈一谈心罢了。老臣数日前方从辽东平叛而回,老臣的身上还带着去年讨伐公孙逆贼时所受的箭伤——然而,老臣万万没有想到先帝临崩之际会将这顾命辅政之大任再次托付于自己!老臣垂垂老矣,哪有余力处理得了这天下百务万机?只有深深寄望于在座诸君‘各奉其职、并辔驱驰’,共兴我大魏万世之伟业!而老臣日夜匪懈者,也仅有一事,就是继承武皇帝、文皇帝、先帝的遗志,举毕生之力,合诸君之能,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使天下万民重归一统、共享太平!”

听着他这番慷慨诚恳之言,墀下跪坐着的崔林、蒋济、高柔、卢毓、卫臻、司马孚等高卿宿臣们一个个感动得眼中泪花闪烁。

“同时,老臣在此建议:其一,即刻罢停芳林苑、柏梁台、总章观等一切劳役,遣散各地被征调的农夫农妇,归乡耕织各安本业,不得再有扰动;

“其二,由将作大匠马钧大人领头负责,将柏梁台上的‘顶天铜人’打碎、熔化,用以锻造三军箭镞兵器,全力备战;

“其三,由大司农桓范大人领头负责,力争在三个月内筹措到六百万石军粮,以供平吴灭蜀之费;

“其四,由尚书令司马孚、尚书仆射卫臻领头负责,广发求言求贤之明令,从各州各郡收集各类军国大计之建议……”

他正说着,突然间却见桓范右手牙笏一举,高声呼道:“太尉大人且慢,您要本官在三个月内筹措到六百万石军粮,实在是难于登天!”

桓范这一站出来公开打断司马懿的讲话,顿时引得朝堂之上泛过一阵轻微的轰动。

司马懿闻言,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变得面沉如渊、波澜不起,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目光似利剑一般横空刺来:“桓大人,据本座所知:你大司农署将各州军屯的余粮都收归了太仓,只让各地预留了两个月的存粮保底。那么,想来太仓之中必是粟堆满仓——本座不向你要平吴灭蜀之役的军粮,却又向谁要去?”

桓范也迎视着他的凛然目光,面不改色,恭敬之中又不失刚硬地答道:“启禀太尉大人,我大司农所辖的太仓里还有八九百万石积粮不假,但它有两大用途——一是为应付天灾大劫而准备的,不可轻易划拨;二是专供朝廷取来封爵赏赐之用。昨日曹大将军给本官说了,而今新皇登基、与民更始,须得给朝廷上下各级官吏今年的俸米人均增提五石之粮以示浩荡皇恩;大魏八十万精兵、二十万官吏,每人增加五石俸米,统计起来就是五百万石粮食须当支付出去……您说,我太仓国库焉敢再行多支您的军粮?”

“曹大将军,你先前可是确已决定了要给朝廷上下各级官吏今年增发五石俸米以示浩荡皇恩?”司马懿听得明白,双眸精芒一转,侧身盯向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曹爽。

曹爽额上细汗直冒,紧张得满脸通红:“太……太尉大人,这……这个事儿,本大将军也是昨天才刚刚有了一点儿初……初步的想法,就……就和桓大夫先谈了一下……桓大夫他是极力赞成的:赐粮天下而大获人心,何乐而不为?”

司马懿何等聪明?他从曹爽的支支吾吾之中立刻便猜出了这是桓范为阻挠自己实施平吴灭蜀之大略而再立新功的临时一招,而且又打出的是“增发百官俸米、宣布浩荡皇恩”这一张牌,自己此刻当然也不好当众戳破和推拒,以免触了众怨,便装作若无其事,深深点头而道:“曹大将军和桓范此举倒确是极为体恤下情。如此美事,本座亦自当从旁赞成之!好吧,今年太仓国库既是告急,那征纳军粮之事便暂缓施行吧!但大司农署亦不可懈怠,一定要开源节流,多储粮草为我大魏平吴灭蜀之大计夯牢坚实之基!”

司马懿这么一表态,桓范就举笏一口答道:“太尉大人果然英明善断,本官自当领命而行。”

曹爽伸手暗暗抹了一抹额上的汗水,一迭连声地说道:“不错、不错。如此美事,能得太尉大人一力赞成之,本大将军亦是代天下百官、将士为之感激不尽……”

“这个司马懿,实在是太不把大哥您放在眼里了——上任伊始,便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俨然以首辅之尊自居!大哥,小弟我瞧着他就是一肚子气!”

回到曹府密室里,曹训一坐下来便朝曹爽愤愤地嚷道。

邓飏也捻着颔下须茎,阴阴地说道:“大将军——司马懿这是在明借平吴灭蜀之名而欲暗揽举国的军政大权啊!”

曹爽坐在虎皮胡床之上,双臂抱胸,两眼斜睨,冷冷地瞥着他俩:“本大将军早就看出他的用心了……你俩光在这里空嚷嚷有什么用?还是要拿出管用的办法来遏制住他才行!”

