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韩遂马超谋叛曹操
夏日天长,已过酉时天空依旧蔚蓝。微风徐来草木摇曳,池水清澈莲花映日,林间小鸟叽叽喳喳,与时而一鸣飞过的雁群交相呼应——这就是刚修好的邺城西苑,在玄武池的原址扩建改造而成,俨然是曹操的私家园林,规模却不亚于皇家苑囿。
当初挖玄武池是为了练水军,但在平静无波的水池中练出来的兵就是绣花枕头,有了赤壁之战的惨痛教训,可再不能华而不实地练兵了。留着玄武池也没意义,索性遍植荷花改为芙蓉池,供邺城士人嬉戏观赏。此刻曹操正泛舟池上,一边观览景致,一边思考心事。女儿出嫁,曹植娶亲,这些琐碎之事都忙完了。董昭也不负所托,又从许都捧回诏书,上面说天子念曹操历年戡乱有功,决意再为他增加封邑。当然,这份诏书自然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他要让天下人知道,一次失败并不能撼动他曹某人的位置,那些有所图谋的人趁早打消念头!但这还远远不够,曹操迫切需要一场胜仗帮他重建威信,他还有更深远的筹划……
曹丕、曹植,还有受邀游览西苑的几位掾吏都在池畔翘首等待。时辰不早了,还有许多差事没办,众人都候着曹操快快登岸。哪知丞相今天甚是有闲情逸致,竟逛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尽兴而回。小舟靠岸曹丕、曹植还没动手,董昭抢先一步凑过去,将曹操平平稳稳搀上来:“丞相觉得这园子如何?”
曹操又回首望了望:“西北角上水面宽阔,何不筑一座亭台?”
“好。”记室刘桢笑道,“方才大公子诗兴偶发,吟道‘双渠相灌溉,嘉木绕通川’,倘若再有一座高台,凭楼远望岂不是更美?”他乃风雅文人,提到这等事就高兴。
董昭就坡下驴:“真真巧合,当初修玄武池时挖掘出一只铜雀,雕琢精美,似是上古之物。不如就以此雀置顶,修一座高台吧。”
“妙极妙极。”刘桢越发叫好,“古辞说长安城‘城西有双阙,上有双铜雀,一鸣五谷成,再鸣五谷熟’。此台象征五谷丰登万民安乐之意,乃是祥瑞。”
“嗯。”曹操瞥了儿子们一眼,“就交你们和卞秉去办吧。”
曹丕、曹植甚喜,两人想的一样——这可是展现才能的好机会!心头已然跃跃欲试,开始筹划样式了。一旁的掾属国渊却有些为难,拱手道:“在下有一事请奏丞相。”
“哦,怎么了?”
国渊低头奏道:“丞相平定冀州已五年,当初明发教令,凡冀州田地每亩租税只收四升,乃为安定黎民遏制土豪。不过这两年添了许多开销,破土动工日耗万金,再这么花下去恐怕连中军的粮饷都不能保障了。能不能……适当增赋?”他说话谨慎,所谓“添了许多开销”无非是赤壁战败对伤亡将领家眷的补偿,还有大修城池幕府之事。这都不甚光彩,也不好明言。
其实曹操心里有数,这两年花费是大了些,而关键还在于冀州的田赋太低。当初得袁氏之地,急于笼络人心才把赋税订为每亩四升,原以为北方稳固挥兵南征就可以平定江东,到时候再全面整顿赋税,孰料在长江之畔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昔日仲长统就曾谏言“减赋易,增赋难”,曹操急于求成根本听不进去。这下好了,钱不够只能增赋——崭新熠熠的城池刚建好,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向百姓加赋,情何以堪?民间又会怎么议论呢?
曹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却也没抱怨什么,只道:“既然如此,跟朝廷商量一下,该加赋还是得加。”减赋的时候自作主张,增赋却打着朝廷的旗号,这是自己讨好让朝廷挨骂啊!
