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日常生活

居里已经成了个“显赫的姓氏”。这对夫妇的钱比以前多,幸福时光却比以前少了。

玛丽深感昔日的热情和欢乐已不复存在。她并不像皮埃尔那样深深沉浸在科学思索中,每天发生的事情渐渐磨蚀着她的感觉和神经,使她的反应变得迟钝。

庆祝他们发现镭而获诺贝尔奖的喧闹中,她尽管烦躁,却一刻也没有忘记皮埃尔的疾病,忧虑给她的生活带来的不幸。

一九〇五年一月三十一日,皮埃尔·居里在写给乔治·古伊的信中说:

我的风湿病目前没有发作,不过去年夏天来势凶猛,结果我不得不放弃瑞典之行。你也知道,我们无奈违背了瑞典科学院的规定。说实话,我不得不设法避免劳累,这才能勉强维持。我妻子的情况跟我也没有两样。现在我们不能指望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干活了。

一九〇五年七月二十四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我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法做正经事了。我的时间没有一刻归自己支配。显然,我还没找到不浪费时间的办法,可我必须找到。从搞学问的角度看,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的病痛显然不是真正的风湿病,倒像是一种神经衰弱。最近我开始注意饮食,还服用士的宁,病情有所好转。

一九〇五年九月十九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上次对你说我的病情有好转,结果我错了。后来又发作了几次,而且稍有疲劳就发病。照我现在的体质,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在实验室真正干工作了。

如今,夫妇俩根本不可能像往日那样休假,再也不能像两个学生似的驱车乡间,对什么也不管不顾。玛丽在巴黎附近名叫切维霍斯的山谷里租了所乡间的小房子,在那里照顾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玛丽从切维霍斯的圣雷米村写信给让·佩林夫人说:

……艾莱娜的百日咳很顽固,我非常着急。已经在乡下住了三个月,可她又开始咳嗽了。我丈夫身体疲惫得厉害,走都不能走,我们就待在屋里研究物理学和数学方面的记录。

艾莱娜有了一辆小自行车,骑得相当老练。她骑车的时候身穿男孩子的服装,看上去挺逗人。

皮埃尔疾病缠身,总是为时间流逝感到沉重的心理压力。难道这个年轻人害怕的死亡不久便会到来吗?他似乎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赛跑,决不放慢脚步。他不断地与妻子念叨,结果把自己的不安传染给了玛丽。按照他的标准,他们的研究速度实在太慢了,他们必须加快研究节奏,点滴时间都要充分利用起来,多在实验室干活才对。

玛丽就迫使自己更加努力,结果超过了神经忍受的限度。

她的命运更加严酷。从她还是个脑袋里只想着跳舞的十六岁波兰姑娘起,从乡下回到华沙谋生后二十年来,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艰苦工作。她的青年时代是在冰冷的阁楼里孤零零度过的,陪伴她的只有物理学书籍;后来终于恋爱了,然而恋爱也与工作密不可分。

玛丽把热爱科学和热爱一个男人融合成不可分割的激情,让自己过着一种不安分的生活。皮埃尔对科学、对爱情的炽热程度与她相同,两人的理想也完全一致。然而,皮埃尔昔日曾享受过懒散时光,体验过热情洋溢的青春时代,有过澎湃的激情。玛丽从少女变成一个女人,整个过程中没有一时一刻撇开自己的工作任务,有时候,她真想体验一下淳朴生活中的魅力。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贤妻良母,梦想着短时间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甜美生活。

皮埃尔为此感到吃惊,甚至感到震惊。他终于找到一个天才做伴侣,从而觉得无比幸福,便希望她能像他自己一样,彻底献身于“思想的追求”。

她服从着他,从来没有动过其他念头。但是,她身心极度疲惫,渐渐丧失信心,责备自己脑力不济,责备自己“愚蠢”。真实情况非常简单:这个三十六岁的女人长期当牛作马劳役过度,如今应拥有自己的权利了。她需要暂时中止“居里夫人”的身份,把镭撇在脑后,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不思索。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一九〇四年是个让他们精疲力竭的一年。玛丽的精力消耗得更多,因为这一年她怀孕了。她要求得到的照顾,仅仅是请赛弗尔学校准她几天假。到了晚上,她在皮埃尔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实验室回家,觉得身心疲惫至极。有时候,为了纪念在华沙的日子,她会买一点鱼子酱。这是她无法抵御的强烈嗜好。

第二次分娩临近时,她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她仿佛对一切都没有感觉了,她不想科学、不想生活,甚至不想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只有丈夫的病痛时时让她忧虑不已。布罗妮娅从波兰来照顾她分娩,见玛丽完全变了个人,成了个无奈的女人,不由大惊失色。