夏侯玄整了整衣襟,深深而道:“昭伯,今日朝会大典之上,幸亏桓伯父老谋深算、随机应变,抓住‘军粮不足’的关键大做文章,将他的平吴灭蜀之役推迟到了明年……在这接下来的十一个月里,我等总算可以缓过一口气来遏制一下他司马氏的风头了!”

曹羲的眉角堆起了一蓬愁云:“话虽是这么说,但大哥你与司马懿刚一辅政共事,便互相怀忌而斗……这恐怕不大好吧?!”

“羲公子你就真是太心善了!”这时,一直慢慢地掸着自己白衫衣角灰尘的何晏温温然开口了,“曹大将军,晏有一语进献提醒于您:司马懿素有大志而深孚众望,倘若日久势成,岂是魏室之福也?对他,我等万万不可推诚委之!”

“这个,本大将军心中有数。”曹爽冷冷地答道。

曹训搓了搓手、耸了耸肩,探身凑上来说道:“大哥!您没看出来吗?司马懿刚一握权在手,便开始‘广树亲党’了——他昨日连发四五道八百里加急快骑诏书,把自己的亲家翁王肃从广平郡太守之位召回洛阳当了太常,把孟建从崇文观调到了御史台任了治书侍御史,把何曾从外郡提回崇文观做了‘太学祭酒’,把合肥太守王观从东疆调回洛阳担任了度支尚书……听说,他和孙资、刘放两个老匹夫商量着还要把孙礼也塞到咱们大将军府署担任长史之职!他……他这分明是在咱们身边公然埋设‘眼线’啊!咱们可不能坐视他如此编织‘势力之网’啊!”

曹爽的胖脸就似凝上了一层寒霜:“我想,咱们应该也还是有对策的。”

“不错。大哥,我等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正一心编织着忠于他司马家的‘势力之网’,我等也要结网以待:凡是他司马家的宿敌,我们都应该拉拢过来!小弟听到父亲生前曾经讲过,关中丁氏一族与司马懿有着深仇大恨,当年丁氏一族的首领人物丁仪、丁翼兄弟就是被司马懿在文皇帝面前进了谗言暗害而死的……如今丁仪的堂弟丁谧已有‘奇杰俊才’之名蜚声于外,且又与司马氏怀仇相伺而苦于无路可走——大哥何不将他招揽过来一齐对付司马懿?”

“丁谧?唔……大将军,邓某也曾见过此人,他确是一代智谋奇才!只因当年文皇帝留有‘封锢关中丁氏一族’的遗诏,所以他才一直未能入仕……大将军若能将他拔擢而出,借他之手来对付司马懿,这一份手段自然是巧之又巧、妙之又妙——邓某深为佩服!”邓飏一听,在旁边也与曹训附和而道。

“嗯……这件事儿,训弟和邓君你二人就切实去办吧。”曹爽点了点头。

“当然招揽丁谧这样的人才来一起对付司马懿,自是一记高招。咱们在明面上还应该巧妙周旋,以‘欲抑先扬’‘明升暗降’之术来麻痹司马懿……”何晏极为用力地捏了一阵儿自己纤白的手指,直捏得指头泛起了乌青,然后双手又是一松,看着那压下去的血液似枯河涨水一般缓缓浸红上来,又缓缓融于一片雪白之中,“大将军您可以上一道亲笔所写的奏表,请求陛下晋封司马懿为太傅、大司马之重爵,让天下所有士民都看到您对他的推崇与尊敬……这样一来,您便占了一份主动,他司马懿总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您咄咄相逼吧?”

“晋封他为太傅、大司马之重爵?这岂不是要将他抬举得更高了?”曹彦这时又觉得何晏的这个建议似乎有些太过谦卑了,十分诧异地问道。

“唉……什么太傅、大司马啊,都是一些虚名虚衔之物,只是拿来抬举抬举一下他,在表面上向他示一示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都已经在名义上是顾命首辅大臣了,给他戴上几顶高帽子压昏他的头,如何不可?”何晏阴森森地说道,“咱们且先收敛着些儿,夹起尾巴做人,多在下边给他司马家燃上几把烈火,让他们的脑袋发一发烧。”

臣亡父真,奉事三朝,入备冢宰,出为上将。先帝以臣肺腑遗绪,奖饬拔擢,典兵禁省,进无忠恪积累之行,退无羔羊自公之节。先帝圣体不豫,臣虽奔走,侍疾尝药,曾无精诚翼日之应,猥与太尉懿俱受遗诏,且惭且惧,靡所底告。臣闻虞舜序贤,以稷、契为先,成汤褒功,以伊、吕为首,审选博举,优劣得所,斯诚辅世长民之大经,录取勋报功之令典、自古以来,未之或阙。今臣虚暗,忝列班首,顾唯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陈写至实。夫天下之达道者三,谓德、爵、齿也。懿本以高明中正,处上司之位,名足镇众,义足率下,一也。包怀大略,允文允武,仍立征伐之勋,遐迩归功,二也。万里旋旌,亲受遗诏,翼亮皇家,内外所向,三也。加之耆艾,纪纲邦国,体练朝政;论德则过于吉甫、樊仲,课功则逾于方叔、召虎:凡此数者,懿实兼之。臣抱空名而并其肩,天下之人将谓臣以宗室见私,知进而不知退。陛下岐嶷,克明克类,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为宜以懿为太傅、大司马,上昭陛下进贤之明,中显懿身文武之实,下使愚臣免于谤诮。