董昭已习惯看曹操颜色,见他神情有异,便说:“咱们逛了半日,天色已然不早,该回去了。”
曹操点头,带着大家回府,穿西院却不驻足,依旧鱼贯而过回到东院的听政堂,又见军师荀攸、主簿温恢、仓曹属高柔早在里面候着呢。公事未毕大家也不便散去,都在一旁垂手而立,温恢捧过份表章道:“按您的吩咐与几位记室大人拟好的,请过目。”
楚有江汉山川之险,后服先强,与秦争衡,荆州则其故地。刘镇南久用其民矣。身没之后,诸子鼎峙,虽终难全,犹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洁,智深虑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蔑万里之业。忽三军之众,笃中正之体,敦令名之誉,上耀先君之遗尘,下图不朽之馀祚;鲍永之弃并州,窦融之离五郡,未足以喻也。虽封列侯一州之位,犹恨此宠未副其人;而比有笺求还州。监史虽尊,秩禄未优。今听所执,表琮为谏议大夫,参同军事。
这篇表章是晋位刘表之子刘琮的。当初荆州归降,荆州牧刘琮被置于青州刺史的虚职上,虽衣食无忧,但情同软禁。如今荆州大部分已失守,刘备“表奏”刘琮之兄刘琦为荆州牧,那位大公子当了没一年就死了,其中颇为蹊跷,但有传言说是沉溺酒色坏了身体。但不论如何,荆州的实际控制者是刘备,他迎娶孙权之妹,又占据了江南的长沙、桂阳、武陵、零陵四郡,手下有诸葛亮、伊籍等人替他招贤纳士,搞得不少襄阳士人跑去投奔。曹操无可奈何,又想起了坐冷板凳的刘琮,虽年少无才,但毕竟是刘表的儿子,坟头不大算座山,这才表奏其谏议大夫、参丞相军事,希望能借此挽回荆州人心。
“就这样吧,即日派人递交朝廷。另外再征蔡瑁族弟蔡瓒入京,也给他个官职。”曹操还没忘了照顾蔡家,又问高柔,“你有何事?”仓曹属乃是仓曹掾的副职,一般不会直接向丞相禀奏;他既然来了,必定有要紧事。
高柔倏然跪倒:“在下为长社县令杨沛请命!此人虽刑讯逼供害死人命,但为的是惩治豪强刁奴。若将其定为死罪,今后谁还敢为民做主?”高柔原先是刺奸令史,如今调任仓曹属本来不管案件了,但还是忍不住来表这个态。
“你起来,听我说。”曹操叹了口气,“杨孔渠是个好官、清官,我心里清楚。当年我往洛阳奉迎天子,战乱饥荒军队缺粮,那时他正任南郑县长,为我献上屯粮,这才成功见驾。且不论功劳,单凭私情我也不忍他一死啊!你不讲情我也要保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他输作左校,吃些苦头也就是了。”
高柔还是不满:“可是……”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且忍一忍,杨沛要忍,你要忍,老夫我也得忍啊!明白吗?”曹操很清楚,治杨沛这样的官,必会助长奢豪敛财之徒的气焰,可在兵败受挫之际,凝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颍川郡是诸多重臣的家乡,不治一治杨沛,对他们也不好交待。总之千错万错都在自己,谁叫他打了一场大败仗?
高柔似有所悟,缓缓起身,不再说什么。军师荀攸又奏道:“这有封书信,乃是谒者仆射卫觊自弘农发往许都的,令君又派人转过来,请您过目。”
曹操也懒得再看了,斜靠在案边,轻轻抬了抬手。温恢会意,赶紧接过书信读了起来:
西方诸将,皆竖夫屈起,无雄天下意,苟安乐目前而已。今国家厚加爵号,得其所志,非有大故,不忧为变也。宜为后图。若以兵入关中,当讨张鲁,鲁在深山,道径不通,彼必疑之;一相惊动,地险众强,殆难为虑!
借道征汉中之事曹操交托钟繇,连幕府中许多人还不知情,闻听这信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高柔还没站稳又跪下了:“卫觊所言极是,请丞相三思!若要征讨张鲁,必先定关中。今若遣大兵,西有韩遂、马超等部,必以为丞相发兵乃是图己,难免煽动作乱。丞相何不先收关中诸将之兵权,倘若他们不从,可先除之,后图张鲁;倘若他们肯从,合兵南下直逼张鲁,汉中可传檄而定矣。”
曹操瞧他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个忠心耿耿之人,惜乎脑袋却不灵光。
和洽就站在高柔身旁,见此情景前跨一步道:“在下一事不明,想向丞相请教。”
曹操已摸透和洽的性格,只要这丑鬼一发问,必要将自己问住,于是笑呵呵道:“你又有什么问题要难为老夫?”
和洽耷拉着那张大冬瓜脸,朗声道:“在下请问丞相,您是真的要讨张鲁,还是别有他图?”
真是一针见血——曹操兵入关中实是假道灭虢,真实目的就是逼韩遂、马超等部造反,只有把他们逼反了,才能名正言顺下手,铲除这股反复无常的势力。原先他还在考虑尽量平稳收权,可就在前不久得到南边密报,那位在赤壁将他挫败的周瑜也策划着兵讨蜀地,虽说自长江逆溯而上不易用兵,但若是与刘备合力,再暗通凉州诸部,大半个天下霎时化为仇雠。为防患未然,曹操必须抢先下手,先收拾掉韩遂、马超,才能翻过手再图江东。西征不过是为下一次南征扫除后患,其实他从回到邺城那天起就开始筹划了,早就秘密征调青州部周曜、管容、张涉、李恕等将在渤海操练水军,以适应风浪中实战。现在看来钟繇办得很好,不单许都有了消息,连远在弘农的卫觊也知道了,过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传遍关中各部,看来出兵之日已为期不远。
和洽见他笑而不答,立时明白底细,也不再追问下去,屈身搀起高柔:“贤弟,这件事丞相早有筹划,你不必多言了。”
曹操起身伸了个懒腰:“此事改日再议,就这样吧。扬州刺史刘馥病逝,凉州刺史邯郸商被杀,现在还空着职位。温恢,老夫打算让你去补扬州刺史之缺。”
温恢吓了一跳:“丞相,在下犯了什么过错,您不想让我在您身边做事了吗?”
