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联手孙权,有惊无险保住中原重地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九月,曹丕处理魏讽谋反案的同时救援襄樊的战事已经开始。

平寇将军徐晃率领三万兵马赶到荆州,不过等待他的是重重困难——首先,襄阳、樊城已被困两个多月,敌军阻隔消息不同,关羽已驻军郾城修筑营垒,做好应对曹军的准备;其次,从郾城至樊城一段洪水尚未退尽,道路泥泞,绕过郾城只救樊城也不可能;再者南阳境内还有反民流寇,徐晃远道而来无暇旁骛,这些小疾可能掣肘于后;另外灾后生疫,又值秋末,北方士兵最害怕的瘟疫也在蔓延。

徐晃麾下虽有三万兵马,也不过与关羽在郾城的部队势均力敌,何况这三万人东拼西凑,未加训练,凭这样一支队伍怎与关羽争锋?无奈之下徐晃兵马屯于阳陵坡,与关羽作对垒之势。郾城并非大县,城池矮小不足据守,关羽分遣部下结营于四周,阻塞要道遍栽鹿角;阳陵坡恰位于郾城以北,地势颇高,徐晃便命士兵张大连营、步步推进,最后双方工事最近之处相距仅三丈。

两军都快连在一起了,徐晃依旧未寻到半分漏洞。幸而这段时间后续兵马陆续赶到,曹操在后方召集诸部,但凡凑起一支队伍立刻派到前线,徐商率五千兵赶到,吕建带来三千、朱盖带来四千……虽说曹军日渐壮大,徐晃依旧没有必胜把握,始终不敢发动进攻,唯恐蹈于禁之覆辙。

转眼间已过半个月,两军对峙的局面没丝毫改观,徐晃每日忙的却是督促士卒操练——这帮新兵可算领教了徐将军的严厉作风,以前就听说“不得晌,属徐晃”,跟着徐将军打起仗来顾不上吃饭,眼下还没交锋怎么也不能歇啊?徐晃有他的盘算,久不交锋士兵懒散,若放任不管,即便时机成熟也没法打了。莫看他表面威严,心中万分焦急,眼见红日西斜,这一天又将蹉跎而逝,却还一筹莫展,便亲至前营观望敌营动向。

夕阳下两军兵戈旌旗熠熠生辉,壕沟对壕沟、拒马对拒马、箭橹对箭橹,可就这三丈宽的距离却始终无法逾越。对关羽而言很简单,只要耗到襄樊陷落就是胜利,根本不用交锋,曹军耗不起啊!

正焦虑之际,小校忽然指道:“将军快看,敌将也在巡营。”

徐晃凝聚目光仔细端详,果见对面箭橹下有群亲兵簇拥一位将官,此人身高八尺,双肩抱拢虎背熊腰,头戴铁兜鍪,身披绿锦战袍,红扑扑一张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丹凤眼、卧蚕眉,颔下五绺长髯飘摆——正是昔年曾在曹营的关羽关云长!

说来也巧,关羽驻军郾城与曹军对垒,原以为徐晃领兵来救必有一番恶战,哪知一连半月只见曹军整备、不见叫战,故而心中起疑。今日趁着天晚出来巡查,窥探曹营动向,不料与徐晃想到一块去了,在这儿见了面。

徐晃南望关羽,关羽也正北瞻,两人目光相遇,皆是一愣,继而又都露出了笑容——两人交情不浅啊!关羽昔日仕曹,与两个人关系最好。一是张辽,因刘备任豫州刺史时驻军小沛,与吕布分分合合,关、张皆豪迈之人,久而久之竟成朋友;另外一人便是徐晃。关羽是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人,徐晃是河东杨县(今山西洪洞)人,他俩算半个同乡。当年曹操势力还不大,帐下诸将除宗族外便是兖州旧党,尤以于禁、乐进为尊,徐晃出身白波军、张辽降自吕布,更与同为降将的关羽感情亲厚。

昔日相交莫逆,今朝两军仇雠,徐晃未免有些尴尬,正欲悄然而退,却见关羽抖擞精神大步迎来,挥臂高呼:“公明兄!公明兄别来无恙?”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徐晃都有些错愕,愣了片刻随即也迎了过去。亲兵谏道:“两军争锋暗箭无情,只恐有诈。”

徐晃却道:“关云长何等心高气傲,岂会行此下作伎俩?”手指前方,“你们好好看看。”众亲兵仔细观瞧,但见关羽全无顾忌,只带两名随从信步踱至拒马边,正朝这边拱手施礼。既然人家这么豪爽,曹营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家,亲兵也知徐晃的性情,只两三个骁勇之士相随,其他人远远落在后面,却都手按剑柄不敢松懈。

敌我营垒最近处相隔只三丈,

两军主帅各至壕边欲叙以往之情,此真古今战争中少有之奇景——须知强弩在侧、箭橹林立,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一方都可暗箭加害,若是主帅都死了,这仗还打什么?

距离近了些,徐晃这才发现,关羽的体态比昔年胖了些,鬓边略见白发,长须亦显苍然,不免感叹:“多年未会,云长发福了。金鼓狼烟催人老,咱们都不复往昔了。”

关羽却未有伤怀之态,也是新近得胜心绪正好,笑道:“公明兄何必作此儿女之叹?你我奋命沙场快意一世,留功名于后世,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二人言语皆河东乡音,倍感亲切。

“还是贤弟所见高人一筹。”徐晃不住点头,“妻儿家小可好?”

怎料关羽听罢拍拍身边一个披甲顶盔的魁梧小将肩膀:“还不快给徐伯父见礼?”那小将连忙躬身插手。

“莫非便是贤侄?”

关羽手捋长髯颇为自得:“犬子关平早过舞象之年,随在身边学些兵事,日后也好承继我业。”

徐晃见关平相貌极似其父,颇有威仪,更是感慨:“虎父无犬子,我等自叹不如,晚辈中并无可造之材,唯乐文谦之子乐(chen)从军,去岁文谦过世,大王已命他统辖其父旧部。”

关羽生性高傲,在其看来乐进不过一勇之夫,并不如何欣赏,转而相问:“文远可还安好?”他最看重的依旧是张辽。

“张文远早得假节之位,

大王信赖有加。不过先前他与我戏言,监军武周调任尚书,李曼成死后更无人与他争执,倒也无趣。”

“哈哈哈……我前番得胜擒获于禁,虽对贵国有碍,倒也为兄长和文远出口恶气!”关羽也知于禁不合于众。

徐晃也笑了:“于文则不失为当世名将,惜乎对上失于谄、驭下失于暴,背同乡之谊而诛昌霸,屯军竟陵夺朱灵之兵,怎能不遭同袍忌恨?也是天不遂其愿,使之横遭大水落于你手,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倒也可惜。”抛开私怨徐晃还是很为于禁惋惜的。

“于禁势穷而降,却也是不愿七军将士再遭杀戮。我没为难他,已将其送往江陵。虽说我与他并无深交,但看在以往同殿称臣的情面,小弟愿意结纳他。”关羽这话说得含糊,言下似有拉拢徐晃之意——连于禁那等没交情的我都愿意接纳,兄长若来岂不更好?