“我干吗要让这个生命降生到人世?”她不断地这么唠叨着,“生活太严酷、太无聊。我们不该让无辜的生命受这种折磨……”

这是一次痛苦而漫长的分娩。她终于在一九〇四年十二月六日产下一个胖乎乎的婴儿,孩子一生下头上就长着蓬松的乌黑头发。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取名叫艾芙。

布罗妮娅神情镇静,头脑理智,在很大程度上驱散了玛丽的阴郁。等到她离去时,玛丽平静多了。

新生婴儿的微笑和滑稽举止让这个年轻女子重新有了生气。他们雇了个保姆照料这个孩子。见到小婴儿能让她心生怜爱。在一本灰色封皮的笔记本里,玛丽就像记录艾莱娜童年成长过程一样,一条条记录下艾芙最初学会的种种本事、何时长出牙齿等等。随着这个孩子渐渐长大,母亲的精神状态也渐渐好转了。坐月子卧床休息过后,玛丽不知不觉恢复了对生活的热爱。后来,她回到实验室仪器前,重新体会那久已忘却的喜悦心情。没过多久,她便重新在赛弗尔学校执教。

短期的彷徨过后,她恢复了坚定的步伐,返回坚实的道路上来。

家庭、实验室:一切都让她感到饶有兴致。她满怀激情地关注着祖国的动态:一九〇五年,俄国爆发了革命,波兰人满怀获得解放的渴望支持反沙皇运动。

一九〇五年三月二十三日,玛丽写信给约瑟夫·斯科洛多斯基说:

我明白,你们心怀希望,盼望这场充满痛苦的事件给我们国家带来利益。这也是布罗妮娅和卡什米尔的期望。但愿大家如愿以偿!我对此抱着永恒热烈的期望。无论如何,我都认为应该支持这场革命。所憾我不能亲自参与活动,不过我会很快寄点钱给卡什米尔,算作我的一点贡献。

……我家里没什么事。孩子们成长很正常。小艾芙睡觉时间少,要是让她单独躺在摇篮里,她睡不着就哭闹。我心肠硬不起来,就总是抱她,等她平静下来。她长相跟艾莱娜不一样。这孩子黑头发蓝眼睛,艾莱娜却是金发绿眼。

我们仍然住原来的房子,春天到了,我们开始到花园里享受春光。今天的天气就非常好,寒冷潮湿的冬天终于过去,我们都很高兴。

从二月一日起,我恢复了在赛弗尔学校教课。每天下午,我去实验室工作,一礼拜除了两个上午去赛弗尔教课外,上午我待在家里……我要干的活计很多,照料孩子、教课、去实验室做实验,有时候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样样事情都做好。

天气晴好,皮埃尔便觉得身体结实,玛丽也精神勃勃。他们一再推迟自己的责任,现在到了必须完成的时候:去斯德哥尔摩作诺贝尔获奖讲演。这对夫妇做了一次难忘的旅行,后来成了我们家值得纪念的事件。

一九〇五年六月六日,皮埃尔·居里代表夫妇俩在斯德哥尔摩科学院作了关于镭元素的演讲。他回顾发现镭以来产生的结果。在物理学上,这一发现从根本上改变了物理学的基本原则;在化学上则引发了许多大胆的假说,试图解释放射性现象的能量来源;这一发现成为揭开地质学和气象学方面若干谜团的钥匙;最后,在生物学领域,镭作用于癌细胞的效果得到了证实。

镭丰富了人类的知识,而且找到有益的用途。但是,它是否可用在有害的方面?

皮埃尔在总结时说:

我们可以想象,镭落入罪犯手中,会具有极大的危害性。我们需要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了解自然的秘密对人性是否有益?要想从这种知识获益并且避免危害,人性是否足够成熟?诺贝尔的发现就是个典型范例:威力强大的炸药能帮助人类极大地提高生产力,但落入战争罪犯手中,它便成为一种可怕的破坏手段。

我与同意诺贝尔观点的人看法一致,也认为新的发现带给人类的益处多于害处。

瑞典科学家的欢迎方式让居里感到愉快。他们原来唯恐这次长途旅行会过分招摇。但是,由于安排明智,结果并没有过多引人注意。没有群众围观,出面的官方人士也很少。皮埃尔和玛丽在这个让他们着迷的国度旅行,与科学界人士交谈,最后尽兴而归。

一九〇五年七月二十四日,皮埃尔·居里写给乔治·古伊的信中说:

……我和妻子刚刚访问瑞典归来。这是一次令人非常愉快的旅行。我们感到无忧无虑,得到了一次休息。由于六月份待在斯德哥尔摩的人很少,因此可以一切从简。

瑞典湖泊海湾众多,岸边土地相对较少,冰河堆石间松林遍布,红木房子点缀其间。虽然景色颇为单一,但非常宁静漂亮。我们访问期间,当地根本没有夜晚,秋天的太阳一直挂在天边。

我们的孩子和我父亲都很好,我和妻子身体也好多了,只是稍一活动就觉得疲惫。

凯勒曼大道上那所房子有点像城堡,森严的外表让外人望而却步。皮埃尔和玛丽在这里依旧过着简朴的生活,很少与人来往。他们在家务方面操的心大为减少。一个按日雇用的女佣承担了所有粗活,另一个女佣干各种家务、做饭、把饭菜端上饭桌。她从来对两个雇主的全神贯注态度感到惊奇,希望他们夸夸她做的烤肉或土豆泥,却总是失望。

一天,这位诚实的女人再也忍不住了,站在皮埃尔面前,口吻生硬地开了口,问他刚才吃得津津有味的牛排味道怎么样。可他的回答却把她搞得莫名其妙。

“我吃牛排了?”这位科学家喃喃道。接着补充了一句,算是表示安慰:“可能你是对的。”

玛丽就是工作再忙,也要匀出点时间照顾孩子。为了工作,她只好让女佣照顾两个女儿,不过她总要过问孩子的情况,否则心里就不得安宁。她要亲自证实一下艾莱娜和艾芙睡好了没有,吃饱了没有,梳洗得怎么样,有没有感冒或生病。在这方面,即使她有些心不在焉,艾莱娜也会引起她的关注。艾莱娜是个霸道的孩子,总是想独占母亲的爱,而且怀着嫉妒心,几乎不允许妈妈照顾那个“小东西”。到了冬天,玛丽要横穿整个巴黎,去寻找大女儿喜欢吃的一种苹果和香蕉,不买回来简直不敢回家。

这对夫妇大多数夜晚都待在家里,身穿睡衣拖鞋,翻阅科学书刊,或者在笔记本上写下复杂的算式。尽管如此,他们有时也去看画展,一年里有七八次放任自己听一场两小时的音乐会或歌剧。

那个世纪之初,巴黎有几名出色的演员。遇上埃利诺·杜赛偶然出场,皮埃尔和玛丽也去观看。他们迷上了朱丽娅·巴台特和让娜·格拉尼埃朴实自然的表演以及吕西安·吉特利的气魄,对莫内·萨利的口才和萨拉·伯恩哈特的演技兴趣却比较小。

他们去看历来受到大学圈子喜爱的“先锋派”戏剧。在德·洛夫贺剧院看苏姗娜·德普雷演易卜生的戏剧,看吕尼埃·普伊演《黑暗势力》。皮埃尔和玛丽看完回家总是觉得满意,而且会一连几天心情沮丧。居里大夫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带着满脸讥笑。老人颇有伏尔泰(1)风格,不喜欢病态的东西,每次见他们回来,便用碧蓝的眼睛盯住他们拉长的脸,没有一次不挖苦他们:

“别忘了你们上那儿去是消遣的!”

居里夫妇对科学有着永恒的好奇心,对神秘事物也饶有兴趣。这二者加在一起,在这个时期把他们引上一条奇怪的道路。著名的通灵者尤萨皮亚·帕拉迪诺举行所谓招魂术表演,他们也去参加了几次。他们并不参与活动,只是旁观而已。他们也曾试图彻底探索“意识”这个危险领域。皮埃尔对这类表演尤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黑暗中,他试着测量想象的物体或真实物体的“漂浮”……

他有公正的精神,这些测验让他感到不安:这些东西既没有实验室的实验那么准确,也没有那么实在。有时候,通灵者表演的结果让他们吃惊,两位科学家几乎要信服了。但是忽然间,他们发现很大的疑点,便产生疑惑。他们的最后意见是不能肯定。过了几年,玛丽彻底抛弃了对这类现象的研究。

皮埃尔和玛丽避免参加各种招待会,社交场上从来没有他们的身影。但是他们不可能永远躲避为外国科学家举行的正式晚宴或大型宴会。有时候,皮埃尔只好脱下日常穿的厚毛料衣服,穿上晚礼服,玛丽也穿起唯一的那套晚礼服。