“莫要胡思乱想。”曹操和颜悦色道,“你机敏练达,处事稳妥,我非常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扬州之事比府里杂务更重要,老夫是想尽你之才啊!《尚书》有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你无需担心,有蒋济为你担任别驾,此人足智多谋,你们齐心协力必能内安黎民外御孙权。”其实扬州的佐官蒋济、刘晔都是不错的人选,但他们皆属淮南旧部,与曹操的关系不够密切。自从经历陈兰、雷薄等部的反叛,曹操多了个心眼,像州刺史这样的一把手必要用自己府里的人,似蒋济、刘晔之流,还要多观察几年。
温恢以县令起家,进入相府任事数年,如今虽被予以重任,可想到就要离开曹操,不禁落了几滴眼泪:“在下将去,丞相多多保重,不知谁替我充任主簿?”
曹操猛然抬手,往群僚之中一指:“他!”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皆感意外,原来是太尉杨彪之子杨修。当年他被辟入府中纯粹是为了牵制杨彪,没料到这小子才思敏捷多知多闻,竟为曹操宠信。主簿职位虽不高,却属近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那些一般掾吏纷纷投去欣羡的目光,搞得杨修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大堂另一侧,两位公子却喜忧各异,曹植满面微笑不住点头,曹丕却一脸阴霾。
不论别人怎么想,曹操却很为自己的决定得意:“就这么办,温恢出任扬州刺史,杨修补主簿之缺。至于凉州刺史嘛……”
他话未说完,荀攸插口道:“前几日令君有书信发来,提议由韦端之子韦康继承刺史。张猛与邯郸商争执生祸,皆因外州之人不谙关中军事所致。韦氏乃京兆望族,令君以为还是用关中之士稳妥……”他边说边关注着曹操颜色,说到最后声音简直细若游丝。
错用邯郸商是曹操失察,荀彧举荐韦康分明与他意见相左。如今曹操要办的就是铲除关中诸部,荀彧竟还要用京兆韦氏的人当刺史。再联想到卫觊的谏书也是荀彧转来的,想必对出兵关中也持反对态度……反对!反对!一切都反对!女儿都嫁过去了,难道荀文若还一心想着那个傀儡天子?
曹操顺着这个思路越想越远,不禁握紧了拳头,可攥了片刻又缓缓松开了——要忍!至少现在还得忍!他缓了口气,直勾勾盯着荀攸:“令君要举荐韦康,那军师你又是什么意见?”
荀攸赶紧把头低下:“在下唯丞相之命是听。”荀曹不睦,他夹在中间够难受了,再不敢擅自表态。这位大军师的地位已一天不如一天。
曹操慢慢坐下,不阴不阳道:“既然如此,就依令君说的办。都散了吧……慢!王粲、陈琳、刘桢、阮瑀、徐幹、应玚、繁钦、路粹,你们几个留下。”
“诺。”除了点到名字的,其他人尽数告退。曹操又朝两个儿子挥了挥手:“你们也走。”
“孩儿告退。”曹丕、曹植一并施礼,退出听政堂。哥俩对望一眼,虽没说什么,但彼此的疑惑一样——天已经晚了,父亲把这帮人留下密议什么?这几个都是以文采著称之人,难道父亲要斟酌什么大文章?莫非与天子增赐封邑之事有关?
