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天年年

爸爸妈妈开始商量怎样才能最好地帮我,我的生命终于又开始了。现在他们对我的期望远不止纸上的图形,他们决定给我买一台电子沟通设备,就像我在测试时看见的那个黑盒子一样。他们对我的期望那么高,我真希望不要辜负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我能不能用这种设备,但他们愿意去尝试。那次测试点起的希望的小火光,在他们心里已经蔓延成燎原之势。

我们一起探索扩大和替代性沟通这个新世界。失语者在这个新世界里可以找到自己的声音,不管是用最基本的沟通方式,如指着、盯着或者向别人手里的图案眨眼,还是用可以单独使用的高科技发声设备和计算机程序等。

要单独操作一个装置,我必须会使用转换器,所以妈妈又带我去找夏奇拉和理疗师吉尔。她们对我进行了另一次测试,确定了我最可能使用的两种转换器:一种叫做冰棒转换器,是一个小的长形盒子,放在手掌里,蜷曲手指摁到按钮就可以操作它了。另一个是摇晃转换器,虽然我的右手不太听使唤,但因为这个遥控足够长,所以有时我也能在适当的时候摇晃它。

爸妈决定给我买一套设备的时候我很兴奋。但当我知道这个黑盒子只能存储大约250个单词和短语时,我感到很失望。因为我内心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出来,而这些词显然不太够。

但这时南非货币突然贬值了,我们想买的设备价格几乎翻了一番,所以爸妈不得不取消了订单。他们决定给我买一台可以安装沟通软件的电脑。这是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因为在南非根本没有人这样做过。言语治疗专家帮不了我们——谁也帮不上忙。如果我要学习任何内容的话,必须完全依靠自己和父母,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能不能使用电脑。

如今,他们必须决定给我买哪种软件。不管他们如何选择,都将彻底改变我的生活。这令人大伤脑筋,也让人兴奋。各种感觉先后涌出,像鸟巢里的小鸟相互推挤一般。想到可以学习沟通,我感到兴奋。不需要使用黑盒子,我很开心,但这又使我感到内疚和无限自责,因为爸妈对我有极大的信心才为我预订了这套设备。每种感觉都是不同的:兴奋之情让我的胃痉挛,内疚之情让我有轻微的厌恶情绪,自责感又让我的心很沉重。这些感觉和长久以来我熟悉的感觉都不同,因为我一直都避免这些情感,以免自己被每天枯燥相同的日子逼疯。

“早啊!孩子。”爸爸每天早晨六点来我房间的时候都会这样说。

叫我起床的时候,他自己早已经穿戴好了。然后他会帮我洗澡、穿衣服,把我推到厨房,喂我吃一碗麦片粥。他还会给我一杯咖啡,让我用吸管喝。这一切都结束后,我知道我们就要出发去护理中心了。离家前,爸爸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两个袋子放到我腿上,其中一个袋子装着我白天所需的干净衣服、尿不湿和围嘴,另一个装着我所有的食物和饮料。然后,他每天早晨都会在上班路上把我放到护理中心。

前门打开的时刻对我来说总是一个小小惊喜的时刻。毕竟,猜测当天的天气是每天我少有的几件不可预知的事情。是冷空气来袭呢,还是阴天呢?因为这里一般都是晴天,通常天气都不会让人吃惊,但我仍然享受爸爸开门那一刻的悬念。

爸爸把我抱到车里,将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厢,又坐到我旁边的驾驶座上,打开广播,然后就开动了。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半小时后就到护理中心了,他把我抱出去,放到轮椅上,把我的包放在腿上,再把我推到阿尔法和欧米伽的灰色大门里。他推着我穿过走廊,一直到我的教室,然后轮椅停下,我知道我又要被留在这里一天。爸爸走的时候一般是在七点十五分到八点十分之间,这就意味着我最多要等十一个小时才能再见到他。

他弯下腰来吻我,说道:“孩子,我走了。”我听到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大约九点半,护理中心的生活才真正开始,所以这段时间我会坐在椅子里,有时也会被放在豆袋椅里——我喜欢豆袋椅,因为坐在里面身体有支撑。上午剩下的时间,我都会躺着或坐着,有时他们也会把我扶起来做一些伸展锻炼,或者参加一些活动。上午茶之后,他们有时会推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过一个半小时我就该吃午餐了:有炖菜、酸奶、橙汁或者番石榴汁,每天都一样。吃过午餐就会有人把我放在床上同其他孩子一起睡午觉。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过了三个小时,我们才会被叫醒喝下午茶,然后我就继续坐在轮椅里等爸爸来接我。

等待的这段时间常常是一天中最难熬的。虽然护理中心下午五点十五分关门,但是因为爸爸上班不能早退,而且经常堵车耽误时间,通常他会在五点二十分到六点三十分之间才能到护理中心。有些工作人员不喜欢这样,所以我经常听见他们说爸爸不好。每当这时我都会很难过,因为我知道爸爸已经尽力了。

“孩子,你还好吗?”他终于迈进教室,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也松了口气,因为这难熬的一天终于到头了。

爸爸把袋子放到我腿上,推我到车前,把我放进车里,轮椅收到后备厢,然后听着广播回去。在路边停好车,我们就回家了,妈妈这时通常在做饭。过会儿我们就坐到餐桌前吃饭,吃完喝一杯牛奶咖啡,然后爸爸会把我放在起居室电视前的沙发上躺着。晚上爸爸看电视的时候经常会在他的扶手椅里睡着,他醒来的时候会把我放回轮椅里,推我到浴室里,帮我刷牙,然后帮我脱衣服,把我放到床上。

生活唯一改变是在周末,我可以在家睡个懒觉,然后起床,被放到起居室里,这一天我就会躺着或者坐在那儿。但至少我和家人在一起,而且我能听见每个人说话。这两天能够给我下一个星期的力量,因为我喜欢同父母还有戴维在一起——我也喜欢和金在一起,但她去英国了。所以,爸爸在周日晚上帮我洗澡洗头,帮我准备新一周的护理中心生活时,我总会非常难过。每两三个星期爸爸都会给我剪指甲——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剪指甲。

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从我恢复记忆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爸妈在讨论该怎么做时我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因为我开始梦想自己从未想过的未来。

《失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