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廷照我去做官 3.河南有个传说

其实吧,曾国藩这个人,在他出生之后,很长时间以来并不存在。

确切地说,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按家族谱系,到他这一辈是排“传”字,正式的名字叫曾传豫。而他的第一个弟弟,名叫曾传晋。

由此我们可知,他出生时,家族对他全部的寄托,就是他能够在河南这个地界上,多多少少闯出点小名气——山西就不要去了,山西被家族划为他弟弟的领地,而且事先也没和河南人、山西人打过招呼。

霸占河南山西两地,却不和当地人打声招呼,这个名字明显有点不妥。

所以,曾国藩从未用过传豫这个名字——但也没想到国藩这个大气磅礴的称呼,只是暂时起了个乳名宽一,所以他是曾宽一同学,而非曾国藩。

曾氏年谱称,这孩子生下来就比较奇异。

怎么个奇异法呢?

公幼小时状貌端重,自初生至三岁,庭户不闻啼泣声。母江太夫人勤操作,不恒顾复。每日依祖母王太夫人纺车之侧,花开鸟语,注目流眄,状若有所会悟。王太夫人尤奇之。

这段文字,见之于清黎庶昌、王安定之《曾国藩编年大传》中,说得煞有介事,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厮就是个十足的笨孩子,脑子不够用,智商是硬伤,连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都不知道,所以三年没琢磨出哭的道理来。

细说起来,曾氏虽是标准的农家,但到曾宽一出世的时候,其家已经正式转型为书香门第。首先,他父亲曾麟书,虽然在读书上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当地有名的笨书生,但他娶了好妻子。

曾麟书的妻子是当地书痴江良济之女。江良济这个人,没别的特点,也没别的追求,就是喜欢读书。其人嗜书到了失去理性的程度,茶不思饭不想,只要有书读,一切无所谓。他就是这样读书读到老,又读到死,不务农不做工,终老于乡村私塾先生的神圣岗位上。临终时抓住女婿曾麟书的手,喃喃地道:“读书,要读书,人生不读书,不如一头猪……”原话是:“吾人为学,苟能不以外物移其志,不以世不录用而迁其业,但优游渐渍,自能得乎?古人深造之义,吾知汝固能力学者,汝后嗣昌大有成,足以重吾道之光,勉乎哉!”

曾宽一同学的姥爷,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他视读书为人生目标,没有目的也不求之于应用,读书就是全部的目的了,有书读一切足矣。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生态度,必然会对曾家产生强烈的影响,这种影响延续到了曾宽一同学身上,就是他打小视读书为正常事体,人生不读书,不如一头猪,读书若功利,不如去养鸡。而读书恰恰需要的是笨功夫,这可真是铆上了这孩子的胃口。

五岁那年,曾麟书带儿子来到孔子神像前,让儿子跪下,认识一下孔老夫子,从此发蒙开始读书了。但曾麟书在读书上太过于缺少天分,就请了当地名师陈雁门做儿子的发蒙老师。

陈雁门来到,问:“这娃叫啥名呀?”

曾麟书答:“大号传豫,乳名宽一。”

陈雁门:“曾传豫?河南是豫,这名字的意思是不是说……河南有一个传说?”

曾麟书:“……大概是这样吧?我也总觉得这名字不太正常,要不咱们给孩子起个正常点的名字?”

起个啥名字好呢?

俩乡下老夫子蹲古书堆里,淘弄了良久,终于拍案而起,找到了,曾子城!古人云,子城风暖百花初,谁不读书不如猪……就它了!

由是曾传豫告别河南人民,曾子城横空出世!

但出世之后,麻烦就来了。这个麻烦首先表现在曾子城同学脑子比较迟钝,比正常人慢上三五圈不止。曾有一次,曾麟书带儿子曾子城、女儿国蕙外出,见到路边青草摇曳,曾麟书立即给儿子出了个上联:“狗尾草。”曾子城的妹妹立即接道:“凤冠花。”曾麟书急切地看着儿子,想等儿子来个更精彩的,可只见曾子城同学两眼迷瞪,一副呆样,只好摇头叹息道:“这个凤冠花对得好,虽然简易,却也工整。”

再往前走,前面有一座桥,曾麟书再给儿子出上联:“观风桥。”这次妹妹国蕙没有答上来,曾子城同学更是毫无表情,让曾麟书好不失望。

事情过了几天,曾麟书在家中,看到儿子从书架上拿起本《月旦评》,然后目视着他,缓声说道:“听月楼。”

啥玩意儿?曾麟书听不明白,只是看儿子的眼神不对劲,心里好不害怕:“不要过来,你要过来,你想干什么?”

“你出上联观风桥,我对下联听月楼呀。”曾子城同学解释说。

“什么?你对的是几天前的一个对联?”当时曾麟书就抓狂了,“拜托儿子,咱们反应慢点没关系,能不能别慢到这种登峰造极的程度?你这神经反射的速度,怎么比蜗牛还要慢?”

曾子城同学的思维特点就是这样,蜗牛般的缓慢,对外界环境的变化缺乏足够的敏感,简单说来就是一根筋式的迟钝,这也将他的少年时代锁定在一个心理阴暗、睚眦必报的暗黑少年的定位上。

《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