将星陨落
曹操筹谋兵发关中,不仅为消除内患,更是防备周瑜进犯蜀中、进而与马、韩串通。殊不知数千里之外,事情已发生变化——那位意气风发满怀壮志的江东周郎,生命即将戛然而止。
赤壁战后周瑜与曹仁在江陵交恶,双方周旋半载有余,终以曹仁放弃城池撤往襄樊而结束。孙、刘联军打了一场大胜仗,可这并不代表天下无事了,曹操毕竟雄踞北方,一次战败可能会引起内部不安,但迟早是要卷土重来的。曹军退守襄樊,表面上看是大踏步后退,实际却扼住了北上咽喉。襄阳、樊城隔汉水相望,成掎角之势,实在难以逾越半步,合肥方面也有张辽、李典等精兵悍将防守,江东还不具备挑战曹操的实力,孙氏若要发展必须另谋出路。
更糟的是,那个曾经哀哀求救的刘备根本不甘心屈于人下,也在扩充势力。战后孙权也曾尝试着与其结好,适逢刘备之妻甘氏病逝,孙权便把妹妹嫁与刘备作为正室夫人,并在鲁肃斡旋下默许其攻占了江南四郡。但孙、刘结亲注定是一场失败的政治婚姻,孙氏二十出头,刘备已有五旬,年龄上就不般配。加之这位孙夫人自出嫁那日就带了百余名全副武装的亲兵、婢女,这帮人对刘备一党时时以恩人自居,颐指气使骄纵不法。孙夫人也一副大小姐脾气,凡事皆为娘家谋利,俨然江东派到荆州的眼线,搞得刘备处处提防。
但这都不是矛盾的根本,问题在于刘备从开始就想保持一股独立的势力,孙、刘联合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共同的敌人暂时退却,彼此间的摩擦就凸显出来。刘备据江北南郡之地,孙氏却始终不忍放弃要塞江陵,刘备便在油江口修建了公安城作为大本营。很明显,孙、刘两家都在想方设法扩大地盘。孙权北伐困难,西进之路又被刘备挡着,在地理位置上十分不利。而刘备的发展倒很快,尤其刘琦死后,他融合新旧部署又招贤纳士,使得马良、潘濬、陈震、廖立、宗预、辅匡、殷观、张存、习祯等荆州士人投效其麾下。刘备甚至“上表朝廷”,表奏孙权为车骑将军、领徐州牧,意思很明确——北伐曹操的事你去办,至于西面就别做打算啦!
江东周瑜、鲁肃乃至甘宁早就有沿江而上进取蜀地的战略设想,岂能接受这样的分工?为了扭转被动局面,江东接二连三派使者交涉借道征蜀之事,无奈给刘备地盘时是爷爷,再找他办事就成了孙子。刘备推三阻四就是不允,最后还是孙权亲自写了一信,掰开揉碎道:“米贼张鲁居王巴汉,为曹操耳目,规图益州,刘璋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进讨张鲁,首尾相连,一统吴楚,虽有十操,无所忧也。”又承诺两家共图蜀中,日后得地再行划分,刘备这才勉强应允。
在这期间周瑜一直驻兵江陵,亲眼目睹了刘备的反复,胸中早就堵了口恶气。得到交涉妥当的消息,他立刻赶回江东面见孙权,详述了用兵计划,然后风风火火折返江陵准备调兵。可刚走到巴丘,又从前方传来消息,刘备再次变卦,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刘璋同属汉室宗亲,不容他人征伐,并在长江沿岸加派人马,摆出一副拦路阻兵的架势。
赤壁之战江东诸将历经磨难,到头来只得到半个江夏郡和南郡的一座江陵城,荆州大部分地区被刘备强占,还堵死了西进之路,一场辛苦为谁忙?周瑜欲战,却恐曹操坐收渔利,就此罢兵又委屈,愤恨交加因而病倒。原以为在巴丘休养几日会好,哪知病势越来越重,只半个月工夫,这位名扬天下的美周郎已步入弥留之际。
其实病根早落下了,自他临危受命以来无半日清闲,赤壁鏖战,追击曹操,攻打江陵,一直劳碌奔忙。加之荆州正闹瘟疫,他劳碌奔忙早已感染,不过是凭着一股开疆辟业的热忱硬顶过来。如今这热情已燃烧殆尽,生命之火也将随之熄灭……
初冬的江畔一片肃杀之气,天空灰蒙蒙的,两岸芦苇皆已枯萎,在阵阵寒风中沙沙作响。周瑜身裹裘氅倚在一张胡床上,默默注视着凄凉的江岸——病魔的困扰使他越发地白皙清癯,甚至有几分病态美,再加上这身雪白的裘皮,简直宛如天人。病入膏肓之人是禁不住这种天气的,但周瑜执意要来,他想在生命最后一刻再看看他为之奋斗且引以为傲的长江。
宋谦、公孙阳等小将就侍立在他身边,皆是一脸愁容;连周瑜的小童都眼圈红红的,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了。而周瑜却一动都不动,默默忍受着这最后的痛苦。
茫茫江上出现了一条小船,虽逆流而上却箭打似的一样快,不多时就停靠到众人面前。武烈都尉凌统从船篷中一跃而出,跪倒在周瑜面前,急道:“都督稍待几日,主公已招丹阳太守孙瑜,不日就将赶到巴丘接替您领兵。”孙瑜乃孙权叔父孙静之子,为人稳重识大体。
周瑜轻轻叹了口气:“恐怕我熬不到了……童儿,准备吧……”