这套不时穿一下的衣服她穿了一年又一年,有时要请个小裁缝改一下。衣服面料是黑色薄纱,边缘有褶皱装饰,里子是罗缎料子。有的地方是用尚提利出产的白色花边配黑色天鹅绒,算是一种极为大胆的设计。讲究衣着的妇女会小瞧这身衣服,觉得它太可怜。可玛丽根本不懂什么是时尚,也没有审美观念。不过,谨慎和保守从来是她的性格特征,她的服装也从不惹人注目,于是便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服装风格。她换下根本谈不上美观的实验室工作服,穿起这身晚礼服,把一头金发挽成发髻,然后胆怯地戴上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她看上去实在漂亮极了。她纤细的身材和引人遐想的脸庞忽然揭去面纱露出了魅力。与玛丽白皙饱满的额头和深沉的目光相比,其他女人虽然照样漂亮,但大多数都显得愚蠢粗俗。

一天晚上,他们正打算出门,皮埃尔忽然对玛丽的身段发生了罕有的兴趣,不禁仔细端详起来——她柔韧的脖颈和裸露的胳膊那么高尚,那么富有女性魅力。这个沉迷科学的人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惋惜神色。

“真可惜,”他喃喃道,“你还是穿晚礼服最合适!”

他叹息一声又补充道:

“事实上,我们没时间。”

如果玛丽偶尔请几个人来家里做客,她总是设法安排得体的饭菜,把屋子布置得让客人感到愉快。她会去莫法塔德路或达莱西亚路采购,在一车车新鲜水果和蔬菜之间全神贯注地挑选,认真向乳品商询问他出售的不同奶酪质量如何。她会从卖花人的篮子里挑选几丛玫瑰、郁金香或丁香,回到家自己动手插花。干各种杂活的女佣就兴致勃勃地烹饪比平时复杂的菜肴,附近面包店的人会郑重其事地送来冰激凌。在这个只会搞研究的家庭里,最平常的聚会也能让人大大忙乱一阵。等到客人快要到来时,玛丽还要亲自检查桌子,重新安排一下家具。

居里夫妇终于有了几样家具。原来住在格拉西埃尔路时,他们不愿要家具,此时住进凯勒曼大道的房子里,他们在家里布置了几张复辟时期式样的椅子,还有几张水绿色旧丝绒垫的流线型红木沙发,其中一张沙发是小艾莱娜的床。这样一来,这间贴着淡色壁纸的起居室便有了点情趣。但是,屋子内部却雅静而平常,两个高高的书柜里赫然摆放着许多书籍,书名是诸如《物理学论文集》、《微积分学》等等。

来这里做客的有些是名人,有途径巴黎的外国同行,也有给玛丽带来家乡消息的波兰同胞。居里夫人有时候也组织儿童聚会,让她怕见生人的艾莱娜享受一点欢乐。她会动手装饰圣诞树,在树上挂花环、插彩色蜡烛,吊上金箔包裹的坚果,这些活动在女儿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有些场合里,这所房子比装饰着的圣诞树更加壮观。技师们会在餐厅里装上舞台用的聚光灯和一排电灯泡,晚饭后,这些灯光一齐点亮,一位舞蹈家身着飘拂的薄纱,为居里一家和他们的两三位朋友翩翩起舞,聚光灯下,这位舞蹈者时而如火焰摇曳,时而如鲜花绽放,有时又变成了女神或仙女。

这位舞蹈家名叫洛伊·弗莱,有“光明仙女”的美称。她发明的梦幻飘舞一度风靡巴黎。后来,一种奇特的友谊将她与两位物理学家联系在一起了。这位弗利斯·伯热尔剧院的明星从报纸上了解到,镭会自然发光,便产生一个念头,想要缝制一件引起轰动的舞裙,觉得磷光闪烁的裙子肯定会让观众着迷。于是她写信向居里夫妇请教。她的天真让科学家感到好笑,他们向洛伊解释说,她的所谓“镭粉蝶翅”只能是个幻想。

受到众星捧月般热烈欢迎的这位美国舞蹈家让两个科学家感到惊讶。她并没有拿出居里夫妇写的信当众炫耀,也没有邀请两位物理学家去观看她的表演。她写信给玛丽说:“为了感谢你们屈尊给我回信,我只有一个办法报偿。请允许我在某一天晚上去府上为二位献舞。”

皮埃尔与玛丽表示接受。于是,一个服装随便的女子来到他们门外,她长着蒙古人的面孔,没有化妆,眼睛蓝得像个小婴儿。她身后跟着一群携带器材的电工。夫妇俩有点不安,就去了实验室,把家留给这帮人折腾。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洛伊忙着干活。她调节照明,安排订购来的帷幕和地毯,以便将两位教授狭窄的餐厅改造成舞台,进行她迷人的表演。