司马昭一句一句慢慢地念完了曹爽写给陛下的这道案笔奏章,然后将它放在了司马懿面前的案几之上。

“昭儿,你怎么看待曹爽的这道奏章?”司马懿双目炯然生光,注视着司马昭。

“父亲大人,曹爽莫非是真心诚意在向您示好?”司马昭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他就是在借此试探父亲大人您……”

司马懿徐徐抚着自己颔下的长长须髯,若有所思地说:“近日京城士林之中,流传着这样一段品藻名言,‘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唯神也,故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何平叔是也。’这段品藻名言将夏侯玄、何晏和师儿相提并论,倒是来得有些蹊跷。”

“父亲大人,这段品藻名言孩儿事前也曾听闻过。如果孩儿没有猜错的话,它极有可能就是夏侯玄、何晏自己编造出来的——一方面用来假意示好、麻痹我司马家的警惕之心,一方面又借此吹捧他们自己的才识贤望……”司马昭眼底波光连闪,口吻却是平缓之极,“倘若他们真有这般的险恶用心,我司马家便当及时深防密备!”

司马懿听了他的分析,眸中暗暗一亮:这个昭儿果然识量非凡!我司马懿有子如此,夫复何憾?他不动声色地按下自己胸中的兴奋之情,淡然而道:“昭儿,你说得倒也确是有理。不过,面对曹爽的这道亲笔奏表,你认为为父该当如何因应呢?”

“这个……本来父亲大人您以顾命首辅之尊,再挂上太傅、大司马这两个头衔,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司马昭在自己父亲面前从来都是直抒胸臆的,听得父亲这么一问,就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款声答道,“但是,依孩儿之见,挂上太傅、大司马这两个头衔,已不能再彰显父亲大人您的丰功硕德。您不如将它暂且先行推辞而去,缓上一缓,再看曹爽又怎么回应。”

司马懿双目微微而闭,心中暗有所动,却装作一无所知,也随着司马昭的话头慢慢而道:“哦?你的意见是如果曹爽再送出什么更高级别的‘礼物’,为父届时还是可以接受的?”

“唔……以孩儿之见,孙资、刘放、崔林、高柔等大人事先一直都在酝酿着为您‘晋位丞相、加礼九锡’之殊荣——如果曹爽能够再在这时加一把力,您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峰造极了。”司马昭躬着身低低地说道,头额下俯,让司马懿看不到他的表情。

司马懿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拿起了案几上那份曹爽的亲笔奏表,托在掌中反复摩挲着,将目光从司马昭的头上移了开去,仿佛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沉沉地说道:“为父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当年太祖武皇帝在晋位魏公、加礼九锡之前,文皇帝曹丕极力鼓动他的这个父相去登峰造极……明面上,曹丕是恪尽孝道为父争荣;然而私心里,曹丕却是以此为手段和自己的三弟曹植在他父相面前争宠。结果,曹操迈出一步登上魏公之位,虽然表面上大权独揽、风光无限,可是从此就与九五之尊、王者之业隔在咫尺、永难底定了!”

听着司马懿这番话,司马昭全身骤然如遭电击般一震,脊背立刻弯得更低了,一颗颗冷汗从他额角直滚而下——父亲大人真是太厉害了!自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意图也一下被他洞察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司马懿瞧着他的反应,也不愿再逼他太甚,就将语气放得缓和了一些,转移了话题:“罢了!为父的决定已下,最大程度只会接受他们劝进的太傅之位……为父身为顾命首辅大臣,若以太傅为职,则是实至名归、毫无瑕疵。那么,昭儿你帮为父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为父在晋升为太傅之后,谁来接任为父空出来的这个太尉之职最为合适?昭儿,为父相信你一向对为父之事是体察入微、思忖至深的,你就不要有所顾忌、放言直说吧!”

司马昭听到父亲倏然又转换了话题,那一颗被吓得“咚咚”直跳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他暗暗舔了舔嘴唇,理了理自己头脑里的思绪,小心之极地答道:“父亲大人,依孩儿之见,论资历、论才望,这新任太尉应当从满宠大都督、赵俨大军师、裴潜将军这三位元老重臣之中产生。”

司马懿徐徐点了点头,衣角一摆,慢慢从榻席之上站起身来,背着双手,一直走到密室的门口边,朝外面吩咐了一声:“梁机,你去将寅管家、牛恒君、牛金将军、子元他们喊到这里来,本座有要事相议。”

守护在密室门外的梁机答了一声,脚步声立刻飞响而去了。

“那么,昭儿你认为这三个人当中谁最有可能接任太尉之职?”司马懿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向司马昭问道。