还未出来前小童已知道他要写遗书,这会儿听周瑜吩咐,也顾不上难过了,赶紧将笔墨帛书准备好。周瑜强打精神,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述说道: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小童强忍悲痛搦管拟完,捧给周瑜过目。但周瑜却再没心思看上一眼了,只是强撑着摇了摇头,便躺倒在胡床上。昔日的周公瑾何等争强好胜?敢以三万江东之士抗拒十余万大军,如今却行将就木抱憾于胸,凌统、宋谦等将都不禁掩面——当他面不好哭出来,只能偷偷落泪。
周瑜置若罔闻,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天空,方才就在他吩咐遗书时似乎意识到一些事。周瑜与鲁肃是至交,也同为孙权心腹。但自从赤壁得胜以来,鲁子敬的一些所作所为实在令他感到不快。先是默许刘备强占江南四郡,结果肉包子打狗,地盘有去无回;然后是与刘备结亲之事,也是鲁肃从中穿针引线,刘备过江迎娶孙夫人时周瑜与吕范都主张胁迫其留在江东,最后还是在鲁肃坚持下把人放走了;再就是最近庞统的事。庞统字士元,襄阳人士,足智多谋又通军事,被荆州隐士庞德公赞为“凤雏”,与“伏龙”诸葛亮齐名,曹操南下之际恰到江东避难,本欲出仕孙氏。不过此人恃才傲物,尤其对周瑜颇为轻慢,惹得孙权好不高兴,坚决不予辟用。似这等人物孙权不用就算了,让他老死江东也罢,鲁肃竟主动将其推荐给刘备。庞统不去便罢,这一去便得刘备赏识,一年间连升数职,从一介县令晋升为军师中郎将,与诸葛亮平起平坐,成了刘备的左膀右臂——鲁肃到底在帮谁啊?
周瑜对这些事感到不理解,甚至埋怨过鲁肃,这些日子他又一直为兵伐蜀中之事担忧。现在他病倒了,而且再也不可能指挥军队驰骋天下了,就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他终于可以能静下心来好好体会鲁肃的想法了。
世间之事不可预料,凡人只可尽人事,而不能知天命,再了不起的谋划其实都只是既定之策,事到临头还需相机而动。固然周瑜早就有过西取荆州,谋夺蜀中,进而与曹操二分天下南北对峙的战略,但现在看来这已不太可能。其实从曹操南下,孙、刘联合那天起,刘备就注定成为一股独立存在的势力。平心而论赤壁之战虽然胜了,但后面的仗也不容易,周瑜与曹仁在江陵周旋了将近一年,而孙权攻打合肥也没成功,雷薄、陈兰等部的叛乱被迅速剿灭。刘备虽然是在孙氏默许下夺得江南四郡的,但在孙氏兵力吃紧的情况下,若非他下手抢占四郡,真要是给了曹操派去的刘巴以喘息之机,四郡整备人马兴风作浪,恐怕周瑜就会落入南北受敌的困境。那还能拿下江陵吗?还能逼得曹仁兵撤襄阳吗?
虽然逼退了曹仁,但除了周瑜亲自拿下的江陵以外,大多数南郡的城池不约而同倒向了刘备,荆州的士人也更乐于为刘备效力,这又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赤壁之战前刘备在刘表帐下效力七载,而孙氏却与荆州为仇十多年!就在与曹操为敌前还攻杀了江夏太守黄祖,孰亲孰仇一目了然,凭什么与刘备争夺荆州人心?天下大势北强南弱,若不能迅速安定荆州,这片地盘早晚会被曹操蚕食掉,莫忘了蒯、蔡等大族已经倒向曹操了。在这种情况下刘备占荆州固然瓜分了孙氏的利益,但总比让曹操得去要好得多。刘备就像一只盘踞荆州的卧虎,明知他遏制了江东发展,却不能对其下手。孙、刘反目彼此都没好处,反而会使曹操坐收渔翁之力,即便将刘备消灭了,留下的也只是荆州的烂摊子,以及独自面对曹操的严峻局面。
既然荆州不可定,孙、刘暂不能翻脸,那谋夺益州又有多大可能呢?且不论三峡之险蜀道之难,即便江东军可以顺利攻入蜀中,只要刘备愿意,随时可以切断江东通往益州的补给,那时候前线将士奋勇拼杀又是为谁做嫁衣呢?更何况刘备现在根本就是一副抗拒的姿态,吴军更是行进无路。毫无疑问,刘备也在算计益州,虽然他也未必有强攻蜀地的实力,但始终在等待机会,至少不会给孙氏机会……
周瑜渐渐明了,鲁肃并不糊涂,他甚至比自己更为实际,他明白孙、刘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希望尽量维系表面的和睦,不给曹操下手的机会,并力图用柔软的手段迫使刘备交还荆州。鲁肃有他自己的策略,他也在等时机。
这就是天数,就是造化!谁也不曾预料,但天下之势就偏偏走到了这一步,没办法!当周瑜力排众议口口声声骂曹操为“汉贼”时,多少投降派说他逆天而行,不知天命。可到了今天,周瑜竟然也渐渐相信天命了。荆州的局势走到这一步,还有他满怀壮志难以伸展,这些难道不是天意吗……想着想着,周瑜竟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
凌统见他伤怀,不禁伏倒在地,颤声道:“都督切莫伤怀,末将誓要夺回荆州,为都督报仇!”