徐晃心思缜密,怎会听不出?他避而不答,却道:“贤弟坐镇荆州多年,难归故里倒也可怜。今杜畿任河东郡守,轻徭薄赋爱民如子,云长若有幸回家乡看看该有多好啊!”这话也暗藏机锋。

关羽顺水推舟:“嗯,是该回去看看。不过魏王虽有七军之失,毕竟兵多地广,若要小弟兵至河东着实不易。”

“哈哈哈。”徐晃仰面大笑,“好你个关云长!”

关羽森然道:“我与汉中王名为君臣、情同手足,昔年魏王恩赏有加不曾更易我心,如今我主坐拥荆蜀愈加雄武,小弟蒙一方重任、督统三军,岂能心生异志?”

徐晃也道:“愚兄昔日不过白波军一渠帅,蒙魏王不弃,拔擢于行伍、效力于疆场,封侯拜将妻荣子贵。弟既不忍背主,愚兄又焉能行不忠之事?”

他二人各抒胸臆针锋相对,气氛霎时紧张,两边兵士拔刀摸箭,却见两位将军对视良久忽然齐声而笑。关羽慨然道:“昔楚宋交兵,华元登城见子反,虽两国仇雠推诚相待。既然人各有志,不可更易,彼此倾心坦坦荡荡也就够了。”

徐晃虽不似关羽熟读《春秋》,却也大体明白这话意思,也道:“大丈夫在世,敬重忠义君子,不齿反复小人。我若受恩而背主,哪还配贤弟敬重?反之你若不保刘玄德,也就不是关云长了。”世事便是这么无奈,二将虽惺惺相惜却势同冰炭,再深的友谊只能化作疆场刀箭了。

一阵苦笑再无话可言,徐晃拱手道:“两军阵上刀枪无眼,云长多多珍重。”说罢转身而去。关羽无奈点头,哪知徐晃刚走了几步,忽然对麾下兵士高声喝道,“尔等识之否?此人便是关羽,他日阵前能取其首级者,赏金千斤!”

关羽讶异:“兄长何出此言?”

徐晃再未回头,只冷冷道:“此国事耳!”

关羽眼望徐晃背影,再度抱拳:“兄长放心,来日阵前小弟必尽全力相搏…

…”

天色渐渐转黑,徐晃一声不吭迈着沉重的步子。方才的偶遇并未使他心绪好转,反而愈加愁烦——大战在即关羽谈笑自如举重若轻,足见胸有成竹、不取襄樊誓不罢休,看来必有一场硬仗啊。思忖间已回到中军营,却见帐帘高挑灯火通明,几员将佐不约而同尽在帐中。

朱盖双手掐腰紧锁眉头,立于帅案旁,似是恰与众将发生争执,见徐晃归来竟不施礼,劈头盖脸问道:“何日与关羽决战?”

徐晃并不作答,也没追究他失礼之罪,只是扫了一眼列座两厢的贾信、徐商、吕建等将,缓缓道:“我并未召集列位,你等何故尽在这里?天色将晚,快些各归各营安排守备吧。”

“诺。”徐商、吕建便要起身。

“且慢!”朱盖伸手拦住,“今日众将都在,还请徐将军给大家一个准话,何日与关羽决战?”

徐晃不禁皱眉,却强压心头火,冷冷道:“军戎之事岂能预言?暂且谨守营盘以待时日。”

朱盖却压不住火了:“防守、防守!守到何日才是尽头!难道只守不攻就能解襄樊之围吗?”吕建欲劝却被他扬手推开,“谁也别拦着,今天即便治我个抗上之罪,也得容我把话说完!征南将军被困樊城将近两月,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若累卵命悬一线;大王病厄在身卧于洛阳,时时期盼前方捷报。而将军却在此地磨磨蹭蹭不思进取,倘襄樊陷落玉石俱焚,将军何颜以对大王,何颜面见三军将士?”

怕什么来什么,徐晃早料到这帮人怀里都揣着斗虫儿,一连半月按兵不动必有微词,朱盖这一闹算是把话挑明了。本来大王筹划得也不错,由临淄侯充任主帅,即便诸将再有意见,只要有曹植这棵大树倚着,谁也不敢不听徐晃调遣;哪知莫名其妙一场醉酒,计划全盘打乱。徐晃明知他句句咬在理上,可如今仓促交锋确无胜算,只得好言抚慰:“你所言之理我已尽知,怎奈关羽坐镇冲要营垒坚固,一时难寻破绽,待……”

朱盖根本不听他这套:“诚然敌营难撼,但襄樊岌岌可危,我军人马现已多于关羽,岂不能强攻?”

“强攻硬拼损兵必众,即便能破郾城,怎救重围?况兵贵精而不贵众,我军人马虽多,大半是新募之兵未加操练,仓促交战怎是对手?”

“纵然如此总要一拼!”朱盖急得跺脚,“况有后续救兵源源将至,事已至此就算拿死人垫出条路也要赶到襄樊!”

徐晃见他如此固执,实在是讲不通,索性摆摆说:“算了算了,有何军务明日再议?散帐回营!”说罢落座帅案,展开地图详思战策。

朱盖兀自喋喋不休,却被徐商、吕建拉住,不容再多言——其实徐吕二将何尝不急,只是与徐晃共事稍久,尽力维系面子。贾信一直旁观不语,见三人啰唣不清,趁机凑到帅案前,阴阳怪气道:“将军务在持重,但对峙于此终非长久之计。将军若实在不敢交锋,不如让末将试着攻一攻敌寨,倘损兵无功,末将甘受责罚;如能稍见功劳,也算将军多少出了点儿力,不至于让人看笑话。”这番话甚为恶毒,分明是给朱盖帮腔,取笑徐晃胆小惧敌。

徐晃涵养可钦,闻听此言怒满胸膛却强自隐忍,并不瞅他一眼,只斩钉截铁道:“不准!”

贾信激将不灵,也束手无策。那旁朱盖却越发得理:“贾兄说得对,我愿率兵与你同去,打败了顶多咱们拼死敌阵,终不能做缩头乌龟。胆小之辈怎上得了战场?呸!故弄玄虚大言不惭,懂什么用兵之道?”

徐晃毕竟是厮杀汉,饶是胸有城府也受不了这般折辱,立时拍案而起:“你的道理?你是鼠目寸光的道理!前有汉中之失,后有七军之败,今无必胜把握,若一战失利重蹈于禁覆辙,到时候众心披靡、三军瓦解,非但襄樊难救,便整个中原之地又怎保全?大王辛劳半世创此基业,若有一差二错谁能担待?”

朱盖分毫不让:“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救援不及襄樊失守,这罪过又有谁能担待?”

“我来担待。”一个和缓的声音打破二将的争执——参军赵俨走了进来。

众将皆是一愣,见赵俨和颜悦色,战事拖了这么久竟丝毫没半点儿焦急之态。朱盖叹道:“赵公,这节骨眼上你又来和稀泥!”