司马昭沉吟着答道:“启禀父亲大人,首先,孩儿是这样想的——这太尉一职干系重大,曹爽他们还是有心染指的。但太尉之位,实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任,所以曹爽他们的囊袋之中其实拿不出这样的人选来。这样一来,只要父亲您提名建议这三位重臣之中的任何一位,他都会被升为太尉。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您倒不必担心它会脱离我司马家的掌控。孩儿觉得可虑的倒是该由谁来接任他们调升太尉之后留下的那个空缺之位。”

“唔……为父准备让满大都督升为太尉,但他若一调回到这洛阳里,他那边的‘镇东大都督’之位就空了出来……依着为父的平吴灭蜀之大计,自然应该是调任一位得力干将前去徐扬二州坐镇。裴潜倒是这个‘镇东大都督’的合适人选……”司马懿早已胸有筹谋,随口便答。

“但是,父亲大人,曹爽他们既然在太尉人选上给您让了一步,又岂会再在‘镇东大都督’这个方面要员上谦让于您?对这一点,孩儿心存疑虑。”司马昭的眉梢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忧色。

司马懿的目光一抬,从他头顶越过,向恰巧走进屋来的司马寅发问:“曹爽府中那边对东疆帅府有何企图?”

司马寅是和牛恒、牛金、司马师一道进来的,刚刚才听到他俩的问答,微一回忆,便道:“二公子所料不差——东疆帅府那边,曹爽一直是想将王凌将军从扬州刺史之位上顶走满大都督,由他来接任镇东大都督。”

“呵!也是——曹爽一直在和王凌暗中勾结。”司马师显然对东疆帅府的内部情形有所了解,也接口而道。

司马寅向司马懿继续禀报道:“曹爽素来与王凌的外甥令狐愚关系甚佳。他就是通过令狐愚与王凌暗中搭上了线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马懿似有所思,缓缓点头。

司马师双目寒光一亮:“父亲大人,当初王凌就是陈矫、曹爽他们鼓捣着硬塞到满大都督手底下的一根楔子。干脆,咱们找个机会把他给彻底拔掉算了。”

听到司马师这么讲,司马昭眉头一动,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这么枭狠凌厉、咄咄逼人干什么?王凌那几斤几两,为父自己还不清楚吗?不要这么轻举妄动——哪里能一上来就把他弄个鸡飞狗跳呢?”司马懿瞪了司马师一眼,压得他身子一矮,“有为父在,王凌便是挤到了镇东大都督的位置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司马师“呃”了一声,只得闭口不语。

司马懿也不管他,招呼着司马寅、牛恒、牛金、梁机等在右边侧席之上坐下,又让司马师兄弟在室中立定。他坐回榻上,正视着司马师兄弟,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儿、昭儿,为父如今已经是年过六旬了,精力终是有些不济了。你俩看,寅管家、牛大伯、牛将军、梁大哥他们跟着为父这几十年来出生入死、东征西战,个个几乎都是鬓角染霜,渐渐老了……现在,也该你们兄弟二人自己放开眼界去寻觅人才,自己放开手脚闯荡世界了。为父打下的这偌大基业,终究还是要由你们兄弟俩担当起来的呀!”

司马师兄弟听罢,急忙齐齐躬下身来,肃然而答:“父亲大人的训示,孩儿等一定谨遵而行。”

司马懿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地吩咐道:“这样吧,今天为父在这里就给你兄弟二人分配一下任务。昭儿,你心思缜密、儒雅通脱,从今以后你就随着寅管家、牛恒大伯学习处置我司马家各种细作、暗线等事务,同时在明面上你就从大内枢要走出来,到度支尚书王观手下担任侍郎,学习经纶军国庶务之道。

“还有,昭儿你专门负责与裴潜的儿子裴秀、满宠的儿子满伟、王昶的儿子王浑、贾逵的儿子贾充等通家故旧们的交游沟通事务,要把我司马家与这些通家故交的友情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另外,山阳县那一批结社交游的青年名士,也由你出面前去笼络。对这些清流名士,我司马家千万不能效仿他们曹家——霸王硬上弓,喊打又喊杀。敬而礼之、亲而纳之,是上上之策。当年那个太中大夫孔融、议郎祢衡给曹操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们知道吗?这个教训,咱们司马家一定要认真汲取!记住——爱民而安,好士而荣,永远是我司马家腾升九霄的双翼啊!”

说到这里,司马懿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缓声言道:“对了,本座听说山阳县竹林诗社之中,有一个名叫阮籍的拔尖儿青年名士。阮籍的父亲阮瑀当年也是清高守节之士,不屑臣服于身为阉宦之后的曹操,曾经为了避开他的征辟而躲进了伏牛山中。曹操当时为逼他出仕,便派人放火焚山而驱之,这才找到了他。阮瑀被迫无奈,只得出山来到了曹操幕府之中任职。

“但他身入曹府之后,却终日饮酒赋诗,并不为曹操出谋划策。所以,他终其一生,也可谓为汉末一代完人。他的儿子阮籍现在又故意在汉献帝当年退位后所居的山阳县封邑里流连徘徊,难道就没有深意?或许他是在怀念昔日的汉室正统?又或许他想效仿他父亲之所为,游心于江湖之远,而止念于廊庙之高?这些,都要昭儿你去和他切近交流出来啊!我们司马家若能将阮籍吸纳入府、化为己有,总比曹操当年滥杀孔融、祢衡等更为高明一些!”