“不……”周瑜颤抖着双唇,“目前还不是时候,现在你们应该盼着刘备好。若主公不能得到蜀地,让刘备得去也好,就算刘备得不到,也要让刘璋自守,绝不能落入曹操手中。刘备得手尚可协力抗曹,若是曹操得手,我江东休矣……”
凌统泣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耳贼声势坐大?”
“当然不能……若是他得到蜀地,就迫使他交出荆州……”
“与虎谋皮谈何容易?”凌统擦了擦眼泪,“是该交涉索取还是发兵收复?”
“天数茫茫难以预知……我是赶不上了,那是你们和子敬要做的事……”周瑜无奈地仰望着苍天,口中喃喃低吟,“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巴丘!巴丘!可笑!可叹!
两年前曹操狼狈逃命,就是在这里弃舟登岸,想不到这位得胜的将军今日也要命丧于此。他多想再见一眼孙权,多想再嘱托鲁肃一些事情,多想与娇妻小乔再温存片刻,多想辅佐英主开辟帝业……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苍穹之间飞过只鸿雁,它高声一鸣如此的悠扬悦耳,可眨眼间已划过长空不见了踪影……
建安十五年冬,周瑜病逝,年仅三十六岁。
慈父孝子
亡者已矣,活着的还在各费心机,就在周瑜含恨而终之际,韩遂正召集一场秘密会晤。得知曹操意欲讨伐张鲁,关中乃至凉州各部蠢蠢欲动,交权臣服还是放手一搏,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必须保持一致,因此韩遂才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对策。不过现在是敏感时刻,各部首领都不便走动,程银、侯选、梁兴、马玩之流皆是委派心腹代为与会,只有杨秋亲自来了;至于马超,因为其父在朝,根本就被排除在外。
大帐内的气氛格外沉闷,虽然韩遂备了好酒好肉,但没人吃得下,也没人主动发一言。无论如何,地盘是大家千辛万苦打出来的,虽然他们时常内斗,时常厮杀,但毕竟算是同一股势力。若要交权归曹,半辈子的拼杀化为乌有;若要抗争到底,曹操势力太强,除非大家齐心协力下必死决心,或许能斗上一斗。可谁拍得了这个板?
大家不说话看着韩遂,可韩遂也不明确表态。他纵横捭阖几十年精明得很,明白在座之人是什么想法——所有人都不甘心交权,但又没胆量自己出来斗,都希望他来挑头。可这个头不好当,虽说一致对曹,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眼,倘若打起仗来各顾自己,势必功败垂成。天塌了砸大个的,到时候这帮人往曹操眼前一跪就算投降了,自己这挑头会是什么下场?
这与其说是一场会晤,还不说是试探。韩遂在试探大家的诚意,大家也在试探韩遂的决心。沉默良久杨秋先开了口:“大家别愣着,咱边吃边谈,莫要辜负老将军一番款待。这事也不要看得太重,毕竟还只是传言,丞相也没定下出兵的具体时日。今天咱就是随便聊聊,大家回去后跟各自的将军商量一下,明确了主意再来跟老将军详谈。干坐着管什么用呢?”
杨秋势力虽小,但毕竟比这些人高着一层,大家也不好驳了面子,这才纷纷举酒:“是是是……敬老将军。”
韩遂颇为欣赏地瞄了杨秋一眼,心里热乎乎的——莫看势力小,可人家敢来亲自赴会,比那帮缩头缩尾的强,原先还有些看不起他,现在看来这才是个硬骨头。真是日久见人心。
酒一下肚,自然而然就有人说话了:“依我看,咱们都是瞎操心,老曹讨的是张鲁,未必会把咱如何。八字还没一撇呢,慌个什么?”
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你太想得开了,真有这么简单?倘若老曹兵过潼关,下一道命令,叫各家将领不带兵马到他军中报道,那时咱去不去?”