就这样,一所门卫很严内部朴素的小房子,迎来了音乐厅的一位女神。洛伊有着敏锐的心灵,对玛丽·居里表现出罕见的崇拜。她一心想要付出服务,让他们快乐,却不要求回报,这本身就非常独特。后来,她还再次到凯勒曼大道上这所房子里为他们舞蹈。后来两方面相识了,皮埃尔和玛丽也去回访她。在她家里,他们遇到了奥古斯特·罗丹(2),双方有了友好关系。在此后几年里,人们有时看见皮埃尔、玛丽、洛伊·弗莱和罗丹在这位雕塑家工作室的黏土和大理石之间平静地闲谈。

凯勒曼大道上这所房子里从来欢迎七八位朋友:安德烈·德比尔纳、乔治·欧班、保罗·朗格文、埃美·科顿、乔治·萨尼亚、查尔斯·埃度亚·纪尧姆、让·佩林和他夫人,佩林太太是玛丽最要好的朋友。另外还有赛弗尔学校的几个学生。这些人全都是科学家!

如果是在星期日下午,遇上好天气,这群人就在花园里聚会。玛丽拿着针线活坐在树阴下,旁边放着艾芙的童车。她手里做着缝补活计,却并不影响她注意大家的交谈。要是有别的女人在场,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交谈简直比法国人听中国话还难懂。

在这种时候,他们随意交谈的内容总是镭,有镭射线中“阿尔法”、“贝塔”、“伽玛”射线等令人激动的新发现……佩林、欧班、德比尔纳正在研究镭射线能量的来源,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为了对能量来源做出解释,就必须要么放弃加尔诺的原理,要么放弃能量守恒原理,或者放弃元素守恒原理。皮埃尔建议采用放射性衰变假说,但是欧班惊惶失措,不愿接受,还口吻热烈地为自己的观点做辩护。大家便询问萨尼亚的研究进展如何?玛丽关于镭的原子量实验有何结果?

镭,镭,镭!这个神奇的字眼从许多人嘴里一再说出来,十次、二十次,有时候都让玛丽感到遗憾了。命运真会捉弄人,镭的名声变得如雷贯耳,但居里夫妇最早发现的钋,如今却默默无闻,因为它是个不稳定的物质,因此引不起人们的兴趣。玛丽是个爱国者,本希望以祖国命名的钋能更加出名。

他们的神聊中有时也夹杂着几句颇有人情味的话。居里大夫与德比尔纳和朗格文谈政治,欧班善意地嘲笑玛丽,批评她衣服过于朴素,责备她蔑视女子卖弄风情的手腕。这位年轻女子没料想会听到这番说教,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让·佩林不再谈论“无限小的”原子,仰起热情的面孔对着天空,就像个瓦格纳歌剧的热衷演唱者,引吭高歌《金色莱茵河》或《名歌手》中的插曲。花园另一头,佩林夫人正在给她的孩子们讲童话故事,听讲的有她的孩子阿丽娜、弗朗西斯和他们的玩伴艾莱娜。

佩林与居里两家人天天见面。他们是紧邻,两家的园子中间只隔着一道爬满蔷薇的栅栏。遇上艾莱娜有要紧事要跟朋友说悄悄话,就叫朋友到栅栏跟前来。几个孩子隔着锈渍斑驳的栅栏交换巧克力、糖果,相互说悄悄话。等他们长大了,他们也会像大人那样谈论物理学。

那些“大人们”总是雄心勃勃地制定着各种计划,皮埃尔和玛丽的计划更是特别多。居里夫妇面对着一个新的纪元。法国已经留意到他们的存在,正在考虑支持他们的努力。

必不可少的第一步是提议皮埃尔进科学院当院士。这位科学家要再次遭受挨家拜访的磨难了。支持他的人唯恐他举止与“明智的候选人”不相称,给他提出许多忠告。

一九〇五年五月二十二日,埃·玛斯卡特写信给皮埃尔·居里说:

我亲爱的居里:

……你的名字自然是排列在名单之首的,你没有劲敌,所以这次当选毫无疑问。

尽管如此,你还是有必要鼓起勇气,拜访科学院的所有院士。如果你拜访的人不在家,你要留下一张名片,把一个角折起来。下星期开始就做这件事,差不多两个星期就做完了。

一九〇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埃·玛斯卡特写信给皮埃尔·居里说:

我亲爱的居里:

怎么安排完全随你的意思,不过,在六月二十日前你必须再做一次牺牲,对科学院院士做最后一轮拜访。即使不得不租辆汽车来回跑,也要做这件事。

你对我提到的种种理由在原则上是很好的,不过人们对实际上的紧急要求也应该做出一些让步。你也必须考虑到,有了院士头衔,为别人提供服务将更加方便。

一九〇五年七月三日,皮埃尔·居里成为科学院院士,不过他的当选十分勉强!有二十二位科学家投票支持他的对手热内先生,这些不公正的科学家显然害怕他得到与他们相当的地位。

一九〇五年七月二十四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我如今成了科学院院士,可我并不愿意进科学院,他们也不愿让我进去。我对科学院的人物只拜访过一轮,遇上人不在家,我就留下名片,人人都对我说,我会得到五十票赞成。可这大概正是我几乎没进去的原因!