赵俨连连摆手,笑道:“非我信口哄骗,大王对徐将军早有吩咐,若兵力不济可屯兵稍待,等大军集结再战,本官亲耳所闻怎有假?”他虽是一介文臣却颇能压众。一来大家皆知他乃大王倚重之臣,由他口中转述大王之言八成不假;二来这慢性子最能软磨硬泡,他一屁股坐到徐晃那边,自是更难撼动决策了。

其他人都再不言语,唯朱盖唠唠叨叨:“赵公啊赵公,你怎这么偏向他?”

赵俨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耐着性子解劝:“本官并未偏向徐将军,我偏向的是道理。今敌围甚固,积水犹盛。我军实力尚弱,即便能过郾城怎破重围?况乎曹仁隔绝不得同力,为今之计不如坐待后援。料曹将军乃大王宗族,手下皆劲旅,满宠胸有良谋为其羽翼,也不至于一时半刻就陷落。只等后面援军陆续到来,咱里应外合一齐出击,何愁关羽不破?如万中有一襄樊果真陷落,本官愿替诸位将军受过。”说着他又凑上几步,一边替朱盖抚平战袍一边柔声细语道,“别着急,都是为国家之事嘛。我刚接到郡兵,明日平难将军殷署就将率兵赶来,过几日朱灵也要来,不愁关羽不破。小不忍则乱大谋,别这么大火气……”

曹操以赵俨充任参军看似临时起意,却是深思熟虑的选择。赵俨最大长处是心思细腻不惧琐碎。当年南征时于禁、张辽、张郃、朱灵、李典、路昭、冯楷七部屯军章陵,几员骁将各负勇名互不服气,整日惹是生非,曹操便命赵俨一人都护七军,他凭着耐心和抹稀泥的本事,把这七条猛虎哄得无话可说。前番曹操屯汉中,命雍州刺史张既发一千二百士兵赶去助战,这些兵皆关中籍贯,猛然背井离乡赶往前线,与妻小分别泪流满面;当时赵俨恰在长安,见此情景唯恐士兵半路生变,竟驰马追到斜谷,将一千二百人挨个慰问一遍——这份耐心实在世间罕有!

这会儿他又拿出了和稀泥的本事,朱盖无从辩驳,一屁股跌坐在杌凳上:“我不是跟你们过不去,也不怕担责任,是恐误国家之事。这半年咱们东撞西撞疲于奔命,竟无一场胜仗,我心里窝得慌!大王染病在身沮丧已极,若襄樊再有闪失……唉!”这个堂堂七尺男儿满心积郁无可排遣,竟语带哽咽,抽出佩剑重重插在地上。

徐商、贾信等也不禁怅然——他的话不假。即便当年赤壁惨败,损兵折将之际大家也不曾丧失斗志,至少战略方向总还明确;现在却处处受阻、处处不利,皆因当初“得陇不望蜀”,一招棋错步步受制,欲战不敢战、欲弃不能弃,荆襄乱子没完,雍凉是否遭敌尚未可知,张辽尚在居巢与江东对峙,数万兵马在汉中荆楚间团团转,摆脱被动局面的出路在何方?曹魏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气息,如同曹操的衰迈一样无望好转。

赵俨还在那里说着安慰之言,徐晃却已无心听下去,目光又集中到那张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地图上,隔了许久倏然打断道:“殷署率领多少援军?”

“四千余众。”

“明日定能赶来?”

赵俨想了想道:“应该不成问题……”

徐晃蹙眉片刻突然提袍而起:“固然不能死拼,空守待援也不是办法,事到如今只能试试计谋了。”

“计谋?什么计谋?”朱盖立时来了精神。

“挖沟!立刻动员三军往东南方向挖壕沟,日夜不停地给我挖,务必张大我军阵势。”

“这是作甚?”众将不解。

徐晃紧闭二目,深吸一口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试试看。我要叫云长主动给咱让路……”

荆州军本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万没想到在对峙半个月后局势悄然发生变化,一夜之间曹军向东挖掘壕沟,延长工事达数里,关羽的第一反应自然认为这是徐晃发动总攻的准备,于是立刻跟进,也沿曹军壕沟修筑守备。于是你进一尺、我进一丈,两军又开始枯燥的对垒。如是者四五日,当关羽再登上城楼俯瞰阵势,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曹军的壕沟蜿蜿蜒蜒自阳陵坡向东南延伸,呈半月之状,已围拢郾城东面。

关羽没料到一向老成持重的徐晃会行此险招

。固然他占据冲要之地,曹军也越聚越多,即便非精锐部队,挖壕沟总不成问题,想凭有限的兵力在修筑工事上胜过曹军是不可能的。照这个势头发展,用不了几天曹军壕堑就将环绕郾城一周,自己必将陷入包围。那时荆州军困曹仁于樊城,而他也被曹军围困在郾城,两边主帅各悬孤城互扼咽喉,局势将难以捉摸。

关羽权衡再三,自认为稳操胜券,岂容徐晃将他拖入混战?于是弃城而走,欲另觅他处阻挡曹军。徐晃正待此时,即命诸部列开阵势齐头并进,关羽阻挡不住,退往樊城再做守备——救援之路终于畅通了。

曹军步步推进,前后历经一月之久总算将部队开到樊城以北。但此时数万荆州军早已密布汉水两岸,樊城孤零零挺立在敌营间,杳无声息,仿佛一座鬼城,但见残破的曹军旗帜兀自飘扬在城头……

徐晃仍感压抑——近在咫尺也可能是远在天边,关羽围城甚久,不拿下二城誓不罢休,而一旦城池陷落,荆州军在汉水以北有了稳固的立足之地,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看来不给关羽重创不行啊!

战斗只是一方面,更让徐晃心烦的是他近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他戎马半生,但以往的战争总有曹操在身边,与将士同甘共苦,分享喜怒哀乐,也充分理解士卒。现在曹操老了又厌倦战争,不能亲眼目睹战况,加之晋升君王威严的提高,无形中成了一种压力——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时刻催促他速战。

徐晃不敢想象曹操的死亡,但又不得不想。以后若没有曹操,将士们会是何等心情?继统之人还能似曹操一般亲自督战、熟知兵事吗?如果君王不知前线情势又以王命任意指挥、催促进军,仗该怎么打?秦之白起是怎么被逼死的?先朝名臣卢植怎么被打入囚车的?从命则兵败,违命则获罪,前方后方不啻为两个战场,为将者如何抉择?徐晃突然感到生于乱世、跟从曹操对武夫而言是一种幸福,因为从古至今大多数将领其实都受朝廷节制,都在前后两个战场上奋战!如今曹操老了,魏国礼法也日渐完善,君主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日子走到头了,以后的日子恐怕永远要站在两个战场上了……