“没错。”有人附和道,“即便丞相真讨张鲁,到时候克定汉中,回过手来就该收拾咱们了,这叫假、假什么来着……”这帮凉州粗人大多肚子里没墨水。
韩遂身边一个中年将领说道:“假道灭虢。”此人名叫成公英(成公,复姓),凉州金城人士,曾读过一些书。韩遂本身也是读书人出身,世事无常才走上割据之路,因此他对成公英高看一眼。
“成公兄,您有何高见?”杨秋倒是不顾身份,捧起酒坛亲自给成公英满了碗酒。
“不敢。劳您屈尊了。”
“咳,都是自家兄弟,哪有这么多规矩?”杨秋大大咧咧落座,边啃羊腿边道,“我们都是一帮大老粗,就想听听您的高见。”
成公英听他这么恭维自己,一股豪气上涌,索性打开话匣子把话挑明了:“诸位恕我直言,你们各自的将军到底是何想法?要说打,咱就豁出命来干。要说不打,趁早乖乖投降曹操。如今打又不敢打,降又不愿降,生生挤对我们老将军出头。若是打输了,你们一个个都能投降,我们怎么办?况且我们老将军的儿子还在许都呢,这是豁出两代人命的事,哪儿这么简单?我把话撂这儿——愿意干的,叫你们将军来歃血为盟,一个也别想跑;不敢干的就他妈滚蛋,别两面三刀跟着起哄!”
这算是把韩遂的苦衷彻底道破了,又静了半天,成宜派来的心腹说了话:“您说得对,是不该难为老将军。可我们也有难处,韩老将军德高望重,兵强马壮,确实不假,我们也承认。但谁不知道凉州是两家共同做主,别忘了马家手里还有两万兵呢,马儿是何态度还不知道呢!”马儿是这帮人对马超的戏称,“若是曹操大军一到,我们冲锋陷阵,他在后面把老巢一端,全完蛋!老将军惹得起他,我们可惹不起他。”
这确实是个问题,韩、马两家都有人质握在朝廷,但韩遂在京的是儿子,马家却是马腾及其二子皆在朝中,马超能不能下狠心?这事还不能直接找马超商量,万一他不干,连这边消息都泄了。人家一封信传到许都,这边还没动手就先把谋反罪坐实了。而且马、韩两家也有心结,昔日西京朝廷以韩遂为镇西将军,马腾为征西将军,二人结为异姓兄弟,继而失和,部曲相侵,韩遂甚至杀了马腾的前妻;后因司隶校尉钟繇、凉州刺史韦端解劝方才作罢,现在两家虽大面上和睦,私下里也较着劲。
成公英没词了,其他人也没话了,韩遂面无表情呆坐在帅案后,杨秋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这场会晤再次陷入尴尬。恰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乱,紧跟着帐帘一挑,有两人厮打着闯进帐来。一个是手执大戟的守门兵;另一人三十出头,面如冠玉,身量高大虎背熊腰,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外罩白色战袍,手中擎一口佩剑——来者正是马超!
就在帐中诸人惊诧的一瞬间,马超剑下已红光迸现,将那大戟士刺死在地。最靠近帐口的位子坐着韩营部将蒋石,见此情景立刻起身要与马超搏斗,可剑还没拔出来,胸口已重重挨了一脚,被马超踢得一溜跟头,杯盘碗盏摔了一地。
众人还要再上,马超把血淋淋的佩剑一举,大吼道:“都别动!我有话要说,拦我者死!”
在场之人都有兵刃在身,但谁也没马超手快,若要拔剑站起来,恐怕命早没了,连蒋石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帐外也热闹了,韩营士卒正与马超带来的十几个亲兵对峙,谁也不敢先动手,里外都僵持着。
马超冷森森环顾众人,最后把眼光锁定在韩遂身上:“韩将军好兴致,与大家饮酒作乐,为何不请我吃一碗?”
韩遂挤出一丝微笑,没有答话,只是朝帐外挥挥手——那些包围的兵立时撤了,将那具死尸移走,马超的部队也列队站好。
马超手持利刃步步靠近,二目炯炯逼视着韩遂。众将见此情形惊得汗流浃背,韩遂却稳如泰山道:“放心吧,他不敢杀老夫。就这点儿人马闯我的大营,即便杀了我,他能活着出去吗?再者诸位都在,杀我一人事小,若是得罪凉州诸部,他还想不想再混了?”
韩遂所言不虚,马超确实不敢动韩遂,今日之事倘有半分差错,他立刻会变成众矢之的,步张猛的后尘。他凝视韩遂,缓缓将佩剑还鞘,点头道:“没错,我不能杀您。方才众将不服不忿,那不妨来杀我。”
这次轮到韩遂无言以对了。
马超笑道:“我父在朝位列九卿,杀我如同造反!我是不敢伤害您,不过老将军您也不敢害我吧?”
“何必拿刀动枪,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喝酒。”韩遂说着话把一只空碗放在案边,杨秋很识相地帮忙满上酒。
马超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紧挨着韩遂在帅案边坐了,笑道:“今日马、韩同在,诸位有何话讲?”