……有什么用处呢?在那个科学院里,不耍阴谋诡计什么事也休想做成。除了紧紧抱成团伙的一帮人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得到行政人员的足够同情,另外还有些人觉得我拜访次数不够。斯先生问我,哪些院士会投我的票,我对他说我不知道,因为并没有问他们。他说:“就是这个问题,你不肯屈尊下问!”于是,就有谣言说,我骄傲自大。

一九〇五年十月六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星期一我去科学院,可我不得不说,我不知道去那里做什么。我与任何成员没来往,会议枯燥乏味。我的感觉非常清楚,这种圈子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一九〇五年十月,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我仍然没有弄明白科学院到底有什么用处。

皮埃尔对这个著名机构没有太大的热心,不过他热切关注着大学为他做出的特别决定,他的工作将依赖于此。一九〇四年初,校长李亚尔设法为他特别新增了一个物理学教授的位置。他长期以来盼望得到的教授职位终于得到了,然而,这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位置而已。皮埃尔接受这次晋升之前,询问与他工作相关的实验室安排在哪里。

实验室?什么实验室?根本没什么实验室。

刹那间,诺贝尔桂冠获得者和镭之父母发现,如果皮埃尔离开理化自然科学学部到巴黎大学任教,他简直什么工作也别想做。根本没有向这位新教授提供研究空间,原来理化自然科学学部供他使用的那两间屋子也交给继任者了。他要想做实验,就只好在马路上做了。

皮埃尔妙笔生花,给上司们写了一封口吻客气态度却很坚决的信:既然这个职位既不能让他利用一间工作室,也不提供研究经费,他便决定辞职。他可以继续在理化自然科学学部任职,继续多教课程,在那个小地方他和玛丽总算能做点有益的工作。

又交涉过几次,巴黎大学做出一个大举动,提请法国议院特批一间实验室及十五万法郎研究经费。该计划得到了同意……或者说等于是同意了!巴黎大学没有多余的房子给皮埃尔使用,不过可以在居维埃路给他建两间屋子,每年可以给居里先生一万二千法郎的经费,外加三万四千法郎设备费。

皮埃尔十分天真,以为有了“设备费”就能买仪器,添置完整的设备。没错,他倒是可以购买,不过要把房屋建造费从这笔不多的款子里扣除掉。在公共官员脑子里,建筑物和“设备”完全是一码事!

如此一来,官方的计划缩水了。

一九〇五年一月三十一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我在理化自然科学学部还留着两间屋子,我们就在那里工作。他们还在院子里为我盖两间屋子。建筑费用是两万法郎,这笔钱要从购买仪器的经费里扣除。

一九〇五年十一月七日,皮埃尔·居里写信给乔治·古伊说:

我明天开始授课,可我发现,我的实验条件太差了。上课在巴黎大学,做实验却在居维埃路。另外,阶梯教室的其他课排得挺满,我每周只能在那里使用一个上午。

我的身体不是很好,也不很糟,不过很容易疲倦,做研究工作的能力大不如前了。我妻子却恰恰相反,生活很积极。她要照料两个孩子,要在赛弗尔学校教课,还要在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一分钟都舍不得浪费,对日常实验工作比我搞得多。她一天中很多时间是在实验室度过的。

吝啬的政府在其官僚框架范围内为皮埃尔·居里开辟出一个地方。皮埃尔一平米一平米慢慢争取到一个工作室,在一个不方便的地方建起两间屋子,可他早就知道这两间屋子根本就不够用。

一位富有的女人得知这种情况颇为感慨,提出要帮助居里夫妇,说是要在平静的郊外为他们建造一个研究院。皮埃尔·居里重新产生了希望,对这位夫人描述了自己的计划和愿望。

一九〇六年二月六日,皮埃尔·居里在写给这位夫人的信中说:

夫人:

承蒙来函索取我期望的实验室概况,附函提出几项指标。这些指标并非绝对,可根据位置、地皮大小和资金情况做出修改。

……我们始终坚持将拟建的实验室位置定在乡下,因为我们需要与孩子们在一起,孩子们生活的地方与我们工作的实验室必须距离很近,免得我妻子往返奔波。如果住房与实验室相距太远,有时她的体力便无法承担这种双重职责。