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徐晃兵至樊城以北,挖掘地道飞箭传书,总算与曹仁取得了联系,与此同时各路兵马陆续赶至洛阳听用,南阳的粮草问题也解决了。田豫临危赴任,到达治所立刻颁布一令,将牵扯前一年侯音叛乱羁押在牢的五百多犯人尽数释放,开其自新之路;这些人重获自由感恩戴德,发誓效忠曹魏,又四处宣扬新任太守之德,不到一个月南阳境内的反民渐渐平息,军粮也筹集上来;陆浑县反民孙狼攻城夺地不能得手,又遭郡兵追击,转为流寇向南逃窜——曹魏基本稳住了阵脚,中原人心也渐渐安定。

不过对曹操而言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他本来是称王称雄的天下霸主,如今沦落到千辛万苦保守半壁河山,声势一落千丈。这不仅是利益问题,还关乎他尊严,臣僚们都能觉察到他急切的心情,随着各地援军和募兵的增加,短短半个月间,他就向前线陆续派遣了徐商、吕建、殷署、朱盖、贾信、朱灵等十余部兵马,他太想扑灭这场战火了,太急于挽回颜面。而更使他愁烦的是,邺城又传来谋反的消息,自晋位称王以来严才叛乱、耿纪叛乱、乌丸叛乱、侯音叛乱,现在一帮还不懂事的孩子也要造反,曹操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大帐的气氛沉闷紧张,曹操面前摆着曹丕拟定的那份名单,他手中握朱砂笔,只要这支笔往谁名字上一落,便要归为逆党身首异处。谏议大夫董昭、长史陈矫、尚书桓阶为首的群臣围拢在帅案前,大家谁也不敢直视曹操的脸色,却偷眼盯着那份名单,唯恐自己亲友牵扯其中。

头一个映入曹操眼帘的名字是张泉,其实没写在第一列,但依然首先注意到。张泉乃张绣之子,身居闲职,却承继亡父爵位,享二千户封邑。杀子仇人的儿子,焉能不留意?

只一刹那曹操便意识到此中玄机——魏讽谋反是欲呼应关羽,所涉及的人大部分与荆州有关,张泉怎会牵扯其中?若说他与荆州派有联系,无非当年张绣曾依附刘表,这是二十年前的旧账了,刘表之子刘修都没牵连其中,张泉反而在内?想必这又是子桓的鬼点子,他知我怀念昂儿又无法追究此仇,故意将张泉网罗在内,叫我杀之泄恨。这小子本性难改,还跟我耍滑头啊……

曹操犹豫了,他与张绣的纠葛实难扯清,论功劳张家没得说,况且又与曹氏联姻,可是曹操年纪越老对以往的仇恨就越记忆犹新,难道儿子的仇就坐视不理了吗?半年前樊侯曹均过世了,他本为曹操与周姬所生,两年前过继与曹操早夭的庶弟。而恰恰就是曹均与张家联姻,娶了张绣之女、张泉之妹。对这个平庸儿子的死,曹操并没太多悲伤,不过现在想来,曹均之死意味着曹张两家的婚姻断了,曹丕正是看准这一点,适时地将张泉裹挟进来,真是处心积虑啊!

想到尸骨无存的昂儿、想到殒命沙场的爱将典韦、想到爱侄曹安民、想到至死不归的丁氏、想到诸子相争令人心寒,昂儿活着哪有这许多愁烦?曹操恨意陡增,手底下一划,重重在张泉名字上画了一笔——哪个庙没有屈死鬼,就这样吧!

或是心中激愤,判死张泉仍不解气,曹操笔下连划,一连勾了七八人。桓阶站得最近,看得直揪心,欲要说情,却见他忽然停下笔,叹口气道:“怎么王凯也牵连下狱了?这是个老实人,王家两个孩子都处死了,就放过他吧。唉!王粲效力寡人十载,无纤毫之过,虽说孩子有罪,我若亲理此案也绝不至于让他绝后啊!将王凯释放,令其过继一子续王粲之后。”

“大王宽仁。”群臣连忙施礼。

“宋衷也放了,一介腐儒又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谋反。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儿大不由爹啊!”曹操如今对这道理体会深刻。

不过幸运者是少数,曹操大笔连挥,依旧勾去不少人,转眼看见刘廙的名字也在其中,想起一年前自己出征时他曾尽力挽留,便发了善心:“刘恭嗣任事勤勉,寡人听闻他也曾规劝其弟,然刘伟泥足深陷无可救药,今刘伟已伏诛,刘廙不坐其弟之罪。”看到后面又瞅见文钦之名,苦笑道,“这些孩子交友不知谨慎,当真可气。瞧在同乡面子上,文钦也饶了吧,但需责他五十鞭子,叫他长长记性!陈祎也一样,虽然是他告密,毕竟还与魏讽有来往,狠狠鞭笞,革掉官职贬为军吏,叫他从头做起。钟繇用人不察已主动请罪,罢去相国之职,以后再说。”果如曹丕所料,曹操并无深责钟繇之意,这种罢职只是暂时的,过后还会另委重任,即便不能再当相国,列卿、侍中之位总是跑不了的。

丁廙很适时地开了口:“因过免官者不止相国,中尉杨公也已卸职。不知怎么回事,太子未经请示就做了决断,将其外放平原太守,未免有些苛刻吧?”他早得兄长密信,尽知京中细情。

曹操连跟曹丕发脾气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只道:“过段时日再把他调回京就是了。”

丁廙还欲再言,桓阶忙提高声音打断:“杨俊之事不紧要,中尉掌管宫禁乃是重任,不可空缺。”

曹操点头:“不错。魏讽所以敢生乱心,正因爪牙之臣不能遏奸防谋,安得如诸葛丰者,以代杨俊?”

桓阶躬身施礼:“徐奕正称其职。”

丁廙暗暗咬牙——这老货好狡猾,列卿之中唯有杨俊拥戴曹植,现在杨俊贬出京,竟提议让与曹丕亲厚的徐奕补缺,那九卿岂不全是太子党!这一案牵扯的人大半原属荆州,你桓阶当年不也是出自刘表帐下吗?若不是党附曹丕,这名单上焉能无你?

他瞧得透,曹操焉能瞧不透?但已对后嗣之事无奈,懒得管这么多,便道:“就依你之言吧。”心中却不免赌气,手中朱笔一落,竟把剩下的名字全勾了,“就这样,勾到名字的一律坐魏讽之罪,传令去办。”说罢把名册往秘书郎孙资处一丢,却因手上没劲掉落在地。

群臣低头一看——长长一份名单大半被勾去,朱笔的印迹血淋淋的,触目惊心,又是数十条人命啊!