“是!孩儿记住了。”司马昭恭然答道。

司马懿又转头向司马师吩咐道:“师儿,你却要多多关注一下军国要务才是。从今以后,你就跟着牛金大叔、梁机大哥学习用兵征伐之要诀。为父要寻找机会将你推到军机要职上去,让你为我司马家暗暗占据兵权要塞。你具体的任务,就是专门负责平吴灭蜀大业的筹谋。你可以与邓艾、州泰、诸葛诞等寒门精英多加联络,尊崇他们为师,积极探讨平吴灭蜀之良策。”

“夫君,您真的就毅然决定放弃这次接受群臣拥戴而晋位丞相、加礼九锡的大好机会了?您真的就甘于做一个太傅便止步不前了?”

张春华拉过一张毡毯轻轻覆盖在司马懿的腰腿之上,用手隔着毡毯轻轻揉捏着他腿部的肌肉——虽说这时节是初春之际,但毕竟冬寒未远,又加上司马懿去年在辽东平叛时全身浸泡于雨水之中长达一个月左右,所以腿肌受了冻伤,需要时时热敷按摩才不致僵硬麻木。自然,张春华便又担起了这份保健养护之责。她一边柔柔暖暖地给司马懿揉捏按摩着,一边慢慢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夫君您荡平辽东四千里疆域的丰功伟绩可就一点儿作用也没发挥出来了……真是白白可惜了这个大好机会了。”

“春华,这个时候并不是晋位丞相、加礼九锡的良机——你一定要清醒啊!”司马懿正倚在榻床靠背上阅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章,听到张春华这么问,就抬起头来认真回答道,“当今幼帝在位、朝野注目,为夫若是不知进退而一味妄行弋猎殊荣大礼,必被大魏士民视为‘曹操再世’,亦必会成为天下众矢之的,其时何其被动也!你未必清楚为夫踏出这一步后的严重后果!为夫深知当年曹操便是在一时头脑发热之下晋位丞相、加礼九锡才成为汉室遗忠的公敌的!为夫绝对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夫君您真是当辅臣当惯了,今天一步登上了百官之首、顾命元老之位,却仍是这般小心慎重!”张春华微微笑着在他腿上轻轻擂了一拳,“你啊——就是一个一辈子为他人辛苦的劳碌命、臣子命!”

司马懿白了她一眼:“劳碌命、臣子命又怎么啦?周文王姬昌他难道不也是一辈子的劳碌命、臣子命?可是他的儿子成了大周一朝的君王!而且,他本人还被供在太庙里享受了八百年的万民景仰!”

张春华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得看不见了:“夫君年轻时不是以汉高祖、秦始皇为毕生楷模吗?现在老了,却又想当起周文王来了!”

“曹操生前不也是想以周文王自居吗?不过,照为夫看来,他这个周文王当得最终还是失败了!”司马懿悠悠地叹道,“夫人,不瞒你说,为夫自从当上这个顾命首辅大臣之后,一直就是以曹操为龟鉴的。曹操真的就是在前朝建安十三年时晋升丞相、独揽大权之后才开始走向末路的……当然,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为什么显得那么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就是因为他察觉自己的儿子谁都不能继承得下他曹家的霸王之业,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企图在有生之年以周文王的身份一统天下之后再移交给自己的儿子。可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是啊!曹操的这个周文王自己当得还算是合格的——三分天下占其二。”张春华深深而言,“可惜,他的儿子却不是可以光大父业的周武王!”

司马懿慢慢点了点头,注视着张春华说:“夫人,你说对了,我司马家比他曹家更为高明的关键就正在这里:谢谢夫人你帮为夫教育出了子元、子上这两个麟儿,足可继承我司马家的千秋伟业。所以,为夫尽可安然而当周文王,日后子元、子上亦自可接力上来做周武王……曹操欲学周文王而后继无人,为夫却是定会成为周文王而庆流后昆!”

张春华慢慢红了眼圈,含泪而言:“夫君三十年来为他们曹家披荆斩棘、开疆拓土,到了今天却仍是屈居太傅之位而执意谦逊,他曹孟德有这份忍性做得到么?曹孟德才为汉家朝廷打拼了十多年就迫不及待地废除三公、独任丞相,让人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居心,现在想来真是好生浅薄!”

