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太后叫嚷不惜废君 王妃三打朝廷大臣

蒋王妃在东校场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嘉靖皇帝同样也通宵未睡。十六岁的孩子还不谙世事,什么皇室礼教大明国体,不让自己去接亲生母亲,这就是不通人情。他原以为自己当了皇帝,会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没想到远远没有自己在兴王府当世子时自由。为了自己的母亲,他把心一横,脱下龙袍来到太后宫,把龙袍扔在张太后的面前,赌气地说:“我不当这个皇帝了。”

张太后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地说:“皇儿,你这是干什么?”

嘉靖皇帝情绪失控,大哭道:“我不是皇儿,我是皇侄。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蒋王妃的儿子。”

张太后拍案怒斥道:“皇儿,你疯了!”

嘉靖皇帝犟劲上来了,他不理睬张太后,一个劲地大哭:“我没疯,我要回兴王府,我不当这个皇帝了。”

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站起身手指朱厚熜:“别忘了你是朱家的子孙,皇室有皇室的规矩。”

嘉靖皇帝:“朱家的子孙又不止我一个,太后还是另立别人为君吧。人人都有母亲,我爱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世上最善良的人,她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我的母亲!太后若可怜儿臣,就给儿臣的母亲正太后尊号,由儿臣亲自把她迎进宫来。”

张太后脸色极为难看,她盯着嘉靖皇帝看了许久,最后才无力地坐下:“好好好,皇儿,你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此事你容哀家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在嘉靖皇帝跑到太后宫哭闹的同时,正德皇帝的几个遗妃也凑到了一起,为自己的未来紧急想着对策。在她们的想象中,孝皇张太后是她们的婆婆,只要张太后是后宫之主,不管怎么说都会罩着她们,让她们生活无忧。一旦蒋王妃做了后宫之主,她们这些人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为了防止张太后一时心软答应了嘉靖皇帝,她们匆匆赶到正德皇后的宫里,煽动说:“朱厚熜跑到太后那儿去闹了,他要尊蒋王妃为太后。倘若他连孝皇太后都不认了,那我们的封号怎么办?谁还认你这个皇后,谁还管我们这些嫔妃呀,我们以后还怎么活呀!”

正德皇后被嫔妃们煽动的心如乱麻,说:“没那么容易,他能去闹,我们也去闹,他要尊他的母亲为太后,我们偏不依,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众嫔妃找正德皇后的目的也就是要她带头到太后宫里去起哄,这时听了她的话,便乱纷纷地说:“对,我们也去闹,反正朱厚熜不让我们好好活了,我们也不让他活得痛快。我们闹了,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接着嫔妃们商议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大家同仇敌忾,在正德皇后的率领下来到太后宫,在张太后的面前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正德皇后说: “臣妾等听说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要跟太后争尊号,我们死也不答应。”

众嫔妃乱纷纷地响应:“对,我们死也不答应。”

张太后正为嘉靖皇帝来宫哭闹心里极烦,见这些遗后遗妃们也来吵闹,心情更烦,她沉下脸来,轻斥道:“你们这些贱人,朝廷大事,岂是你们能够过问的,还不退下。”

一个嫔妃心想,张太后肯定不想让出后宫之主的位置,但在嘉靖皇帝面前,她又不能不唱一下红脸,这正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为了讨好张太后,充当卫后先锋,这个嫔妃就故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唱起了白脸:“太后,朝廷大事臣妾等自然不敢过问,但太后是后宫之主,岂能让一个粗俗的人玷污。”

嘉靖皇帝为认回自己的母亲连龙袍都脱下扔了,见一个嫔妃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侮辱母亲,恼怒的心情难以言喻,他大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污辱朕的母亲。”说着就要冲上去痛打这个嫔妃。

张太后没想这个嫔妃竟如此大胆,姑且不说蒋王妃是嘉靖皇帝的母亲,侮辱皇帝的母亲那是死罪,单说蒋王妃是正德帝的亲叔母,你一个小小的嫔妃也不该出言无状。为了皇家的尊严,更为了不让嘉靖皇帝跟一个嫔妃撕打弄得丑态百出,她便抢在嘉靖皇帝的前面说:“来人,把这个敢于犯上的贱婢乱棍打死。把这些擅闯后宫的贱婢们一律重责十杖,以戒后来。”