国事不宁屡生祸端,虽说这场叛乱未曾萌发就被扼杀,终究不是好事。面对满脸倦怠的曹操,大家该如何劝慰呢?静了片刻陈群出班施礼:“大王无需痛心。魏讽之叛虽牵连甚众,却未尝不是件好事。大浪淘沙去伪存真,乃天佑我大魏,假此逆案使奸邪之辈反状尽露、一举殄灭,自此忠良在朝国泰民安,大王高枕无忧。”

司马懿在旁不禁蹙眉,颇感陈群画蛇添足,偷偷朝他挤眼,示意他闭嘴;陈群却全没留意,兀自朗朗陈辞。果不其然,曹操听罢倏然坐直身子,凝视陈群怒火中烧——对谁而言是好事?谁能高枕无忧?是你们吧!先前耿纪叛乱杀了一批关中士人,这次魏讽逆案又差不多把仅有的一点儿荆州之士诛戮殆尽,旁支别派都没了,今后就只剩下你们这帮中原大族了,高枕无忧的是你们吧?这不是我想要的朝廷,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曹操想发作却又忍了回去——算了吧!废止唯才是举,改以德行举士,早就开始走这条路了,抗拒又有何用?我活着能遏制一时,身后又怎样?这不是谋反不谋反的问题,而是为政路线的选择、主政派系的选择,为了半壁江山的太平,认了吧!陈群既是高门又是子桓死党,以后必然重用的人,何必为难他?我这辈子杀的士人够多了,难道要挤对得这帮手握笔杆的士人在我死后指着我灵位暗暗咒骂么……想至此曹操泄气,沉重地点点头:“好,大家高枕无忧就好。”此案落幕意味着南方士人基本销声匿迹,此后中原望族在曹魏朝廷占主导地位,江东豪族尽归孙权麾下,荆州之士皆与刘备一心——三分天下的格局已定,如今三家的主政士人也奠定了!

陈群已见大王变颜,自感险触龙鳞,灰溜溜退入班中;群臣亦知他这些天心气不顺,身体又越来越糟,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大帐又静了下来。曹操皱眉良久,突然又开了口:“明早起兵,我要去襄樊亲自督战。”

群臣皆觉不妥——先前闹着要迁都,如今稍见希望又嚷着亲赴前线,这时风时雨的性子真难捉摸!大王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又带着王后等女眷,折腾到前线也不可能亲自指挥作战,况且现在中军也没多少兵,何必跑这一趟,若是再出点儿意外就不妙了。

曹操察觉到大家的表情,斥道:“难道你们觉得寡人打不了仗?”

“不敢。”群臣忙顺着他说,“前线吃紧,非大王亲往不能定。”

桓阶脑筋一转,前迈一步和缓道:“臣斗胆相问,大王以为曹仁、徐晃等辈无退敌之能吗?”

曹操听他贬低诸将,忙否认:“并非此意。”

“莫非怕二将不肯出力?”

“不是!”

“那为何还要亲往?”

“我恐敌人后续兵马太多,他们应付不了。”

群臣面面相觑——大王脑子都乱了,这话都自相矛盾!既然放心诸将又怎怕他们应付不了?已连派十余部兵马,恐怕现在前方的兵力比关羽还多,这边不剩多少兵了,还跟着一群女眷,干什么去啊?说到底,他急于退敌和先前提议迁都的初衷一样,他对战争厌恶至极,太想早点儿结束了。

桓阶摸透了他心思,顺势引导道:“今曹仁、吕常处重围之中而死守无贰,必是内怀死守之心,外有强救之援,以此料之,襄樊必定无虞,大王何忧于败?以臣之见,大王若决意要去,无需奔赴前线,可在徐晃之后择广袤之处安营列寨,遥作声势,诸将闻讯必当愈加奋勇,关羽知我还有后援也势必胆怯,如此岂不更好?”

曹操推敲半晌,叹息道:“也好……何处适合屯兵?”

这桓阶还没想到,随口说:“去许都如何?”

“不!”曹操甚是决然——自从昔日与天子决裂,他再没去过许都,即便嫁女儿都没入朝参驾、行军经过也不停留,至死不入许都一步!

司马懿出班应道:“郏县东南有一湖,名唤摩陂(今河南郏县东南),沿岸地势高广可以驻扎。”那地方离襄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守着湖边山清水秀的,这哪是遥作声势,是让他疗养吧?

群臣也揣摩到了,都道:“对对对,摩陂好!”

大家都说好,曹操也只得点头。司马懿又道:“微臣还有一计,请大王斟酌。”

“讲!”

“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攻战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孙权奇袭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襄樊之围自解。”

“嗯?”曹操眼前一亮——不错!绕来绕去,我怎没想到?既然三家鼎力之势已成,我固不愿襄樊失手,孙权觊觎襄樊已久,又怎会甘心刘备坐大?先前南征孙权已口盟称臣,这便有联手的可能,我封他江南之地不过空头人情,他若能乘势取关羽之地却是实惠。况乎若因此使其与刘备结仇,二贼不能并势,岂不是一举两得?三家角力,合二打一,天下的形势变了,我的策略也要随之而变才行,还是年轻人脑子灵活,也不枉子桓宠信他,倒是颇有才智……想至此不禁赞许地瞄了司马懿一眼:“就依仲达之言,明日启程,到摩陂立刻派人联络孙权。”

他话音刚落,忽见帐帘一掀,曹休急不可待地闯了进来,竟没披甲戴盔,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大王……”

曹操颇感意外:“怎么了?”

曹休抬起头来,已泪水涟涟:“小侄得家僮急报,我娘亲……”说到一半便哽咽住了。

“唉!”曹操已猜到,“老嫂过世了?”

曹休垂泪点头:“恳请大王准我回京,安排母亲丧事,在灵前尽孝。”按理说军务在身,一般将领家里死人也不得擅离;可曹休乃是独子,少年丧父,母子流落异乡多经磨难,与寻常之家大不相同。

曹操不禁凄然:“好孩子,你最

孝顺,回去奔丧吧。也不必太难过,人早晚有这么一遭,就是寡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真不知我的儿子们能不能似你哭母亲一般哭我!”

“大王……”所有人都跪下了,“莫要出此不吉之言,臣等情何以堪?”

曹操疲惫地摆了摆手:“不说了,都散了吧,明日清早启程。”

次日清晨中军拔营起寨,从洛阳到摩陂并不甚远,不过是一天多的路程,不过大家恐曹操不适,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孔桂引导仪仗走得不紧不慢,走了近三天才到摩陂。兖州刺史裴潜早得消息,亲领麾下亲兵前往等候,又把粮草、供奉等物准备妥了。

曹操在湖畔忙了半日立寨已毕,方要依司马懿之计派人去江东,不料人家的使者却先一步到来——孙权窥觊荆州已久,早在当初议和之时就在打小算盘。他将谋夺荆州之事委以吕蒙,鲁肃死后打算任命一介文人严畯督军陆口,以此麻痹关羽之心。怎奈严畯颇有自知之明又不识是计,一再推诿不肯接任,孙权只得另做打算,派使者过江向关羽提亲,愿以己子娶关羽之女,假作秦晋之好。关羽又严辞拒绝,答复甚是傲慢,孙权愤恨至极强自隐忍,只待天时。

侯音叛乱、汉中易主,关羽出兵襄樊,水淹七军于禁败绩。吕蒙断定此乃吞并整个荆州的良机,便向孙权献计,诈称有病,改请任用资历较浅的偏将军陆逊统领陆口军务。陆逊乃吴郡陆氏之人,娶孙策之女,年纪轻轻温文尔雅,却暗怀韬略,一到陆口立刻致书关羽,以书生自居,措辞谦卑,盛赞关羽“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奉承关羽为超越重耳、韩信的名将;并自称“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

关羽正在郾城布兵,得信甚喜,料想吕蒙已病、陆逊不过一懦弱文士,遂对江东不加防范,把留驻江陵、公安的兵马大半调去助战,仅留糜芳、士仁分屯两地筹运粮草。孙权见时机成熟,一面任命吕蒙为大都督,与孙皎等将筹划奇袭荆州,一面派校尉梁寓出使曹操以求联手,夹击关羽……

曹操接见梁寓、读了孙权的亲笔书信,心内实是欢喜,假作不屑之态,只道:“夺不夺荆州本是你家主公之事,并不与寡人相干,但前番江东既已许诺称臣,却无贡使朝贺,今又以兵事相求未免不恭。”

梁寓早知他要得便宜卖乖,笑道:“同情相成,同欲相趋。江东拓土,陛下解危,两家结好乃是天意。若能共破关羽,何事不成?”