“他的浅薄,最终让他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嘛!”司马懿慢慢答了一句,心中思绪却放了开来:当年曹操晋封丞相、大权独揽之后,篡汉自立的野心暴露无遗,所以立刻就引来了荀彧荀令君、杨彪杨太尉、王朗王司徒、太中大夫孔融等汉室遗忠贞臣的明攻暗算,终于在重重掣肘之中未能底定四海、成就伟业。那么,反观自照,而今自己成为顾命首辅大臣之后,又会面临什么样的敌手呢?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桓范、曹爽、夏侯玄、何晏等这一帮人。不过,对付他们这一帮人,司马懿早是胸中有数:桓范虽有智谋,但他素来清高孤直,所以他远远不及荀令君那般广结人心、一呼百应;曹爽、夏侯玄、何晏等虽是年富力强,然而个个德浅才薄,在朝野上下威望颇低,在儒林名门之中更是没有什么号召之力了。因此,司马懿暗暗庆幸自己成为“周文王”时所面临的阻力应该比曹操那时小得多。

然而,自己真的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吗?司马懿从来不会这么盲目乐观。他倏地又忆起了什么,转头向张春华问道:“夫人,为夫听说关中丁氏一门的新秀丁谧日前竟被邓飏破格提拔为尚书台秘书郎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唉……丁谧这个人也是个铁脑筋,这些年来妾身让寅管家通过各种关系、各种手段前去拉拢于他,他都是不为所动,一心仇恨我司马家而始终难消其意。”张春华沉沉而叹,“夫君你还是心太软,直说‘人才难得’,硬是不让我们斩草除根——现在好了,他终于被搞到曹爽、夏侯玄那一帮人当中去了,终于找到机会与我们司马家为难了。”

“夫人你错了——为夫其实从心底里就是一直暗暗盼望着这一天呢!”司马懿没有答话,只是将自己骨节铮铮的双掌捏得像爆栗似的一阵阵脆响:你哪里懂得——为夫这一生当中若是缺了一些像他这样的厉害敌手,岂不是实在过得太没趣、太乏味了?留着丁谧他们,锻炼一下自己的筋骨身手也好!这样,才会刺激起自己蓬勃旺盛的斗志和能量,而不致让自己老得太快!

关心朝局变动的,其实并不是只有司马氏和魏室宿旧亲贵这两派。就在洛阳西坊钟府的后院密室之中,钟毓兄弟二人紧闭房门,正在窃窃私议着。

“真想不到,司马懿也升任了父亲大人当年所居的太傅之位!”钟毓向弟弟钟会幽幽地叹道,“父亲大人生前给我们讲的预言果然一一实现了。这司马懿几乎拥有了当年太祖武皇帝曹操生前所拥有的一切——总揽万机、统领军政、享受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殊礼,他分明已经是我大魏朝‘不是丞相的丞相’了!”

“是啊!伴随着司马氏的势力在朝中异峰突起,”钟会慢悠悠地问道,“大哥您不觉得这眼下的朝局与昔日汉魏易代之际相比,其实何其相仿也?您现在对此可已想好了对策么?”

钟毓双眉一垂,沉下了脸,低低说道:“我钟氏一族在大魏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正所谓‘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当此朝局潜变之际,我钟氏一族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大哥,你错了。其实,我钟家还是有其他选择的。”钟会用手指在面前的桌几板上“笃笃”地点了几点,“这些年来,父亲大人早在生前就替我们钟家一心一意经营好了与司马家、曹家的关系……难道大哥您没看出来——现在咱们钟家正巧处在一个‘左右逢源’的超然位置之上?!”

“可是司马氏以卑抗尊、以臣犯君、以下压上,这简直是在‘逆流行舟’啊!追随他们司马氏,未免风险太大!”钟毓仍是双眉紧皱,忧郁而答。

钟会见钟毓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一些,就继续娓娓讲道:“大哥,父亲大人生前曾经讲过,他毕生之中最为佩服的,唯有三人而已。这三个人一为大汉敬侯荀彧,他善于以德服人而人不忍犯;二为太祖武皇帝曹操,他善于以威服人而人不敢犯;三为司马懿,他善于以智服人而人不能犯。如今,人不忍犯的荀令君、人不敢犯的太祖武皇帝都已经去世了,普天之下又还有谁会是人不能犯的司马太傅的敌手?连西蜀名相诸葛亮尚且被他拖死于国门之外,他还有什么难关闯不过去的?”

钟毓的眼珠飞快地转了几转:“你就这么肯定他司马懿是将来这个天下最后的大赢家?”

“这个自然是一定的。”钟会直视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幅绢帛在桌几面上铺展开,对钟毓说道,“大哥,您看,这是小弟这些年来暗暗搜集记录的一些朝政大事。”

钟毓探头过去一看,只见那绢幅之上,写着的其实是一段简明的编年史,其内容为:

前朝建安二十五年春,太祖武皇帝驾崩时,司马懿任丞相府主簿、军司马及魏国太子少傅;

大魏黄初元年,文皇帝即位之初,司马懿任侍中兼尚书仆射;

黄初七年五月,司马懿受文皇帝遗诏,为顾命辅政大臣,任抚军大将军、镇南大都督;

太和元年,明帝即位之初,司马懿任御史中丞、骠骑大将军、假黄钺;