本想讨好张太后的嫔妃被当场打死了,众嫔妃也被打得哇哇大叫,心情极坏的嘉靖皇帝脸色渐渐好转,心里也多了一分惊悸。张太后见状,便放缓口气,软硬兼施地说:“皇儿,你饱读诗书,应该深明大义。国家大事,当从长计议。你先回去,等哀家召集大臣商议,在听取了大臣们的意见后,哀家再作最后的决定。”

嘉靖皇帝走出门去了,一副倔强的样子。张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真是鸡孵小鸭白忙活,抱来的孩子养不家。自己扒心扒肝的疼他,扶持他,谁知他龙椅还未坐热就翻脸不认自己这个太后了。朱厚熜啊朱厚熜,你既然做得出初一,哀家就做得出十五!你要不识时务,就别怪哀家对你们母子无情了!

张太后对着嘉靖皇帝的背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她听到一声轻轻的抽泣,这才发现正德皇帝的遗后遗妃们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毕竟这些人都是儿子的皇后皇妃,儿子不在了,她们无依无靠,作为婆婆,看着她们如此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张太后动情地站起,一个个的去拉她们,伤感地说:“都起来,还跪着干什么!你们这些贱婢,好大的狗胆,竟敢当着皇上的面侮辱他的生母,就是哀家不惩罚你们,难道他就会放过你们?哀家护得了你们一时,还能护得了你们一世!你们这么多的皇后、妃子、贵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倘有一男半女,事情何至于如此啊!如今新君已立,大事已定,你们不好自为之,随遇而安,还兴风作浪跑到后宫来闹事,你们让哀家怎么做人!”

正德皇后哭道:“太后,就算臣妾等不该到后宫来闹,但蒋王妃要跟太后争尊号,臣妾等实在不服。自古以来只有母亲废儿子,哪有儿子废母亲的事呀!朱厚熜既然认了太后为母亲,就不该……”

张太后的脸色极为阴沉:“哀家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想不想争可以由她,争不争得到却由不得她。她以为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就可以目空一切?错了!我既能立她的儿子为君,也可以废她的儿子为民,甚至杀掉他。”

张太后见蒋王妃还未进宫就想跟自己争权夺利,嘉靖皇帝又如此跟自己叫板,不由起了杀心。为了做到有的放矢,她又把杨廷和、梁储、毛澄等朝廷重臣召到太后宫,试探他们说:“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国家栋梁,先皇在世时对你们抱有很高的厚望。如今皇上年幼,百事待兴,大事还要靠你们帮助拿个主意才对。现在皇上的生母蒋王妃已经到了东校场,并要皇上给她正太后尊号,众卿意下如何?”

毛澄是张太后一党的中坚分子,他闻声而起:“不可,微臣以为太后尊号涉及到国家纲常,人之伦理,非同小可。臣身为礼部尚书,身负维护朝廷礼法之责,对蒋王妃的非理要求,微臣坚决反对。”

杨廷和也说:“毛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也坚决反对给蒋王妃正太后尊号。”

梁储为人正直,对毛澄和杨廷和的说法不以为然。但他也深知张太后一党目前在朝中的势力,弄不好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因而他顾虑重重,虽然不赞同毛、杨二人的观点。态度却比较暧昧:“正不正蒋王妃的太后尊号,我看各位大人还须三思而行才好。毕竟她是皇上的生母,如果处理不好,只怕……”他不往下说了。

张太后故作伤感:“是啊,朝廷多事,人心不安,各位爱卿也受累了。只是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力挽狂澜责无旁贷。此事既事关朝廷荣辱,也关系到你们一生的英名,到底该如何处理是好,哀家也忧心如焚哪!”