巴黎郊外生活平静,对科学研究非常有利,实验室迁往郊外确实有益。在另一方面,孩子们在市中心生活对身心有害,我妻子也不愿让她们在目前状况下成长。

你对我们的厚爱我们极为感动。

敬请接受我们的敬意和谢忱。

这一慷慨计划无果而终。玛丽注定要耐心再等八年,才能在一个与放射性名声相当的地方得到一所实验室,然而,皮埃尔有生之年却不会见到这个梦寐以求的实验室。玛丽对此耿耿于怀,她的伴侣毕生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个供他使用的实验室,可是直到生命的尽头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后来,她回忆起皮埃尔最后只有居维埃路上那两间屋子可用作搞实验,她写道:

一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使用的工作室,一想到一再交涉努力无果,一想到这位二十岁便表现出天才的法国一流科学家,终生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实验室供他使用,就不能不感到痛心。毫无疑问,假如他能多活几年,迟早会有比较满意的工作条件,但他活到四十七岁还在恶劣环境中工作。一个热情无私的研究者,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却因为一直缺乏必要条件而不得不推迟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难道想象不出他的遗憾吗?最重要的是,国家的最大财富就是其优秀儿女的天才、力量和勇气,看到这些白白浪费掉,再也无法得到弥补,难道我们能不感到痛苦吗?

……镭的确是在不稳定的条件下发现的。为这项发现遮风避雨的那间棚屋仿佛具有传奇色彩。但是这种浪漫因素并非益处。它耗尽了我们的力气,延缓了我们的成就。如果有较好的条件,我们最初花费的五年时间可能缩短为两年,工作带来的身体紧张也可大大减轻。

部长做出多项决定,其中只有一项为居里夫妇带来真正的喜悦:给皮埃尔三个合作者,一个是实验室主任、一个是实验室助手、一个实验室帮工。这个实验室主任就是玛丽。

直到那时,人们只不过是容忍这位年轻女子在实验室工作而已。玛丽是在既没有正式职业又没有报酬的情况下完成了对镭的研究。到了一九〇四年十一月,才开始给她每年两千四百法郎的薪水!她这才正式得到了在丈夫实验室工作的权利:

法国大学

兹任命科学博士居里夫人为巴黎大学理学院物理实验室主任,负责隶属于居里先生的实验室工作,自一九〇四年十一月一日开始任职。

居里夫人担任该职务的年薪为两千四百法郎,自一九〇四年十一月一日开始计算。

别了棚屋!皮埃尔和玛丽将旧木板屋里的仪器搬迁到居维埃路的实验室。可他们对那间旧棚屋恋恋不舍,他们在那里付出过辛劳,体验过幸福。后来他们几次手挽手返回去旧地重游,看看那潮湿的墙壁和腐朽的木板。

他们适应了新生活。皮埃尔为新课程备课。玛丽一如既往在赛弗尔学校教书。夫妇俩在安排不佳的新实验室见面。在这个实验室里,安德烈·德比尔纳、阿尔伯特·拉伯德、美国人杜亚纳教授,另外有几个助手和学生在做研究工作。大家使用着不牢固的设备,都在聚精会神做实验。

一九〇四年四月十四日,皮埃尔写道:

我和居里夫人正在工作,准确测定镭射气的量。这看似无所谓,然而我们已经工作了好几个月,现在才刚刚得到有规律的结果。

“我和居里夫人正在工作……”

这句话是皮埃尔去世前五天写下的。这句陈述表现出他们无瑕婚姻的精髓与美好。他们研究工作中取得的每一项进展、每一次失望和每一次成功,都使这对夫妇更加亲密。

这一对天才合作的魅力、信心和亲切愉快的心情,是言语绝对无法完全表达的。皮埃尔和玛丽之间,每日每时都要交换各种大大小小的想法,提出各种问题,做出种种评论,提出种种建议。其中有愉快的祝贺,也有善意的责备。在这两个平等的人之间没有相互嫉妒,只有相互的挚爱与钦佩,只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关系,也有轻松默契的配合,也许这正是他们深沉爱情的细致表现。

他们的助手阿尔伯特·拉伯德最近写信给我说:

在居维埃路的实验室里,有一次我正在使用一个水银仪器。皮埃尔·居里当时在场。居里夫人来了,对仪器的工作原理发生了兴趣。起初她并不明白,其实原理非常简单。不过,我们打算向她做出解释,可她坚决不接受。后来皮埃尔·居里用嗔怪的口吻说:“嗨,得了吧,玛丽……”那句话一直在我耳畔回荡,真希望能表达出其中的微妙感情来。

……

几天之后,有几个同事让一个数学公式难住了,请先生帮助。他建议他们等居里夫人来了再说,说是她利用微积分知识马上就能帮他们解决难题。后来,居里夫人只用了几分钟就帮他们解开了这道难题。