太和三年,司马懿兼领镇东大都督;

太和五年三月,司马懿调任征西大都督,击退诸葛亮后升为大将军,与天子分陕而治;

景初二年,司马懿出任太尉,总揽举国兵权,率师平定辽东;

正始元年,司马懿再受明帝遗诏,为顾命首辅大臣,并拥握“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等军政实权;

……

这张绢帛上面并没有多写什么,只是就这样简明扼要地记录着一段段史实。但它字里行间,却明确无误地暗示出了司马懿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今天这个“无冕之王”的宝座的。

“会弟,你……”钟毓正自惊诧之际,钟会却将那绢幅轻轻翻了过来,指着它的背面,轻轻又道:“大哥,您再瞧一瞧这一面的内容。”

钟毓应声定睛看去,只见这绢幅的背面记录着这些内容:

司马懿之三弟司马孚现任尚书令之职,执掌军国机务。司马孚之子司马望现任平阳郡太守;

司马懿之堂弟司马芝现任河南尹,镇抚京师。司马芝之子司马岐现任河南府主簿兼洛阳令;

司马懿之四弟司马馗现任兖州别驾兼鲁国相;

司马懿之五弟司马恂现任鸿胪丞;

司马懿之六弟司马进现任典农中郎将兼关内侯;

司马懿之七弟司马通现任司隶从事兼安城亭侯;

司马懿之长子司马师现任散骑常侍,次子司马昭由大内首席议郎调任度支侍郎;

司马懿之亲家翁满宠现任镇东大都督,即将升为太尉,他另一个亲家翁王肃现任太常;

司马懿之旧友裴潜任镇北将军;司马懿之僚属王昶任镇南将军;司马懿之幕府军师赵俨任平西将军;司马懿之世交崔林任司徒;司马懿之好友卢毓任吏部尚书;司马懿之干将王观任度支尚书;司马懿之老友高柔任廷尉;荆、豫、徐、扬、雍、凉、幽、冀、兖、青等十州郡将校守令十之七八出自司马懿之门生故吏,其中尤以征蜀将军邓艾、荆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诸葛诞等三人最为杰出;

……

一见之下,钟毓不禁暗暗咋舌:原来司马氏一族的势力网络竟是如此宽阔而又密实!满朝上下、各地要津,都有他们的身影存在!

他喃喃地自语道:“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他们司马家‘偷天换日’的勃勃野心最终一定能够实现吗?”

“这还用多说吗?”钟会慢慢将这张绢幅用心地卷好,沉声而道,“司马懿不仅自身才能卓异,他的兄弟亲戚、故交朋友、门生僚属,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单是那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的能力,依小弟看来,就远超曹爽、夏侯玄之上了!”

钟毓颓然坐倒在席位之上,深深叹道:“这……这不是王莽重生、董卓再世之凶象么?”

“司马懿哪里是王莽、董卓之流所能比拟的?”钟会冷冷一笑,“他这一生文治武功的造诣至少不在太祖魏武帝曹操之下……啊!能够与他生在同一时代而又可以定睛旁观他在改朝换代之际编出来的精彩大戏,并从中借鉴学习,小弟实在是太兴奋了!”

“会弟,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钟毓讶然而问。

钟会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急忙心神一敛,把话题移了开去:“父亲大人当年真是太傻了,一直默默地甘心为他人忙碌。”

同时,他心底却暗暗想道:我钟会在这当今朝局变荡之际,自然也是要效仿他司马懿当年的手法,“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达而先达人”,依附在他司马家的身上同步壮大自己……我就是要押上自己的一切狠狠地赌上这一把,赌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成“第二个司马懿”!

江南的春天自然是比北方中原来得要快一些。这才刚过二月,五千里长江两岸流域就已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处处洋溢着一派安定祥和的气氛。

然而,吴国国主孙权的心情却丝毫看不出轻松愉悦的迹象。他从建业城皇宫内高高的“望北阁”上望出去,紧紧地拧着两道浓眉:“短短的这一年间,想不到公孙渊这么快就灭亡了,伪帝曹叡这么快就毙命了,而司马懿也是这么快就身登伪魏首辅之位、执掌了伪魏的军政大权了!听说这司马懿在扶持伪幼帝曹芳登基之日,便向文武群臣发出了‘平吴灭蜀、一统六合’之号召……唉!我大吴又将进入多事之秋了!”

