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笔救自己

这个“囍”字写得天真,也有画意:同一屋檐下,两个小人儿坐一条板凳,左边的别过脸张张右边,跌宕自喜。

喜帖不俗,黑白照片下面一行毛笔字:

朱砂王咪9月7日16:00北京餐厅云霄路十八号

字像是小孩子拾了些柴爿搭起来的,墨色洇了两处。有收到喜帖的人在朋友圈里晒:新郎爸爸朱新建最新的左手作业。

9月7日下午,朱新建坐在轮椅上被推进餐厅,好像观礼车上的将军,成为场内中心;而场外议论的中心是:新娘的爸爸(王朔)怎么不来?

人连着车从一个朋友传向另一个朋友,朱新建快活地、不知疲倦地笑着,笑得中规中矩。当年他是大笑的,间或不笑的时候,有点像高仓健。他的右手已经定格。他用左手跟朋友们握抱。

“朱砂是老二。老大结婚在南京,你是没看到,酒席上有六个跳脱衣舞的。怎么回事呢?南京这地方讲究婚礼上搞点节目,朱新建说,明星太贵,不请。有天开车去马鞍山,半路上望见路边搭了个大篷子,五块钱进去看一看的那种,朱新建说,这个好。他跟老板商量,老板说可以,一人一千。朱新建说,好,给你两万。先付一半定金,讲好几月几号一定要到金陵哪里哪里。结果新郎新娘一桌桌敬酒,旁边跟一班脱衣舞娘。”跟朱新建相识18年的湖州商人老费告诉我。

2007年底,本要去央视“百家讲坛”讲齐白石,还要去德国办画展,签证刚下来,朱新建忽然倒下。各种机器照一遍,主动脉瘤,一串好几个。手术之后,右半边废止,所谓中风。

刚开始,他还能混闹。“手术完刚出重症监护室,住进普通病房,有天医生护士轰起来,说不得了,一个不当心没看住,病人自己把胃管拔掉了。消化科大夫上前细查,说怪,病人打了十几天吊针,怎么嘴里有东西在嚼?快取出来,不要呛到气管里。夹出来一看,是两片香肠,团在一起。旁边小护士叫,刚才我放在这里的中饭,上面盖的香肠没有了!”徒弟郁俊讲。

再后来,他活泼鲜跳掷地有声的性情,偶尔的“人来疯”和“天天放焰火”的兴致,渐渐化约成一个罗汉式的笑。

他仍然画画,改用左手。在过去的三四年里,这些画的价格一路上扬,上扬。

《那些说不出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