大家都松了口气,但不知马超此来是敌是友,谁都不敢多言,只是纷纷满酒:“我等敬马将军……”
“少来这套虚的!”马超把帅案一拍,碟碗蹦起老高,“我父连发三封书信,言说曹操已命钟繇筹备粮草辎重,尚书令荀彧屡谏不从,不知何日就要发兵。此来征张鲁是假,夺咱们兵权地盘是真,诸位皆已危若累卵,还有心思在这儿虚虚假假绕圈子?”
“此言有理!”杨秋脑筋一转,也放开喉咙,“咱来个痛快的吧,我就问马将军一句话,您干不干?”
“干!”马超脱口而出。
韩遂把碗中的酒喝了,低声道:“将军莫要冲动,别忘了令尊和令弟还在许都呢,您割舍得开?”这话是大家都想问的,谁都摸不清马超所言真假,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望死死盯着他。
马超却道:“有人质在朝的何止我一家,各位的将军不也有吗?韩将军的儿子不也在吗?你们割舍得开,我又有何割舍不开?”
成公英道:“父子乃人间至亲,将军就不怕背负害父恶名?”
马超冷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起杀妻求将,乐羊食子之羹,韩信受胯下之辱,光武忍弑兄之恨。我等身处乱世,多年拼杀才有方寸之地,岂可拱手付与他人?我马氏创业不易,久经征战,万不能因一人而废子孙之业。实不相瞒,我父已在书信中提到,倘若与曹操交恶,任我自为之,勿以其为念。我正是奉了我父之命才这么干的!”
“此言当真?”韩遂半信半疑。
马超拱手道:“昔日官渡之战,若非我等作壁上观,曹贼焉能得胜?反取我等家眷为质,关东之人不可复信。今超愿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
连弃父弃子的话都说出来了,韩遂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杨秋趁热打铁嚷道:“在座的听见没有?马将军已经表态了,你们怎么样?到底干不干?”
众人立刻响应:“当然干,只要二位将军挑头,我们什么都敢干!”“咱们都凑在一块有十万大军,凭什么不干?”“只要二位将军发话,我们舍命陪君子!”大伙心里有底了,刚才还默默无言,这会儿都豪横起来。
韩遂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家收声:“既然如此,咱们……”
“且慢!”韩遂话未说完,又有一人闯进帐来跪倒在地,“此事万万不可!”众人闪目观瞧,原来是韩遂麾下爱将阎行——此人武艺出众颇有勇略,曾为韩遂出使曹操,被朝廷任为犍为太守。但犍为郡在益州,他不可能真去赴任,不过是领个虚衔。只因其父也在许都为质,此番会晤韩遂没让他参加,可他在外面偷听动静,见风头不对还是忍不住闯了进来。
“你起来说话。”韩遂爱他勇武,因而并不恼怒。
“诺。”阎行起身道,“各位扪心自问,大汉朝廷何负于咱?咱们遭逢乱世失身为贼,现有此良机不失富贵而保子孙长远,岂可弃万安而行险径哉?”
众人无言以答,马超嘲讽道:“巧言令色骗得了谁?什么万安什么险径,不过是你父在朝为人质,你舍不得,当我不知吗?似你这等胸无大志之徒成得了什么气候?干脆去许都找你老爹,省得在我们跟前碍眼。”
“呸!背父逆子,恬不知耻!”阎行骂了一句,又拱手向韩遂道,“末将跟随主公十余载,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岂能因私而废忠哉?主公三思!”
韩遂也很为难,从本心而论他还是愿意赌这一场的,若不然也不会那么热衷于扩充实力,但阎行的话句句在理也不好答复,他回头瞧了眼成公英。成公英一咬牙一狠心,点了点头,韩遂明白这意思,答复道:“今诸将不谋而同,似有天数。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阎行见他们都是一头的,多说无益,长叹一声出帐而去。但他这几句话也敲响了警钟,众人虽然还嚷着打,但底气已不那么足了。
马超却信心十足:“大家不用怕,咱们十万人马怕得谁来?光自保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当谋深远,咱们要打过洛阳进图中原,与曹贼一争天下!既然江东孙郎办得到,咱们又有何办不到?”他的志向已不仅仅在于割据一方了。
“对,马将军说得对!”杨秋始终跟着起哄。
韩遂却看得很严峻:“这不是小仗,筹备粮草调动兵马非朝夕可就。具体怎么安排,贤侄有何想法?”似乎他觉得叫“将军”不亲近,已换称“贤侄”了。
马超痛痛快快把酒一干,顺水推舟道:“叔父不必忧虑,我有一计可助成功。”
“计将安出?”
“真言不传六耳。”马超俯到韩遂耳畔,“我父子有两家好友,乃是太原和蓝田的……”他俩嘀嘀咕咕自顾自商量起来,旁人听不见便吃吃喝喝。杨秋却抱起酒坛,很适时地为二人满上酒,并趁机把耳朵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