侍立在他身后的陆逊、顾雍、全琮、诸葛恪、孙峻等诸臣亦是一个个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伯言,依卿之见,我大吴应当如何作好准备以抗魏贼的猖狂来犯?”孙权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名向陆逊直接提问。

陆逊脸上愁云一敛,露出深思沉吟之色来,过了一会儿,才出列肃然奏道:“陛下能够未雨绸缪、先天下之忧而忧,老臣钦服。依老臣之见,当今之势,司马懿在伪魏掌兵执政,而我大吴之患亦确是将会尤深于伪帝曹叡在世之时!司马懿乃诡诈叵测、机深谋远之枭贼,其才不在当年曹操之下,我大吴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在老臣看来,目前的上上之计,是唯有与西蜀再结盟议,东西呼应,掎角并进,迫使伪魏左右不能兼顾,从气势上先行压倒伪魏君臣,如此方能‘反客为主、以攻为守’,保得大吴基业磐固;

“中策,则是敛兵固守长沙、武昌、皖城、东关、建业等五处沿江要塞,广积粮、多修船、常练军,做到‘左右联手、此呼彼应’,不让魏贼的势力圈扩张到长江北岸二百里疆幅之内……”

“好了,朕只要听取和择断你这上策和中策就行了——朕不要听你的什么‘下策’。”孙权忽地开口打断了陆逊的奏言,一边踱着圈子,一边微微沉吟起来,“如今西蜀诸葛亮已亡,刘禅他还有什么雄心壮志欲和我大吴一齐出兵共割伪魏吗?伯言,你的上上之策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了!倒是你的这条中策,来得不缓不急、不虚不浮,朕以为可以及时采纳。

“但朕亦要稍作修改:长沙、武昌两大重镇由伯言你在西面严加把守;皖城、东关两处长江中段要塞,便由诸葛恪、全琮联手据守;东面的建业京都,自是由朕在此亲临坐镇——待到粮足械备之后,我大吴再三路并进,一齐北上讨伐伪魏!”

这时,顾雍却上前一步,躬身谦谦然奏道:“陛下,您这一番决策有攻有守、刚柔兼备,实在英明睿智,老臣深为折服。但是,当今形势之下,老臣愚意以为我大吴雄师尚未到三路并进、大举北伐之时,不可轻易冒进。

“请陛下深加详思,如今伪魏宿贵后裔曹爽正与司马懿并肩辅政,但曹爽以魏室肺腑之亲而暴贵,司马懿以异姓元老大臣而权重,两人岂能同床而又同梦乎?倘若我大吴雄师北上急于进击、威震中原,他俩势必因避共同之害而不得不一致对外、联手合力,则我军难以得志矣!倘若我大吴雄师缓于躁进、持重不发,如此一来,在外患不紧的情形之下,他俩说不定就会因为意念不一,争权夺利而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则我军自可坐收渔利矣!”

他话一讲完,陆逊便面露喜色,拱手赞同而道:“陛下!顾丞相此言实乃老成谋国之策,老臣恳请陛下嘉纳之!”

孙权听了,深深的眸光往陆逊脸上一横,又收转回来在顾雍脸上一划,唇角透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陆爱卿、顾丞相,你俩倒是此唱彼和,左呼右应,心有灵犀,默契之极啊!你俩都这么说了,朕若不同意你俩共同提出的高明建议,那朕岂不是成了一个不知裁断的昏君了?一切就照着你俩的意见去做吧!”

顾雍、陆逊听着他这话,各自心底里都不禁掠过了一丝隐隐的尴尬与不适,互相侧头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尽是深深的苦笑。

送走了陆逊、顾雍、诸葛恪、全琮之后,孙权让孙峻单独留了下来。

“你埋设在伪魏境内的细作和暗线可有什么新的情报送将回来了?”

“据微臣埋设在伪魏境内的细作送讯回禀,司马懿因今年南犯之际军粮不足,已经暂缓对吴用兵,大约在明年才会举兵来犯。”

“唔……这可太好了!咱们又可以争取到一年的时间来积粮备械,坚守自固了!”孙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头顿时一松,但他暗一转念,又向孙峻吩咐道,“你刚才做得很好。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向任何第三者泄露,以免泄了他们的锐气。

“从今以后,你就让校事府的那些眼线们紧紧盯住陆逊、顾雍、朱然等元老重臣。他们若是稍有不轨之迹,便速来奏报。”

“是。微臣遵旨。”孙峻一脸的谦恭,躬身而答。

孙权直盯着他的背影从阁中慢慢退出,心底却暗暗地想,朕绝对不能让朕的大吴朝中也出现一个“司马懿”式的权臣!这才是朕目前最应关心的问题!对了,司马懿就是在当年魏宫曹丕、曹植兄弟的立嗣之争中渔翁得利的!我大吴也绝不能让司马懿一样的阴枭之才插手到宫闱之争中来!不过,近来校事们来报,那陆逊与朕的太子孙和(原吴国太子孙登已经病亡,孙权的爱子孙和接任了太子之位)信来函往异常频繁,而且他俩之间的关系亦是异乎寻常地热络,孙和的太子太傅吾粲还邀请陆逊到东宫为群僚授课。难道这个陆逊已经准备要在朕万年之后操控和儿了?不行!朕得要给和儿扶持起一个宗室藩王来替他制衡这些异姓大臣们。依朕看来,和儿的同母胞弟霸儿就颇有些才干,若是由他成长起来以宗室至亲的身份来辅佐和儿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朕明天便亲笔下诏,晋封孙霸为鲁王,允许他开府建牙,培植羽翼,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与陆逊、顾雍等异姓大臣们公开抗衡……

《司马懿吃三国5:大结局三国归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