曹操实在太想结束这一仗,连面孔都板不住了,立刻就坡下驴:“既然如此,寡人恩准。”

梁寓大礼称谢,又道:“我军遣兵西上,江陵、公安皆重镇之地,关羽失二城必然奔走,襄樊之围不救自解。望陛下勿将此机宜泄露,致使关羽有备。”

“那是自然……来人哪,备下酒食款待使者。”

梁寓被典满恭恭敬敬让了出去,几位重臣皆在一旁观听,见梁寓走远,董昭立刻进言:“军事尚权,期于合宜。秘而不露,非是上策。大王不妨暗命徐晃泄露与敌。关羽闻孙权偷袭,若还军自护,则解围更速;又可促两贼争斗,我军坐待其弊。”

“公仁之言正合孤意,速派人将此事告知徐晃。和议已成,乌巢也可暂时撤防,调张辽回师,围剿流寇孙狼。”曹操手捋苍髯,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不过只笑了片刻又渐渐收敛——强横一辈子,最后竟要靠敌人从旁相助,够可悲的!

孙曹联手之事很快传到樊城,曹营诸将着实松了口气,又依董昭之计,遍做文书详述孙权奇袭江陵之事,捆绑弓箭射入樊城以及关羽联营之中。

曹仁得讯士气大增,愈加坚定守城之志;关羽的反应却甚冷淡。转眼间又僵持十日,荆州军非但不退,反将汉水以南之兵大举北调,围城之势更强。其时曹营已聚合十余部兵力,在徐晃统领下皆屯樊城以北,总人数将近七万,足可与关羽一争高下。怎奈荆州军守备森严,一时尚难取胜……

诸将登临高地举目南望——荆州军座座营垒占据冲要、层层工事封锁道路,箭橹高垒时时警戒、强弓硬弩处处布防。数万雄兵四面包围,把樊城困个风不透、雨不漏;云梯冲车日夜攻打,滚滚征尘弥漫半空,守兵苦苦招架疲惫不堪,时有尸身坠落城下。城池正北又立前军大寨阻隔救援,中军帐前高竖关羽纛旗,兵士齐整营寨森然,斥候飞骑往来不息,辎重车载络绎不绝;鹿角栅栏十余重,层层皆有兵卒戍卫,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阳光之下兵锋熠熠令人胆寒。张弛有度进退得法,好一座无懈可击的连营!

朱盖一见此景气往上撞:“匹夫关羽也忒嚣张。老巢都快丢了,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等着瞧,再过几日前后夹击叫你片甲不留!”

殷署大感疑惑:“孙权出兵早已飞书告之,敌人竟不退,是不是不相信咱们,当成伪报之计了?”

“不。”徐晃却已洞察敌意,“关羽想必已证实荆州之事。但他以为江陵犹可坚守,非旦夕可破,故而欲先取襄樊,再乘得胜之威回师再救江陵。水淹七军有如天助,若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不知何年何月复有此势,大利当前也无怪他恋战不退。”出于私交他也为关羽捏把汗——当退不退,贪利不舍,此为将之大忌。关羽决心赌一把,可若赌不赢,必然前后俱失一败涂地,风险实在太大。

贾信在旁观望良久,不无忧虑:“我军虽过郾城,敌人却也合兵一处,攻城之势愈猛。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曹将军坚持不了几日,只怕不等孙权得手樊城就已陷落。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咱不能光指望孙权。况且即便能假孙权之手解围,也……”他话说一半终觉有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徐晃瞥了他一眼,已明白其心事——接连遭遇惨败,曹军的跟头摔得够惨了,即便假孙权之力解围,终究颜面扫地。眼下不仅是救援的问题,还得为曹操挽回颜面。

“拼吧!”朱盖又叫嚣起来,“咱们人多势众轮番上阵,即便拿不下敌营,至少也能扰其攻城。”众将尽皆附和,徐晃却不忙于表态,只道:“固然要拼,却不能死拼。”他抬首向左右瞭望,仔细观察荆州军的部署,最后目光锁定在西南方向一处高地——关羽在那里另设了四座别寨,分兵一万,由都督赵累统领,一旦曹军进攻关羽,赵累便从旁阻击掣肘于后。

观察良久徐晃扬手一指:“有办法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众将面面相觑——这计策本不出奇,但关羽之营守备甚固,即便能分散前营一些兵力,十余重鹿角守备岂是简简单单就能突破的?

徐晃也非成竹于胸,又问参军赵俨:“可还有后续援军未至?”

赵俨道:“十余部兵马除张辽和臧霸别部之外皆已赶到,青州别部不过数千倒也无关痛痒,张将军正追剿孙狼,据说连连告捷,再过几日就将来此会合。”

“事情紧急不能等文远了。”徐晃逐一审

视诸将,最终目光落在朱灵身上,“文博,能者多劳,这次又要靠你打这头阵了。”

朱灵也以勇悍驰名,且常与徐晃并肩作战,他二人关系比之旁人更为亲近,笑道:“客套啥?大王不在、征南将军被围,这里就你说了算,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好!”徐晃放心指派,“明晨天亮,你率领刘若、冯楷、徐商、吕建四位将军强攻西南四营。”

此令一出不仅朱灵诧异,所有人都一愣——这五位皆军中大将,他们率部出击就分走了将近一半的兵马,剩下的人攻关羽岂不更难?徐晃不容朱灵质疑,厉声追问:“可否领命?”

“行!任凭你安排。”

徐晃微微一笑:“若要引蛇出洞,假戏也要真做。”

“放心,我这辈子从来不懂什么叫作假。你让我攻,我就跟赵累玩真的,不破敌营誓不收兵!”