毛澄旗帜鲜明,立场坚定。他对梁储说:“蒋王妃是皇上的生母不假,下官等也不敢怠慢她。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朝廷纲常不乱,还望蒋王妃深明大义,公而忘私。这太后尊号,是万万正不得的。”

给事中马理说:“毛大人所言极是,此事事关人伦纲常,切不可草率行事。微臣愿与太后共进退,以死报答先皇对微臣的厚望。”

张太后欲擒故纵:“只是朝中还有其他大臣,他们……”

杨廷和站了起来,自信地说:“有臣等首议,谅他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张太后终于放下心来了,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这些人跟自己一心一意,朱厚熜小儿想要跟自己斗,那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绝对没有好下场。于是,她打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牌:“好,诸位爱卿如此深明大义,哀家也就放心了。反正朝中大局一定,为了国家的安定,为了皇室的尊严,哀家不惜废掉他,另立新君。”

嘉靖皇帝从大臣们的脸上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敏感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做这个皇帝,连兴王世子也做不了了,甚至母子俩顷刻就会魂归西天。他在心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你就受点委屈吧,今天的这口恶气,不信就没有除去的一天。心念至此,他就强忍着自己的悲怆,问:“诸位爱卿,谁愿意再去东校场将朕的母亲迎进宫来?”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吱一声。一是蒋王妃连朝廷首辅杨廷和都打了,那么谁她又不敢打呢!二是大家都作了废君的思想准备,所以,谁也不怕嘉靖皇帝敢把自己怎么样了!在嘉靖皇帝近似哀求的催问下,年近古稀的梁储心想:这孩子本来在兴王府过得好好的,硬要人家来当皇帝,还不准他认自己的母亲。小小年纪便经受这样的事情,也够难为他了,还是自己出去卖一次老脸吧!受点委屈不要紧,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想到这里,梁储出班奏曰:“皇上,老臣愿往。”

嘉靖皇帝在危难中见梁储挺身而出,十分感动。他走下龙椅,来到梁储面前,动情地说:“老爱卿是辅国重臣,德高望重,有你出马,一定能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

梁储率迎驾官员来到东校场,恭请蒋王妃进宫。蒋王妃见迎驾的队伍中仍然没有自己的儿子,便很不客气地说:“梁大人的面子难道比毛大人和杨大人大吗?我早已说过,那个小畜牲不亲自出来迎接我,不给我正太后尊号,我誓不进宫。”

梁储有话不便明说,只是一味恳求:“王妃,请恕下官直言,皇上他并没有忘记母亲之情,实在是有他的难处。请王妃看在母子之情上,就原谅他,随下官进宫吧。”

蒋王妃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她和自己的儿子都面临着生死劫杀,她固执地说:“梁大人,我念你年老,不愿为难于你。你请回吧。”

梁储自然不会轻易回去,他好话说尽,一再请蒋王妃跟自己一起进宫。蒋王妃心情极差,见梁储罗罗嗦嗦个没完,便令人掌嘴。陆炳上前几嘴巴,打得梁储满脸是血,但梁储仍然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仍是一个劲地劝说蒋王妃跟他一起进宫,那德行简直像一个无赖。蒋王妃气急,要割他的舌头。梁储说:“如果王妃割掉下官的舌头能够体谅皇上的难处,忘记个人荣辱,以大明江山为重,下官情愿献出舌头,成全王妃。”说完跪倒在地,将舌头伸出老长。

蒋王妃哭笑不得,又气又急,竟然昏迷过去。在几个丫环的哭喊摆弄下,她慢慢醒来,双眼无神,梦呓般地说:“他真的不认我了,真的不认我这个亲妈了。他为了当皇上,真的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认了。王爷在世时言传身教,要他忠义孝悌,事事学好。我把他顶在头上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像心尖尖一样拉大了,没想到一转眼这个畜牲就不认自己这个亲妈了。罢了罢了,他既不认我这个亲妈,我还认他这个畜牲干什么,我还是回兴王府去吧。”当她艰难地站起,似想走到什么地方去时,心里又想:那个小畜牲既然已经不认我这个妈了,那么我走到哪里他也不会容我,与其将来受辱难以跟地下的王爷相见,还不如现在就死,成全那个逆子吧。

想到这里,蒋王妃一头撞向车辕,一团鲜血迸出,人向地下栽去。

《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