皮埃尔和玛丽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会放任自己露出绵绵爱意,表情和举止才会变得随便。他们俩个性极强,性格却迥异。他生性比较平静,善于幻想,而她天生热情,富有人情味,可这两个人并不相互对立。有人说,夫妻间只有“相互让步”才能维持婚姻。但这两个人在十一年的婚姻生活中,几乎没有靠所谓的“相互让步”来维持感情。他们的想法和谐一致,即使在最小的生活细节方面,也毫无二致。

如果他的朋友佩林夫人来问皮埃尔,能不能带艾莱娜去跟她家孩子玩,他便会露出胆怯甚至谦恭的微笑:“我拿不准……玛丽还没回来,得问问玛丽才成。”玛丽在科学家聚会时难得开口,若一时兴致上来,参加某一科学问题的讨论,往往涨红了脸,忽然打住话头,望着丈夫,给他留下发表看法的余地。她深信皮埃尔的观点比自己的重要一千倍。

后来她曾经写道:

我们结合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我梦寐以求的伴侣,而且超越了我的梦想。我对他的崇拜与日俱增。有时我仿佛觉得他几乎是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物。他有着非凡的品质,罕见而高尚,他不近任何虚荣,不动卑微念头。虽然人人向往完美的理想,但人们都有这类念头,自己有,别人也有,于是并不苛责这类缺点。

一九〇六年的复活节假期天气晴好。皮埃尔和玛丽到了切维霍斯的圣雷米村,在自己的房子里呼吸了几天乡间的空气。他们恢复了在乡间度假的习惯,带着两个女儿到附近农庄去买牛奶。艾芙刚十四个月大,还走不稳,却硬要自己沿着干涸的马车辙蹒跚走路,皮埃尔见了心里十分喜悦。

到了星期日,远处钟声响起,这对夫妇便骑着自己的自行车驶向罗亚尔港的树林。回来的时候,他们带回一束束名叫十大功劳的野花,还有大把的毛茛草。到了第二天,皮埃尔累得厉害,不能外出了,就舒展四肢,懒洋洋躺在草地上。柔和庄严的太阳渐渐驱散山谷里的晨雾。艾芙尖声叫嚷,艾莱娜挥动一个绿色小网追蝴蝶,一旦捉住猎物,便乐得大叫。她跑热了,就把外衣脱掉。皮埃尔和玛丽并排舒展开身子躺在草地上,欣赏着这个孩子身穿女孩衬衫男孩内裤的漂亮模样。

在这迷人的静谧春光中,皮埃尔心情平静下来,望着两个女儿在草地上奔跑跳跃,望着静静躺在身边的玛丽,他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和金发。也许是这天早上,或许是在前一天晚上,他说了这句话:“玛丽,跟你在一起,生活真美好。”

到了下午,夫妇俩轮流把艾芙扛在肩上,在树林里缓步漫游。他们寻找那个长满睡莲的池塘,那是他们结婚之初到处漫游时最喜欢的地方。池塘干涸了,睡莲也没了踪影。泥泞的洼地周围挺立着一圈鲜艳的黄色金雀花,模样活像个王冠。夫妇俩在附近的路边采摘紫罗兰和迎风招展的长春花。

匆匆吃过晚饭后,皮埃尔在凉爽的空气中乘火车返回,把全家人留在圣雷米村,身边的唯一旅伴是一束毛茛草。回到凯勒曼大道上的家里,他把花草插在一个玻璃瓶里,放在书桌上。

玛丽多享受了一天的阳光和乡间生活。她星期三晚上带着艾莱娜和艾芙回到巴黎,把孩子们留在家里,自己到实验室与皮埃尔一道工作。一进实验室,她就看见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大屋子的窗前,正在查看一个仪器。他正在等她呢。他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挽着妻子的手,走向弗优特餐馆,这是物理圈子的传统晚餐聚会地点,那里有他钦佩的同行们。餐桌上,坐在他身旁的是亨利·普安加瑞,此时谈起他潜心研究的一些问题:镭射气的定量测量、最近参加的招魂术实验、女孩子的教育问题等。关于女孩子的教育问题,他有些新颖的理论,希望把她们坚决引上自然科学道路。

天气变了。人们简直不能相信,前一天晚上已经暖和得像是夏天,可现在突然又冷了,寒风劲吹,冷雨打在窗玻璃上。路面积了水,泥泞湿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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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伏尔泰(1694—1778):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哲学家、作家。

(2) 奥古斯特·罗丹(Auguste Rodin 1840—1917):法国著名雕塑家。

《居里夫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