“这便最好。”徐晃渐渐收起笑容,“余下诸部集结待命,各选精锐敢死之士,由我亲自统领强攻关羽大营。”众将无不凛然——徐晃向以老成持重闻名,这次却要亲率前锋出击,看来当真是要玩命了……

次日清晨卯时刚过,曹营鼓号齐响战鼓隆隆,朱灵五将各率本部兵马踊跃而出,直奔西南方向杀去。赵累也得军报,匆忙调遣固守。徐晃则与殷署、朱盖、贾信等将剩余所有兵力调至前营,命大家席地而坐不准言谈,以防敌方斥候察觉。

灵诸部兵马数万远过于敌,赵累占据高地凭险死守,顿时杀个平分秋色。曹兵一次次冲杀,又一次次被弓箭射回,朱灵仍自挥兵前拥;赵累被曹军声势所骇,指挥将士竭力抵御,急得手忙脚乱。其实曹营众将心中更急,斥候一拨拨往来,却只有赵累的动向,全无关羽方面的消息。西面战事已胶着,可对面大营无半点儿动静,调虎离山虎不出,如何是好?大家都盯着徐晃,徐晃却很沉得住气,盘腿坐在旌旗边,自顾自擦拭着大刀。

眨眼间两军交战已有一个时辰,曹军终不能突入敌营。佯攻早已变成真打,朱灵眼见强突无用,退后列开阵势,呈三路包抄之势围攻敌营。霎时间双方箭雨往来犹如穿梭,荆州军毕竟有寨墙防护,还倒犹可;曹军乃是仰攻,将近两万士卒布于山坡,立时死伤甚重。军报传至营中,众将更为忧虑,连赵俨都有点儿坐不住了,质问徐晃:“此计果可行乎?”

徐晃放下大刀又整理箭囊,随口道:“关羽唯恐我军大举突击,另设西南四营以为掎角之势,此乃两相救应之法。若赵累有失,拢城据守兵马再多亦为孤军,故四营乃必救之地。今攻其必救敌却不出,定是疑我有声东击西之计。可再稍候一时,待赵累危难已极,关羽必出。”说罢回头吩咐小将乐,“你且将所部人马分一半,虚打我之旗号前往助战。”

乐领命而去,又带走两千兵马,众将已急得摩拳擦掌。徐晃却兀自沉稳,低声劝慰:“关羽亦智勇双全之辈,欺之不易。刘备毕生用武极少分兵,可一旦分兵必授关羽,足见其用兵得力。与此等名将交手且不可心浮气躁。”

徐晃叫乐虚张自己军旗前去,既是迷惑敌人,也为激励将士。这会儿朱灵、徐商等早忘了本意是佯攻,各自身先士卒,冒着流失向上冲杀。敌人见曹军堪堪涌至营垒,忙分兵出去阻挡,中路已呈白刃相接之势;冯楷、刘若自左右两路攻打,荆州军又投滚木礌石抗拒,斗智斗勇好一场恶战!

这边曹营斥候络绎不绝,却仍无关羽动向。众将心急如焚,观看日头将近巳时,前方战报朱灵已杀至赵累辕门。朱盖实在按捺不住,一跃而起:“算啦!我领兵去助朱灵,即便关羽不出,拿下西南四寨也可……”

“报——”

话未说完,又一骑斥候奔来:“关羽大营西门已开,有一队兵马出营驰援赵累。”

朱盖闻报一怔,继而三两步奔至辕门箭橹,手脚并用攀上杉篙,亲自向外观瞧,一望之下顿时欣喜:“是关羽!老虎离山啦!”

下面众将跃跃欲试,都站了起来。徐晃犹存怀疑,坐在地上冷冷喝道:“坐下别动……你没看错?”

“错不了!”朱盖在上嚷道,“领兵的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徐晃又问:“带多少兵

?”

“少说也有五六千!”

关羽自荆州率部出,连破两郡颇得降卒,又收编七军部分人马,此时总兵力也有五六万。这些部队,围城襄阳、樊城占去两万,布于汉水两岸诸营及守备鹿角者亦有万余,赵累别屯西南分有一万,前军主营顶多还剩万余人马,不过仰赖工事森严无懈可击。现在关羽亲自驰援便分走一半兵力,主营更显空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贾信等纷纷请命:“是时候了,动手吧!”

徐晃不慌不忙起身,众将以为要传令,哪知他只是走到自己战马前紧了紧鞍韂:“情势未老,犹有变数,再等等。”

诸将急得咬牙跺脚却也拿徐晃没办法,都牵各自坐骑,时刻准备出战。朱盖攀到上面瞧得分明,反倒沉住气了,不错眼珠盯着关羽的队伍……又过一阵子,他猛然回头高呼:“关羽已与乐接战!”

徐晃连连点头:“好,好,好……”三个好字说罢,纵身上马,一摆掌中大刀,“三军儿郎起身听令!救援樊城在此一役,敞开寨门随我冲啊!”

将近两个时辰的漫长等待,将士们早铆足劲儿了,闻听号令尽皆跳跃而起;曹营辕门寨门全部敞开,擂鼓震天势如奔牛——将近三万之众尽数涌出。

真正的战斗到此才刚开始,关羽虽已出,十余重鹿角守备尚在。曹军一千敢死士冲锋在前,头一排骑士已怀必死之志,披双层铠甲,也不管对面飞来多少流矢,硬生生直奔鹿角栅栏而去!鹿角之后皆有敌人戍卫,霎时间一连串战马嘶鸣,皆被长枪大戟刺入马颈。但徐晃早有安排,这排劣马原本就是要损的,另有步兵紧随其后;骑兵冲击力道甚大,后面步兵趁着敌人枪戟拔不出,跃上前去各挥刀斧。咔咔咔一通响,荆州军兵刃尽被斩断;再后面一排又涌上来,一阵砍瓜切菜,劈碎鹿角杀死敌兵——关羽精心安排的守备就这么被攻破了。

饶是徐晃深谋远虑早有调度,敢死之士勇悍无前,只攻破四重角鹿就已是强弩之末。毕竟战马宝贵,不能都糟蹋在此,况后面敌人观望既久便知曹兵战法。待到第五层时所备马匹用完,敢死士只得挥刀相搏,枪来刀往血肉横飞,有人攀上栅栏未及交手便被当胸刺入,兀自高举陌刀向敌人扑去,堑沟几乎被尸身填平!

堪堪杀至第六道鹿角,敢死之士差不多折尽了。徐晃情知兵贵神速不可耽搁,纵马高呼:“今日相搏有进无退,退后一步者斩!全军突进!”命令传下先调一队骑兵突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队骑士也管不得前面是敌军还是自己人,打马扬鞭横冲直撞,有的纵马跃过鹿角,有的踏着死尸勉强而过,更多的则中枪倒毙填了壕沟;后面曹军层层相拥,生生挤过了这道防线。

十余道鹿角突破一半,此时想收手也不可

能了。贾信、殷署等将也顾不得军令不军令,各率兵马齐向前拥,诸部已是齐头并进之势,犹如一股巨浪席卷而过。一来是曹兵奋勇相搏,二来也是荆州兵大为惊撼,数道防线一突而过。但如此强攻硬打曹军损失甚大,所过之处死尸遍野,后面的人就是踩着战友的尸身往前冲……

烈日当头正在午时,眼瞅着已冲到最后一层防线,曹军实在筋疲力尽,荆州兵大开营寨,尽驱弓箭手布于辕门,阵阵箭雨间不容歇。此刻曹军早失去建制,诸部兵马混作一团,号令无法传达,又被飞箭射得自相践踏。徐晃挥旗呐喊全然无用,干脆把心一横纵马而出——两军将士眼望这员威风凛凛的大将冒着飞矢驰骋而过,身中数箭亦不退缩,转眼已到阵前,黑色战马纵蹄而跃,有如一团乌云掠过鹿角;马蹄落处正是敌人阵中,大刀横劈竖砍骁勇难挡。

曹军已号令混乱,而此时主将行动就是无声的号令!混乱的士卒登时安定下来,眼瞅着徐晃落入敌围性命可危——数万勇士莫说建功立业,若连自己的主帅都不能保全还算什么当兵的?众将士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齐向最后的防线扑去。万人齐心移山倒海,荆州兵弓矢再多亦难抗拒,这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突破了!

白刃相接一通混战,两军将士都被笼罩在血雾中。曹兵将士眼见敌人辕门近在咫尺,人人都似疯了一般叫嚣着,掌中兵刃毫无章法地狂挥乱舞着,只尽情往人多地方撞。朱盖率领亲兵一马当先,杀入重围先救徐晃,但见将军已中十余箭,幸乎铠甲坚硬尚无大碍;朱盖“啧啧”连声,虽拼杀倥偬难抑敬佩之情,赞道:“从前只知将军治军严整,今日才知将军勇烈不让乐进、张辽!末将惭愧……”徐晃却无暇与他多言,忍着伤痛左右驰骋催促士兵速进。

荆州兵所仗者就是这十余重鹿角壕沟,现在尽被曹军突破,早已六神无主,拼杀一阵便已不敌,那些弓箭手更无抵抗之力,被曹军杀得四散奔逃。贾信正呼叱骑兵速进,猛一眼瞅见辕门下有一敌方军吏挥舞令旗正在指挥,竟是叛国投敌的原荆州刺史胡修。

恶自心头起,恨向胆边生。贾信举刀一指厉声暴喝:“叛臣胡修卖主求荣!大家先诛此贼!”这一声呼喝犹如晴天霹雳,胡修吓得肝胆俱颤拨马欲遁,怎奈未进营寨背后连中数箭,忍痛不住跌落在地,竟被荆州败军马蹄践过,踏为肉泥!

所有障碍尽被扫清,虽说曹兵此时已无建制可言,但胜利就在眼前,士卒都已忘却伤痛,呐喊着杀入大营。前方败绩死者甚众,此刻营中空虚已极,唯关平督帅千余人尚有战力。小将真不愧虎将之子,心如铁石武艺出众,奋力搏杀全然不惧,勇固勇矣,惜乎寡众悬殊已无力挽回。曹兵源源不绝涌入,逢人便杀、见车便挑、遇营帐便刺,营中已一片大乱。

正在此时忽闻西面有呼喝之声,荆州军又至——原来关羽知大营遇袭,匆忙赶了回来!

关羽之勇享誉天下,号为“万人敌”,昔日乱军之中击杀颜良,何人不知哪个不晓?此时见他怒冲冲赶回来救,曹军将士早已疲惫,又生怯意,只一交锋便已不支,荆州军大有复振之势。徐晃此刻带伤无力再战,可事已至此必要保住胜果,又料定关羽猝然折返后面必有己方追兵,情急之下当众大呼:“莫忘前约,诛关羽者赏金千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徐晃重提旧事,真有几个人勇气大涨,重操兵刃迎敌便上。有一个带头的就好办,后面的人互相壮胆,都跟着拥过去。这哪是要斗关羽,分明要争那一千斤黄金!

关羽倒是来者不拒,无奈麾下士卒已无法承受——江陵遇袭之事数日前便已确认。荆州之士家眷皆在后面,早已归心似箭,无奈将军恋战,不破襄樊誓不回师,大家只能强忍忧心在此效命。如今十余重防线皆被曹军突破,莫说攻克樊城,连大寨都快保不住了,仓促回援吕建、徐商还在后面追击掩杀,这仗还怎么打啊?情势使然,荆州军崩溃了……眼见士卒奔逃不听号令,关羽再无扭转之力,只得冲杀一番救下儿子,父子俩率领残兵突出东寨门,向别部营寨撤去。

此座大营既被曹军所得,便与樊城北门相邻,围城之难总算解了。但胜利带来的不是狂欢,而是沉默,士卒全都瘫倒在地——虽有声东击西之计,但连突十余防线,长驱直入虎口拔牙,何时打过这么艰难的仗?

徐晃却仍不得闲,一边拔去铠甲上的箭枝,一边传下命令,派人进城联系曹仁、打发斥候再探关羽动向,又是收敛缴获粮草,又是盘查俘虏;刚缓了口气,却见殷署怒冲冲绑来一人:“你们看,我把谁抓住了?”

众将一见群情激奋——原来是纳土降敌的南乡太守傅方!

“无耻叛贼,可料有今日之事?”

傅方体似筛糠、悲泣哀恳:“望列位看在往日同僚情分,好歹留我性命……”

徐晃怒道:“你乃大王亲手提拔之人,不忠不义献城投敌,还有脸道情分二字!若不杀你何以告慰死难之士英灵?何以解大王心头之恨?推出去——斩!”哪还用刀斧手用刑?殷署照定后心就是一刀,其余众将也恨他不过,一拥而上乱刀剁为齑粉。

正在此时斥候驰马来报:“关羽收兵传下一令,舍弃江北诸营。荆州诸部尽皆撤防,赵累营寨也被朱将军夺下,敌之舟船拥塞水路,正向南岸撤退。”

朱盖仰天大笑,又来了精神:“诸位,趁此良机速速追袭,非但襄阳之危可解,兴许还能抢其辎重、活捉关羽!”

怎知他话音未落,有人连声制

止:“不可不可,大王若在此间必不允你。”诸将回头一看——但见参军赵俨由一队亲兵护卫着匆匆赶来。

朱盖不禁苦笑:“赵公来的总那么不是时候。”

“众将辛苦啦。”赵俨下马作揖。

徐晃蹙眉相问:“公素能知主上之意,可否为我等解惑?”

赵俨微笑道:“今关羽已败,虽退据南岸,军心惶惶难以复振,襄阳城高池固必无忧矣。我军当以修复樊城、抚恤士卒为重,任关羽自撤,留待其与孙权相杀;若深入追击,则孙权必疑我有渔利之心,或与关羽重叙旧好,将生祸患于我。大王也必以此为虑不得安心。”他这番话表面上有道理,却经不起推敲——抢夺荆州乃孙权之夙愿,不会半途而废;况江东已与曹魏同盟,又坏关羽大事,重归于好谈何容易?其实事情的根本并不在于形势,而是曹操疲乏已极,保住襄樊便可,不希望再卷入别的战争了。

徐晃明白赵俨的心思,直到此时他才长吁一口气,浑身气力仿佛一瞬间都耗尽了,抚着肩头的箭创喃喃道:“到此为止吧,能让大王安心便好……”

《卑鄙的圣人:曹操10大结局》